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以后,我们就像落入深井的人发现了唯一的出路,虽然不知道它会通向哪儿,前方是否有未卜的凶险,依然满怀希望,带着前所未有

的热切期盼冲向了它。

我毅然辞职,在家照顾病弱的儿子。骆言则一头扎进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工作,要为我们的儿子培育出一颗正常、健康的心脏。

虽然我对他的研究工作一窍不通,但也隐约意识到,实验一旦成功,必将成为人类医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从此器官移植将不再缺乏供体,并能将排斥反应降到最低,结果一定会大大延长人类的寿命。

我为骆言感到骄傲,同时又忐忑不安地想:他真的会成功吗?

骆言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偶尔会打电话告诉我实验的进展。他的声音疲惫中难掩欣喜,实验出乎意料地顺利,那颗心脏已经成形,并在按计划不断生长着。

小杰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整日躺在**,稍一活动便呼吸困难、面孔青紫,有时还会突然昏厥。空****的房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像风箱一样回**,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我心上来来回回地拉过来、割过去……

我在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惊惶中度日如年,如同被泡在乌黑的中药罐里慢慢煎熬着,每一个毛孔都是苦涩的滋味。而那个关于怪婴的噩梦也时不时地造访我,让我恐惧不安,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偶尔照镜子,我几乎认不出那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的女人就是自己。

这天晚上,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后,我觉得必须去看看那颗心脏。只有看到它,我心里才会踏实,才不会整天担惊受怕、噩梦连连。

骆言一向不喜欢我去打扰他的工作,所以我煲了一罐汤,提着汤朝他的研究室走去。

我们住在这家著名科研单位的家属区里,步行至现代化的实验大楼只要十分钟。看门的冯大爷认得我,热情招呼道:“小舒,来看你家骆教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煲了点汤,给他补补身子,这段时间他工作挺辛苦的。”

“有你这样的贤内助,难怪骆教授可以整天扑在工作上。”冯大爷打趣了一句,又问,“最近骆教授在研究什么?怎么每天都泡在这里,还不许任何人进他的实验室,搞得神神秘秘的,打扫卫生的张婶都跟我抱怨好几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掩饰地笑道:“他的研究我也不懂。反正有些科学研究也是需要保密的嘛。”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终于摆脱了这位喜欢刨根问底的冯大爷。

见到骆言时,我大吃一惊,他似乎比我还憔悴,头发蓬乱,眼里布满了血丝。当我提出想去实验室看看那颗心脏时,被他一口拒绝了。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我不觉拔高了声调,心中疑虑更深。

“研究……嗯,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你没必要知道,我会解决的……”他避开我探询的目光,板着脸说,“你不该来打扰我,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一刻也不能疏忽。”

“可是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烦躁地打断我的话,见我惊愕的样子,又放缓语气,安慰道,“你不用担心,相信我,小杰一定会有一颗健康的心脏!”

看见骆言笃定的神情,我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不想再跟他争执,我恢复了平日温婉的模样,把煲好的汤倒在碗里递给他,体贴地说:“快趁热喝了吧,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趁骆言喝汤的间隙,我走出他的办公室,想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楼道的另一侧,中途经过实验室时,里面突然传来几下异样的声响。

我蓦地停住脚步,一想到儿子那颗救命的心脏就在紧闭的房门后面,我的心就禁不住怦怦直跳,几乎无法压抑一探究竟的冲动。

我蹑手蹑脚地凑近实验室,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里面似乎有种奇怪的声音,“呼哧呼哧”,低沉而细碎,像人在打鼾,又像某种古怪的呻吟。

一颗心脏怎么会发出声音?

我的头皮顿时发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张大爷的话突然浮上心头:“不许任何人进实验室……神神秘秘……”

骆言到底在研究什么?为什么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我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一只手却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似的,慢慢伸出去握住了门把手,用力一扭,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股淡淡的腥气飘了出来,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心狂跳不已。

原本只是试探地扭了一下,没想到门竟然打开了。大概是我来得突然,骆言忙着应付我,没来得及将实验室的门锁上。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凝神细听,“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更响了。

正摸索着想去开墙上的灯,突然听见骆言在叫我,我惊了一跳,慌忙答应着跑出了实验室。

“怎么去这么久?”骆言把空的汤碗递给我,催促道,“我还要忙工作,你也早点回去。孩子一个人在家,总叫人不放心。”

“我请隔壁的王阿姨帮忙照看一会儿,应该没事的。”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你的实验……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骆言不悦地瞪我一眼,“你别再胡思乱想。那颗心脏发育得很好,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给小杰做移植手术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方才的疑惑和担忧都被这句话一扫而光了。“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我抹去眼角冒出的喜悦的泪花,生怕影响骆言的工作,又记挂着小杰,赶紧收拾好东西匆匆往回赶。

走出实验大楼时已经是深夜,我朝门卫室瞟了一眼,冯大爷已经熬不住困倦打起了盹。

外面冷风阵阵袭来,我裹紧衣裳,快步走着。骆言所在的科研单位曾多次被评为市级园林单位,这里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但一到晚上,那成片的幢幢树影就显出几分阴森,尤其是深夜不见人影的时候,更静得叫人心里直发怵。

一路上只听见我空洞的脚步声,还有风掠过树枝的沙沙声。但我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跟着我,沙沙、沙沙,不仅是风声、脚步声,还有……

我蓦然回头,却只看见昏黄的路灯投下的片片阴影。风吹过我的身体,在那汗湿的地方掠起一片透心的凉意。

说不清那种莫名的惊惧从何而来,我的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回到家,直到看见小杰沉睡中安静的面孔,那颗惊恐不安的心才踏实地落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