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睚眦必报的政客

范雎已经做了秦国的宰相,秦国人称范雎为张禄,但魏国人不知道,以为范雎已经死去很久了。魏国听说秦国将向东征伐韩国与魏国,就派须贾出使秦国。范雎听说这件事后,就秘密出发,穿着破衣,抄小路到驿馆,会见须贾。须贾一见到范雎惊奇地说:“范叔原来平安无事啊!”

范雎说:“是。”

须贾笑着说:“范叔是来游说秦国的吗?”

范雎说:“不是。我范雎前些日子得罪了魏国的宰相,所以逃亡到这里,怎敢来游说呢?”

须贾问:“现在范叔做什么事?”

范雎说:“我做人家的雇工。”

须贾心里可怜他,就留他跟自己座谈吃喝,说:“范叔竟贫寒到这样啊!”

随即拿出自己的一件厚绸缎子来送给他,并趁机问:“秦国宰相张禄先生,你了解他吗?我听说他受秦王宠幸,天下的事情都由宰相先生决定。现在我的事情关键在于张先生。你可有朋友熟悉宰相先生的吗?”

范雎说:“我的主人熟悉他。就是我也能够拜见他,我范雎愿意替您引见张先生。”

须贾说:“我的车辆断了,如果没有四匹马拉的大车,就出不了门。”

范雎说:“我愿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用四匹马拉的大车。”

于是范雎回去带来四匹马拉的大车,自己给须贾驾车,进入秦国宰相府。相府里的人见了,有认识他的都躲开了。须贾觉得奇怪。到了宰相住所门口,范雎对须贾说:“您等着我,我替您先进去向宰相先生通报。”

须贾在门口等着,停车很久,没见范雎出来,便问看门的人:“范叔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呢?”

看门的人说:“这里没有范叔。”

须贾说:“就是刚才同我一道坐车进来的那位。”

看门人说:“那是我们的宰相张先生。”

须贾大吃一惊,才知道自己受骗了。赶忙**上身,用膝盖跪着走,通过看门的人向范雎认罪求情。这时范雎坐在华丽的帷幕中,侍从很多。

他接见了须贾。须贾磕头谢罪说:“我须贾没想到您能青云直上,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不敢再参与天下的大事。我须贾犯了该烹煮的死罪,请求独自隔离到胡貉蛮荒之地,是死是活,唯您之命是从。”

范雎说:“您的罪过有多少?”

须贾说:“拔下我的头发相连接,也没有我的罪过长。”

范雎说:“您的罪状有三条罢了。我范雎的祖坟在魏国,您以为我对外私通齐国,因而在魏齐面前说我的坏话,这是您的第一条罪状。当魏齐把我扔在厕所里遭受侮辱时,您不制止,这是第二条罪状。进而在醉后又往我身上撒尿,您是多么残忍啊!这是您的第三条罪状。然而您之所以免死,是因为送我一件厚绸袍子,还有恋恋不舍的老朋友的情意,所以我放过您。”

须贾于是谢恩告别。范雎进宫向秦昭王报告了这件事,然后让须贾回去。须贾向范雎告别的时候,范雎大摆筵席,把各国使者都请来,跟他们一起坐在大堂上,酒菜非常丰盛。而让须贾坐在堂下,把一盆料豆放在他面前,让两个受过刑的囚徒看着他,像喂马一样地喂他。范雎数落他说:“替我告诉魏王,赶快拿魏齐的头来!不然的话,我将要屠杀大梁。”

须贾回去,把这些话告诉了魏齐,魏齐恐惧,逃到赵国,躲藏在平原君家里。秦昭王听说魏齐在平原君家里,一定要替范雎报他的仇,就假情假意地写了一封友好的信送给平原君说:“我听说您的崇高正义,希望同您结成平民般的朋友,如果有幸能得到您的来访,我愿意同您作十天的长饮。”

平原君害怕秦国,又以为信中所言为实,就进入秦国会见秦昭王。秦昭王同平原君喝了几天酒,秦昭王对平原君说:“从前周文王得到吕尚,把他当作太公;齐桓公得到管夷吾,把他当作仲文;现在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范先生的仇人在您家里,希望您派人回去拿他的头来,不然,我不让您出关。”

平原君说:“显贵以后结交朋友,是为了不忘卑贱的时候;富裕以后结交朋友,是为了不忘贫穷的时候。魏齐是我赵胜的朋友,就是在我家里我也不会交出来,何况现在又不在我家里。”

秦昭王就写信给赵王说:“大王的弟弟在秦国,范先生的仇人魏齐在平原君家里。大王派人马上拿魏齐的头来,不然我就起兵攻打赵国,也不让大王的弟弟出关。”

赵孝成王于是就出兵包围平原君的家。情况危急,魏齐连夜逃出去,见到赵国的宰相虞卿。虞卿估计赵王终究不能说服,就解下自己的相印,同魏齐一道抄小路逃跑,考虑到各诸侯国没有一个能够马上抵达的,就又跑回了大梁,想通过信陵君而逃到楚国。信陵君听说这件事,害怕秦国,犹豫不决,不肯接见,他说:“虞卿是怎样的人呢?”

这时候赢在旁边说:“人本来不容易了解,了解人也是不容易的。

虞卿穿着草鞋,打着伞,第一次见赵王,赵王赏赐他一双白璧,一百镒黄金;第二次见面,赵王任命他做上卿;第三次见面,赵王终于给他相印,秦长城遗迹

封他为万户侯。就在这个时候,天下争相礼聘他。魏齐在虞卿穷困的时候拜访过他,虞卿不以爵位俸禄为重,解下相印,放弃了万户侯而秘密外逃。他以朋友的窘困为急来投奔公子,公子你说他是怎样的人呢?”

信陵君非常惭愧,驾车到郊外迎接他们。然而魏齐听说信陵君起初要见他感到为难,愤怒地刎颈自杀了。赵王听说这件事,终于割下魏齐的头送给秦国。秦昭王于是释放平原君回国。

范雎在“以怨报怨”的同时,也不忘“以德报德”。对于救过他命的王稽、郑安平,范雎都予以提拔重用。范雎担任宰相以后,王稽对范雎说:“事情不能预料的有三种,无可奈何的也是这三种事情。君王突然去世,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一种情况。您突然死去,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二种情况。我突然死去,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三种情况。君王一旦去世,您尽管感到遗憾,想报答我也无可奈何。您突然死去,尽管我感到遗憾,想得到报答也无可奈何。假使我突然死去,您尽管对我感到遗憾,想报答我也同样无可奈何。”

范雎听了,就进宫对秦昭王说:“如果不是王稽的忠心,没有谁能把我接纳到函谷关;如果不是大王这样贤明圣哲,没有谁能重视我。现在我的官职达到了宰相,爵位排在列侯,王稽的官职还停留在一名谒者之上,这不能体现他的功劳。”

秦昭王于是召见王稽,任命他做河东郡守,三年之内不用上报。又任命郑安平做将军。范雎又散发家里的财物,施舍给困苦的人。对此,太史公司马迁曾概括范雎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也就是说范雎是个一饭之恩一定报答,别人瞪他一眼的怨仇也要报复的人。这说明,范雎心胸狭窄,过分看重个人的恩怨。他与武安君白起的矛盾,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长平之战以后,秦国威势大震,形势对秦非常有利。白起准备一鼓作气,乘势灭赵攻韩。公元前259年,秦军再度攻占上党,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王龁率领,攻下韩国的皮牢(今山西翼城东);另一路由司马梗率领,占领赵国的太原。白起自己则统率主力留在上党,等待昭王发布命令进攻邯郸。可是,等了两个月,得来的却是“罢兵”的命令。

原来,这段时间韩国和赵国派苏代带重礼去游说了秦国的丞相应侯范雎。苏代问范雎说:“武安君擒获了马服君的儿子吗?”范雎说:“是的。”

苏代又说:“秦国又要围攻邯郸吗?”

范雎说:“是的。”

于是苏代说:“如果赵国灭亡了,那么秦王就可以称霸天下了,武安君就位列三公。武安君替秦国攻占了七十多个城邑,南面平定了鄢邑、郢都和汉中,北面擒获了赵括的军队,即使周公、召公和吕望的功勋也不会超过这些了。如今赵国一旦灭亡,秦王称霸天下,那么武安君一定位列三公,你还能够在他们的地位之上吗?如果赵亡了,即使你不愿在他们的地位之下,也不可能了。”

苏代的话使范雎陷入了沉思,自己辩士出身,靠说起家。白起在魏冉为相时就已功勋卓著。范雎生怕在这个崇尚武功的国度,因白起的功高使自己身价跌落,从而不能独揽大权。于是范雎向昭王进言说:“秦国的军队疲劳了,请您允许韩、赵两国割让土地来讲和,权且让士兵休息。”

秦昭王听从了范雎的话,割取韩国的垣雍和赵国六个城邑而媾和了。

正月间,大家都收了兵。白起听到这个消息,从此跟应侯有了嫌隙。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赵国、韩国本来说好赔地,可秦退兵后,只有韩国献出了土地,而赵国却变了脸,拒不割地,并且派人去齐国,准备联合抗秦。秦昭王见此,就又命令白起率兵伐赵。但白起却说:“不可。”

白起之所以反对伐赵,既有对范雎不满的因素,也有对形势的分析和考虑。他指出:“赵国自长平之战以后,君臣发愤图强,努力耕作,对燕、魏结亲,与齐、楚联好,处心积虑,备战抗秦。所以,赵国现在是国内实,外交成,秦国不可以攻伐啊!”

白起的话无疑有一定的道理。然而,昭王和范雎之意已定,就另派王陵率兵攻赵。公元前258年,王陵在进攻邯郸时受挫,秦军伤亡不小。

昭王又想起白起,请他出马,白起称病不出。不想前线不断失利。消息传来,令昭王十分焦急,就叫范雎亲自去劝说白起。范雎无奈,就装模作样地去请白起就职。白起依然推托有病,不肯出战,并进一步分析形势,指出此次出兵不可能得胜。他说:“现在赵国军民同心协力,誓死保卫国家。山东各国也都对秦怀有怨恨,秦若攻赵,它们必然相救。秦国远离自己的国土攻打邯郸,赵国坚守,诸侯外援,秦军必受夹攻。”

范雎早就有意让自己的亲信郑安平替代白起,所以白起拒绝,正合他意。他回到朝廷,向昭王禀报,同时免不了对白起数落一番。昭王听了,大发雷霆地说:“不要你白起,我也能灭赵。”

于是昭王让王龁代替王陵,并增加军队,继续围攻邯郸。不幸的是,事态的发展正如白起所预言的,赵国军民拼死抵抗,秦军久攻不下。同时魏国、楚国的援军又赶来攻击秦军,秦军大批逃亡,形势危急。昭王又一次亲自去求助于白起。他来到白起府,命令白起带兵伐赵,但白起还是以生病为由予以拒绝。昭王火冒三丈,对白起说:“你虽有病,但还是要为寡人出征。哪怕你是躺在**指挥。”

生性怪僻的白起,心里有气,拒不从命,并继续向昭王陈述不可出兵的理由。他对昭王说:“愿大王接受我的意见,这回就放了赵国,让他们休养生息,同时伺机等待东方国家的变故。”

昭王根本听不进去,谈话彻底破裂。昭王当即削去白起武安君的爵位,并将他逐出咸阳,迁至阴密(今甘肃灵台县西)。由于有病,白起没有马上动身。三个月后,秦军在前线失败的消息传来,昭王又迁怒于白起,令他立即起行,不得滞留咸阳。白起只得起程。这时,范雎又在昭王面前煽动对白起的不满情绪,说:“白起迁居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郁郁不服气,恐怕日后有变。”

昭王听范雎这么一说,也感到留着这位能征善战又生性怪僻的人,很可能是一个祸根,就立即派出使者追赶白起。在距咸阳以西二十公里一个叫杜邮的地方,使者拦住了白起。使者按照昭王的吩咐,令白起自杀。白起引剑自刭而死。这件事发生在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然而,白起死了以后,范雎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他举荐的郑安平带兵进攻赵国,被赵军包围,危急之下,带着士兵两万人投降了赵军。

范雎只好坐在草垫上请罪。按照秦国的法律,被举荐的人如果犯了罪,将根据被举荐人的罪状给举荐人定罪。于是范雎罪当收捕三族。秦昭王怕伤害了范雎的心,就下令全国:“有敢于谈论郑安平事件的,就按郑安平的罪给他定罪。”

同时,秦昭王赏赐范雎的食物日益丰厚,以便安抚他的心。然而,两年以后,王稽担任河东郡守,因为跟外国勾结,犯法被处死。范雎的心里越发高兴不起来了。秦昭王也开始坐在朝堂上唉声叹气。范雎上前说:“我听说君主有忧愁,臣子感到耻辱;君主受耻辱,臣子应当身死!今天大王在朝中发愁,我愿意请求给我定罪。”

秦昭王说:“我听说楚国的刀剑锋利、兵精将勇,但战术笨拙。现在楚国的战术谋略也深远了,用深远的谋略统率勇敢的士兵,我恐怕楚国要图谋秦国。事情如果不在平时做好准备,就不能够应付突发的事变。现在武安君已经死了,而郑安平等人叛变,国内没有良将,而外敌却更加强盛,我因此发愁。”

秦昭王本想以此激励应侯范雎,不想范雎却越发恐惧,想不出办法来。这时,有一个名叫蔡泽的燕国人听说了这件事,就来到了秦国。蔡泽通过游学到过许多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谋求官职,都不能得到赏识。蔡泽准备会见昭王,就派人扬言来激怒范雎说:“燕国游客蔡泽,是天下英俊、善辩、明智之士。他一见到秦王,秦王一定会难为您,然后夺取您的职位。”

范雎听了说:“五帝三代的事情,百家的学说,我已经知道了;众人的辩言,我都能驳斥他们。这个人怎么能难为我并夺取我的职位呢?”

于是范雎派人召见蔡泽,指责他说:“您曾经扬言要代替我当秦国的宰相,可有这回事吗?”

蔡泽回答说:“是的。”

范雎说:“请让我听听您的说法。”

蔡泽说:“唉,您的见识多么落后啊!君主圣明,臣子贤良,是天下最大的幸福;君主英明,臣子正直,是国家的幸福;父亲慈祥,儿子孝顺,丈夫诚信,妻子贞节,是家庭的幸福。然而比干忠诚却不能保存殷朝;伍子胥明智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这些都是忠臣孝子,可是仍然国亡家乱,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没有英明的君主和贤良的父亲听从他们。

“所以天下人认为他们的君主、父亲可耻可辱,而怜惜这些臣子和儿子。认为比干、子胥作为臣子,是对的,他们的君主是错的。所以世人说这些人成就功业却不得好报。难道羡慕他们生不逢时而死吗?等待死了以后才能够立忠成名,这样微小的德行不配是仁人,孔子不配是圣人,管仲不够伟大。人们建功立业,难道不期望功名和性命全部得到保全吗?性命和功名都能得到的,是上等。功名可以得到,但牺牲了性命的,是次一等。声名蒙受耻辱,但性命保全的,是下等。”

听到这里,范雎连连称是。蔡泽得到机会,又趁势说:“日正则斜,月满则亏。事物极盛而后就要衰落,这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进退伸屈,随着时势变化,这是圣人通用的办法。现在您的仇怨已经报复,恩德已经报答,心愿已经实现,但没有应变的计谋,我私下认为这是您不可取的。

秦国的欲望实现了,您的功名到达了极点,这也是秦国重新分配功名的时候了。如果这个时候还不隐退,那么就是商君、白起、大夫种的下场。

《易经》中的‘亢龙有悔’是说能上却不能下,能伸却不能屈,能进却不能退的人。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

范雎终于大彻大悟地说:“我听说,欲望不能无度;占有不能过分。

幸蒙先生指教,我范雎恭敬地听命。”

随即范雎请蔡泽入席,尊为上宾。几天后,范雎上朝,把蔡泽推荐给了秦昭王。自己则借口病重,辞去了相位。秦昭王随即任命蔡泽为相,向东灭了周王室领土内分裂出来的两个小国之一——西周。蔡泽担任秦相八个月,有人厌恶他,他害怕被杀,就称病归还了相印,被封为纲成君。此后在秦居住十多年。

点 评

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先秦的游士,像范雎之辈,奔走于各国,虽不同程度上存有利国利民的志向,但主要还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他们中的一些人以辩才取得荣宠,也能提出一些有益的主张,推行一些有益的措施,但称不上是有远见、有气度的政治家,只能算是一些政客而已。这类政客,有时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会不择手段地干出祸国殃民的事情。

秦·阳陵虎符

商人政治家——吕不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