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王彬用调侃地眼神看着华钢。

“你……死了……”他嘿嘿地笑起来,手中还掂量着两块一摸一样的牙牌。

华钢没理他,继续查看尸体。

“送回镇抚司殓房吧。”好一会,华钢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

“你……”王彬看了一眼华钢,又看看牙牌,“这牙牌仿得也太逼真了,分毫不差啊。”

华钢回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没说话。

“这么说来……”王彬咳嗽了一声,“这场骚乱就是这具腐尸引起的,显灵一说完全是一场闹剧。”

华钢点点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只是……”

王彬好奇地看向华钢。

“这么高的横梁,这人是怎么上去的?”华钢指着脚下的尸体:“上去之后又是怎么被人杀死的?这些都还无从解释。”

“那……执事官还要去问话么?”王彬避开华钢的眼神,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去问问吧,说不定有新发现。”华钢回答。

等问完几个今日大典上的执事官,已经是日落时分,华钢辞别了御史王彬匆匆赶往家中。

刚进院门,就听见厅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像来了客人。

推门进屋,只见妻子李嫣兴高采烈地对他说:“钢子,回来啦,你看看谁来了。”

华钢便向客位上看去,那里拘谨地坐着一个小老头,一双短腿蜷缩在椅子下面,眼神畏畏缩缩,脊背高高隆起一个驼峰。

“驼叔,你怎么来啦?”华钢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华钢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了,父亲又忙于公务,家里陪伴他长大的人除了那个帮他们打理家务的“羊奶奶”,就是这个老仆人“驼叔”,相较于父亲华正,对华钢来说驼叔才更像是家人。

“小少爷,小少爷……”那驼背老人一骨碌跳下椅子,一高一低地疾步走向华钢。

华钢单膝跪地,抱住老人,眼泪哗地就下来了,“驼叔……”

“小少爷,小少爷,怎么哭了呀……不哭……不哭。”驼叔抚着华钢的头,自己也流下泪来。

两个人在这里抱头痛哭,弄得李嫣有些不知所措,急忙道:“钢子,驼叔,相逢是喜事呀,哭什么呀。”

驼叔抹了一把眼泪,“少夫人说得对,今日与少爷重逢是喜事,我们不该哭的。”

华钢却哭得像个孩童似地不肯罢休,似乎想把这些年咽下去的泪水都倒出来。

驼叔只好冲着李嫣笑了笑,“少夫人,小少爷心软,又喜欢藏事,你就让他痛快痛快吧。”

华钢抱着驼叔哭了半天才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李嫣,李嫣眨眨眼睛,“我去屋里看看丫鬟有没有伺候凤儿睡下。”

等李嫣一溜烟地出了屋子,华钢才将驼叔重新扶上了椅子,自己在一旁坐下。

“小少爷,好眼光啊,这少夫人就跟老夫人一样,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子啊。”驼叔笑眯眯地说。

华钢脸一红,便岔开了话题,“驼叔,您的儿子找到了吗?”

驼叔一愣,“没有啊,小少爷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啊,”华钢微微失望,“小时候见您胸口一直挂着一块长命锁,我吵着要玩,您说什么都可以给我玩,就是这个不行,因为你要带着它寻找失散的儿子。”

驼叔笑了,“小少爷,您记性真好,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想着还能找到,就不戴了。”

“对了,驼叔。”华钢向前探出身子,“您怎么来京师啦?”

驼叔看着华钢的眼睛,“不光是我来了,老爷也来了。”

华钢避开了驼叔的眼神,将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驼叔继续看着华钢,“小少爷,老爷想见你一面。”

华钢重新看向驼叔,停了半晌,“驼叔,你撒谎,他不会让你来说这个的。”

驼叔露出失望的神色,叹了口气,“你跟老爷真是一个脾气,老爷来京师这么多天了,一直不提起你,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挂念着你的。”

华钢撇撇嘴,“他才不会呢。”

“小少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老爷的性情啊。”驼叔皱皱眉。

“我懂,”华钢冷冷地说:“他有他操心的事儿。”

“你不懂,”驼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你以为我怎么找到这里的?”

华钢低着头,没说话。

“其实,老爷每年都派我来京师打探你的情况,这些年来你的事儿老爷都一清二楚,”驼叔慢慢地从椅子上下来,“从你成为锦衣卫,你的上司皇甫志高那里,老爷每年都会写一封书信再置办些礼物,让我一起送过去。”

华钢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老人。

驼叔继续说:“老爷清楚你在锦衣卫破的每一起案子,每一次奖赏,每一次升迁。”

“自从你娶了少夫人,”驼叔堆起满脸皱纹,笑了笑,“到了年节,老爷也让我去你岳父家送年礼,他自己也来拜访过几次。”

华钢嘟起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是老爷不想让你知道,”驼叔堵气似得瞪了华钢一眼,“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看你。”

“……这次你怎么来见我了?”

驼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小少爷……我觉得老爷这次遇到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华钢嚯得站了起来,却又立刻坐了下去,转头轻声说:“他会有什么麻烦。”

驼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少爷,您去见见老爷吧。”

华钢慌忙起来扶住驼叔:“驼叔,驼叔,你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您去见见老爷吧,去见见吧,”驼叔干脆坐到地上看着华钢,“老爷这次真是遇到麻烦了。”

“那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华钢被逼地实在没有办法。

驼叔想了想,“他这次来京师是应兵部齐尚书的邀请,好像说是来帮他查一件案子。”

“查案他很拿手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华钢冷冷地说。

“这次好像不是很顺利,”驼叔摇了摇头道:“大约一个月前,有一天晚上老爷没有回客店,第二天一早才回来的。”

“查案么,也很正常。”

驼叔突然紧紧抓住华钢的胳臂,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我觉得那天晚上他的魂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