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和林奕华来到城市中心广场,准备在那儿做一次针对“超脑”阴谋的演讲。因为志愿者的宣传,这次演讲引起了一定的关注,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我正站在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慷慨陈词的时候,旁边一幢商场大厦外墙的电子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段广告,一段关于天堂岛的广告。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一幕幕我熟悉的场景:美丽的海岛,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富足的生活,无须为衣食奔波操劳,无须对上司卑躬屈膝,所有愿望都能满足,所有理想都能实现……这不就是人类传说中的乐园,神创造的天堂吗?

原本在听我演讲的群众都被那段宣传片吸引了过去。在上面,我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小雅、大伟、琳子……他们作为天堂岛居民的代表,向大家展示了他们令人羡慕的生活:小雅的每周时装秀,琳子和大伟的

皇室婚礼。宣传片的最后是我熟悉的甜美女声:欢迎来到“天堂”,实现你所有的梦想!

“怎么去‘天堂’?怎么去‘天堂’……”

围观群众中有人情不自禁地叫起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高喊起来,他们就像一下子中了上亿元奖金的彩民,脸上燃烧着潮红的狂热,急切地打听如何才能进入“天堂”。

然而宣传片的制作者似乎深谙人类心理,卖起了关子,没有告诉大家去往“天堂”的方法。这种吊胃口的做法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突然有人指着我说:“他不就是从‘天堂’来的吗?问问他怎么才能去那个地方!”

于是我被大家团团包围了起来,没有人再想听我讲“超脑”的阴谋,而是纷纷逼问我去“天堂”的途径。我和林奕华好不容易才摆脱这群狂热的听众,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接下来我们发现,所有媒体都开始宣传天堂岛,仿佛一夜之间,关于它的宣传便如海啸般汹涌而至。它们不停地被推送,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街头的电子屏幕上、网络上、电视上、手机上、车上、商场、街道、公园、餐馆、电梯,甚至小区的报箱里,以视频、广播、音乐、海报、标语、宣传单等各种形式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我甚至在公园的喷泉上看到过这部宣传片的三维影像,有时抬头望天,也会突然在一朵白云上看到天堂岛的虚拟画面,它美得就像一座海市蜃楼,如果我不是从那儿出来的人,还真的会为它深深迷醉。

这场触目惊心的宣传攻势让我们深切体会到“超脑”的神通广大,它已经彻底控制了这座城市的媒体。它无处不在,它的声音也无所不在。

当所有人的胃口都已经被吊足,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强烈到濒临爆发的时候,所有媒体又同时推出了一款新的游戏—“天堂”,并告诉大家,这是通往天堂岛的唯一途径。大家可以在游戏中真切地体会天堂岛的生活,然后决定要不要放弃躯体,以意识的形式永远生存在虚拟世界里。

我们发现“超脑”变得更聪明了,它不再暗中收割人们的意识,反而把选择权交到人类手中,以天堂岛上的完美生活来引诱人们做出放弃躯体的决定。而我们针对“超脑”阴谋的宣传也变得毫无意义,它把阴谋彻底变成了阳谋。

玩“天堂”游戏的人越来越多,选择放弃躯体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和我的追随者们对这一切完全束手无策。

这天我打电话给林奕华,许久都没人接。我心里隐隐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赶去了他家。按了半天门铃房门才打开,满脸憔悴的林奕华出现在我眼前。看见他蓬乱的头发,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还好。”他回答,声音却沙哑虚弱。

我跟他进了屋,发现虚拟游戏设备正启动着。“你在玩游戏?”我问。

他鼻孔“嗯”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一盒牛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多久没吃饭了?”我忍不住问。

他嘴里塞满了食物,竖起三根手指回答我的问题。

“三天?”我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不吃不喝三天,都在玩游戏?”

他点点头,脑袋低下去,有些羞愧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游戏,能让你玩得这么废寝忘食?”

林奕华沉默着,屋里只有咀嚼面包的声音。终于,他喝光了牛奶,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后,抬起头来,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

“我在玩‘天堂’。”

“什么?”这次我真的跳了起来,“你明知道那是‘超脑’的阴谋……”

“是的,我知道,但那又怎样?”他苦笑,“失去了工作,也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我还能做什么?就跟个废物一样。我看了‘天堂’的宣传片,那正是我向往的生活。”

“但那意味着你要放弃生命!”

“是放弃躯体,不再经历衰老病死,我的意识会在‘天堂’得到永生。”

“但你从此就必须活在‘神’的监视之下,那个‘神’就是‘超脑’。”

“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它根本不会干涉我们的生活。而且它把‘天堂’的秩序维持得很好,给了大家一个安宁稳定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与其拿着救济金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去‘天堂’过真正有意义的生活。在那里我永远不会失业,能做我想做的任何事,过我想过的生活。我可以依旧当记者,采访任何一个我想采访的人,不

用担心被拒绝。我的稿子每一篇都能发表,不会被毙稿,不会被要求重写,也不会被主编呵斥。在那里,我能感觉到被重视、被需要,能够自由而有尊严地活着……”

“可是你以为的有意义的生活都是虚假的,只是一个白日梦!”

“做梦有什么不好?如果现实让人幸福满足,谁又愿意做白日梦?既然梦中能得到一切,那么勉强自己忍受现实的煎熬,又有什么意义?”

我发现自己无法说服他,相反,却快要被他说服了。第二天,我的手机上出现了他发来的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再见。

我再拨打他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一阵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打开“天堂”游戏,看着页面上不断增加的数字。那是选择放弃躯体,永远留在天堂岛的人的数量:十万、百万、千万……数字快速闪动着,恐怖得就像一场清洗人类的战争,但所有人都是满心欢喜地扑向“天堂”,就像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义无反顾!

看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摧毁“超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