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么……会是谁呢?

维克多通知了我的父母,他们在等着我回去。我到家的时候,他们都被吓坏了,所以没有对我提出太多问题。我来到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被窝,心神却依然无法安定。回想起最近的这些事件,它们如此荒谬,又如此可怕。先是鲍勃·法尔被人杀害,现在又是阿瑟·怀特。这两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也没有任何联系,除了亨利。父亲死后,亨利将得到一笔十分可观的遗产,但是他不可能杀死他的搭档和父亲:鲍勃·法尔被害时,他正在美国,而阿瑟·怀特在晚上十点左右被害时,他与我还有约翰在一起,一切证据都表明这是不可能的事。约翰是在晚上十点一刻的时候离开……约翰?不可能!不!不可能是他!况且他没有任何动机。莫非……他一直在嫉妒亨利?这些谋杀案都明晃晃地指向亨利,我开始在想,是不是有人在策划一局大棋,想置亨利于水火之中。

让我们来看看,在这两桩谋杀案中,谁没有不在场证明:约翰……伊丽莎白……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被排除嫌疑;还有帕特里克!此人现在已经失踪!拉提梅一家如此匆忙地趁夜离开,怎么说都有些嫌疑。德鲁也在凌晨三点半发布寻人启事,毫不避讳地公开了对他们的怀疑。但是,凶手可能还有共犯!所以,也不能排除亨利、爱丽丝和维克多。唉!这些猜测对于理解作案手法毫无帮助。可恶的凶手似乎有穿墙走壁、飞天遁地的特异功能。整个故事十分荒谬,荒谬透顶。还有,这一系列荒谬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达内利夫人的离奇自杀,从那些脚步声,还是从昏迷的爱丽丝传递达内利夫人的消息时开始的呢?

这桩案件当中还有另一个疑点:没有任何人听到令阿瑟毙命的那声枪响。维克多睡得很死,他没有听到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亨利、约翰和我,我们肯定会听到一些声响!没错,我们喝得是有点多,但是还不至于醉到两耳轰鸣!

这些无解的问题在我可怜的脑袋里翻滚着,恣意地盘根交错。我试图理清思绪,然而徒劳,理智敌不过非理性情绪。然后,睡眠就阴险地侵袭而来……

送葬队伍缓缓地朝墓地走去——悲痛而沉闷的丧钟鸣着乏力的调子,所有人身披黑纱,四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抬着棺材,他们身后是穿着丧服的男女老少。我看到了亨利、维克多、约翰、伊丽莎白、帕特里克、爱丽丝,还有我自己!……无数乡间乌鸦在悲伤的送葬队伍上方盘旋。突然,它们毫无缘由地惊慌失措,拼命地拍打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狂乱地散开了。云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暗影,是老鹰,还是幽灵?……一个两眼放着怒火的女人,她衣衫褴褛,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突然扑向凄惨的送葬队伍,她伸出一只手,手指指向队伍里的一个人,像是在指控……

第二天,父亲在中午之前叫醒我,提醒我有朋友来访。我匆忙地洗漱一番,想从这宿醉的味道中醒过来,也为了摆脱昨夜的噩梦。我必须面对现实,尽管现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然后,我就来到了客厅。

亨利坐在客厅扶手椅里,他起身向我走来。我们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手。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脸色苍白,眼神悲伤,但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丧母后连哭好几星期的小男孩,而成了一个男人,在悲痛面前坚定不移,勇敢地直面考验。

他现在只剩下我了,我是他永远的朋友,可以说跟亲兄弟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学校里共坐一张长椅,一起玩耍,一起犯傻,一起吃零食。他的眼神深情而又充满依赖,清晰明白地告诉我:我就是他的家人,他唯一的家人。

父亲清了清嗓子,想掩饰他的激动:

“詹姆斯,亨利会在我们家住几天。他就住在伊丽莎白原来的房间吧。我们得把你妹妹不再穿的衣服放到谷仓里去,堆在房间里也是占地方。我早就跟她说过让她拿走了!”

我高兴地同意了。为了避免过多的感情流露,父亲愉快地问:

“孩子们,要来一杯白兰地吗?不回答吗?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他打开了酒柜,谁都没有说话。父亲先打破了沉默:

“天哪!白兰地瓶子已经空了!那我们只能将就喝点……见鬼!威士忌一滴都没有了!”

亨利看了看我,朝我微微一笑。他刚要开口说话,我赶紧示意他闭嘴。

父亲继续说:

“借口为了保护我的身体,我那亲爱的夫人已经从酒柜里拿走好几瓶酒……这次她竟然把酒都倒了!这种行为真是太可耻了,简直令人难以接受!她这是滥用权力,我这就去跟她理论,她竟做出这般恼人的行为!”

父亲走出了客厅,尽量维持着体面。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低声对亨利说。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我私藏的一瓶威士忌(以防万一,我总是会备上一瓶),然后回到客厅。

“詹姆斯!”亨利惊叹道,“你难道要……”

“没错。”我边说边走到酒柜旁。

我用刚刚拿来的威士忌,把前一天晚上被我们喝完的两个酒瓶再灌满,然后我迅速跳到亨利身旁,把倒空的酒瓶藏在身后。

与此同时,大门突然大开,父亲紧紧地拽着母亲走了进来。母亲跟着她,一脸错愕。父亲打开酒柜门,愤怒地瞪着她,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语气大声呵斥道:

“是谁把白兰地和威士忌都倒了?”

母亲一脸疑惑,往酒柜看了一眼,然后盯着自己的丈夫看了许久,眼神越来越惊慌。

“爱德华,”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该去看看眼科医生了……”

我用余光观察着亨利,他艰难地忍着笑意,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眼科医生?”父亲一脸糊涂地回答说,“我?一个货真价实的史蒂文斯家族的人,我该去看眼科医生?要知道,我们家族里从来没有人戴过眼镜,任何眼镜都没戴过。甚至我那活到九十八岁的祖父,一辈子都没……可是亲爱的,为什么让我去看眼科医生,你是在暗示我的视力不行了吗?”

母亲沉默地从酒柜里拿出那两个酒瓶,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父亲拿起酒瓶,稍微举起来,以便看得更清楚。他愣在那里,一脸困惑又难以置信。

母亲转过身对我们说: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快来吃饭吧。”

走出客厅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后者依然出神地看着那两瓶酒。

吃饭的过程中,父亲不断抛出各种话题,尝试着活跃气氛。亨利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等到喝咖啡的时候,我的朋友终于开了金口。父亲刚刚提到了他的一个叔叔,说这位叔叔认识胡迪尼。

“您的叔叔认识胡迪尼?”亨利惊叹道。

父亲惬意地吸了几口烟,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他说:“理查德是个记者,他移民去了美国,当时在芝加哥一家日报社工作——我记不清是哪一家了,这些事都太久远了。

“胡迪尼成功地完成了一次令人叹为观止的分身术表演,理查德负责对此进行报道,在这件事之后,两人就成了朋友。”

母亲和我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起过这位理查德叔叔。我怀疑他只是为了讨亨利欢心,编造了一个故事。

“我的叔叔理查德回到英国的时候,”显然,父亲对亨利高涨的热情感到十分满意,他继续说,“常常跟我提起胡迪尼。胡迪尼是个了不起的人!逃脱术之王!真是个奇才!”

亨利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的话。

“而且,”父亲如痴如醉地微笑道,“他还十分幽默。我的叔叔每次跟我说起胡迪尼的趣事时,总是笑得直不起腰。听听看这个故事:有一次,胡迪尼受邀去一个俱乐部参加狗展,他请我的叔叔陪他一起去。于是,他们一起去参加了这次狗展。展会上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富太太和千金小姐,她们骄傲地展示着自己漂亮的小宝贝。”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这个故事是父亲刚刚编出来的。他就喜欢编这样的故事,这完全是他的风格。

“展览即将结束的时候,要放映一部电影,关于什么内容的电影我已经不记得了,这不重要。为了不打扰电影的放映,所有的狗都被关在单独的笼子里,然后被送到了一个房间。电影才刚刚开始,人们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可这根本不像狗发出来的声音。实际上,那是一种猫科动物的叫声。我就不赘述当时的情景了,这些精心装扮、装束老气的阔太太,都惊慌失措地冲向出口,现场一片嘈杂,乱作一团,像是豹子进了鸡窝里!”

母亲再也受不了父亲的谎言,突然站了起来。

“亲爱的,你可以把白兰地酒拿过来。”父亲换了个语气,然后又对我和亨利说:“你们可以想象,当那些阔太太发现,每个笼子里装着的都是猫,她们心爱的小宝贝已经不翼而飞时,是何等的震惊。有人甚至昏倒过去,人们不得不叫来了救护车。

“理查德一直没弄明白,胡迪尼是如何成功地实施这个调包计的,因为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展会。”

“胡迪尼肯定是有同伙作案。”亨利猜测道。

“同伙作案,”父亲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四十多只狗被相同数量的猫所取代,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

母亲回到了饭桌前,她把三个酒杯和那瓶白兰地摆在了餐桌上。父亲给我们倒了酒,然后继续编起他的故事:

“但是这还没完!不久之后……”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嘴唇,“第二出好戏又上演了:那些狗再次出现在笼子里,而猫全都消失不见了!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事实!胡迪尼再次成功地调了包……”

父亲突然顿住,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再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瞬间,我感觉他的眼睛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亲爱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你说得对。快请医生……我应该病得不轻……刚刚我的眼睛出了毛病,而现在……我连白兰地和威士忌都分不清楚了!”

下午,我和亨利在旷野中散步。我们平静地在这片广袤的荒原上闲逛,白雪皑皑的大地亮得刺眼。虽然阳光灿烂,但干冷的空气还是让我们的脸感到刺痛。

“詹姆斯,”亨利沉默良久,开口说道,“你不该这么作弄你的父亲……更何况,是我们喝完了他的白兰地!”

“他那是活该……”

亨利朝我笑了笑:

“白兰地换威士忌,这是通过变戏法实现的……但是我很清楚,把狗变成猫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这只不过是你父亲胡编乱造的罢了……”

“你也知道我父亲这个人,”我回答说,“他也许是某天遇见了一个曾与胡迪尼有些交情的记者,但是也就止于此了。我从来没听他说起过理查德叔叔。”

不过,我也得为父亲辩护几句,他已经达到了目的,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帮亨利排忧,这才是最重要的。

“胡迪尼!”亨利一脸陶醉而兴奋地说,“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家伙!詹姆斯,你知道吗,那天警官带过来的关于胡迪尼的书,我后来看了好几遍,然后……”

“不过,你不怪他吗?那晚他可是给你冠上了很多可怕的罪名。”

“不,”亨利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只不过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而且,他很聪明……聪明绝顶。他对密室谋杀案的解释可以说十分精彩。当然,他没能掌握所有线索,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亨利!”我大惊失色地说,“难道是你……”

“当然不是,但我知道谋杀是如何实施的,而且是多亏了你,我才知道的。”

“多亏了我?”

“多亏了你的证词。你还记得你们第二次上到阁楼的时候,你有一种奇怪的印象吗?”

“一种奇怪的印象……对,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说不上来怎么个奇怪法。”

“你的眼睛千真万确地看到了……但是你的大脑拒绝相信看到的信息。”

我大怒道:

“亨利!你不觉得是时候揭发凶手了吗?这个禽兽杀了你父亲!你再继续保持沉默就可能成为帮凶,这一系列的恐怖杀人案将会继续增加,而且……”

亨利严肃地看着我说:

“可你总该知道,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我的背脊突然掠过一阵冰冷的寒意,眼里出现一层迷雾,接下来一些人脸在我面前掠过:约翰、伊丽莎白、维克多、爱丽丝、帕特里克……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凶手。不,不可能是约翰,也不会是伊丽莎白,维克多也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那么……是拉提梅夫妇!

“亨利,”我在片刻之后说道,“德鲁警官强烈怀疑是拉提梅夫妇杀死了你的父亲……”

作为回应,我的朋友只是狠狠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不过,亨利对我说起了比例问题。

“比例?”我惊讶地问道,“什么比例?”

“没错,”他回答说,“比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有奇怪的印象,是因为比例出了问题。”

我的大脑停止了运转,拒绝对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进行深思。我的心脏也许也停止了跳动,因为在那一刻,我对亨利的同情已经消失殆尽,反而只想当场掐死他!

当天下午,警察在达内利家周围忙得热火朝天。怒气冲天的德鲁坚持让手下像猎狗一样搜寻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来到房子的后面时,我听到其中一名警员正骂骂咧咧。德鲁勃然大怒:

“你们这是站不稳了吗?谁给我派来这样的蠢货!”

“抱歉,警官,我的脚踩到了一个东西……在这么厚的雪地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哎?好像是个弹簧!”

“我要这个弹簧用来干什么?你们最好给我打起精神来!”

“我们亲爱的警官,永远如此优雅。”亨利嘲弄地说道。

我们听到了维克多的声音,他邀请快要被冻僵的警员们进屋喝热茶,德鲁同意了。“看在人道主义的分儿上。”他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却又在咒骂,因此而浪费了时间。不过能进屋暖和一下,他也并不拒绝。

四周又变得一片寂静,至少暂时平静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心里还在埋怨亨利,他声称自己知道答案,却不肯揭晓。我心知肚明,在这个悲伤的十二月的星期日,这个悲惨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我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盘子,脑子里不停地在想着“比例”问题。父亲则低头艰难地咀嚼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已经失去了他引以为豪的自信。出于同情,我向父亲解释了白兰地是如何消失的,又是如何变成了威士忌。

他一言不发,挺直了上身,恶狠狠地瞪着我。亨利忍住了笑意,母亲却笑得不能自已。父亲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母亲的嘲笑。

他站起来,昂首挺胸地离开了餐厅。

“接下来的一星期,我们都得忍受他颐指气使的态度了。”母亲平静下来后说道。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悲剧发生的第二天,这么笑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亨利,请见谅,”她换了个语气说,“我实在没忍住……”

“史蒂文斯夫人,”亨利感动地说,“我还没感谢您的热情招待呢。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

他的声音哽住了,脸色逐渐阴郁。

此时,电话突然铃声大作。片刻之后,门开了一条缝,门外传来一句嘟囔:

“詹姆斯,是找你的……”

我冲向门厅,却只看到在父亲身后合上的门。看来,他比我想象的更加生气。

电话听筒被摘下来,放在了托桌上。我拿起听筒脱口而出:

“伊丽莎白,你是来打听消息的吗?”

听筒里并不是我妹妹的声音,而是德鲁警官,他冷冷地说:

“我是德鲁警官。”

“啊!警官!什么……”

“小伙子,你们可以过来一趟吗?您和您的朋友都过来。”

“好的,当然可以,但是要去哪里?”

“就在旁边,在达内利家……您的妹妹和妹夫都在……”

“明白,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总之快过来吧,我会解释给你们听的……”

“好的,我们马上到。”

“最后,提醒你们一下:你们都要提高警惕!虽然我们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但是他依然逍遥法外,所以,还是小心点……”

“好的。”我回答道。看到托桌上方的镜子里映出自己惊恐的脸,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五分钟后,亨利和我朝维克多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多时,硕大的雪花飘零而下。街边路灯发出惨淡的光芒,再加上这朦胧的雪,路人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维克多家的房子成了一个威严的黑影,在眼前突然出现。屋顶的山字墙也逐渐显现,墙上积满了雪,像戴着一顶顶雪帽。

我哆哆嗦嗦地推开大门的栅栏。我们沿着篱笆小路,走到门口的台阶。

维克多来给我们开了门:

“快进来,把大衣给我吧……其他人都在二楼客厅。”

我们走进了门厅。维克多抱着我们的衣物,用充满悲伤的蓝眼睛看着亨利。

亨利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说:

“没事,达内利先生,我能挺得过去……”

亨利走上楼梯,我也紧随其后,我们一起走进了客厅。壁炉里的火苗在噼啪作响,火炉周围散发出令人惬意的温暖。

这里的景象令我始料未及,甚至令我震惊不已。整间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变态的氛围。爱丽丝究竟在哪里搞来了这样的墙纸,贴满了墙壁和天花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墙纸,看起来就像是高级时装店里用来给外套做内衬的棉质或丝质黑色布料。正对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大得引人注目的沙发,上面套着醒目的红色天鹅绒沙发套,右边是壁炉和有着同款天鹅绒沙发套的扶手椅。在最里面的墙上是房间唯一的窗户,原本墙上有两扇窗户,但有一扇被挡住了。门的左边有一口小箱子,上面有一个银质老锁扣,锁扣上刻着繁复的装饰花纹。客厅的左边还有一张不可忽视的小圆桌,上面盖着一张黑色天鹅绒小桌布,桌布镶着银边,桌上还有一个同样显眼的水晶球,正发出闪烁的光芒。小圆桌的周围,摆着几把软垫椅子。窗帘是有着银色绦穗的黑色天鹅绒布,一条银边花穗束带把窗帘绑住。这一切再加上那配套的帷幕,整间客厅看起来简直像个殡仪馆。

客厅的天花板上有一个乳白色的圆形吸顶灯,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墙壁上还有几盏火炬形状的壁灯。这些暗淡光源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地板上血红色的地毯更是加深了这样的感觉。

但这个房间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还要数沙发上方的巨大画作——窗户就是被它挡住的。这很有可能是帕特里克的“杰作”:深蓝的底色上,疯狂的笔触涂抹出大片黑色,一轮苍白的月亮,空中飘**着模糊的人影、神秘的面具,还有做出乞求姿态的手。真是品位极差的“杰作”。

我还忘了说那两根假大理石柱子,就在摆放水晶球的小圆桌那里。

一个神志清楚的人怎么会被如此怪诞的装潢所欺骗?没错,可怜的维克多已经神志不清,他太老实了,根本不会怀疑这是欺诈,但是怀特先生竟然也会被骗?

伊丽莎白坐在离壁炉最近的沙发一角,蜷缩在身旁约翰的怀里。德鲁同往常一样,双手撑在壁炉旁放大衣的小桌子上,嘴上叼着一支香烟。

“你们终于来了,”他对我说,“史蒂文斯先生,您是不是也被这房间的装潢震惊到了?”

“确实。”我承认道。

“这就是他们施展招魂术的现场!”

“警官,不要嘲笑您不了解的事,”维克多虚弱地说,“我承认,拉提梅夫妇走得确实很匆忙,但是因此而指控他们……”

“匆忙,”德鲁冷笑道,“我看,事情远比这复杂。除了一些个人物品,他们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下午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搜索他们租住的这两层楼,达内利先生,我们找到好几样属于他们的贵重物品。更别说还有西装和礼服……我们必须接受现实,他们这是在仓皇逃命,不是不告而别。”

德鲁停顿片刻,我借机在约翰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做了个鬼脸,这奇怪的破沙发,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我想起了他们原来的沙发,其实是个床架,帕特里克在床架上面放了几条打过蜡的木板,再放上床垫,就把它当作沙发来用了。没错,就是这样。他只是拿掉了那张破旧的床垫,换上了三个厚厚的坐垫,钉上一个红色天鹅绒椅背,还放了三个靠垫在上面。他们对沙发的改造还是不太到位。我跟伊丽莎白表达了我的看法,她更进一步地批评道:

“他们就喜欢搞一些夺人眼球、华而不实的东西,这就是他们的风格。”

德鲁严厉地看了我们一眼,示意我们安静,然后他继续说:

“他们已经失踪两天了,在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全国的警察都在积极地寻找他们。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逃犯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但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的!还有一件事,三年以来,也就是自从他们搬到这里以后,他们的银行存款余额暴涨。他们的经济来源十分明晰:爱丽丝·拉提梅利用她所谓的灵媒天赋,向顾客收取高额费用!而且,来咨询她的人络绎不绝!达内利先生,我说的对吗?”

“‘所谓的灵媒天赋’!”维克多大怒道,“警官,您错了,拉提梅夫人确实拥有通灵能力……您要是亲眼见过她作法,就会相信这是真的了。她利用自己的才能,向人收取费用,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在来到这里之前,拉提梅夫妇就一直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德鲁反驳说,“他们使用了假名字,所以我们很难搜索到他们……我今天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

“您是说他们是江湖骗子!”伊丽莎白大吃一惊地喊道。

“没错。”

“噢,天哪,帕特里克!如此仪表堂堂的谦谦君子!”

约翰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模仿妻子的语气说:

“噢,天哪,爱丽丝!如此美丽,如此……”

“够了!”伊丽莎白喝道,“你总是这么喜欢吃醋,这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

约翰立刻服软了。

“如果我想得没错,”亨利说,“您认为他们就是凶手?”

“没错,”德鲁坚定地说,“他们杀害了您的朋友和您的父亲。他们的仓皇出逃就是明证。”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插话道,“而且,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德鲁警官撇了撇单薄的嘴唇,挑起眉头,嘲讽地说:

“为什么?应该是受害者发现了他们的罪行……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是,你们放心,等抓到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如实招供……

“关于怀特先生的谋杀案,我还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些我的想法。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是:凶杀案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左右;雪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停的;房子周围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足迹,当然除了几个发现受害者的人的脚印;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凶手已经销声匿迹……虽然令人难以置信,这些线索都显示,凶手从房子里逃走了。

“你们还记得吗,通往花园的后门是开着的,距离后门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棵果树……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棵……接下来又是一棵……它们接二连三地排列在一起。凶手只需提前准备绳子,把它系在门上,把它和树连在一起,一棵果树又连接到另一棵果树,以此类推,这样他逃走的时候就可以不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绳子上可能还打了一些活结,可以一次性拆除……”

“太巧妙了,”亨利狡黠地笑了,“但是绳子掉下来的时候,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凶手可能用了一根很长的木棍来牵制住绳子,”德鲁嘟囔道,“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不过是一种假设……小伙子,您是杂技演员,您有什么看法?”

“老实说,我没有什么看法,”亨利回答说,“除非有非常精密的装置……而且得把它提前布置好,还不能被人看见……父亲和我整个下午都在家……还有一件事,凶手不可能预知雪什么时候停,甚至根本不知道会不会下雪。所以,这有点……怎么说呢……撞运气。”

“小伙子,您说得有道理。”德鲁不无遗憾地承认道。

客厅陷入了沉默。

拉提梅夫妇的作案动机并不充分。杀死阿瑟的行为也许说得通,也许他无意间发现了某个可以戳穿他们的细节,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除掉鲍勃·法尔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不对,警官弄错了,凶手应该就在这间屋子里。

伊丽莎白打破了沉默:

“约翰,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呢……”

德鲁陷入了沉思,在壁炉前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把烟头扔进火炉,然后用力清了清嗓子,以便引起我们的注意:

“现在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我们知道他们正在逃亡,但是逃到了哪里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许他们就在附近游**!我之所以今晚把你们召集在一起,是想提醒你们注意安全,因为逃犯已如惊弓之鸟,他们就像两只困兽……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痛下毒手。所以,你们要加倍提防。”

“但是,我们马上就会抓到他们的,”他补充道,眼神里流露着杀气,“等我抓到他们,这两个家伙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算他们走运!”

那也得先找到他们才行,我心里想。这个沙发也太不舒服了!坐垫的填料简直凹凸不平!

“约翰,你很冷,是吗?你的手太冰了!”

约翰突然恼怒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妻子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冰不冰?”

德鲁并没有在意约翰和伊丽莎白的话,他重复道:

“等我抓到他们,他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算他们走运!……”他盯着自己的攥紧的拳头,脸上露出可怕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的?”约翰把两只手伸到伊丽莎白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说道。

伊丽莎白愣住了,她的脸色煞白,如同外面的雪地。她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嘟囔着:

“……冰冷的……手……”

突然,约翰大惊失色,他咬紧牙关,开始往后退。

我也站起来,凑到我妹妹身边。太可怕了!伊丽莎白握着一只手,那是从沙发靠背和坐垫中间伸出来的一只手!

伊丽莎白晕了过去,我赶紧扶住她,把她从沙发上拉走。德鲁粗鲁地掀开了三张坐垫。

凶手再次得手了!爱丽丝和帕特里克的尸体就躺在沙发底下,躺在拆去了弹簧的绷带上!

这件事简直无法用理智来理解!我们身处一场噩梦之中。我头晕得厉害,脑海中却有种无法解释的坚定信念:凶手就在这间客厅里!嫌疑人的范围已经越来越清晰,我们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第一,亨利;第二,伊丽莎白;第三,约翰;第四,维克多;第五……德鲁警官又何尝没有嫌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