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蜩始鸣

在混沌不明的夜空下,皇城东侧,神烈山下的松林依旧如一团巨大的黑色迷雾重重耸立着。

华钢穿了一套墨色贴里,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正独自一人走在松林深处的小路上。他实在无法理解李镔为什么会出现在松林和他后面的那些举动,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隐秘的原因让他讳莫如深,所以他决定再次回到当时的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崎岖不平,迷乱不清的松林小路,就像是华钢这些天来的遭遇,看似拨开了一层雾气,等待着他的却是更浓重的迷雾,层层叠叠,纠缠不清。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估摸着前面应该就是那天出事的地方。

华钢放慢脚步,风中似乎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极目望去黑漆漆的夜色中有一点灯火,有人!

他赶快提起灯笼,吹灭笼中烛火,周围的黑暗一下子涌上来,让华钢突然有种溺水的感觉。好一会,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蹑手蹑脚地往灯火方向靠拢。

华钢躲在一棵大松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向前方望去,终于看清前面灯火笼罩的地方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侧对着华钢,另一个背对着。那张侧脸在灯火下映照下十分诡异,不过华钢认得这张脸上的那双眼睛,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属于一个朝天宫的道士,一个烟火气实足商人般的道士,玄机子。

再次看到玄机道人,华钢并不是十分惊讶,因为前几日王方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与珠宝廊陈三接头的道士,正是这个玄机。

此时此刻,玄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华钢的脑袋飞速地旋转起来。而背对着华钢的那个人,头上戴着三山帽,身上穿着深色的圆领直身,看装束应该是个宫里的内官。

两人似乎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可以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

“都找了好几天了,什么鬼都没有,我看还是算了吧”,那个内官说。

“不行,一定要找到,不找到心里总是不踏实”,玄机子咬着牙说。

那内官哼哼唧唧地又不知道说了什么。

“一定要找到!不然被他们发现,周亮不是白死了!”,那道士似乎是发怒了。

那内官不说话了,两人又开始低着头慢慢地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那个内官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偷偷地藏入了怀中,华钢在大树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看在眼里。

又过了一会,那个内官大概又开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抱怨的话。

那玄机道士没有搭茬,只顾闷着头在地上翻看。

“不找了,不找了”,那内官突然不耐烦地叫起来。

玄机阴沉着脸,眼中的凶光在灯火的映衬下变得非常可怖,不过一会儿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圆滑的神采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明天再来找吧。”

那内官在前,玄机跟着一前一后往林子外面走去。

华钢看他们走了一段,慢慢从树后转了出来,躲到另一棵大树后面想跟住那两个人。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华钢望过去只见那内官瘫倒在地,玄机道士疾步往松林外奔去。

华钢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迈开步子,三步两步赶到内官倒地的树下。

这内官应该是背后被人捅了一刀,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淌血,华钢急忙扯下一块袍袖简单地堵住了伤口,接着又把那人抱起来一看,这张脸再熟悉不过,正是内官监的长随,马六。

华钢用手一探,鼻息十分微弱,他试着唤了唤马六,那小内官微微地睁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

华钢把耳朵贴到马六嘴巴上才听清楚,原来是反反复复地念一首童谣,“七宝塔,五个宝,舍利出,弥勒到……”

一个时辰之后。

皇甫志高睡眼迷离地坐在松林边,一手撑着头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

“大人!”

“啊!什么!”

老皇甫差点见了周公的神智被华钢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有些愤恨地望着这片黑漆漆的林子,“怎么又是这里!怎么又搅了我的好梦!”

“大人!”

华钢再次叫了一声。

“在听到呢,在听到呢”,老皇甫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刚才说到哪啦?”

“大人,此前我们根据陈三的证词推测马六与周亮他们并非是一伙,现在看来是不对的,他们之间应该早有联系。”

皇甫志高的头一滑,突然抬头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华钢。

“什么?什么?”

“大人,其实从水晶挂饰出现在马六手中,我就觉得他们之间必然有着关联,不然费尽心机从 ‘横爷’手上得来的水晶怎么会拱手相送。”

皇甫托着沉重的大脑袋点了点。

“大人,据我们在朝天宫的‘内桩’传来的消息,那个青峰和死去静虚一直不和,在他们的师父死后更是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啥意思,这怎么又扯到静虚身上去了?”,皇甫迷茫地望向华钢。

“静虚虽然死在内官监,但是得利的人却在朝天宫。”

“钢子,我懂了,你的意思是青峰指使内官监的人杀了静虚”,皇甫志高歪着头想了想,“不对啊,内官监的人就这么听青峰的话。”

“不一定是威逼,也可能是利诱,很有可能这些挂饰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他就利用了这些秘密”,华钢摸了摸脸颊的疤痕说。

皇甫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可现在又是朝天宫的人杀了内官监的人,怎么这么乱啊。”

“或许是内讧,或许是杀人灭口”,华钢右手捻着下巴说道。

“不过这事也挺麻烦的”,老皇甫眯了眯眼睛,“就凭你在松林里所见,就去朝天宫抓人……”

“大人,我知道您为难,我们锦衣卫也不似太祖爷在的时候了,可这人就死在我面前……”

皇甫抬起手朝华钢向下挥了挥,语重心长地说:“钢子,你说的我也明白,只是除了你的证言,我们还有什么证据?”

“这……”华钢挠了挠头,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虑,早知道就该当场擒住那道士。

“而且就算我们把那玄机道士抓来了,那他的师父青峰呢?难道这事他就能置身事外?”,皇甫提起精神说道。

华钢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还有静虚在内官监究竟是被谁所杀,那个刘通是不是也有关系,他会不会是这条 ‘黄头’链条的最终源头。”

皇甫对自己的提问很满意,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华钢听了,心中却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上司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

“你看,我们这样贸贸然地去抓人,不是等于打草惊蛇了”,说着他从胡**背着手站了起来,突然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了。

华钢一抱拳,“大人所虑极是。”

皇甫撇了一眼华钢,心情大好,“钢子,我看还是顺着这条线再暗中查探吧。”

“是,大人”,华钢低头应道,“不过,大人……”

“怎么?”,皇甫有些不好的预感。

华钢往前走了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低头递给皇甫志高。

皇甫志高疑惑地接过来一看,是一卷几乎透明的蚕丝,“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马六和那道士在松林里要找的东西。”

皇甫大脑袋晃了晃,没说话。

“还有我从马六身上找到了那块水晶……还多了一块相似的玻璃挂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