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章
秦国的君侯，自成公以上，史书中皆失其名，从秦穆公开始才记载有名字。秦穆公，名任好，是德公的小儿子，成公的弟弟。成公有七个儿子，没有一个儿子被立为国君，他立了弟弟任好为王位继承人。成公在位四年去世，任好即位，这就是秦穆公。
秦穆公元年，穆公任好亲自率领军队攻伐茅津，取得了胜利。秦穆公四年，娶晋国太子申生的姐姐为妻。秦穆公五年，晋献公灭亡了虞国、虢国，俘虏了虞国国君和他的大夫百里奚。百里奚被俘以后，作为秦穆公夫人陪嫁的仆役来到秦国。不久百里奚从秦国逃走，跑到宛地，楚国边境的人捉到了他。穆公听说百里奚有贤能，想要用重金赎回他，恐怕楚国人不答应，就派人对楚国人说：“我国的陪嫁奴仆百里奚现今逃到了楚国，我们请求用五张黑色公羊皮赎回他。”
楚国人答应了这一要求，把百里奚交回了秦国。在这个时候，百里奚已经七十多岁了。穆公亲自从囚车中把他释放出来，想和他讨论治国的事。百里奚辞谢说：“我是亡国之臣，哪里还值得询问！”
穆公说：“虞国国君不能重用你，因而亡国，亡国不是你的罪过。”
穆公诚恳地向他请教，两人谈论了整整三天，穆公非常高兴，授给他掌管国家大政的权力，称为“五羖大夫”。百里奚推辞说：“我的才能不及我的朋友蹇叔，蹇叔贤能而不被世人所知。我在游历齐国的时候，曾经困窘得讨饭吃，是蹇叔收留了我。我后来想到齐国追随齐君无知，是蹇叔制止了我的这一企图，使我能够避免卷入齐国内乱的灾难。于是我又到了周朝。周王子颓喜好牛，我就借养牛来接近他。后来颓想要重用我时，又是蹇叔劝阻了我，使我离去，才免于被诛杀。我奉事虞君，蹇叔又劝止我，我虽然知道虞君不能重用我，但我却为了贪图财利和爵禄，暂且留了下来。我两次采纳他的意见，都免于灾难。而一旦不听从他的意见，就遭遇了虞君亡国的祸难。由此我知道蹇叔的贤能。”
于是穆公派人用贵重的礼物迎请蹇叔，任用他为上大夫。
秋天，穆公亲自率领军队攻打晋国，在河曲地区展开了激战。晋国骊姬正在国内作乱，太子申生死在新域。公子重耳、夷吾从晋国逃亡而出。
秦穆公九年，晋献公去世，立骊姬的儿子奚齐做国君，晋国的大臣里克杀死了奚齐。荀息另立卓子做国君，里克又杀死了卓子和荀息。夷吾派人到秦国请求援助，要求秦国帮助他回到晋国，并对秦国人说：“假如我能够被立为晋国国君，就将割出晋国河西的八座城邑奉献给秦国。”
于是穆公答应了他的请求，派百里奚带领军队护送夷吾回晋国。但当夷吾到达晋国被拥立为晋君以后，却派邳郑到秦国去推脱，违背前约而不给秦国晋国河西的城邑，并诛杀了里克。邳郑听说了这件事，非常害怕，和秦穆公一起谋划说：“晋国人不愿夷吾做国君，事实上是希望重耳回国做国君。如今夷吾违背盟约并诛杀里克，都是吕甥、郤芮的计策。希望您用重利把吕甥、郤芮迅速召来，吕甥、郤芮一旦来到秦国，那么再护送重耳回晋国就方便了。”
穆公答应了他的请求，派人和邳郑回归晋国，召唤吕甥、郤芮。吕甥、郤芮等人怀疑邳郑有阴谋，于是叫夷吾杀了邳郑。邳郑的儿子邳豹逃到秦国，劝穆公说：“晋国国君无道，百姓不亲附他，可以因此去攻伐晋国。”
穆公说：“假如晋国百姓真是认为晋君不适宜做国君，那么他为什么还能诛杀创始的大臣呢？能够诛杀他的大臣，这正说明他能够适应民望。”
秦穆公表面上不听他的建议，暗地里却重用邳豹。秦穆公十二年，晋国遭遇旱灾，到秦国请求借粮度灾。邳豹对秦穆公说：“不要给晋国粮食，趁着它发生饥荒去攻伐晋国。”
穆公以这件事问大夫公孙枝，公孙枝说：“饥灾和丰收是变更无常的事，不能不借给晋国粮食。”
穆公又问百里奚，百里奚说：“夷吾得罪了您，晋国的百姓又有什么罪？”
于是穆公采纳了公孙枝、百里奚的建议，把粮食借给了晋国。用船载漕运和车载陆运，从雍城到绛城运粮的车船相望不绝。秦穆公十四年，秦国发生饥荒，到晋国去请求借粮。晋国国君和群臣商量这件事。虢射说：“趁着秦国正闹饥荒去攻打它，可以取得很大的成功。”
晋君听从了他的建议。第二年，晋国发动军队攻打秦国。穆公也调集军队，委派邳豹做将军，亲自统兵前往反击晋军。九月壬戌这一天，秦穆公与晋惠公夷吾在韩原展开大会战。
在战斗中，晋君脱离主力部队，和秦军争夺战利品。在回归途中因为马陷入泥潭中而行动迟缓。秦穆公见了，率领麾下军士急追晋惠公，但不仅没能捉住晋君，反而被晋军所包围。晋军攻打穆公，穆公受了伤。就在这时候，曾经偷吃过穆公良马的三百名岐下人冒死杀入晋军，迫使晋军退却，不仅救了穆公，而且活捉了晋君。
当初，穆公丢失了好马，住在岐下的三百名岐下人共同捕得并把它们杀死吃了。官吏捉到他们，要依法惩治他们，穆公说：“君子是不会因为牲畜而伤害人的。我听说吃了马肉而不饮酒，会伤身体。”于是穆公又赏赐酒给他们喝，并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当这三百人听说秦军反击晋军时，都要求从军，当在军中看见穆公处境危险时，也都不避刀枪，争先死战，来报答穆公的恩德。
穆公俘获晋君回到秦国，在国中发布命令说：“大家都斋戒独宿，我将用晋君祭祀上天。”
周天子听说这件事，替晋君求情说：“晋侯是我的同姓，饶了他吧！”
穆公的夫人，也就是夷吾的姐姐听说了这件事，身穿丧服，光着脚来求穆公说：“如果我不能拯救自己的兄弟，将不得不穿丧服，这样会影响君上的运势。”
穆公说：“我捉得晋君本来认为是一件大功，如今却是天子为他来求情，夫人因为这件事也苦恼。”
于是穆公和晋君订立盟约，答应放还他，还把他另行安排在上等住所，并馈赠他牛、羊、猪各七头作为食品。十一月，放回晋君夷吾，夷吾把晋国河西的土地献给秦国，让太子圉到秦国去做人质。秦穆公又把宗室中的女子嫁给太子圉为妻。至此，秦国的国土向东发展到了黄河。
秦穆公二十年，秦国吞灭梁国、芮国。秦穆公二十二年，晋国的公子圉听说晋君生病，说：“梁国是我母亲的家乡，而它被秦国吞灭了。我的兄弟很多，如果国君去世，秦国必定要留住我，那么晋国会不重视我，也就会另立君王的其他儿子为君。”
太子圉于是逃回晋国。秦穆公二十三年，晋惠公去世，太子圉被立为国君，称为晋怀公。秦国怨恨太子圉从秦国逃亡而去，就从楚国迎请晋国的公子重耳，而把过去太子圉的妻子再嫁给重耳为妻。起初重耳称谢推辞，后来才接受。穆公更加用厚礼款待他。
秦穆公二十四年春天，秦国派人告诉晋国的大臣，秦国想要让重耳入主晋国。晋国答应了秦国的请求，于是秦国派人送重耳回国。二月，重耳被拥立为晋国国君，这就是晋文公。文公派人杀死了太子圉。
这一年秋天，周襄王的弟弟带凭着翟国的武力攻伐周王，周王被迫出居郑国。秦穆公二十五年，周王派人到晋国和秦国，通报祸乱情况。秦穆公率领军队协助晋文公用武力护送襄王回国，诛杀了周襄王的弟弟带。秦穆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在城濮打败了楚军。秦穆公三十年，穆公协助晋文《春秋》书影
公围攻郑国。郑国派人对穆公说：“灭亡郑国而加强了晋国，对晋国有所得，而秦国不能得到什么利益。晋国的变强，就是秦国的忧患啊！”
穆公于是罢兵回国。晋国也罢了兵。秦穆公三十二年冬天，晋文公去世。郑国有人向秦国出卖郑国说：“我把守着郑国的城门，秦国可以来袭击郑国。”
穆公就这件事询问蹇叔、百里奚的意见。他们回答说：“途经好几个国家，行程千里去奇袭别人，是很少能成功的。既然有人出卖郑国，又怎么知道我国没有人把我们的举动告知郑国呢？这件事不可做。”
穆公说：“你们不知道中间的奥妙，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于是秦穆公派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蹇叔的儿子西乞术及白乙丙率领秦军去攻打郑国。出发这天，百里奚、蹇叔二人对着他们痛哭。穆公听说了这件事，怒道：“我发兵而你俩哭丧，这是什么用意？”
两位老人说：“臣子不敢哭丧您的军队，军队出发，臣子的儿子一同前往；臣子年老，恐怕他们回来迟了而无法相见，因此而哭。”
两位老人退下，私下对他们的儿子说：“你们的军队如果失败，必然是在崤山险要地区。”
秦穆公三十三年春，秦军向东行进，越过晋国的领土，经过周室北门。周室的王孙满说：“秦国军队的行动不合礼法，不失败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吗？”
秦军行进到滑地，郑国商人弦高带着十二头牛正准备到周室去卖，见到秦军，恐怕被捉去杀掉，于是把牛献给秦军说：“听说贵国要诛伐郑国，郑国国君正认真谨慎地准备防御，派臣子送十二头牛来慰劳你们。”
秦国的三位将军于是相互商量说：“我们准备奇袭郑国，如今郑国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等我们赶到郑国时已错过时机了。”
于是秦军灭掉了晋国的滑城。此时，晋文公死了还没有安葬，太子襄公非常愤怒地说：“秦国欺侮我丧父，趁着我办理丧事的时候攻打我国的滑邑。”
于是他身披黑色丧服，率领军队在崤山埋伏截击秦军，秦军被打得大败，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晋军俘虏了秦国的三位将军后回师。晋文公的夫人，也就是秦穆公的女儿，为被俘的三位秦国将军讲情，说：“穆公对这三个人恨之入骨，希望你能让这三个人回国，让秦国国君去烹杀他们。”
晋国国君答应了她的请求，放回了秦国的三位将军。三位将军回到秦国，穆公身着丧服在城外迎接他们，对着三位将军哭泣说：“我因为没有听从百里奚、蹇叔的建议而使三位将军受到侮辱，你们三位有什么罪呢？
你们要用心准备雪耻，不要懈怠。”
于是穆公恢复了三人以前的官职俸禄，对他们更加厚待。秦穆公三十四年，穆公又派孟明视等人率军去攻打晋国，在彭衙地区交战。秦国军队没有取得胜利，退兵回国。这时，戎王派遣由余出使秦国。由余的祖先是晋国人，后逃亡到戎地，所以仍能讲晋国的方言。戎王听说秦穆公有贤德，所以派遣由余作为使者前往秦国观察。
秦穆公向他炫耀宫室的豪华和积聚的财宝。由余看后却说：“这些若使鬼神去做，则太劳神了，若使人力去做，也太困苦民众了。”
秦穆公对他的说法感到不高兴，于是问：“中原各国用诗书礼乐法度作为行政的原则，像这样有时还出现变乱。如今戎夷没有中原国家的诗书礼乐法度，用什么来治理国家？不是会更困难吗？”
由余笑着说：“这些正是使中原国家发生变乱的原因。自从上古圣人黄帝制作礼乐法度，他就以身作则而率先奉行，也仅仅能达到小治。等到后世君王，一天比一天更加骄**，依靠法度的威严来监督责求臣民，臣民疲困已极就怨恨居上位者不行仁义，上下相争，积怨加深就会相互篡杀，导致毁灭宗族，所有的变乱都是因为这些缘故。而戎夷不是这样的，在上位的人对待在下位者充满仁德，在下位者事居上位者心怀忠信，治理一国的政事如同治理自己一样简单，他们不知道治理国家还需要有什么其他的措施，这才是真正圣人的治国方法。”
于是穆公私下向内史廖询问说：“我听说邻国有圣人，这是对立国家的忧患。如今由余是一位贤才，他将是寡人的祸害，将如何对待他呀？”
内史廖说：“戎王居处在偏僻闭塞的地区，还没有听到过中原国家的声乐之美，您不妨送给他女色声乐来改变他的心志；替由余向戎王请求延期返戎，借以疏远他们之间的关系，扣留由余而不遣送他回国，借此耽误他的归期。戎王对他感到难以琢磨，必然会怀疑由余。君臣之间有嫌隙，就可以把他俘获，而且戎王嗜好音乐，必然会懈怠国政。”
穆公说：“很好。”
于是穆公和由余接席而坐，互递杯盏而一同进食，询问他戎国的地形和兵力态势，了解了戎国所有的情况。而后命令内史廖把由十六名女子组成的乐队赠送给戎王。戎王接受秦国的馈赠后，非常隆重地款待他们，过了一年后仍不送还。到这时秦国才放回由余。由余屡次劝谏而戎王不听从，穆公又多次派人暗中劝降由余，由余于是离开戎国而归了秦国。穆公用隆重的礼节对待他，询问他可以采用什么方式攻伐戎国。
秦穆公三十六年，穆公更加厚待孟明视等人，派他们率领秦军攻打晋国。秦军为激励士气，渡过黄河以后把船焚烧了，结果大败晋军，攻取了王宫城和鄗地，用来报复崤山之役秦国被晋国打败的仇恨。晋国人在城中困守不敢出战。于是穆公从茅津渡过黄河，为在崤山战役中牺牲的军士筑坟，为他们发丧，为他们致哀三日，并对军队发表誓言说：“士兵们！听我说，不要喧哗，我有誓言要告诉你们。古时候人们有事如果向白发老人请教商讨，就不会有什么过失。今天，为了表示追悔当初不用蹇叔、百里奚的谋略，所以起誓，使后世能够记住我的过错。”
军士们听了这件事，都为此而垂泪，他们说：“唉，秦穆公做人真是秦·兵马俑
非常周全，因而能获得孟明视等贤士的拥护。”
秦穆公三十七年，秦国采用由余的谋略攻伐戎王，增加了十二个属国，拓展了千里领土，最终在西戎称霸。周天子派召公带着金鼓去向穆公祝贺。
秦穆公三十九年，穆公去世，葬在雍地。陪葬的有177人，其中有秦国的良臣子舆氏三人，他们名叫奄息、仲行、铖虎。秦国人为他们感到悲哀，为他们作了一首名叫《黄鸟》的诗歌，其中写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由此，对于秦穆公，后人多评论说：“秦穆公扩展疆土，使国家强盛，在东方征服了强大的晋国，在西方称霸于戎夷地区，像他具有这样的功勋和荣耀而没有成为诸侯国的盟主，也是命该如此。他死后弃民于不顾，把他的良臣带走，随从他殉葬。以往的先王崩逝，尚且能遗留下他们的美德作典范，但是穆公却夺去了美人、良臣及百姓所敬爱、依赖之人的性命去殉葬，由这件事可以知道秦国不能再度东征了。”
也有人说，有一次穆公与群臣饮酒时喝醉了，穆公说：“我们生共此乐，死也共此哀。”奄息等人便答应了。到穆公死的时候，他们都愿意跟着死。这些殉葬者都是出于自愿，而不是穆公强迫他们的。
秦穆公死后，他的继承者们继续参与中原的列国争霸。不过终春秋之时，也没有多大的作为。
点 评
秦穆公在位三十九年，逐渐灭掉了西戎、狄人所建立的国家二十个，开辟国土千余里，使长期以来被戎、狄占据的西北方广大地区得以结束支离破碎的分割局面，在局部地区实现了统一，加强了民族融合，促进了秦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孔子曾经高度称颂秦穆公的政绩，认为秦国国虽小，志气却很大，地处偏僻，行为却中正；其待人用人之道，是可以称“王”
的。可惜，秦穆公的这一人格特性没有传递给他的子孙，致使后来秦国的统一走上了短命之路。
陶质量器
改革变法的商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