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栈,名字叫做“八面客栈”。招牌年久失修,字迹斑驳,笔画早已看不清晰,乍看去竟似“人口客栈”。

闹市喧哗如潮,客栈的门板自是挡不住,嘈音从木头缝隙涌入,进来后却又出不去,所以客栈内的喧哗较闹市更甚。

“师父,您怎么选了这里打尖?”角落坐了一老一少,老的六旬有余,少的不过十一二岁。

“这里热闹,可能有你要找的人,或是打听到你要找的人。”

“我要找的人怎会在这里?”少年忍不住环顾四周,“这里不过一群市井小民罢了。”

老者“咄”了一声,低声道:“人不可貌相,莫小觑了这些市井小民,江湖之大,处处皆可藏龙卧虎!”

少年顿知话语不妥,忙收口不言。此时不远处的一桌吵闹起来,原来一个食客嫌店小二上菜太慢,又嫌店小二偏袒,说自己等了半个个时辰也不过两盏清茶,怎么邻桌才一落座便有的菜吃,说着说着便破口大骂起来,言辞多有不雅,听得邻桌大怒,也反唇相讥,后来竟出手打斗起来,原来这二位都是有功夫的,十数回合都不分高下,只可惜了桌椅碗碟,一连串的横七竖八歪倒碎裂,迫得相邻几桌的客人纷纷闪避奔逃。

“唉,果都是些市井小民,区区睚眦就能闹到这般田地!”少年颇为不屑。

老者嘿嘿一笑:“此处隐着几个武林高手,你可看出来了?”

少年自忖刚才已在师父面前冒失了一回,此次无论如何不可再丢颜面,便轻咳一声,道:“怎么没看出来?纵是市井小民小题大做,功夫却是不含糊的——我看那掌柜,怕就是个难得的高手!”

“何以见得?”

“您看,此处打斗得那般激烈,桌椅板凳满屋乱飞,掌柜仍纹丝不动埋头在柜台后算帐,拨算盘珠子的手指都没抖过,可不是定力惊人么?”

老者哈哈一笑,拈须不语。这时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来,看到有人殴斗,顿时惊慌失措从柜台后跳出来去劝,但又不敢凑近去拉架,只在外围急得抓耳挠腮,嘴里“啊啊”叫着, 焦急无奈却手足无措,又一根木桩飞过来,正砸中掌柜脚面,痛得他抱着脚直抽冷气,满是烟灰的面孔皱缩成一团。少年见状,茫然之后便是大窘,从脸一直红到脖根。

“钟掌柜既聋且哑,尽人皆知,你从未涉足江湖,自是不晓得。”老者安慰道,“不过他虽不会武,却是有过人之处,你的眼力倒也不差。”

少年有些沮丧咕哝道:“一个遇事就手忙脚乱的聋哑汉子,能有何等过人之处?师父您不过在安慰徒儿罢了。”

话正说着,一阵冷风卷进屋来,铿铿两声,缠斗的两人已被分开,桌上站着一名女子,看不出年岁几何,她一身粗布衣裙,鬓发松散挽着,手里提着一个锅铲,大概刚在灶间生过火,脸颊两团新鲜的煤灰。

“各位客官,倘若嫌菜不可口,我可以亲自下厨;倘若嫌菜上的慢,招呼一声便是。”这女子笑盈盈道,“倘若想见我本人,只消让小二去喊一声即可,何必挖空心思唱这么一出戏?”说完四下一扫,目光罩住打斗的两人。

这两人讪讪一笑,其中一人道:“不知老板娘在此,多有得罪。呃,这里有些散碎银子,算是赔偿弄损的碗碟和桌椅……如何?”说着便示意另一人拿出一块银锭,放在桌上。

女子瞟了银锭一眼,挥起锅铲把银锭切成一大一小两半。

“酒钱菜钱算上桌椅板凳,需三十八两四钱,你二人打斗,只损了彼此的桌面物事,未曾殃及别桌,但惊了别的客人,罚金二两少不了,所以是四十两四钱。”顿了一顿,她斩钉截铁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锅铲一掀一扬,大些的那半个银锭飞向说话的人,那人不敢伸手去接,就用钱袋迎头一兜,不想银锭飞来的力道很大,竟将钱袋打穿,最后嵌进墙壁,没入寸许,害得他费了半天力才将其挖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多少都有些灰头土脸,只好在众人哄笑声中推门而去。

“她是谁?”少年尽量压低嗓音,悄悄问老者。

“是这客栈的老板娘,人称荔娘。”

“师父,这便是您说的……钟掌柜的过人之处?”

“一介聋哑之人,平庸粗笨,却能娶到这么个人中之凤,且甘愿荆钗布裙洗手羹汤,难道不是一种本事么?”

少年哑然,只好闷头扒饭,老者叫过店小二结帐,随后要了一间上房。

“师父,我们要住这里?”

“天已快黑了,你打算赶夜路?”

“可是……”少年面色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阴得快要滴出水来。

老者和蔼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先吃饭,有什么话,进房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