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屋里的窗户被完全打开着，可是却不见一丝凉风吹进来。夜晚的空气闷热得出奇，窗外满是夏木夏草的味道。于江林坐在窗边，桌面上摆放着这起案件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证据及审讯记录。蟋蟀的叫声偶尔会传到耳边，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肩膀望着远处的月亮。就在刚刚，他终于想清楚了案件全部的前因后果。可是，他此时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轻松。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询问吴若雪和陆佳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在那之前，于江林将自己所有的假设全部分析了一遍，可是却总是有一些地方说不通。他感觉自己此前的推断距离真相或许只差丝毫，然而那一层窗户纸却总是无法捅破。
改变这一切的是来自顾诗茵的一个电话，那时于江林已经下班回到了家。
“喂，你还没有睡吧？”顾诗茵从电话那头说。
“当然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汇报一下工作呗。”顾诗茵笑道，“我刚才跟吴若雪吃了一顿饭，她提起一件令我十分在意的事，所以跟她分别之后我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你昨天是不是给吴若雪看过两张照片？”
“是啊，那两张照片都是吴若雪两周岁生日是照的。说起来我们能找到这两张照片，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于江林解释道。
“吴若雪跟我说，她在看到这两张照片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她说，她感觉这两张照片里的小孩子并不是她。”
顾诗茵的这句话就像一个惊雷一般，震得于江林张大了嘴巴。“你说什么？”
“因为我没见过那两张照片，所以也不知道话中的具体含义。可接着她又对我说，虽然照片上有写着她的名字和生日，抱着她的人也无疑就是她母亲，母亲身后的男人也是他父亲，可她就是有那种感觉。”
“这有没有可能是她的错觉，毕竟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女大十八变’，她怎么可能记得清自己两岁时的模样？而且我听陆佳朋说，吴若雪家只有她上小学以后的照片，她应该也不太可能见过自己两岁时的样子吧。”
“我也提出过类似的疑问，可是她说照片里的那个女孩的鼻梁看起来要比她的高一些。但这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让她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的，是在她看到那张小女孩单独的照片时产生的。那张照片中小女孩的脸被拍得很清楚，她发现小女孩的眼角边上有一颗泪痣，而她自己却没有。”
“泪痣？”
“没错，就是泪痣。她说她母亲眼角边上就有一颗泪痣，看上去十分好看。她说她曾经还埋怨过她母亲为什么没有把那颗泪痣遗传给她。”
“等一下，先别挂断电话。”于江林突然想起了什么，拿着手机来到书桌前，翻开昨天询问吴若雪时的记录。
看了大概五分钟，他终于找到那个关键词。对啊，这才杜斌勇向杨帆索要那两张照片真正的原因。
“她还对你说了别的事吗？”
“没什么了。”顾诗茵想了想答道，“哦，对了。她还对我说，她之所以没有把这件事主动告诉你，是因为她一看见你的眼睛就觉得害怕。”
“啊？是这样啊。”于江林笑道，“这段时间真的是谢谢你了，休假期间还帮了我这么多忙，每次都麻烦你把你和吴若雪的聊天内容告诉我。”
“这没什么。”
“不过，我想你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重新回到岗位上了。这起案件的真相马上就会浮出水面了。”
“是吗，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顾诗茵说。
放下手机以后，于江林重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脑海里一扫而过的那个奇怪的想法，那时的他觉得它太荒诞了。然而在掌握了刚才顾诗茵提供的线索后，他现在渐渐觉得那时的想法变得合情合理了。
对了，那时我还请鉴定科帮过忙呢，只不过后来忙起来时忘记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又拿起手机打给了鉴定科的老郭。
“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于江林客气地说，“我想问你，上次我拜托你们查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件事啊，早就有结果了。”
“怎么样？”
“你猜得没错。”老郭又问道，“这件事对案件有什么帮助吗？”
“现在还不好说，但它至少能说明我的假设是成立的。”于江林笑道，“对了，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记得在案发现场有两个鉴定人员收集了散落在马桶沿上的烟灰，我想请你们帮忙鉴定一下那些烟灰里面的成分。”
“烟灰里的成分？”老郭犹豫片刻，“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如果不出所料，烟灰中必定会检测出那种物质。于江林托着下巴，顺着自己的思路重新看着桌面上的那些材料，他发现过去种种解释不清的事情，有许多都能有理由让人信服。
时针就快要指向深夜两点，可他依然没有困意。简单休息了几个小时后，他从**爬了起来，而后立即赶回局里。
“江林哥，走那么急干嘛？”周明远在警察局门口正好遇见了于江林，于是将他喊住，紧走两步来到他面前，“怎么今天连胡子都没刮？”
“先不要提这个。”于江林摆了摆手，“赶紧陪我去一趟档案室，我要查一下陶雅和吴泽宏他们家的户口。”
“查户口？”周明远愣住了，“为什么？”
“这你就先不用管了，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请你帮忙。”于江林凑近周明远耳边，小声说道，“你帮我查一查在近三十年间，当初吴泽宏工作的那片林区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新闻。”
“三十年？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吧！”周明远皱着眉抱怨道。
“你试着找一找就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好吧。”周明远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句。不过，他依然不明白于江林为什么让他查那样一件事。
两个人说着，下了电梯走进档案室。在对工作人员说明想要调查的内容时，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不久，一位女警察边看着电脑屏幕边对他们说：“户主是吴泽宏，妻子是陶雅，长女是吴若雪，就这样。”
“没了？”于江林手拄着桌面问道，“他们家有没有人注销过户口？”
“二十几年前吴泽宏去世，注销了户口，其他的人就没有了。”
“好吧，我知道了。”于江林皱着眉头走出档案室，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觉得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你说什么？”周明远问道。
“没什么。”于江林吐了口气，“你去忙你的吧，有事的话我再找你。”
周明远离开后，于江林躲到楼梯间，给顾诗茵打去了电话。
“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一次。”于江林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再找个理由接近吴若雪，然后趁她不注意，拿走她几根头发。”
“拿走她几根头发？”顾诗茵停顿片刻，“喂，你该不会是想做DNA亲子鉴定吧？”
“你猜的没错。”
顾诗茵叹了口气。“好吧，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会尽快完成这件事。”
“多谢。”
于江林挂断电话，心有不甘地走回办公室。刚刚在调查陶雅家的户口时，他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答案。难道是自己错了吗？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直到下班前，他都一直在盯着案件的材料。在透过一些表面的细节，他又发现许多事都能够证明自己推测。然而，那最重要的一点他却恰恰无法想通。
第二天下午，于江林又一次来到了鉴定科。他将老郭拽到没人的地方，而后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老郭，再找你走个后门。”于江林咽了口唾沫，“这是一个人的头发，我想请你帮忙给这个人和杜斌勇做一下亲子鉴定。”
“喂，私自做这个可是违反规定。”老郭压低声音说，“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了，你非得受处分不可。就连我都免不了被考核。”
“算我求你了，老郭。”于江林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放心，如果我受到了处分，我认了。你要是真被考核了，我双倍补给你。”
老郭本不想答应，可看见于江林如此急切，也不免有些心软。“好吧，我答应你。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老于，要多注意注意身体。这两天你又熬夜了吧，我看你眼圈都有些发黑。”
于江林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案子结束之后我就能睡个好觉了。”
当天晚上，于江林回到家后先泡了个澡，而后听了一会儿音乐。在将一天的疲劳感消除后，他又拿起那些堆积如山的案件材料。因为他坚信，那个问题的答案就藏在这里。
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最终，他将目光落在了两天前询问陆佳朋时的对话记录上。
“这个周明远，怎么把这些废话都记上了？”于江林自言自语道。
不过突然间，于江林愣住了，而后用力敲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给忘了？依照当时吴泽宏家里的情况，恐怕他们也只能这样做。”
想到这些，于江林长出一口气。原来，自己并没有错，现在就只剩下证据了……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是老郭。
“老于，结果已经出来了。”老郭在那头说道。
“你们办事好有效率啊，怎么样？”
“恐怕让你失望了，这个人与杜斌勇并没有亲子关系。”
“哦，我知道了。”于江林淡淡地说。
“听你的语气好像这件事早在你的意料之中啊？”
“对不住了，老郭。我求你办这件事完全是饥不择食，你替我查明的这件事其实仅仅只帮我排除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于江林笑道。
“是嘛，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那倒是谈不上。”于江林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将电话挂断。
窗外的月亮被云挡住了一半，于江林站起身望着远处的天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