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刨根问底

斗魏的随性让炎宏觉着他在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展现出这一特质之前,就已经用什么方法过滤掉了一些东西,剩余的则是可以随性对待的。

回来后,炎宏再次急匆匆地提审了列杰,问题只有一个:是否在只有邓辉在场的情况下触碰过车门把手。但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这让炎宏有些意外。炎宏再三让列杰回忆清楚,但答案始终没变。

下午临下班前,炎宏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当时他正盘算着给记者打个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和冯旭来一次三人的聚餐。

“喂?炎警官吗?”

“对,哪位?”炎宏手上转着笔,盯着摊开的笔记本问道。

“我,徐丽。”

“徐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列杰他……他出来了吗?”

“哦,这个啊,还没有,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了。你是有什么话让我转告他吗?还是有些其他的……”

“不不不,我只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徐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你忙吧,炎警官。”

“好的,有事随时打电话。”

“徐姐?徐丽?”冯旭拍着炎宏的肩膀。

“嗯,问列杰有没有放出来。是还想着要复合吗?”炎宏耸了耸肩膀。

“啊,算啦!不谈这些了,晚上去哪里?我可是为了这顿饭留着肚子呢。”

“去粥屋吧,弄两个炒菜,我再叫一个朋友。”

“朋友?”

“嗯,就那个记者。”

冯旭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道:“是不是那天从宾馆回来时搭我们顺风车的那家伙?”

“对,叫斗魏。”

“哦,可以可以。下班一起坐我车去,自行车就放在这里吧,明天你坐公交车过来。”

“嗯,正好我明天要去X县,直接坐98路就好。”

“X县?”冯旭反问道,顺便看了一眼时间,“算啦,到那里详说吧!”

晚上六点,炎宏坐着冯旭的SUV到了自己指定的粥屋。

客家粥屋位于T市著名的小吃一条街梧桐街。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多,这里都是灯火通明。而且这条街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商户们自筹资金搭了一条长约六百米的顶棚,顶棚之上遍布彩色的花灯,远远望去,这条街犹如五光十色的彩虹,每天都能吸引大批食客前来。

进屋找到空座后,炎宏对冯旭说要先出去接一下斗魏。在来时的路上,斗魏明确表示他不太喜欢梧桐街的环境,太闹。

踏出粥屋,人群熙攘,人们聊天欢笑,脸庞被灯光映得通红,手中拿着各样小吃。而炎宏的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了一对对的情侣上,看着他们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或者笑着互相喂零食。

“不知道她来这里喜欢吃什么。”炎宏心里如此想着,不自觉地笑了笑。

三首歌的时间,炎宏在约定的梧桐街路口看到了骑着山地车徐徐而来的记者,这倒让他觉得有些新鲜。

“还真换了一辆自行车?”炎宏上下打量着,那是一辆蓝白色的捷安特。

“嗯,那辆车咣啷响得太厉害,我也听烦了。”斗魏单手推着车子,和炎宏一同往小吃街中走去。

两人并肩穿梭在人群之中,意外地有些沉默,炎宏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记者。

“怎么了?用那种眼神看我?”斗魏直视着前方问道。

“只是觉着你似乎有什么心事,其实今天打电话约你出来就是觉着你情绪不对。”

“不是有心事,只是有些心累。”斗魏说道,“我妈的身体状况有些起伏,我要在家顾着一点,另一边单位里也有些烦心事。步入社会之后,真是人心难测,不管是同事,还是领导。就好像被好几股力同时向四面八方拉似的,哪里都顾不上。”

“没有打扰到你照顾阿姨吧?”炎宏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问道。

“看你紧张得,若是真的打扰到了,我也不会来了。”斗魏笑着说道,“我爸在呢,而且他们也愿意让我多出来走走。”

“嗯,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总是好的。单位里那些烦心事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这样。烦的时候别理他们,觉着自己确实错了,就吃个饭聊聊天,马上就不一样了。”

“就像你今天这样?是那个叫冯旭的家伙吧?”

“行啦行啦,就算是又怎么了?人总要成熟一些。”炎宏有些不好意思,几近叫嚷地说道。斗魏抿着嘴笑了笑,也不再提这件事。

三人就座后,炎宏让他们每人点个菜,算是尽东道主的义务。两人也都没客气,斗魏点了份虾皮白菜煲,冯旭则叫嚷着“大小伙子怎么能不吃肉”,点了份水煮肉片,还特地吩咐多放辣椒。不过炎宏急忙朝服务员摆了摆手,说明斗魏胃不好,不能吃辣。

“那辣椒就别放多了,味道做重些就好。”冯旭笑着说道,“还挺关心朋友的啊,宏弟。”

“我的胃最近也不舒服。”炎宏小声嘟囔着。

“好的。还需要别的吗?”

“三碗米饭,再要三瓶啤酒、两瓶可乐,行吧?”冯旭环视着其余两人说道,“你们愿意陪我喝就喝点,不想喝就喝饮料。”

“你不是开车吗?”炎宏说道。

“哎呀宏弟,别操心啦!”冯旭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退一万步讲,我还能找代驾呢,对不对?”

“对,冯哥的车技我可是见识过的,没问题。”斗魏自然地拍了拍冯旭的肩膀。

炎宏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饭菜上得很快,三个人聊得也是出人意料地默契,尤其是冯旭和斗魏,根本看不出来只见过一两次。炎宏把这归功于两人身上共同的特质:随性。但是其中又略有不同,冯旭的随性包含的东西很多,似乎对一切都是一视同仁的;而斗魏的随性让炎宏觉着他在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展现出这一特质之前,就已经用什么方法过滤掉了一些东西,剩余的则是可以随性对待的。

话题经过多次腾挪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罗伟的案件上。冯旭先是抱怨了一通社会复杂、人心险恶,又列举了种种大道理传授给眼前的两个小兄弟。

“什么事情,有因必有果,你们知道吧?反正我这一路查下来,就感觉罗伟这个人心气太高,也有些自负,生意人最忌讳这点了。你要说你的位置没多高还好,可能你耍性子人家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但你位置高了再有这些秉性,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背地里骂你臭你想整你的数都数不过来。”冯旭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啤酒,将头转向炎宏接着说道,“就拿那三个老板想和他合作那件事说吧,你说你牛啥啊对不对?都是生意人,你不也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吗?人家请你吃饭你都不去,人家栽不栽面?你不想和人家合作,你委婉点拒绝,饭桌上说两句客套话还能多交两朋友呢,非搞得这么难看。就他这性格,指不定还有多少暗地里结的梁子没查到呢。还月底破案,我看拉倒吧!大队长这两天心里也憋着火呢。”

冯旭又是一饮而尽,将杯子咚地拍在桌上,似乎在为他的言论增加分量。

“被外人惦记倒不可怕,但要是身边的人也有异心,那才真的可悲。”炎宏感慨道。

“你是说你给安队长看的那个录像?”

“嗯。”

“录像?什么录像?”斗魏不明所以地问道。炎宏掏出手机,将那个视频放给了斗魏。

“一会儿吃完饭陪你去买手机好不好?”斗魏看了一眼,将手机还了回去,神情似乎是在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惊讶?”

“比起这件事情本身,我更惊讶你居然能在监控录像里找到这样的镜头。”斗魏抿了一口可乐。

“对啊宏弟,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还能在监控里抓到把柄?”

“第一个问题,细节吧。我总觉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而且,也多亏了某个人的推理。”炎宏笑着望了眼斗魏。

“怎么,这是他推理出来的?”冯旭望了眼斗魏。

“瞎猜的。”斗魏摆了摆手。

“不只这些,连同那根卷曲的烟头可能会在凶手身上留下烫伤也是他提出来的。”炎宏拿着杯子朝斗魏晃了晃,“至于我如何知道能在监控里抓到把柄,”炎宏放下饮料,“就拿我们举例,若是和喜欢的人独处,肯定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那如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呢?一样,有很大可能趁着这几十秒的时间做一些亲昵的事情。其实当时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你真是当侦探的料,安队长说得没错。”冯旭砸咂着嘴说道。

“这明明是狗仔的行为。”斗魏默默地补了一句。

“但不管怎么样,我找到了。”

“的确,有些事情看结果就好了。”冯旭点了点头,“队长怎么说的?”

炎宏摇了摇头说道:“队长说让我把握尺度,稍微跟进一下,但是他觉着这跟凶杀案可能没多大关系,只是碰巧一个有夫之妇出轨,男主人又遇害。”

“也对,当天晚上蔷慧和邓辉确实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冯旭赞同道。

“但是,总觉着不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然这也太巧了。夫人出轨司机,自己紧接着遇害。”

“放宽心吧,宏弟,现在就别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了。明天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不如在能放松的时候尽早放松。来,喝一个。”冯旭端着啤酒杯靠向炎宏。

“嗯,我也觉着是这样,单位里太多烦心事了。”斗魏也不由得举起杯子。

“那好,就为了愉快的心情,为了好好放松,干一个!”

三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间,欢笑声连成一片,又透着淡淡的无奈。

八点,冯旭顶着微红的脸向炎宏和斗魏道别,并让炎宏放宽心,他会叫代驾。炎宏和斗魏则说要在商场关门前,去买一部手机和一块手表。

“我可没骑车子,去最近的天一城吗?”炎宏瞟了眼斗魏的山地车,没有车后座。

“走着去就好了,半个小时到那里,也还有一个小时买东西的时间。”

炎宏没有表示异议,随着斗魏的脚步徐徐前进。

“你现在是不是挺关心那个冯旭的?”斗魏笑着问道。

“有一点。万一出什么事,咱们看着他喝酒开车也脱不了干系啊。”

“放心吧,百分百不会出事的。都这么大了,自己几斤几两应该都清楚了。”

“应该阻止他喝酒的,我要是提出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这么在意,还真是一块当警察的料啊!什么事情都要想个彻头彻尾才好吗?”

“总有些事情需要想个彻头彻尾的。”炎宏说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来当警察?那我问问你,若是我要开车还喝酒,你会拦吗?”

“自然。”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不希望你出事。”

“如果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出事,而且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呢?”

“依然会啊。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希望我身边的朋友都能有一个很高的道德标准与底线,这样对我也有好处。”

“那为什么你刚才不拦着他?”

“因为他不是我朋友啊!你就好好想想,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开口拦住他,然后把这个原因放大五倍、十倍,就是我不拦他的原因。”

炎宏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忆。为什么不拦?是不敢吗?应该不是,这不是他的性格。也许因为自己请客是向冯旭示好,所以想好人做到底,怕阻止他会让他们之间产生新的隔阂?这个也许说得通!

“你真的在一本正经地想?”

“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一个人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办法便是好好回忆每一天的言行是否得体,记日记的意义便在于此。”炎宏祭出了老爸对他说过的话,斗魏似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又行走了几百米的距离,炎宏从裤兜里掏出口罩戴上。他觉着嗓子有些刺痒,同时仰着脑袋试着在夜空中寻找星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空中就看不到星星了,真是奇怪。”斗魏喃喃道。

“污染这么严重,正常得很啊。其实像你们这种每天东奔西跑的家伙,更应该准备一个口罩。”

“那刚好到商场里一道买吧!连警察都受不了这种天气的话,注意一点也应该。”斗魏豁然地笑了笑,“对了,破案的时限就剩下一周了吧?”

“嗯。”

“还有信心?”

“有信心的都有恃无恐,我离这个境界还差很远。不过案子已经摆在这里了,就尽最大努力吧,什么时候完什么时候算。”

“会不会像你碰到过的那些悬案一样?”

“还是那句话,真相也许会被掩埋,但绝对不会消失。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好,只要有心,总会有个结果。G省B市在二十八年前连续发生了九起入室奸杀案,共有十一人遇害,也是悬而未决。听说当地公安局的领导来了一个又走了一个,始终没放下这个案子,终于在前不久抓到了已经步入晚年的凶手。和这个案子比起来,现在的困难算什么。”

“这个案子我也听说了,大快人心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余生和来世只怕要为自己犯下的恶行付出相当的代价了。”

“来世?这么说你是个有神论者了?”斗魏停下了脚步,好像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需要认真对待。

“我只是觉着这么浩瀚的宇宙中,不可能只有人类存在,更不可能没有比人类强大许多的物种存在。也许现在看来有些迷信虚无的前世和来生,只是我们还未触到的科学罢了。”

炎宏微微低着头说话,不经意间,似乎迎面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炎宏抬起头来,发现是一个同样戴着口罩的长发美女。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褂,口罩上方一双修长明亮的眸子煞是迷人,除此之外,**的每一寸皮肤也是洁白细腻得无可挑剔。

“从这一双眼睛来看,口罩之下想必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吧?”炎宏如此想道。而在思忖期间,炎宏的目光像被操纵的木偶般直直地投向那个远去的身影。

“漂亮吗?”斗魏的话将炎宏急急地拉了回来。

“嗯。”

“那是个男的。”

“男的?拉倒吧!你怎么断定是个男的?”

“因为他的眼神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啊。”斗魏不失得意地说道。炎宏笑着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其实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喉结,再有他穿的是一双男士运动鞋,戴的也是男士手表,而且女生走路几乎不会将双手都揣向两边的裤兜。”

“你真是个无聊的家伙。搁在正常人身上,任谁都会先端详一下美丽养眼的地方,你却把目光放在这些上面。”炎宏耸了耸肩。在刚刚被斗魏叫过神后炎宏还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释怀。追求美是人类的天性,而这种美分个性与共性。例如罗雪,也许在不少人眼中相貌平平,在他看来却是美丽卓越,这是个性的审美。至于刚才那个身影,应该是共性的审美,那样的容貌,任谁都会多看两眼吧?

“可能是种缺陷,也可能是种天赋,谁知道呢。”斗魏笑着仰视着天空,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天一城那五光十色的广告灯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前方。

八点半不到的光景,天一城周围车水马龙,人声混杂,像是搅进去一个大型的塑料袋——因为那分不清来源的杂音已经让这热闹稍稍地跨过顶,朝着烦心的方向奔去了。

两人决定先在一楼购买手表,接着再去三楼的专柜买手机。因为手表这种商品的特殊性,天一城并没有成片的卖场,只有四个分布在角落且装修极为精致的专卖柜台。

“带了多少钱?”

“不知道。拿的是工资卡,平时也不怎么花。”炎宏在其中一个专柜前朝着正要向前介绍的导购员摆了摆手,他老早便瞄到了五位数的报价表。

“那喜欢什么样式?石英?还是像我这块一样的机械?”斗魏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普通的就行,最好有黑色和蓝色。”

“我看看你的手腕。”

炎宏随即伸出了左手。

“你的肤色其实也挺白,确实适合蓝色,不过手腕有些细,表带可能要修一下。”

“你倒是挺在行。你那块表多少钱?”

“一千二,倒是不贵,工作时买的。”

四个专柜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一块黑带蓝盘的机械表,价格为一千八百元。并且和斗魏说的一样,表带经过简单的调整才戴到了炎宏的手上。

“这也才花了二十多分钟而已,买手机的时间应该挺充足的了。要买什么牌子?”

“上去看看再说吧。”炎宏低着头摆弄着手表,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地端详着。

三层的手机专柜比手表眼花缭乱多了。但在炎宏眼里都大同小异,什么CPU、处理器、双核三核,他统统没有什么概念,唯一知道的是,买一部新手机可以或多或少地为他的生活带来点新的乐趣——游戏也好,或者其他什么有趣的应用也好。

也许正是出于以上原因,买手机的过程异常迅速,一刻钟不到,导购员拿着钥匙在手机屏幕上咚咚咚连续砸了一阵,便俘获了炎宏的芳心。

“最新的机子,绝对耐用,速度也很快。”服务员一边包装,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两千五百元的手机加上一千八百元的手表,炎宏自问这应该是对自己最大的一次投资了。

“我要是你,就干脆再买一身衣服和鞋子。”自动扶梯上,斗魏提议道。

“为什么?”

“这样和你新买的手表和手机比较搭配嘛,再者,衣着是很容易让人看出你改变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看出来?”炎宏说道,心里却止不住地想到了那个女孩。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而已,至于你采不采纳,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是觉着一个男人应该懂得对自己投资,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

九点半,炎宏掂着一身衣裤与斗魏并肩走出商场。其间还用新手机接了老妈的一个电话,嘱咐他马上回家。

“我打车回去,你路上慢点。”炎宏伸着懒腰说道。

“不散散步了?”

“不了,家里催得急,我要不回去,他们也不睡。”炎宏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斗魏跨上自行车,骑了两下,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喊道,“明天来我家吃饭吧!”

“明天?”

“对,明天。你都请两顿了,我自然要主动一点了。”

“今天这一顿不算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你算是坐陪。”

“怎样都行,那你明天来不来?”

“自然去。”炎宏毫不犹豫地说道。

从T市到X县可不像去景家镇那样方便,要先坐98路公交到郊外的邢丹路口,再转99路,这一个来回便是两个半小时。弥漫着汗臭的车厢内,三十个座位满满当当,空地不是杵着脚便是放置着各样杂物,窗外雾霭弥漫。闷热的八月,此情此景格外难熬,炎宏甚至有些后悔踏上这趟客车。

昏昏欲睡的五十分钟后,炎宏在邢丹路口下车,又等来了99路。这辆客车上的情况没有丝毫改观。

上午十点半,炎宏总算到了X县的县中心。然而,站在这个小县城的马路牙上,炎宏忽然觉着迷茫。

他不知道在这座小县城里该从何查起。他只知道蔷慧的姓名,除此之外,甚至连一张童年的照片都没有,该怎么让别人辨识?

不过纵有如此这般的困难,炎宏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前行。现在的他在拼一幅巨大的拼图,不能少了任何一块。他没有忘记向安队长许下的两周之内给他一个满意答复的承诺。

炎宏捏了捏鼻梁,将笔记本摊开,上面有几页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一边看一遍行走在路牙上,脑中同步整理着思路。

“邓辉平时负责打理罗伟的汽车,那么也有可能独自一人开着罗伟的汽车出去办事。这样在理论上就有了足够的时间与机会让列杰在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例如让他拿东西,或者帮忙开下门。接着他再将这个门把手卸下,更换一个新的把手。到了罗伟遇害的当天,他只需趁机将那个印着列杰指纹的车门把手安上,再裹上一层透明的保鲜膜之类的东西,就完全可能让指纹在雨水中存留。这样,列杰的指纹便出现在了作案现场。如果列杰是无辜的,我能想到的关于他的指纹出现在这种地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样。列杰与邓辉一定有过私人的交集,但是列杰却回答从来没有在和邓辉独处时碰过车,这完全不能支持我的这个推论。列杰如果是被陷害的一方,他的证词绝对不会有错。邓辉说他和列杰没什么交情也应该没有说谎,而且他没有这个胆量,列杰就在局子里看押,他若说谎,我们马上可以拆穿。难道邓辉能用什么方法在不和列杰碰面的情况下,让列杰在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

“嘀!!!”刺耳的喇叭声仿佛锐齿横生的钢锯将炎宏的思路笔直地切割下来。

“没长眼是吧?你再走快点我看看来?”一辆小型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叼着烟卷仰首朝炎宏吆喝道。炎宏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方亮着红灯。

“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你知不知道县里有一户姓蔷的人家?”炎宏踱步过去,问那个小年轻。

“有病吧。”面包车车头微微转向,擦着炎宏的前胸直直开了过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越发地近了。邓辉扽了扽身上的西装,又瞄了眼鞋子是否干净。

“一会儿下去了可要记着开门关门。”副驾驶的邓耀嘱咐道。

“就数你小,还就你事多。这还用你说?”邓荣撇着嘴喊道。

“那没办法啊,谁让我结婚早呢?我要不想全面点,到时候我媳妇还不得说我没用?”

“行啦,今天这好日子就别吵了,你们俩什么事都争来争去的。邓耀,你已经是大小伙子了,结了婚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要独当一面了。”

“知道了大哥,你放心吧。”

“知道个屁!”邓荣愤愤地说道,“女朋友女朋友找不到,大哥给你介绍的吧,找到了不会哄,闹了几次分手都是大哥出面解决的吧?十一万的礼金家里给了你两万块,大哥给了你八万块,你自己呢?一共就弄了一万,其中五千还是找那帮狐朋狗友凑的。打工挣的钱到手就花,就你这德行,没大哥怎么活?”

“行啦老二,你少说几句吧。”邓辉拍了拍邓荣的肩膀,顺势看了看邓耀有些憋屈的脸色。

“哎呀大哥,你和妈就这样惯着他吧!我也不知道妈怎么想的,数他没出息,还就要惯着他。我平时都说不得,你就更别提了,整个一为他服务的用人。钱不够了找你要,出了事找你想办法,用完你了什么都不说,该怎么样怎么样。他欠的那五千块钱你别管他,让他一个人还!”

邓辉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车上的司机,不过司机似乎对这司空见惯,只是一门心思地开着车,不时传来一阵颠簸。这也是他为弟弟在市里找的车队,清一色的宝马奔驰,打头的这一辆是奔驰S65。租金虽然昂贵,但是为了弟弟这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大事,邓辉仍然觉着值得。

又直行了两百多米,车辆驶进了松林村,也就是女方家的所在地。这个村子与他们住的黄海底村仅有一地之隔,农忙时节两村的人基本都会在那片土地上打上几个照面。但就经济发展水平来讲,松林村要比黄海底村好上很多。早在七八年前,松林村便实现了全部的道路水泥化,而且现在村内电线、网线一应俱全。而黄海底村不要说家家户户都入线缆,除了过村段和入村口处的两条硬化水泥路外,其余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一鞋底的泥。所以这段婚事公开的时候,两村没少有人嘀咕:刘秀娟家条件也不坏,人长得更是水灵,怎就嫁给了邓耀?

刘秀娟,这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下了车,空气中满是硫磺的味道。从村口开始,踩着一层层还冒着硝烟的粉红色鞭炮纸屑,邓辉一行人行至女方家门前。门口处,邓辉又向来帮忙的朋友交代了一遍在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该做些什么。

入门后,双方先是寒暄了一阵,声音平淡得像是在播放一卷录像带。随后便开始叫门,不过气氛也没有炒起来,伴娘仅仅讨要了四个红包便将门打开。布置一新的闺房里,刘秀娟端坐在铺着红色床单的**,穿着洁白婚纱的刘秀娟如出水芙蓉一般,红色的唇,黑色的眸,粉色的手花。

芥末面包和掺着醋盐的可乐并没有派上用场,刘秀娟那句淡淡的“他受不了芥末味”让几个伴娘马上收手,打消了作弄邓荣、邓耀的念头。

随后找鞋的环节,邓耀像是早有目标一般从床脚的一堆琐物中翻出一个用竹片编的手包,两只鞋子都在里面。

“还真是在这里啊。”邓耀小声嘀咕道。刘秀娟则叹了口气,笑了笑,似乎想着什么事情。

休息了片刻,邓耀便按照规矩将新娘背了起来,往外走去。大门外的烟花组早已准备到位,哔里啪啦的一顿欢响后,邓荣急走了两步,打开了头车的车门,迎着后面的弟弟和弟媳。

“这可是我哥从市里租来的,三百多万呢!”邓耀将头撇到刘秀娟耳边,自豪地说道。而刘秀娟仅仅是垂了垂眼睑,默不作声。

“大哥呢?”将刘秀娟放进车后座,邓耀四处寻着,“手捧花忘拿了,让他……”

“你能记着啥!大哥在村口布置你要的那个心形鞭炮呢,你说你离得了谁?”邓荣一边吼着,一边无奈地返回去拿花。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村口处,心形的鞭炮转瞬间便燃烧殆尽,化为一堆纸屑。望着烟尘中逐渐消失的头车,邓辉随手拦了队尾的一辆车,坐了上去。

到家后,邓耀的母亲望着新儿媳,开心得合不拢嘴,父亲也享受着街坊邻居的奉承。随后便是合影照相的时间。

“辉子。”母亲嗑着瓜子,右手招了一下,唤着邓辉。

“怎么?”邓辉笑着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你和你那几个朋友先去酒店看看东西都布置好了没,这路也不近,别到了那里再出什么岔子。你弟这么大的事,方方面面都要想到,别老要我说。”

邓辉看了下正在和伴娘合影的两个新人,犹豫了一下,刚想答应,邓荣却喊了起来:“你让哥现在走啥啊,全家福都还没照呢。酒店那边有啥好操劳的?还不都是大哥找的人安排好了一切?妈,你惯老三惯得太过了,咱现在这个家大事小事靠的谁啊?不都是大哥?”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不能好好说啊?”邓父低声吼道。

“靠他不应该啊?”邓母将瓜子皮猛地抛了出去,有些不悦。

“行啦,别和妈吵了,老二。”邓辉拍着邓荣的肩膀说道,“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周全点是应该的,全家福回来也能照。”

邓荣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转身走向大院里伴娘簇拥着的两个新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伴娘们都散开来。

“来,哥,还有爸妈,过来吧,咱全家先照一张。”邓荣招着手。

邓母邓父整理了一下衣装坐在最前排,后面则是三个兄弟和刘秀娟。

“来,看镜头了,老先生、老太太,别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二、三!”

白光一闪而过,镜头中的五张笑脸还算灿烂。

下午四点半,斗魏特地申请提早半个小时下班——自然,昨天刚刚落幕的市第一届中学生演讲比赛的新闻稿他已经整理完毕了。他收拾了一下桌面,穿上运动衫。

“哎呀,这个月的听说读写成绩榜又出来了啊!又是第一名啊斗魏,还是全对。”推门而入的同事笑着说道,“次次拿第一,什么字都会写,音标也都对,你这家伙真是一本活字典啊。”

“没事就捧着本字典在那里看,他不得第一谁得第一!长得又帅!”新来的女记者苗倩似乎对斗魏大为倾心。

“过奖过奖,运气比较好而已。”斗魏整了整衣领,“我今天有点事情先走了,涛哥。稿子我已经上传到编辑部了。”

“走吧,这两天你跟进得也有些辛苦。”年长一些的涛哥大手一挥便扭脸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一把拉过旁边的座机。而斗魏掏出手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听声音你似乎有些疲惫,说吧,想吃什么,我买去。”报社楼下,斗魏笑着冲电话那头的炎宏说道。

“就做你最拿手的好了,荤素搭配啊,不能因为是家宴,配置就低了。”炎宏在那头开着玩笑,声音听起来沙哑而低沉。

“市局里的公务人员到底还是有相同点,说话都是滴水不漏,重不重点都是一把抓。放心吧,亏待不了你。”

“嗯,我一会儿也就到了。”炎宏说道。斗魏的耳机里传来公交的车门开关声以及隆隆的公交行进声。

跨上车座,斗魏骑向了报社对面的羊市街菜市场。

炎宏是晚上七点半到的斗魏家。本来六点就已经到单位取回了车子,但是细想一下,头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灰头土脸似乎不太体面,于是又折回到家中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往斗魏家中赶去。

经贸学校家属院三号楼一单元六楼,炎宏敲了敲西门。少时,里面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嗯,可算来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斗魏开门时,天气预报的片头曲刚好飘进炎宏的耳朵。

“嗯,又回了趟家,耽误了一点时间。”炎宏在门外的门垫上蹭了蹭脚,轻轻地将身体探进屋内。

“这是给阿姨买的,一箱牛奶和一些水果。在呢吧?”炎宏将东西递给斗魏,小声问道,眼神也飘忽着。因为他心里清楚,儿子等朋友吃饭等到这么晚,家长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

“还挺客气啊,”斗魏笑着接了过去,“来吧,在这里等着呢。”

客厅里,炎宏见到了斗魏的母亲。不愧是能传给斗魏如此优秀外貌基因的女性,虽然已到中年,而且一眼看去就有些病态,但不管是分明的眉目,还是匀称高挑的身材,都显示出她在年轻时应该是一名绝妙的美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斗魏提起过的糖尿病的原因,皮肤有些暗黄。

“你就是豆豆经常说起的那个警官朋友吧?我叫孟颖,是他母亲。”斗魏的母亲起身,微笑仿佛是漾开来的水纹,异常美丽。

“哦,是。豆豆?”炎宏笑着将脸扭向斗魏。

“那是我小名。”斗魏也笑着,撇了下嘴。

“好啦,你们两个别在这里傻站着了。我去盛饭,你们俩把桌子收拾一下吧。”孟颖起身,翩翩而去。

“阿姨的气质真棒。”炎宏收拾着饭桌上的杂物,头也不抬地夸赞道。

“那是。”

“你爸呢?”

“他晚上有事,估计不回来了。”

“唉,真羡慕你有个上班的老爸。我爸退休了,天天在家叨叨这叨叨那,还总催着我结婚。”

“都是这样的。”斗魏平静地说道。

“过来端碗端菜了,两个小帅哥。”孟颖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欢愉。

“走吧,看看我的手艺。”斗魏将擦桌布扔回桌下。

厨房里,未被抽油烟机清出去的残余蒸汽混杂着浓烈的菜香味扑面而来。淡黄色的案板上放着糯米排骨、清蒸鲈鱼、干煸娃娃菜、土豆蒸菜四道菜品,还有一盆西红柿鸡蛋汤,主食则是米饭。

餐桌上的氛围出人意料地轻松,饭菜的可口程度也大大出乎炎宏的意料。

“所以你现在还是单身咯?”孟颖笑眯眯地问道。

“嗯,单身。”

“哈,长得也挺帅的,没女朋友啊?让豆豆给你在报社寻思一个,他们那里小姑娘挺多的,平时没事就见他给那些女孩打电话聊天。”

“哦?”炎宏贱笑着将头转向斗魏。

“都是她们先给我打的。”

“那你就不能不这么挑?赶快领回来一个给我们看看!”

“又不是菜市场买菜,哪那么容易啊,妈。”斗魏无奈地指了指饭桌说道。

“真是不让人省心。”孟颖摇了摇头。

饭后,斗魏带炎宏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内摆放的东西和炎宏的卧室大同小异,只是书似乎更多一些,而且不像炎宏那样一本本摞得像高楼一样,而是有条不紊地摆在书架上,类型从小说到工具书,应有尽有。

“学杂了总比没学到要强,多看看书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这倒是。”炎宏说道,“电脑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游戏的话有暗黑和魔兽,如果是小电影,那确实没有。”斗魏耸了耸肩,打开主机,一阵轻微的震动声后,屏幕开始闪烁。

“啊,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同学,品位真是高雅,像我们这种就没办法比咯。”

“我只是单纯地说电脑上现在没有那种电影而已,又没有贬低什么,非要这样呛回来,肚子里的饭菜都还没消化呢就想翻脸啊?”

“你,”炎宏上下打量着斗魏,“觉不觉着自己现在有些话唠了?”

“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斗魏瞥了一眼炎宏。

电脑里除了那两款游戏外,还有不少经典的动画,例如《灌篮高手》《网球王子》等。余下的就是一些NBA的篮球比赛视频,绝大部分是休斯敦火箭,湖人与马刺的也有一些。

“还是个篮球迷吗?”

“嗯,高中的时候姚明入选火箭,从那个时候喜欢上的。”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人,兴趣应该是茶艺、钢琴、小提琴之类优雅安静的。”

“以貌取人不靠谱,以性格取人更不靠谱。”

大概九点的时候,斗魏的父亲回来了。两人在屋内听到动静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走去,当时孟颖正接过丈夫递来的外套往墙上挂。

一个身材匀称、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说话虽然细声细语,却透着一股子精神。

“这就是小魏的那个朋友吧?”男人的目光移到炎宏身上。

“对,叔叔,我叫炎宏,市公安局的。”

“哦,不错不错,同行了,都是市局的。我是供电局的,叫褚盟力。”男人说着,将右手伸了过来。炎宏愣了一秒,微笑着和褚盟力握了握手。

“行啦,你们玩去吧。豆豆,拿些水果什么的。”孟颖在一边嘱咐道。

折回屋中,两人坐在电脑前看比赛的录像,但是气氛有些不同。

“你难道不想问点什么?”斗魏盯着屏幕说道。

炎宏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想说,会告诉我,不想说我也没那么八卦。”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刚才那个褚盟力一直很喜欢我妈,从我爸走了之后就一直追。到最后我妈看他心意很诚,也没结婚,没负担,就答应了。现在住的房子便是他的。”

“那你和阿姨之前在哪里住?”

“省一建家属房。”

那是T市有名的旧城区,房子的结构还是筒子楼,且年头已经超过四十年。多次旧改未遂,就是因为其中一些钉子户置换要求太高,从而影响了其他大多数住户的利益,有些同意旧改的住户直到去世也没能住上新房。

随后,炎宏和斗魏又研究了一下那部新买的手机,安装了一些应用,直到炎宏的母亲打来电话。

“我得回去了。”炎宏挂掉电话说道。

“嗯。”

斗魏站起来,和炎宏前后脚走了出去。客厅里,炎宏跟孟颖和褚盟力寒暄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路上慢点啊。”楼道里,斗魏喊亮了声控灯,朝炎宏挥了挥手。

“嗯,有机会我可还要来尝尝你手艺的。”

“随时奉陪。”

八月二十五日的晌午,按照三天前的约定,炎宏和张晶再次面对面地坐到了一起,这次的地点是一家西式自助餐厅。菜单上的自主档次分为四十五元、五十五元以及六十五元三档。每一档都比前一档多了近十种菜品小吃。张晶在浏览了一遍菜单后表示五十五元的就可以,但是炎宏坚持选择六十五元的套餐,理由是他想吃其中一款番茄海鲜意面。

“你是真的喜欢吃番茄意面还是仅仅为了面子?”在炎宏交过钱后,张晶叹了口气说道。

“真的喜欢吃,”炎宏笑着说道,“从中学开始就喜欢吃番茄味的零食,薯片也好,膨化食品也好,甚至现在去单位吃早餐买煎饼也要加番茄酱。”

“其实我刚才看了看菜单,四十五元的就完全可以了。我就是怕你以为我客气,才点了个五十五元的,就这也没能拦住你。”

“既然做东,自然要尽善尽美了。美人配美食不是更好?”

“老实说,印象中能对我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种话的,你是第一个。”张晶直视着炎宏,嘴角翘了翘。

“过奖了,同学。”炎宏也直视着张晶,“前两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察觉,我发现你和我的一个记者朋友性格挺像,都是属于那种有些理性,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摆在台面上加以分析的类型。”

“那你觉着我们这种类型怎么样?”张晶的右手小指将发帘撩向耳后。

“很棒,很省心。”

开餐的速度很快,因为几乎所有食材都只需经过简单的处理就可以端上桌,限量的牛排、大虾或者不限量的比萨、鱿鱼圈,以及炎宏最爱的番茄海鲜意面。

另一边的张晶口味则要清淡许多,西瓜、火龙果、沙拉、橙汁以及香葱面包。看来她说四十五元的套餐就可以满足她并没有说谎。

“最近学校有什么新鲜事?”也许是吃饭后炎宏觉着有些安静,主动挑了一个话头。

“新鲜事?似乎没有。”张晶鼓着腮帮,沉思着,“啊,对了,列小朵病了,有几天没来了。”

“病了?什么病?”

“她母亲在电话里也没有细说,只是说孩子不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张晶将一块火龙果用叉子送进嘴里。

“前天。”张晶耸了耸肩。

“看来病得不轻,挺好的孩子,可别出什么事。”炎宏顿了顿说道,“你没有对她的母亲说我去过那里吧?”

“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把你来的事情说出去,就一定不会说的。”

张晶此时已经吃完了自己叫的东西,将餐具规整地摆回原处,打量着炎宏。

“不吃了?”

“嗯,饱了。”

“以后不能和女生出来吃自助餐了。”炎宏摇了摇头。

“那你们男人和女生出来都想去干吗?”张晶撑着下巴将脸凑近炎宏,炎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很淡定,没想到也是挺害羞的一个人啊。”张晶大笑起来。

“哪有?”

“分明就有,”张晶一口咬定,“该不会以前那些故作轻松的玩笑调侃也是装出来的吧?”

“就当是吧。”炎宏无奈地叹气道,“你真的什么都不吃了吗?我离吃饱可是还有些距离的,你要等等我了。”

“自然,等就等吧。在幼儿园里,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张晶又撩了撩头发,“不过,你能不能讲讲你们单位最近发生的大事?”

“现在这个案子中最大的嫌疑犯已经放出来了,其余倒是没什么大事。小偷小摸的案子每天都有,不提也罢。”炎宏将一碗西湖牛肉羹一饮而尽。

“重获自由一定很高兴吧?”

“自然咯,出去前把我们每个人都拥抱了一遍。”

“其他呢?你们单位难道没什么轻松点的八卦消息?例如谁和谁谈恋爱了,谁和谁闹别扭了,等等。”

“到底是女人。”

“只是随口一问啦。”张晶抿着嘴笑笑,“对了,一会儿我想在商场里买件衣服,你给参谋参谋?”

炎宏猛地抬了抬身子,接着又俯身回去。

“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听到你要在这里买衣服,想起了一些和案情有关的事情。”炎宏顿了顿说道,“这个案件中的死者在遇害时所穿的衣服就是在这里买的,北国商城。”

“哦?还有这种事?”

“抱歉,没吓到你吧?”

“这倒不至于。”

“那一会儿一起去吧!我再点一轮就好。这里的食物虽然精致,但是量太少了。嗯,服务员!”炎宏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又吃了一份意面、一份鱿鱼圈以及一杯冰激凌后,炎宏示意张晶可以走了。

“我们吃得还挺快,十一点四十分开始,现在才下午一点而已。”炎宏瞄了一眼手表。

“倒没注意你手腕上多了一块表。”

“刚买的,还可以吧?”

“颜色很配。”张晶顿了顿,“下午几点上班?不着急吧?”

“两点半,有时间的。而且我现在负责外围,回不去打个电话就好。”

“对了,你今天又休息吗?”

“不啊,只是换了个班而已,”张晶在衣架前一件件地掠过,“你今天邀请我出来吃饭,若是再上班的话,时间有些紧了,所以我和其他同事调了个班。你觉着蓝色怎么样?”

张晶将一件有些蓬松感的连衣裙在身上左右比着。

“嗯,蓝色确实不错。”炎宏歪着脑袋说道。但其实炎宏不太喜欢穿着蓬松衣着的女孩,毕竟贴身的衣物才最适合女生穿,可以将身体的曲线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

“不过是不是有些太蓬松了?”张晶看了一眼炎宏,低着头打量着比在胸前的连衣裙,左右的衣摆竟然将自己穿着T恤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包了起来。张晶本来满怀期待的脸瞬间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将连衣裙递回到导购员手中。

“显得我好胖,若是买这件衣服,有些亏。”张晶双手叉在腰上轻轻捏了一捏,然后抬头对炎宏调皮地笑了一下。此时,炎宏几乎是本能地被某种东西吸引了,那种看起来天然纯粹的少女情怀。

“这种衣服就是蓬松的样式,您穿上就知道了,一点也不显胖。”导购员自然要为自家的商品辩解两句,但张晶摇了摇头,目光向其他柜台飘去。

“去那里看看吧。”张晶的手肘碰了碰炎宏,朝另一个柜台走去。

这一次张晶的选择刚好贴合了炎宏的审美,紧身黑色无袖连衣裙,白皙的双肩和柔美的锁骨若隐若现。从试衣间出来时,张晶在镜前转了一圈,目光凝视着镜中同样盯着自己的炎宏。

她谁的意见都没再询问,温柔地打断了喋喋不休直夸她配这身衣服的导购员,让她包了起来。

“一共八百六十五元,前方结账。”导购员伸出右手引导着张晶。少时,张晶拿着小票折回。

“你们女人的衣服就是贵,八百多够我买一身了,布料也比你这一件多出好多。”炎宏咂着嘴说道。

“你们男人身上的衣服就是一件衣服,女人身上的衣服可就不一样了。”张晶晃了晃手中装着衣服的纸袋。

“有什么不一样?”

“自己去想。”张晶嬉笑着转身,迈开步子。

随后在张晶的建议下,他们又去五楼看了看户外用品。地理系毕业的张晶对于旅游和野营有着独特的喜好,工作后虽然基本没有了出去玩的机会,但得空还是经常会去一些野外生存的店铺,随手买些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

在陪张晶看一顶野外的四人用帐篷时,炎宏的肩膀被谁拍了一下。炎宏扭过头去,却看到了罗雪。

“我应该换上那身新买的衣服的。”这是炎宏的第一反应。

“朋友?”张晶向炎宏笑了一下,炎宏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张晶向罗雪伸出右手。

罗雪“哦”了一声,勉强握了一下。

“我是他朋友,他办案的时候认识的。”

“嗯,我也是。”罗雪看了一眼炎宏,细声说道。

炎宏的内心有些惶恐。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罗雪误会。那些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少男少女在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时的纯真而美好的关系与憧憬是经不起如滚落巨石般的误会的。所以他想说些什么,一些能够抚平罗雪心态的暗示。

“小雪姐,怎么跑那么快啊?炎警官?”小跑过来的邓辉打断了炎宏的思考。

“哦,你也来了。”炎宏瞥了一眼邓辉。

“嗯,这不蔷总的公司批下来了嘛,现在暂时租了易隆商业街的一套楼房做总部。那些办公室里的用品,蔷总联系了一个朋友,都批发完了,只是她的那个办公室想自己布置,所以叫我来陪着她转转。”

“蔷总。”炎宏不屑地想着。比起邓辉,他现在更讨厌蔷慧。

“没见蔷总啊?”炎宏将“蔷总”两个字说得很重。

“她去卫生间了,本来让我们在后面那里等着呢。我一个转脸小雪姐就不见了,原来是跑你这来了。”

“哦,是,”炎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说家里有喜事了?”

“蔷总说的吧?”邓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弟弟不懂事,什么都要我操心。”

“总之还是要恭喜。”炎宏敷衍了一句。

“嗯,等我结婚的时候,炎警官一定要来捧场。”

“嗯,一定。”炎宏嘴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有这个时候还要另说。一旁的罗雪也撇了撇嘴,将目光移到邓辉身上,或者说邓辉周围。

“走吧,去看看刚才的衣服,我妈出来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罗雪径直折了回去,邓辉急匆匆地向炎宏招了下手,追了上去。

“这女孩不错。”张晶冷不丁地评价道。

“嗯,你也不错。”炎宏笑着回道,但是心里对罗雪那种爱慕的感觉因为张晶的这句评价又膨胀了几分。这个小插曲后,两个人又上楼转了起来。

“女朋友啊,警官?哈哈哈。”不经意间,炎宏听到一旁导购员的笑语,扭脸望去,正是杰尼亚专柜的那几个导购员笑着望向这边。炎宏本能地望了一眼张晶,而她似乎没太在意这些。在炎宏望向导购员时,余光中的张晶似乎还笑了笑。

“又来查案啊,警官?”那名年龄稍大的导购员打了声招呼。

“哪里,这地方归根到底是放松心情的。”

“破了吗,案子?”这个导购员对案子出乎意料地关心,不过炎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们也就没再多问。

“其实在同样地位的品牌中,女装比男装是要贵一些的。”那个年长一些的导购员笑着朝张晶走了过来,“让他买一身吧,穿出去多有面子。这都是才到的新款,挺适合他的。”

“刚到的新款?”还未等张晶有所表示,炎宏便指了指其中一件衣服抢先问道,“那个不是罗伟穿的那一款吗?”

“对啊,他买的就是新款啊,这些都是六月下旬或者七月份刚到的货。”导购员用手托起一件罗伟死时穿的同款西装说道。

“怎么?和案情有关?”

“不,没多大关系,”炎宏摇了摇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死者遇害时穿的衣服就是在这里买的。”

“哦,死者还挺有品位的。”张晶看了看西装的样式如是说道。

炎宏抬起手,瞄了一眼时间,对张晶说必须要回去了。张晶点了点头,两只眸子却依然望着炎宏,似乎在等着什么。炎宏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另一次邀约。老实说,炎宏心里非常抵触在感情上三心二意,他只喜欢罗雪,但是另一个他不得不顾及的问题,便是人的原始欲望——哪怕他现在和罗雪已经确立了关系,也无法否认对眼前这个曼妙女生的好感——姣好的面容,性感的身材,并且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和她相处炎宏觉着非常有趣,反而没有了和罗雪独处时的那种心理负担。

“等到破案了,出来好好放松一下。”炎宏模棱两可地说道。因为现在的他既不想迎合张晶,也不想拒绝她,这种态度让他感到非常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张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乘着扶梯一路下到一楼,出了商场大门后,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就此别过。

“时间总是不经意间从指间溜走啊,真是时光如水。”从大门慢慢挪进来的安起民脑袋微微垂着,挪到椅子上后将日历翻到八月二十八日,脸上漾着一层苦笑。其余的队员此时出人意料地安静,不乏一些欲言还休的家伙。

炎宏看着安起民微白的双鬓,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天前分明还是黑的。

针对罗伟的案件,市里再一次开会讨论,兼职常委的公安局长泉海清在这即将到时限的关口却还是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列席会议的市委常委除了正副二把手外,其余大多等级相近,泉海清难免被调侃一番,尤其是案件刚刚发生时他拍着胸脯保证一个月破案的举动更是遭到了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这让泉海清甚是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案件,除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嫌疑点,花费了大量人力的外围突破口竟然没有半点进展!这是之前类似案件中不可想象的。莫说这种疑似仇杀嫌疑人范围应该极小的凶杀案,哪怕是前两年市区里的人口拐卖案,也能通过动员大量警力施行最简单粗暴的排查法,前后共经过一万多个人的口供,推断出了凶手并将其一网打尽。

这份压力能和谁一起承担?自然只有安起民了。办公室正开会的时候,安起民就被局长的电话叫走了。虽然泉海清极力控制,负面情绪还是不由自主地溢出不少,上下级各自的难处也在一坐一站、一严肃一苦笑的场景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反正也就剩三天了,我也不抱多大希望能按时结案了。说到底这也有我一部分责任,你们尽力就好,”泉海清叹了口气,右手摩挲着后脑勺说道,“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个案子绝对不能成为悬案!舆论的压力我们担不起!”安起民点了点头,离开了。

“这两天大家也辛苦了。还剩三天时间,大家再坚持一下,下下功夫。按时破案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不能松懈,也算是给领导、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安起民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行了,去列杰那里看看吧。今天该哪组了?”

“我和冯旭哥。”炎宏举手示意。其实他现在很怕和安起民的眼神接触,原因无非是他向安队长许下的那个承诺:两周时间内给一个满意的答复。虽说现在只有假设上的可能了,但是炎宏并未打算放弃,恰恰相反,他希望他笔记本里的那些线索可以在最后时刻凑成一幅完整的拼图,揭开最后的谜团。

“哦,开车去吧,路上慢点。”安起民招了招手。

炎宏迫不及待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冯旭,接着两人便离开了办公室。

“唉,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冯旭感叹道,发动了车子。

“估计安队长心里也不好受吧?”炎宏问道。

“最不好受的是泉局长,”隆隆的车声中,冯旭打了方向盘,车缓缓向大门驶去,“反正我觉着泉局长是特有涵养的一个人,对下属也好,但是吧,可能就是有点好面子。他去开会的时候绝对被挤兑了,想都不用想。都很难啊,咱们也确实尽力了,这一个月可都没歇过。”

“是啊,挺累的啊。”炎宏的身子往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这一个月确实没有好好休息过。除了偶尔和罗雪聊聊天以及和斗魏的小聚外,这一个月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亮点了。但是反过来说,这两个人都让炎宏有些欣喜,也算是这个月最大的收获。

“昨天去邓辉的老家了解了点什么情况?”冯旭问道。

“他在家是个顶梁柱,除此之外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有些朦朦胧胧的。不过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弟弟的新娘挺漂亮。”炎宏笑着回道。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行驶到北元路上。冯旭将车停到路边,和炎宏走进那个胡同。

炎宏攥着门上的铁片轻轻地敲着,当当的回音在胡同里格外响亮,接着便传来列杰的吆喝声和啪嗒的拖鞋声。

“今天换你们了,警官。”列杰开门时手上正端着半碗炒饼,往嘴里塞着。

“刚吃饭?”

“嗯,单位给我放了几天假,正好多休息几天,缓缓劲。”

“昨天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冯旭拿着笔记本低头问道。

“就出了胡同,买了点炒饼就回来了,别的哪里也没去。”

“嗯,”冯旭点了点头,对炎宏说道,“还进去看看吗?”

“随便。”炎宏看似没多大兴趣去完成这例行的公事。

“想进来就进来吧,就是乱点,也都不是外人。”列杰敞开右手,往里请着他们。

“算了,不打扰你吃饭了,”冯旭说道,“我们也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行,你们慢点啊。”列杰在身后踱步送着他们。

炎宏回过头看了看列杰和他手中的饭碗说道:“早饭别吃太晚,对身体不好。”

两人上车后冯旭也嘀咕起来:“现在看看,他确实不像凶手。”

“现在任谁看也不像了。”

“那你觉着会和你猜想的一样吗?蔷慧雇凶杀人,邓辉卸掉车门把手栽赃列杰?这样一来,他们两个都不需要不在场证明。”冯旭发动了车子。

“的确,而且如果真是这样,证据会非常难以搜集。蔷慧这样的人太善于隐藏了,若她是主谋,会非常困难。任谁第一眼看到她都不会相信她会**,对象还是自己老公的司机。”炎宏摇了摇头,“但是,这样一来,有三点值得商榷。第一,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列杰在凶案发生时一定没有人证?第二,便是列杰的证词。这些证词似乎不足以支撑我的邓辉利用指纹栽赃列杰的设想,除非他有办法在不在场的情况下让列杰在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第三,我想雇凶的可能不大,对方很可能是一个和罗伟熟识并且有着很深矛盾的家伙。”

“为什么?”

“若是雇凶的话,凶手一般都是单独行动,而这一次罗伟是要邓辉直接送他到指定的地点。我想,凶手确实是罗伟约好的,但是在约之前,凶手应该和蔷慧、邓辉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杀掉罗伟,各取所需。”

“但是你得到的罗伟当晚的行踪和说过的话都是从邓辉和蔷慧那里得来的,这样还可信吗?”

“起码外出时间和邓辉的归来时间是可信的,”炎宏点了点头,“我查看过酒店监控录像,当晚罗伟和邓辉确实是七点多出去的,而罗伟死亡时邓辉也确实已经出现在了酒店里。”

“可能是想干扰我们办案吧。”

“这样一来,那个叫粟林的高中生就是恰好看到凶杀现场而被灭口了吧?”

“在这种假设下,粟林的死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听起来似乎都说得通,你应该把这些想法汇报给安队长。”

“嗯,我会的。”炎宏按了按四白穴,闭着眼靠在了车座上。

回到局里,炎宏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安起民,而安起民也当场制定了新的工作方针,准备将重心移向蔷慧和邓辉。

下午,炎宏来到了蔷慧家中。之前打电话,蔷慧外面还有些应酬,而罗雪也恰巧不在。

两点半时,蔷慧打着计程车赶了回来,行色匆匆。炎宏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区门口望着她。

“等了很长时间吗?”蔷慧小跑过来。

“没有多长时间。”炎宏摊开笔记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那去家里说吧。”

炎宏点了点头,跟在蔷慧后面。

“炎警官,上一次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真的……”蔷慧试图解释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回家说吧。”炎宏如此回道。

单元楼道口,蔷慧打开了报箱,取出订阅的报纸杂志。

“嗯?这是……”蔷慧发现报箱里除了订阅的报刊外,还有一个包装着塑料泡沫的信封,摸起来非常厚。

“怎么了?”炎宏看到蔷慧驻足不前,问了一句。

“没什么。”蔷慧抬起头回了一句,将那个信封收在手里,往楼里走去。

打开屋门后,蔷慧先去主卧换了身衣服,又端了一杯水给炎宏。

“这次来是……”蔷慧小声问道。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独自面对您了,蔷夫人。”炎宏摊开笔记本,静静地说道。

“是要结案了吗?”

炎宏几乎要笑出声来:是啊,你确实会盼着早些结案。

“不,只是我们的调查方向变了。过了今天,以后再来上门找您的,可能就不只我一个了。”

“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什么了,我真的……”

炎宏挥了挥手,打断了蔷慧的辩解:“其实这一次过来,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老实说,我和您还挺处得来的,而且您的丈夫遭遇了这种事情,这个时候我来这里兴师问罪也很难为情。但是正像我说的,公事公办,我没有办法。若您能配合的话,再好不过。”

“你的意思是?”蔷慧有些不能理解。

“我今天来是想再次向您证实一些事情。”炎宏将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把碳素笔夹在了里面,“您曾经和我说过您是在市里长大的,对吗?”

“嗯。”

“到现在您依然这么坚持吗?”

“请您有话直说。”蔷慧的眼神认真起来。

蔷慧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炎宏摊开笔记本,推到蔷慧面前。

“我特地去X县拜访了一下。老实说,要打听一户二十多年前的人家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是好在市里领导非常重视这起案件,加上我们队长上下联系,那里的部门都非常配合。烦琐是肯定的,但我还是在你们县的档案中查到了线索,蔷这个姓毕竟挺稀少的。”炎宏将笔记本翻过一页,上面写着的名字蔷慧再熟悉不过:蔷顾才、刘娜。

蔷慧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也开始飘忽,似乎是想抹掉这些名字。

“您在八岁之前确实是在市里长大,这没错。但是在您八岁那年,您的父母因为在某次回老家看你奶奶的途中出了事故,双双离世。我在那里联系到了几个您父亲的故交,他们都可以作证,在您的父母离世后,您被舅舅带回了姥姥家里。”

蔷慧感觉胸口已经有些发闷了。

“而您姥姥的家,就是景家镇。”炎宏歪着脑袋,注视着蔷慧。

“这些信息和罗伟被杀没有……”

“还没有完。”炎宏再次打断了蔷慧。

“我在景家镇的钱镇长那里得到了一些挺有趣的信息。”炎宏向前翻了几页,说道,“罗总之前也经常去景家镇,您陪同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是据钱镇长回忆,每当罗伟要去镇中走访的时候,您总是推脱不去。我很好奇,您在逃避什么?”

“没有,我没有逃避什么!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蔷慧有些激动,“哪怕我的姥姥家在景家镇,哪怕我确实没有跟着他往村里走,这又能说明什么?和案情有关吗?”

“我刚才已经说了,夫人,我来这里说这些也很为难。也许这些真的和案情没什么关系,但我也只是公事公办罢了。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线索而怀疑一个熟识的人,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但也是我的责任。”

“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些都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不奉陪了。”蔷慧站起身来,脸色有些阴沉。

炎宏定定地望了望蔷慧,脑海中思索着是不是要把那个录像拿出来,但最后觉着这样的举动,报复的心理要远远强过办案的心理,还是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炎宏心里想着,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而蔷慧自始至终站在沙发前。

“那我走了,阿姨,再见。”炎宏将大门从外面合上。

真是不好办啊,光靠猜测依然不行。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炎宏还未走出小区门口,手机响了起来,而号码显示居然是蔷慧。

“喂,还有什么……”

“怎么了?我马上到。”炎宏听着电话,小跑折返回去。

“总之你快点回来!”

门是开着的,没什么特别的动静。炎宏大踏步走进去后发现蔷慧并不在客厅,他便直接往主卧的方向走去。屋内,蔷慧正拿着一封信呆呆地坐在**。

“怎么了?”炎宏走过去,蔷慧抬起头,将手中的信往前凑了凑,炎宏接到手中。

一封威胁信,方式和之前蔷慧给炎宏看的一样,是用裁下来的字粘到上面的。

“下一个就是你!”

这六个字被涂上鲜艳的红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复印的报纸以及网上的新闻之类的东西,都和二十年前景家镇的那场水灾有关。

炎宏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淡。在蔷慧看来,这似乎是毫无头绪的表现。

“您估计是谁放在这里的?”

“我怎么会知道?”蔷慧有些惊慌失措。

“如果非要让您说一个人呢?一个和您与罗总都有过节的家伙。”

“没有,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蔷慧几乎要哭出来,“他在外面的关系我一概不知。”

“您的意思是,一个和您无冤无仇的家伙会寄这种信给您?”炎宏有些不耐烦起来,“蔷慧夫人,如果您一直是这种态度,我们也没办法帮您了。而且,刚才有件事情我没和您说,那就是现在局里已经将办案重心移到了您这里,至于原因,我不方便透露。如果您一直对我们隐瞒一些重要的情况,那只会让凶手逍遥法外。最重要的是,我们一旦开始调查,可能对您刚刚成立的公司会有很大的影响。”

“你在威胁我?”蔷慧立即反问道。

炎宏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和诸多利弊摆在您的面前,至于您怎么选,就不关我的事了。”

蔷慧呆坐在那里,手中攥着那封信。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空气安静得几乎要凝固。

蔷慧的手又攥了攥,信纸发出沙沙的声音。炎宏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我说,我说!”蔷慧低下了头。炎宏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摊开本子坐到了梳妆台前。

“其实我和罗伟不是正常途径认识的,这是我和他的一个秘密。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强行占有了我,那时我才十五岁,是当地一个餐馆的服务员。”

炎宏拿着笔沙沙地记着,表情平静,似乎只是在听一篇朗读的课文。

“那个雨夜我记得很清楚,大部分领导都已经到村镇里面组织抗灾去了,而罗伟和几个朋友在我们餐馆吃饭,我在一旁服务,倒酒端菜,席间听他们讨论着如何应对这次矿上出的事故。当时罗伟已经不住地往我这里瞟了,散席后,他又指定让我帮他把剩下的酒搬到他的车上。他的车当时停在后院,因为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将我揽到身边,披着一件雨衣。就在我把酒放进后备厢时,他把我摁在了车上,然后……”

当时我略微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后来他帮助我上了中学,上了大学,直到有一天,他真的向我求婚。老实说我当时真的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拿我当消遣。

我答应了,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强大的人再怎么不讲理也不会受到制裁,就好像大学里那些嘲笑我没爹没妈的同学,侵吞我父母遗产的亲戚,还有……那一晚强行霸占我的罗伟。我虽然对他没多少感情,但起码他确实是真心对我。能好好地过日子不被欺负,我已经知足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也难怪会做出那样的事了。”炎宏想道。

“在那之后他便收养了罗雪?”

“嗯,不只收养了罗雪,也捐了一大笔钱。毕竟矿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不树立一个正面形象,你以为他还能在镇上把矿开下去吗?”

炎宏思索了一下说道:“但是这件事情听起来不至于得罪了某个家伙,以至于要杀掉你们。”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蔷慧摇了摇头,“我有两个请求。第一,你们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不然对我们家庭来讲是极大的伤害,也会影响到我们公司的业务。要知道,我将来的客源有一大半是和罗伟有关系的。第二,我想请求保护,现在的我太不安全了。”

“我回去之后会向上级反映的,”炎宏走至衣架前,拿起几本《中年世界》,一边快速地翻看,一边说道,“但我建议今晚您和罗雪一定要转移到别的地方。”

“好的。”蔷慧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

“一定要当回事,尤其是罗雪。若她不愿意,也要把她带走。”炎宏又换了几本,快速地翻阅着。

蔷慧依然只是点了点头。

炎宏将杂志放下,看着**的这个女人,突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情。

“等一下,我想问一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不是在本市长大的?为什么会兴师动众地去查我的底细?”

“很简单,乡音难改啊,阿姨。”炎宏的脑袋垂着,直视地面,静静地说道,“难道您不觉着您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吗?”

下午三点半,炎宏骑着车子往金龙大酒店赶去。由于是下午,顾客寥寥,只有一个没见过的前台小姑娘站在那里。

“你是?”

“我是她朋友,找她有点事情。”

“等一下。”小姑娘用座机按下一串数字,几声响后却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

“喂,小李哥,丽姐在吗?”

“犯什么晕呢,她前几天请假的时候不是你接的电话?”电话那头,男人调笑着。

“啊,对对对,这里有人找她,我忘了她已经……”

“嘟嘟嘟嘟……”还未等姑娘把话说完,那头便将电话挂掉了。

“她请假了?”

“对。看我这记性,她请假的电话还是我接的呢。”

“什么时候请的假?”

“大概五六天前?唉,我真的记不清了,因为每天要接老多电话。虽然时间很近,但确实记不清楚了。”

“她有办公室吗?”

“有的,五楼503。”

道过谢后,炎宏乘坐电梯到了五楼,找到503。屋内一男一女玩着手机,南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满了扫把、纸杯以及其他琐碎物件,后面则标着数量。

“您找……”男人先抬头,并且机敏地将手机掩在了胳膊后面。

“徐丽姐请假了吗?我是她朋友。”

“对。”

“为什么请假?”

“只是说家里有点事情,看样子挺急的。”

“挺急的?”炎宏一边问,一边走到一张办公桌前,看起来这应该就是徐丽的办公桌了。

“对。她请假前一天看起来心神不宁的,下午临下班时交代我们这几天需要干什么工作,包括买什么东西、和谁联系,等等,第二天早上便打电话请了假。”

“没具体说什么事吗?”炎宏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汽车宣传页,上面有一辆十六万元的速腾车图片被蓝色的圆珠笔圈了起来。

“没有,我们问过,她只是说有事。”

“她最近在计划买车吗?”炎宏挥了挥手中的海报。

“挺长时间了吧?”那女生向男人扭了下头,似乎是在询问。

“一个月了吧。”男人说着,点了点头。

炎宏看着那张宣传页,角上写着“蓝池集团小王”,后面是一串手机号。

“谢谢,麻烦你们了。”炎宏将那张宣传页对折了一下,扇着风离开了。

炎宏本想直接往徐丽家去一趟,但是觉着时间有些晚了,决定推到明天。另外五点的时候接到了邓辉的电话,原来他依然记着炎宏对他说过的汽车把手的问题,炎宏推辞了一阵,闲聊几句便挂掉了。

八月二十九日,针对蔷慧和邓辉的第一轮外围调查开始了。但是炎宏向安队长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要打草惊蛇,最好从周围的人群下手,了解他们和哪些人有来往等。安队长的初心也正是如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一切又将重新开始时,却出现了众人始料未及的情况。

“怎么了?”安起民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两只手翻查着一个电话号码簿。

“列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