第十五章 龌龊的秘密

罗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加速跳动,加上炎宏手臂的力道,她甚至无法呼吸。恍惚间,罗雪看到了炎宏的那双眸子,那双崩裂出怒与恨的眸子,渐渐地向她袭来。

晚上七点,炎宏去超市买了养胃的羊排、新鲜的菜花和娃娃菜——这是炎宏最近才迷上的一种青菜,味道鲜嫩清凉。接着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便往记者家去了。

“又是提前回来的?”

“自然,我们那里只要把稿子交了就没什么事了。”斗魏打开屋门,将炎宏请了进来。

“喏,羊排,养胃的。还有这个菜花和娃娃菜,可别炒老了。”炎宏一字一句地交代着。

“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家伙。”斗魏接过菜袋子。

“哪个父母不惯着自己的孩子?”炎宏一边向客厅走去,一边说道,“行啦,你赶快做饭去吧,我可是帮不了什么忙。”

“唉,真是没办法。”

客厅里电视的喧嚣和厨房油锅中的火热像是针锋相对的两种力量,每当厨房里的嘈杂多一分,炎宏便将音量调大一分。

“这家伙,不干活还这么嚣张。”斗魏无奈地笑着想道。不过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视音量瞬间低了下来——斗魏可以肯定,已经到零了,接着便是炎宏打电话和啪嗒的脚步声。

“哦,行行行。真是,我刚到这里。我现在去,嗯。”炎宏挂掉了手机。

“怎么?”斗魏问道。

“我妈说家里有急事,我必须回去一下了。”

“那这菜……”

“这顿算我的,下一顿有客来算你的。”

“你这家伙,算盘打得不错啊。”斗魏叉着腰,上下打量着炎宏。

“我这案子刚结,你请客给我庆庆功,不过分吧?”

“好,快回去吧,别让阿姨等久了。”斗魏笑着说道,“要不下一次我也买菜去你家吧?”

炎宏看着斗魏那一脸期待的神采,不禁愣了愣。

“怎么?”

“不,没什么,可以。”炎宏说道。

斗魏倚在房门框上,拍了拍手掌,楼道内的声控灯一直亮到了一楼。

“路上慢点。”

“嗯,快回去看着点菜吧,别糊了。”炎宏回首笑了笑。

楼道里的灯光像是一层微薄的橘黄色纱巾缭绕在周围,背后的门吱吱呀呀地渐渐合上,随之消失的还有炎宏脸上的微笑。

在路边的拉面摊上吃了半碗拉面后,炎宏的胃开始疼痛起来,像是有一股气体在迅速膨胀一般。向老板要了半碗面汤后,炎宏走向了红枫叶宾馆——蔷慧找的临时住所。

107号门前,炎宏调整了呼吸,轻轻地敲了下门。

“谁?”

这是罗雪的声音,炎宏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罗雪看起来很高兴,歪着脑袋笑着。

“我有事找阿姨。”炎宏平静地说道。罗雪敏锐地发现,此时的炎宏似乎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炎警官?是有消息了吗?”蔷慧疾步过来。

“对,有消息了。”炎宏点点头,“我们两个出去……不,罗雪,先请你在大门口待一会儿好吗?我想和阿姨说几句话。”

罗雪和蔷慧对视了一眼后便出去了。在经过炎宏时,罗雪的目光笔直地投在炎宏脸上,但炎宏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只是将那眼神视为一股无谓飘过的清风。

“坐吧。”蔷慧整了整衣服,指了指对面的床榻。

“不了,外套太脏,就站着说吧。”炎宏说道,“首先一点,你们可以回家了。”

“怎么?危险排除了吗?”

“嗯,我可以向您保证,没有危险。”炎宏点了点头,“再者,我想给您看张照片。”

那依然是记录着蔷慧那不堪回首的记忆的老旧照片,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你又拿这张照片来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基本了解了案情的原貌,而来这里无非是想还死者一个公道罢了。”炎宏说道,“我想您还没忘记您对我说的那个过去的秘密吧?”

“怎么了?”蔷慧有些紧张起来。

“不怎么,我只是很替罗总感到不值。”炎宏叹了口气,“你那天给我的那番说辞根本就是现编出来的吧?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陷害已经去世的丈夫!”

“您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你的那个故事无法解释你后来为什么不敢进村,这也是我当时觉着奇怪的地方,直到我独自在列杰家无意中找到了另外几张照片才明白。”炎宏将那张照片摆在蔷慧眼前。

“好好看看,蔷夫人,您所谓的被罗伟非礼的说法在这两张照片前是多么无力!”

蔷慧慌乱地低下了头,审视着那两张照片,脸色有些苍白。

“安队长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只显示出罗伟将你压在身下,而我随后在列杰家中找到的这两张照片中,罗伟虽然还在你的身上,但是他拖在地上的膝盖显示出他当时已经酩酊大醉,根本是在想下意识地开车而已!而且最明显的破绽是,这张照片里的车钥匙竟然是在你的手边!你万万没想到吧?因为罗伟的身躯遮住了你的视线,你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偷拍你们。”炎宏指着第三张照片中隐约可见的车钥匙。

“现在你告诉我,一个醉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明确地说出让你帮他把酒搬到车里,又怎么可能对你许下承诺!”炎宏铿锵有力地说道。蔷慧则呆在那里,一言不发,嘴唇微微张开,不知所措。

“更不可能的是,饭店里的其他食客任由他这样独自离去。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你在饭后主动提出搀扶罗伟,而且罗伟去的地方应该是客房,而不是去开车!但是你出于私心,自导自演了这一幕非礼的戏码,趁着罗伟矿上刚刚出事、心中恐慌之际,好好地敲罗伟一笔竹杠!随后罗伟心中对你有愧,加上你的伪装,供你上学,娶你为妻,这也解释了你为什么不敢进村——你对自己的姥姥有愧,因为你为了自己,不辞而别,扔下姥姥,怕被村里熟识的人认出来,问起这件事情而勾起这份不安。”

“不对,不对!”蔷慧吼道,“怎么可能?要敲竹杠我没有把柄,他事后要是翻脸不承认,我又能怎么样?所以我怎么可能……”

“把柄你应该是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把悬在罗伟头上的利剑。”炎宏打断了蔷慧的话,“接下来虽然都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清楚这是唯一的事实。”

炎宏拿出那只老式的手机,调出了那个蔷慧和邓辉在红绿灯下接吻的视频:“这就是您的把柄吧,蔷慧夫人?您和罗伟的儿子,邓辉!”

蔷慧本想反驳什么,上半身自然而然地直起,却马上被炎宏打断:“我已经去过黄海底村了。虽然那个农妇极力否认,但是我从他二儿子口中得知了一些东西。在邓辉童年的时候,那对农村夫妻经常打骂邓辉,并且对邓辉明显不公,甚至还有几次被盛怒的母亲脱口而出骂作野种。而且当初邓辉能进罗伟的公司,听他讲似乎是有人亲自到他家招聘,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和您有关系呢?”

“你、你胡说,我和邓辉只是、只是……”蔷慧口不择言,却又挤不出半个字。

“只是情人?若是放在之前,您可能连你们只是情人这个说法都不会承认吧?而现在您却巴不得让我们以为你们仅仅是情人!当年你应该是隐瞒了怀孕的事情,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了他人,并且用罗伟给你的钱当作每个月的赡养费寄给那户人家。我想你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若将来罗伟功成名就,不娶你为妻,你就把孩子搬出来让他身败名裂吧?而能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的原因,也不过是您畸形人生中的一个悲剧罢了,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爱情与亲情。而在碰到成年的儿子后,心中对他的愧疚让您本该是母亲对儿子的爱扭曲,再加上从未如意的感情生活,使得这份扭曲更甚!”

“你、你胡说!我要告你诽谤!”蔷慧如此吼着,浑身颤抖着,像是在寒风中被人剥光了衣服一般。

“那很容易,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到时候我们会让所有媒体报道结果,您看如何?”炎宏冷冷地说道。

蔷慧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她弓着背坐在**,脑袋深深地垂着又猛然抬起,凑到炎宏面前,用一种沙哑却急迫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求求你!我知道我错了,但是这真的不怪我。我那年才十五岁啊,我想上学,想走出山村,想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不想在那种地方耗费我所有的青春!”

“这不是你犯下如此罪行的借口,蔷慧夫人。”炎宏将照片收回口袋,转身向门口走去。

“搬回去吧,快要结束了,好好用您丈夫积累下的财富做您的老板吧。”炎宏将门关上,任由背后的抽泣声越来越大。

罗雪的身影伫立在大门前,头高高地扬着,似乎是在观察夜空。

“在想什么呢,罗雪同学?”炎宏笑着走了过去。

“嗯?没什么,只是觉着好久都没看到过星星了。”罗雪依旧仰望着夜空,那平静的思绪丝毫没有因为炎宏的突然到来而起伏。

“是啊,污染很严重呢。”炎宏的目光和罗雪保持着平衡。

“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没什么,安慰了你母亲几句,另外告诉她,你们可以回家住了。”

“哦,这倒不错,在这里睡总有些不舒服。”罗雪将头转向炎宏,“案子结了以后,你还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还是不希望我来?”

罗雪一时语塞,只是笑着。

“其实谈不上希望不希望,根本就是无所谓了吧?”炎宏将头垂下,“你很喜欢他吧?从我这里汲取的自信足够你去面对那个男人了吗?”

“什么?”罗雪小声问道。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炎宏的声音略微激动起来,“但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可悲,在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弟弟眼里彻底沦为了笑料!”

“你……怎么了?”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为什么要给那些不可能的人模棱两可的希望,让他们傻傻地等待付出?你为什么要这样?”炎宏终于忍不住,他的脸颊与眼眶都有一种滚烫的感觉,“我送餐去你家那天,你说要打电话给蔷慧问她中午还回不回来,但是蔷慧回来的时候却说她临走前已经明确告诉你了,她中午不回来。当时我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想想,你应该是打电话给邓辉问他会不会来吧?你不想让他碰到我们两个独处对吗?他回了老家处理事情,所以我才有机会去陪你。”

罗雪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地瞟一眼炎宏。

“你们来酒店的隔天下午,我和队长去了你们家。在我经过你母亲卧室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你母亲**的枕头被换过了。一直以来,你母亲**的枕头是那个上面绣着凤的,而那天我发现枕头上绣的居然是一条龙。我当时好奇去看了一下,却发现枕头下面有一根很长的头发。从长度来看,并不是蔷慧的披肩发,而是你的齐腰长发。我又转身打开了衣柜,果然找到了那只绣着凤的枕头,但那上面……”

“别说了!”罗雪皱着眉头打断道,想要扭头逃走。

“你们亲热完后,随便留下了一只枕头,没注意到上面纹绣的不同吧?”炎宏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我真以为你对邓辉不理不睬是打心底厌恶他。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是胆小鬼,心里都有一架天平去维持一份他们不敢捅破却又舍不得丢弃的暧昧。那天平上的砝码对喜欢你的我来讲,是警察身份下可以正大光明接触你时透露出的不安与紧张,而对于喜欢邓辉的你来说,就是伪装成厌恶的自卑与怯懦。相反,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面前,每个人都很洒脱。”炎宏抬头说道,“我想,邓辉可能是在这一段时间的某一天主动朝你迈出了无比清晰而有力的一步,才彻底消除了你的戒心与怯懦吧?这可能是我不如他的地方。”炎宏直视着罗雪。

夜色中,路旁行驶的机动车灯影缭绕,罗雪就那样微微抬着头,眼睛却只是盯着地面,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现在,眼前自己喜欢的女生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眼神中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炎宏在那一瞬间心动了,也心疼了,他知道罗雪本不想这样。她只是顺从自己的感觉,用可行的手段维持自己的幸福,只是她用的手段太伤人、太自私了。

“星星。”炎宏朝天上望了一眼说道。罗雪似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而双手依然捏着衣角。

炎宏将罗雪紧紧拥入怀中,脸庞贴在一起,发丝透出的气味和那个绣着龙的枕头上的气味相同。

翻云覆雨,娇喘嘤咛,绵绵情话……炎宏止不住地想着。

“你还记着那天下午五点钟的那通电话吗?”炎宏贴着罗雪的耳垂轻描淡写地说道。

罗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加速跳动,加上炎宏手臂的力道,她甚至无法呼吸。恍惚间,罗雪看到了炎宏的那双眸子,那双崩裂出怒与恨的眸子,渐渐地向她袭来。

干裂的唇落在了罗雪的额头,炎宏的手轻抚着罗雪的齐腰长发,一丝一缕。

“刚才算是我对你们的反击,也算是我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从此我们互不相欠。”炎宏冰冷地说道,然后将怀中的罗雪轻轻推了出去。

“他很可怜,你也是。”炎宏本想如此说道,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希望还能有一个像我们结识那天一样阳光灿烂的午后,让我再去认识一个能让我如此心动的女孩。”炎宏打开门口自行车上的锁,跨了上去。

离去的炎宏仰着头流泪,消失在了昏暗的远处,也消失在了罗雪的视线中。

九月一日,开学的日子。忙碌的高三学子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景家镇上的一中教学楼内嘈杂的朗读声源源不绝。

“夏老师,外面有人找您。”高三2班门外,教导主任对讲台上的女老师说道。

“好的。”夏老师点了点头,示意同学们先自己阅读,离开了教室。

主楼的办公室内,炎宏正认真地观摩着墙上的一幅字画。

“您是……”进来的夏老师打量着炎宏。

“我叫炎宏,是一名警察。”炎宏亮出了警官证。

“哦,警察,”夏青点了点头,波浪长发也随着抖动了几下,“有什么事吗?”

“粟林是您这里的学生吧?”

“啊,关于他啊。”夏老师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是我们学校的,但不是我们班的。”

“我来这里是想问一下,您还记着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您劝阻了一起学生打架斗殴的事件吗?其中一个人就是粟林。”

“记着的,”夏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在车棚附近。”

“那您清楚他们当时为什么打架吗?”

“好像是说谁撞了谁一下,反正看他们都离开了,我也就走了。”

“您还能认出另一个打架的人吗?”

“我不能肯定,但如果多看两眼也没准。”夏老师笑着说道。

“那么,可以麻烦您陪我去每间教室走一趟吗?虽然有些麻烦,但这对我们破案非常关键。”炎宏恳求道。

“可以的,费不了多少时间,”夏老师干脆地答应道,“当时我顺口问过他们,他们两个都是高三的。除开我带的两个班,只剩下六个班,我站在门口瞄几眼就行。”

“谢谢。”炎宏感谢道。

接下来在教学楼的一楼楼道上,炎宏和夏青一个接一个地敲开了正在上课的教室,每一次炎宏都要双手合十向正在上课的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好像……好像是那个。”高三7班的教室门口,夏青不确定地指着教室后两排一个略微肥胖的身影。

“吕方?是他吗?”正在高三7班上课的老师问了一句。

“是是是,应该是的,体形挺特殊。”夏老师肯定道。

接着吕方被叫了出来,一个看起来很本分的胖男生,眯着一双小眼,婴儿肥的脸红扑扑的,留着一个寸头。

“对,就是他。”夏老师再次肯定道。

“你五月份的时候是不是和粟林打过架,在车棚附近?”炎宏问道。

“那、那不是打架,不怪我。”吕方小声嘟囔道,把头低了下去。

“你有话就好好说,垂什么头啊!”吕方的老师似乎很见不得自己班的男生这么没气概,用食指关节顶了顶吕方的脑门。

“没事了,两位老师,谢谢你们,回去上课吧,我想和他单独聊一下。”炎宏瞄了一眼吕方说道,两位老师便各自回了教室。

“我们就在学校里转一圈,聊一聊,好不好?”

吕方点头,擤了擤鼻子。炎宏笑着拿出笔记本,两人迎着阳光走向安静又祥和的校园操场。

中午,炎宏接到了安起民的电话,那边的语气又焦灼起来。

“别在外面瞎转了,炎宏,快回来,又有活儿了!这一天天的!”

“我在一建家属院呢,队长。”炎宏的语气很平淡,“是不是那个神秘人抓到了?”

“嗯,而且……”

“而且他可以作证在案发时列杰和他一起,对吗?”

“你怎么知道?”安起民有些惊讶。

“那他有没有交代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口咬定就是在列杰家里聊天,一直到九点。现在列杰死了,死无对证。而且我们也无法查看当天晚上的监控了,所以根本没办法确定。”

“我现在就回去,队长。”炎宏说道。

截至目前,炎宏心中那个假设上可能的推论愈发清晰起来,当所有琐碎的线索几乎要拼凑成完整的真相时,炎宏的内心止不住地发凉。现在还缺最后一块,而补上这一块,炎宏需要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