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房门是特制的,用尽蛮力也冲不出去。窗户上还加了铁条,就跟监狱似的,跳窗而逃也成了奢望。

我只能从铁条的缝隙中窥视外界的动静,有一天竟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秦浩!

他正站在花坛边,跟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交谈。

难道他没有死?

我被这个意外惊得浑身一震,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出去时,秦

浩已经不在那儿了。

方才我所看到的秦浩,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个幻觉?

我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迷宫,怎么也转不出来。为这件事苦恼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我所经历的一切,一定都是秦浩在我脑中植入的幻觉,他想将我永远囚禁在幻觉中,永远走不出去。不,我绝不能让他得逞!我一定要出去!”我在房间里咆哮着。

然而我想尽办法也出不去。

时间久了,我也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每天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还有一座美丽的花园。阳光好的天气,花园里散步的人会多一些,有的愣愣地望着天空,让阳光洒在他专注得近乎呆滞的脸上,仿佛在研究每一朵云的形状;有的则坐在椅子上长时间一动不动,像个陷入深沉冥想的哲学家。

就和我一样。

我每天都在分析阳光的颜色,思考先有阳光再有花草,还是先有花草再有阳光这样重大的哲学问题,并且乐此不疲。

我的冥想有时也会被外来的人打断。瞧,一个女人牵着孩子出现在花园里,他们走到其中一个人身边,陪他坐了很久,偶尔跟他说说话,对方却不怎么搭理他们。男孩儿无聊地东张西望,看见了站在窗台边的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突然有种冲动,从屋里翻出一张废纸,折了架纸飞机,对准男孩所在的方向,把它从两根铁条之间扔了出去—

飞机在蓝天下划出完美的轨迹,像只翩然的白鸽,稳稳着陆在草坪上。

男孩儿欢呼一声,捡起纸飞机,飞来飞去地玩个不停。他快活的模样感染得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曾经也有个男孩儿……不,是两个……也在一个同样美丽的院子里,玩……玩……玩无人机……

当“无人机”这三个字突然从我脑中蹦出来时,我的头顿时一阵剧痛,这痛就像龙卷风一样猛烈,霎时把脑中那模糊的画面吹得无影无踪。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伴随着疼痛的渐渐消失,我的心情又恢复了

原有的平静。

医生说我不能回忆往事,所以用某种古怪的仪器锁住了我的记忆。这个仪器据说是一个叫陈志舟的医学怪人发明的,而我则成了他的第一个试验品。

闲来无事时我曾经研究过这种仪器,陈志舟说的那些古里古怪的术语我一个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在我大脑负责记忆的区域加了一把锁,每当我要回忆起什么时,就会触动这把锁,然后它便释放出某种射线,刺激我的神经,令我感到剧烈的头痛,通过这样的惩罚来阻止大脑回忆往事的企图。

有时我挺好奇,不知道我的往事有多可怕,才要像对付洪水猛兽一样把它关起来。

起初我的头痛发作得很频繁,但慢慢地,我回忆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情也越来越平静。

我觉得自己就像孙悟空,那把锁就是戴在我头上的紧箍咒,纵使桀骜不驯如孙猴子,最后不也降伏在紧箍咒下?更何况我这样的凡人。

为了不受惩罚,我开始自觉避免回忆往事,这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当往事刚一冒头,我就会警觉地按灭它,就像按灭一簇刚刚燃起的火苗。

这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头痛了。陈志舟说,等我学会完全控制记忆后,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然而今天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我暗暗自责,更提醒自己要小心,千万别再把怪兽放出来。

我的视线又落在那个小男孩身上,只见他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儿,终于被他母亲叫住了。

女人站起身,最后看了坐着的男人一眼,后者目视前方,依然在旁若无人地“冥想”。女人低头抹了抹眼泪,牵着孩子离开了。

男孩手里拿着纸飞机,走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看我。

我朝他笑了笑,他愣了一下,也咧嘴冲我甜甜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跟他母亲走远了。

我目送着他们离去,视线一直紧紧黏在母亲牵着孩子的手上。

阳光仿佛变成流水,流回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我……似乎也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拉着母亲的手,脸上带着全然的纯真,毫不设防地面对这个世界。

剧痛再次席卷而来,我咬着牙蹲下身,把身子蜷缩得很小很小,嘴里无意识地哼着歌,是母亲哄我入睡时常唱的歌谣。

那曲调曾经在漫长的时间那端死去,如今又从记忆深处苏醒。

这苏醒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在我脑中横冲直撞。

痛!太痛了!痛得要命!

我本来该立刻按灭那突如其来的回忆,但是,竟然舍不得。

紧跟着冒出的是一个美得像梦一样的画面:母亲牵着小小的我,走在洒满阳光的热闹繁华的大街上。

那双手紧紧地,紧紧地牵着我,一直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会放开!

那是疼痛也无法摧毁的美好。

我痛得几乎咬碎了牙,却以可怕的毅力,固执地、牢牢地抓紧那个画面,就好像它是我所有生命的支柱。

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越来越紧绷的对抗……

终于,蓝天下似乎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锁断开了。

一只纸飞机悠然飞在天上,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