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纪南脸上的阴笑还未收去,余聆忆猛地掀开锦被,从长塌上一跃而起,手中双刀闪着寒光向他削来,方纪南向后仰身躲过,谁知盛拓在他身后遽然出掌,莫晓风蒜钵般的拳头也没有落在燕王身上,而是捶在他的右肩。一前一后刀掌夹攻,加上莫晓风这一拳,方纪南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本就受了内伤,淤血和新血混在一起,从口中喷出数道血雾,染红了面前的青石地砖。

“你们……”方纪南艰难吐出两个字。

“我们早已发现,你才是燕王。”莫晓风冷冷说道,“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不过是你找来的替身罢了。”

“你们……怎么……知道?”

“其一,燕王曾入我龙城帮,而帮众每人都有骰子一枚,给他的是唯一的那枚十六面骰,你与我娘子交手时,那骰子曾掉落出来。据我所知,燕王甚爱这枚骰子,绝不会轻易送人,随身带着的话,也只有他本人。”

“还有?”

“其二,摇骰子的手法,你十年来从未变过,每次你都以为摇到了廿点,然而骰子落下后根本不稳,若有人轻弹桌面,骰子便会再转一下,原本的廿点,便成了七点,甚至二点。当初你输给盛拓,不全因为盛拓使诈。”

“还有么?”

“其三,彻底出卖你的,是你看聆忆的眼神。”

方纪南仰天大笑,他缓缓抬手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与那半死不活的“燕王”一般无二的面容,毕竟是自己的脸,于是活灵活现许多。崔元驹此前从未如此近地看过燕王,一见之后忍不住暗地赞叹,早听说燕王人称“京城第一潘安”,虽已中年,风采却是不减。

余聆忆走上前来,盯着燕王,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很从容:“你费尽心机将我掳来,伪造春宵假象,是想引我相公杀掉这个假燕王,对么?我很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只见盛拓脱下外衣披在假燕王身上,三下五除二去掉此人的易容,然后双膝跪倒,毕恭毕敬叩头道:“末将参见皇上!”

崔元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师父跪下,脑袋里搅成一团麻,仿佛在做一场乱七八糟的梦,清晰的只有杂乱无章的疑问:“皇上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

莫晓风和余聆忆也愣在当地,看看盛拓,又看看皇帝。

皇帝慢慢抬起眼睛,盯住盛拓,大概迷香的药劲还在,让他言语有些迟讷:“是你么?盛将军?”说完略顿一顿,问道:“朕所托之事,可办妥了?”

盛拓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八面骰托在手心呈给他。皇帝露出微笑,伸手来拿,从一旁撞过来一个黑影,盛拓迅速起身护住皇帝,手中骰子却被夺去,他浑身一凛,转身瞧见燕王扶着柱子站着,手里攥着那颗八面骰。

“这就是龙城帮的镇帮十骰之一?”燕王死死盯着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字,“先皇留下的遗诏,就在里面?”

皇帝静静望着他,神色平如秋水。他是燕王的侄子,比崔元驹只长三四岁,却少年老成,行事酷似其父。

“十年前皇上登基,随后你便隐姓埋名混入龙城帮,不就是为了找这个么?蠢蠢欲动这许多年,实在难为你了。”盛拓笑道,“若不是我眼尖,还不知你要隐瞒多久。”

燕王仍是盯着皇帝,目光如刀子一般,嘴唇抿成铁板一块,似乎要把所有的话都封在里面。

皇帝开口了。

“十年来,你一直以为先帝在遗诏中将皇位传与你,是朕窃居了你的位置,也一直因此怨恨中书令张宗显。如今遗诏在你手里,你如有能耐打开,就自己看罢。”

燕王冷笑道:“你道我真不知道如何打开么?”说话间已闪身到崔元驹身边,伸手一拉一带,崔元驹不及反抗,已被他拖起后退数步然后摁在墙上,燕王左手如鹰爪一般紧紧扣住他的咽喉,嘶声问道:“那根凤钗在哪儿?”

莫晓风原本冷眼旁观,见此情形,眼神一霎凌厉了许多;盛拓依旧是笑着,笑容略为发僵;皇帝仍然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外人不知,我却晓得!那崔崇牧与张宗显乃是先帝临终前秘密托孤之人,立遗诏便是受了他俩的撺掇,加上莫晓风出谋划策,‘钗头凤’由此而来,对么?”

崔元驹被燕王扼得几近窒息,他无望地扯着衣襟,耳边忽然传来师父传音入密的微细声音:

——“燕王的罩门是脐左两寸,用为师教你的‘乾坤一指’去破,莫怕!”

有师父暗中相助,崔元驹勇气大增,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凝神将内力贯注指尖,一急之下,摸到怀中一物硌手,便不假思索掏出来用力向燕王左腹戳去,准头如何已顾不上,先戳再说。

此举果然有效,燕王闷哼一声,松开崔元驹,捂住腹部软倒在地,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中骰子也掉落,滚到崔元驹脚边。崔元驹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爹爹留给自己的那根凤钗,正是这钗让自己从困境解脱。

崔元驹弯腰捡起骰子,又看看凤钗。这根凤钗的末端浑圆,不似寻常簪子那样削尖,否则早已刺入燕王腹内。

窗外一道闪电撕开夜空,要下雨了。崔元驹的心底也如明镜一般,他发现凤钗的圆端尺寸与骰子的点数“一”正好相配。

骰子是锁,凤钗是钥。原来所谓“钗头凤”,是拆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