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这些事与我有关。”传教士说道,“我的母亲可以将自己的血脉放上祭坛,但我不一样,我有不同的动机。而且,我还看出了你的问题。”

“哦?”哈莱克竟然表现出了好奇。

“杰西卡夫人命令你去分辨狗和狼,分辨兹布和卡利布。根据她的定义,狼是那种拥有力量也会滥用力量的人。不过,狼和狗之间存在着重叠期,你无法在重叠期内分辨它们。”

“说得还算有道理。”哈莱克说道,他注意到越来越多生活在这个穴地的人拥进了公共休息室,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这颗行星。你不明白吗?好好想想。地表的下面是岩石、泥土、沉积物和沙子。这就是行星的记忆,是它的历史。人类也一样。狗拥有狼的记忆。每个行星都有一个核心,围绕着这个核心运转。从这个核心向外,才是一层层岩石、泥土等等记忆,直到地表。”

“很有趣,”哈莱克说道,“这对我执行命令又有何帮助呢?”

“回顾你自己的一层层历史吧。”

哈莱克摇了摇头。传教士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坦率。他在厄崔迪家族的成员中常常能发现类似的品质,而且他还隐约察觉到这个人正在使用音言。哈莱克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有可能是他吗?

“杰西卡需要一个最终测试,通过它来完全展现她孙子的内心。”传教士说道,“但他的内心就在那儿,你只需睁大眼睛去看。”

哈莱克转而盯着雷托。他是下意识间完成这个动作的,仿佛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驱使他。

传教士继续说着,好像在教导不听话的小学生:“这个年轻人让你捉摸不透,因为他不是个单一的个体。他是个集体。就像任何受压迫的集体一样,其中的任何成员都可能跳出来掌握领导权。这种领导权并不总是良性的,因此我们才有了邪物的故事。你以前伤害过这个集体,但是,哥尼·哈莱克,你没有看到这个集体正在发生的转变吗?这个年轻人已经争取到了内部的合作,这种合作具有无穷的威力,它是无法被破坏的。即使没有眼睛,我也看到了它。我曾经反对过他,但现在我追随他。他是社会的医治者。”

“你究竟是谁?”哈莱克问道。

“我就是你所看到的这个人。不要看着我,看着这个你受命要教育和测试的人。他经历了重重危机。他在致命的环境中活了下来。他就在这儿。”

“你是谁?”哈莱克坚持问道。

“我告诉你,只需看着这个厄崔迪年轻人!他是我们这个物种生存所需的终极反馈回路。他将过去的结果重新注入到整个系统之中。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像他一样了解过去。这样一个人,你却想毁掉他!”

“我受命去测试他,并没有……”

“但你实际这么做了!”

“他是邪物吗?”

传教士的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笑容:“你还在死守着贝尼·杰瑟里特的破理论。她们妄想通过选择和什么样的男人睡觉来制造神话!”

“你是保罗·厄崔迪吗?”哈莱克问道。

“保罗·厄崔迪已经死了。他试图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道德象征,拒绝一切凡俗。他成了一个圣人,却没有他所膜拜的上帝。他的每句话都是对上帝的亵渎。你怎么能认为……”

“你说话的声音和他的很像。”

“你要测试我吗?小心点,哥尼·哈莱克。”

哈莱克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待在一边一言不发、一味观察的雷托。“谁要接受测试呢?”传教士问道,“有没有可能杰西卡夫人是在对你进行测试,哥尼·哈莱克?”

这个想法让哈莱克极其不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传教士的话产生这么强的反应。据说厄崔迪家族的追随者们内心深处都对独裁统治有天然的服从性。杰西卡曾解释过其中的原因,但却让他更糊涂了。哈莱克感到自己的内心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这种变化只能由杰西卡对他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察觉到。他不想改变!

“你们中间,谁在扮演这个作出最终裁决的上帝?目的又是什么?”传教士问道,“回答这个问题,但不要单纯依靠逻辑来回答这个问题。”

慢慢地,哈莱克有意将注意力从雷托转移到了盲人身上。杰西卡一直教诲他要学会卡迪斯平衡——掌握好“应该/不应该”的分寸。她说,这是一种自我控制,但却是一种“没有语言、没有表达、没有规矩、没有观点”的自我控制。它是他**裸的真实内心。这个盲人的声音、语气和态度激发了他,使他进入了这种彻底平静的状态。

“回答我的问题。”传教士说道。

在他的话音中,哈莱克感到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集中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他在宇宙中的位置已经完全由他的注意力所决定。他不再有疑虑。这就是保罗·厄崔迪,他没有死,而是又回来了。还有这个不是孩子的孩子,雷托。哈莱克再次看了雷托一眼,真正地看见了他。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压力、他姿态中的平衡,还有那张时不时会冒出离奇的双关语、但此刻却不发一言的嘴。雷托从他身后的背景中凸显出来,仿佛有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他接受了眼前的场景,达到了内心的和谐。

“告诉我,保罗,”哈莱克说道,“你母亲知道吗?”

传教士发出一声叹息:“对姐妹会来说,只要接受现实,就能达到和谐。”

“告诉我,保罗,”哈莱克说道,“你母亲知道吗?”

传教士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对姐妹会来说,我已经死了。不要尝试让我复活。”

哈莱克追问道:“但为什么她……”

“她做了她必须做的事。她有自己的生活,她认为自己庇护着许多人的生命。我们都是这样做的,扮演上帝。”

“但是你还活着。”哈莱克轻声说道。他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发现,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保罗应该比自己年轻,但无情的风沙使这个人看上去比自己的年龄要大上一倍。

“什么意思?”保罗问道,“活着?”

哈莱克环顾四周,看了看围在周围的弗雷曼人。他们脸上夹杂着怀疑和敬畏的表情。

“我的母亲没有必要知道我的故事。”这是保罗的声音!“成为上帝意味着终极的无聊和堕落。我呼吁自由意志的产生!即使是上帝,可能也会希望逃入梦乡,倚枕长眠。”

“但你的确还活着!”哈莱克的声音稍稍大了些。

保罗没有理会老朋友话中的激动。他问道:“你真的要让这个年轻人在你的测试中和他的妹妹决斗?多么可怕啊!他们每个人都会说:‘不!杀了我!让对方活下去!’这样一个测试能有什么结果?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哥尼?”

“测试不是这样的。”哈莱克抗议道,他不喜欢周围的弗雷曼人渐渐向他们靠拢。他们只顾着注视保罗,完全忽视了雷托。

但是雷托突然间插话了:“看看前因后果,父亲。”

“是的……是的……”保罗抬起头,仿佛在嗅着空气,“这么说,是法拉肯了!”

“我们太容易跟随我们的思考作出行动,而不是追随我们的感觉。”雷托说道。

哈莱克没能理解雷托的想法。他刚想开口提问,雷托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了他。“不要问,哥尼。你可能会因此再次怀疑我入了魔道。不!让该发生的都发生吧,哥尼。如果硬要强求,你可能会毁了你自己。”

但哈莱克觉得自己被包围在重重迷雾之中。杰西卡曾经警告过他:“这些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他们非常具有欺骗性。他们的把戏你永远想象不到。”哈莱克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有保罗!保罗还活着,还和自己的问题儿子结成了同盟!

围着他们的弗雷曼人再也克制不住了。他们插进哈莱克和保罗,还有雷托和保罗之间,把那两个人挤在后面。空气中充满嘶哑的嗓音。“你是保罗·穆阿迪布吗?你真的是保罗·穆阿迪布?这是真的吗?告诉我们!”

“你们必须把我看成传教士。”保罗推开他们说道,“我不可能是保罗·厄崔迪或是保罗·穆阿迪布,再也不会了。我也不是契尼的配偶或是皇帝。”

哈莱克担心到了极点。一旦这些绝望的提问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局面可能会当场失控。他正想开始行动,雷托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也正是在这时,哈莱克才第一次看到了发生在雷托身上的可怕变化。一阵公牛似的怒吼声响了起来:“靠边站!”——随后雷托向前挤去,把成年弗雷曼人从两边分开,有的人被推倒在地。他用手臂驱赶他们,用手直接抓住他们拔出的刀,把刀扭成一堆废物。

一分钟之内,剩下的那些还站着的弗雷曼人惊恐地紧贴着墙壁。雷托站在父亲身旁。“夏胡鲁说话时,你们只需服从。”雷托说道。

有几个弗雷曼人表示了怀疑。雷托从通道的岩壁上掰下一块石头,在手里碾成粉末,这个过程中始终面带微笑。

“我能在你们眼前拆了这个穴地。”他说道。

“沙漠魔鬼。”有人低声说道。

“还有你们的引水渠,”雷托点点头,“我会把它扯开。我们没有来过这儿,你们听明白了吗?”

所有的脑袋都在摇来摇去,以示屈服。

“你们中没有人见过我们。”雷托说道,“要是走漏任何消息,我会立刻回来把你们赶入沙漠,一滴水也不让带。”

哈莱克看到很多双手举了起来,作出了守护的手势,那是沙虫的标志。

“我们现在就离开,我的父亲和我,我们的老朋友陪着我们。”雷托说道,“给我们准备好扑翼飞机。”

随后,雷托带着他们来到苏鲁齐。在路途中,他向他们解释说必须尽快行动,因为“法拉肯很快就要来厄拉科斯了。就像我父亲说的,届时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测试了,哥尼”。

哈莱克坐在苏鲁齐山丘上,眺望着山下的景象,他又一次自问。他每天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什么测试?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雷托已经离开了苏鲁齐,保罗也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教会和国家、科学和信仰、个体和集体、发展和传统——所有这些,都能在穆阿迪布的教义中达到统一。他教导我们,除了人类的信仰,不存在无法妥协的对立。任何人都可以掀开时间的面纱。你可以在过去或是你的想象之中发现未来。届时,你就能明白宇宙是一个连续的整体,而你是其中密不可分的一分子。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厄拉奇恩的传教士》

甘尼玛远远地坐在香料灯的光圈之外,看着布尔·阿加瓦斯。她不喜欢他的圆脸和过于灵活的眉毛,还有他说话时来回走动的样子,仿佛他的话语中暗藏着旋律,而他的脚在跟着旋律舞动。

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和斯第尔格会谈,甘尼玛告诉自己。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中,她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她又往后挪了一段距离,离会议的圈子更远了。

每个穴地都有这样的一间屋子,但是这个已遭遗弃的新城镇内的会议厅却令甘尼玛感觉很是促狭,因为它实在太矮了。房间面积倒是很大,斯第尔格这边的六十个人,加上阿加瓦斯的九个人,只占据了会议厅的一侧。香料灯光照在支撑屋顶的那几根低矮的柱子上。刺鼻的油烟使空气中充满了肉桂的气味。

会议是在祈祷和晚餐结束后的黄昏时分开始的,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甘尼玛仍然没能看穿阿加瓦斯背后隐藏的行动。他的声音似乎很真诚,但是动作和眼神却不然。

阿加瓦斯正在说话,回答着斯第尔格手下一位助手的问题。那个助手是哈拉的侄女,名叫拉佳。她是个皮肤黝黑、表情严厉的年轻女人,嘴角总是耷拉着,脸上于是永远是怀疑的表情。甘尼玛觉得她的表情与四周的环境倒是挺相配。

“我完全相信厄莉娅会彻底宽恕你们,”阿加瓦斯说道,“否则,我就不会到这里来。”

拉佳还想再次开口,斯第尔格打断了她:“我们倒并不在意她是否值得信任,我反而有点担心她是否信任你。”斯第尔格的话中隐藏着暗流。阿加瓦斯让他恢复过去地位的提议让他很不放心。

“她信不信任我并不重要。”阿加瓦斯说道,“坦率地说,我不认为她信任我。为了找你们,我花了太长的时间。但我总觉得她并不真的想抓到你。她是……”

“她是我杀掉的那个人的妻子,”斯第尔格说道,“我承认那是他自找的。即使我不杀了他,他也很有可能去自杀。但是厄莉娅的态度看上去……”

阿加瓦斯跳了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她原谅你了!我还得说多少遍啊!她让教士们演了一场戏,请到了神谕……”

“你提了一个新问题。”是伊勒琅,她身体前倾,越过了拉佳,金色的头发遮住了拉佳的黑发,“她让你信服了。但事实上,她可能另有计划。”

“教士已经……”

“到处都有流言,”伊勒琅道,“说你不只是个军事顾问,还是她的……”

“够了!”阿加瓦斯愤怒至极。他的手在晶牙匕附近晃动着,几乎控制不住抽刀杀人的冲动。连他的面孔都开始扭曲了。“你们自己作出判断吧,我无法再和这个女人继续谈下去!她侮辱了我!她玷污了她触摸到的每样东西!我被利用了。我被污染了——好吧,就算这样,但我不会对我的族人举刀相向。就这话!”

看到这一幕之后,甘尼玛想:至少这些话是他内心的真实反应。

斯第尔格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啊哈,我的表亲,”他说道,“原谅我,但只有愤怒才能显出真情。”

“你同意了?”

“还没有,”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阿加瓦斯的又一次爆发,“这不是为了我,布尔,是为了大家。”他示意着身边的人,“他们是我的责任。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厄莉娅提出的和解。”

“和解?她并没有说过这个词。请原谅,但是……”

“那么她保证了什么?”

“泰布穴地和作为耐布的你,保持完全的自治和中立。她现在理解了……”

“我不会加入她的势力,也不会向她提供战士。”斯第尔格警告说,“你听明白了吗?”

甘尼玛听出斯第尔格开始动摇了。她想:不,斯第尔!不!

“明白,”阿加瓦斯说道,“厄莉娅只希望你把甘尼玛还给她,让她履行婚约……”

“她的企图终于暴露出来了!”斯第尔格皱起眉头,“甘尼玛是换取宽恕的代价,对吗?她以为我……”

“她认为你是个理智的人。”阿加瓦斯道。

甘尼玛高兴地想:他不会答应的。别浪费力气了。他不会答应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左后方传来一阵沙沙声。她想躲闪,但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在她叫出声之前,一块浸过迷药的粗布蒙住了她的脸。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感到自己被扛着向会议厅内最暗的那扇门前进。她想:我应该能猜到的!我本该有所防备!抓住她的那双手是成年人的手,强壮有力。她无法挣脱。

甘尼玛最后感到的是寒冷的空气、闪烁的星空和一张蒙住的脸。这张脸望着她。接着响起了一个声音:“她没有受伤吧?”

她没能听见回答。星空在她的视野中飞速旋转,最后,随着一道闪光,星空消失了。

穆阿迪布使我们懂得了一种特殊的知识,就是洞见未来。他让我们知道伴随这种洞察力而来的是什么,以及预知未来的能力将如何影响那些已经“安排就绪”的事件(即被预见到的、在相关系统中注定要发生的事件)。如前所述,对预知者本身而言,这种洞察力成了一个怪圈。他很可能成为自己这种能力的受害者,被自己的天才所葬送,人类常常会遭遇这类失败。预知的危险在于,预知者很可能会沉溺于自己的预见,由此忽视了一点:他们的幻象会对未来产生两极分化作用。他们很容易忘记,在一个两极分化的宇宙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对立面缺失的情形下独立存在。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预知幻象》

被风刮起的沙尘如同大雾般悬在地平线上,遮挡了正在升起的太阳。沙丘阴影处的沙子仍然很凉。雷托站在帕姆莱丝的环形山上,眺望着远处的沙漠。他闻到了尘土的味道,还有荆棘散发的芳香,听到了人和动物在清晨活动的声音。这里的弗雷曼人没有修建引水渠。他们只有可怜的一点点手栽的植物,几个女人在给它们浇水,水来自她们随身携带的皮袋子。他们的捕风器不怎么结实,轻易就能被沙暴毁坏,但又很容易修复。苦难、香料贸易中的残酷,再加上冒险,共同构成了这里的生活方式。这些弗雷曼人仍然坚信天堂就是能听到流水声的地方,但也正是这些人仍然珍视着雷托也认同的古老的自由理念。

自由就是孤独,他想。

雷托调整着白色长袍的系带,长袍覆盖了他那件有生命的蒸馏服。他能感觉到沙鲑的膜是如何改变自己的。与之相伴的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克服深深的失落感。他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的人。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奇怪的东西。沙鲑的纤毛已经刺入所有器官,他的器官在不断调整变化。沙鲑本身也在调整、适应。雷托体会到了这些,但他仍然感到残留的人类感情撕扯着他的心,感到他的生命处于极度的苦闷之中,只因为生命的延续性被他生生割裂。但是,他知道放纵这种感觉的后果。他知道得很清楚。

让未来自然地发生吧,他想着,唯一能指导创造行为的规则就是创造本身。

他的目光不愿离开沙漠、离开沙丘、离开那种巨大的空无之感。沙漠边缘躺着岩石,看到它们便能触发人们的联想,让人想起风、沙尘、稀有而孤独的植被和动物,想起沙丘如何融合沙丘、沙漠如何融入沙漠。

身后传来了为晨祷配乐的笛声。在这位新生的夏胡鲁听来,祈祷水分的祷告仿佛是一首小夜曲。有了这种感觉以后,音乐中似乎带上了永恒的孤寂。

我可以就这么走入沙漠,他想。

如果这样做,一切都将改变。他可以任选一个方向走下去,无论哪个方向都一样。他已经学会了毫无累赘地生活,将弗雷曼人神秘的生活方式提高到了可怕的高度:他携带的任何东西都是必需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求:身上的长袍、藏在系带上的厄崔迪家族鹰戒,还有不属于他的皮肤。

从这里走入沙漠,太容易了。

空中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翅膀的形状表明了那是一只秃鹰。这景象令他心头一痛。像弗雷曼人一样,秃鹰选择在此生活是因为这里是它们的出生地。它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地方。沙漠造就了它们。

然而,伴随着穆阿迪布和厄莉娅的统治,诞生了一个新的弗雷曼人种。正是因为他们,他才不能像他父亲那样就此走入沙漠。雷托想起了艾达荷很早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这些弗雷曼人,他们的生活无比荣光。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贪婪的弗雷曼人。”

现在却出现了很多贪婪的弗雷曼人。

悲伤流遍雷托全身。他决心要踏上那条道路,去改变这一切,但是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昂了。而且,随着他逐渐接近终点,那条道路也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克拉里兹克,终极斗争,就在眼前……但它是迷失之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雷托身后传来说话声,一个清脆的童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在这儿。”

雷托转过身去。

传教士从帕姆莱丝走了出来。一个孩子在前头领着他。

为什么我仍然把他当成传教士?雷托问自己。

答案清晰地印在雷托的脑子里:因为他不再是穆阿迪布,也不再是保罗·厄崔迪。沙漠造就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沙漠,还有迦科鲁图的走狗们喂给他的大剂量香料,再加上他们不时的背叛。传教士比他要老得多,香料并没有延缓他的衰老,反而加剧了衰老过程。

“他们说你想见我。”那个小向导停下之后,传教士开口说道。

雷托看着帕姆莱丝的孩子,他几乎和自己一样高,脸上带着既畏惧又好奇的表情。小号蒸馏服面罩里露出一对年轻的眼睛。

雷托挥了挥手:“走开。”

有那么一阵子,那个孩子的肩膀显露出不乐意的迹象。但很快,弗雷曼人尊重隐私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离开了他们。

“你知道法拉肯已经到了厄拉科斯吗?”雷托问道。

“昨晚载着我飞到这儿时,哥尼已经告诉我了。”

传教士想:他的语气多么冰冷。他就像过去的我。

“我面对着一个困难的抉择。”雷托说道。

“我以为你早就作出了抉择。”

“我们都知道那个陷阱,父亲。”

传教士清了清嗓子。现场的紧张气氛告诉他现在他们离危机是多么近。雷托不再仅仅依靠预知幻象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掌握幻象、管理幻象。

“你需要我的帮助?”传教士问道。

“是的,我要回到厄拉奇恩,我希望以你的向导的身份回去。”

“为什么?”

“你能在厄拉奇恩再传一次教吗?”

“也许吧。我还有些话没和他们说完。”

“你无法再回沙漠了,父亲。”

“如果我答应和你回去的话?”

“是的。”

“我会遵从你的任何决定。”

“你考虑过吗?法拉肯来了,你母亲肯定和他在一起。”

“毫无疑问。”

传教士再次清了清嗓子。这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穆阿迪布决不会允许自己有这种表现。这个躯体离自我约束的时期已经太遥远了,他的意识常常会暴露出迦科鲁图的疯狂。或许,传教士认为回到厄拉奇恩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你无须和我一起回去,”雷托说道,“但我的妹妹在那儿,我必须回去。你可以和哥尼一起走。”

“你一个人也会去厄拉奇恩吗?”

“是的,我必须去见法拉肯。”

“我和你一起去。”传教士叹了一口气。

从传教士的举止中,雷托感到对方还残留着过去留下的一丝幻象。他想:他还在玩弄那套幻象的把戏吗?不。他不会再走那条路了。他知道与过去藕断丝连会有什么后果。传教士的每句话都说明他已经将幻象完全交托给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知道,儿子已经能预知宇宙中的一切发展。

“我们几分钟之后离开,”雷托说道,“你想告诉哥尼吗?”

“哥尼不和我们一起去?”

“我想让哥尼活下来。”

传教士不再抗拒自己心中的紧张。紧张隐藏在周围的空气中,在他脚下的地底里,它无处不在,但主要集中在那个不是孩子的孩子身上。过去的幻象哽在他的喉咙里,随时可能发出呐喊。

他无法抗拒体内的恐惧。他知道他们在厄拉奇恩将面对什么。他们将再次玩弄那种可怕而又致命的力量,他们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孩子拒绝戴上父亲过去的枷锁,重走父亲的老路。“我无需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无需遵从父亲的命令,甚至无需相信他所相信的东西。我作为一个人,有力量选择什么可以相信、什么不能相信,选择我可以成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什么。”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雷托·厄崔迪二世》

朝圣的女人们在神庙广场上随着鼓声笛声翩翩起舞。她们的头上没有头巾,脖子上也没有项圈,她们的衣服轻薄透明。她们转圈时,黑色的长发时而笔直地甩出去,时而披散在脸庞上。

厄莉娅在神庙高处看着底下的场景,觉得它既引人,又令人厌恶。早晨已经过去了一半,过不了多久,香料咖啡的香气就将从遮阳棚下的商铺中散发出来,弥漫于整个广场。很快,她将出去迎接法拉肯,把正式的礼物交给他,并监视他和甘尼玛的第一次会面。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甘尼将杀了他,然后,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只有一个人准备好了收拾残局。木偶在线绳操纵下舞动。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斯第尔格杀死了阿加瓦斯,而阿加瓦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将这些反叛者交到了她的手里,因为她送给他的新靴子中隐藏着一个秘密的信号发射器。现在,斯第尔格和伊勒琅被关押在神庙的地牢里。或许应该马上处死他们,但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让他们等着吧,反正他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

她注意到下方的城市弗雷曼人正目不转睛地欣赏朝圣的舞者,眼光中充满了渴望。离开沙漠之后,平等的两性观仍然顽强地存在于城市弗雷曼人中间,但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地位上的不同已经有所显现。这一点也在按照计划发展。分裂并加以弱化。从这些欣赏来自外星舞蹈的弗雷曼人身上,厄莉娅能感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让他们看吧。让他们的脑子中塞满欲望。

厄莉娅的上半截窗户开着,她能感到外面温度在急剧上升。在这个季节,温度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升高,并在午后达到最高点。广场石头地面上的温度要比这儿高出许多,会令舞者感到很不舒服。但她们仍旧在旋转、下腰、甩开双臂,她们的头发仍旧在随着她们的运动而飘散。她们将舞蹈献给厄莉娅,天堂之母。一个助手和她说起过这件事,而且明显对这些外邦人的奇特行为表示出了不屑。助手解释说那些女人来自伊克斯,在那里被禁止的科学和技术仍然得以保留。

厄莉娅也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些女人和沙漠中的弗雷曼人一样无知、迷信而且落后……那个不屑的助手说得不错。但是,那个助手和这些伊克斯人都不知道,在某种已经消亡的语言中,伊克斯这个词只是一个数字。

厄莉娅暗笑了一下,想:让她们跳吧。舞蹈能浪费能量,而这些能量原本可能被用于破坏性行为。再说音乐也很动听,葫芦鼓和拍手声之间,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乐声不住飘**着。

突然间,音乐被广场远端传来的嘈杂声淹没了。舞者踏错了舞步,短暂的迟疑之后又恢复了常态,但她们已经无法做到整齐划一,连注意力都游离到了广场远端的出口处。那儿有一群人冲上石头地面,像流水通过开放的引水渠。

厄莉娅盯着那股人流。

她听到了喊叫声,有一个词盖过了其他声音:“传教士!传教士!”

随后,她看到了他,随着第一个波浪大步而来,他的一只手搭在年轻向导的肩上。

朝圣的舞者不再转圈,退回到了厄莉娅下方的台阶附近。她们的观众和她们挤在一起。厄莉娅感觉到了人们的敬畏。她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他竟然如此大胆!

她半转过身,想召唤卫兵,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决定。人群挤满了广场。如果阻碍他们倾听瞎子的预言,他们可能就此狂性大发。

厄莉娅握紧了她的拳头。

传教士!为什么保罗要这么做?半数人认为他是个“来自沙漠的疯子”,因此他们害怕他;另一半人则在市场上或是小店中偷偷谈论,说他就是穆阿迪布,不然教会怎么能允许他传播如此恶毒的异端言论?

厄莉娅在人群中看到了难民,那些被遗弃穴地的残余人员,他们的长袍烂成了碎片。

“夫人?”

声音从厄莉娅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兹亚仁卡站在通向外室的门口。带着武器的皇室卫兵紧跟在她身后。

“什么事,兹亚仁卡?”

“夫人,法拉肯在外面请求会面。”

“在这儿?在我的寓所内?”

“是的,夫人。”

“他一个人吗?”

“还有两个保镖和杰西卡夫人。”

厄莉娅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想起了上次与母亲的对峙。时候不同了。新的环境决定了她们的关系。

“他太急躁了,”厄莉娅说道,“他有什么理由吗?”

“他听说了那个……”兹亚仁卡指了指窗户下的广场。

厄莉娅皱起眉头:“你相信他的话吗,兹亚仁卡?”

“不,夫人。我认为他听说了一些流言。他想看看您的反应。”

“是我的母亲教唆他这么干的!”

“显然是,夫人。”

“兹亚仁卡,我亲爱的,我要求你执行一系列非常重要的命令。过来。”

兹亚仁卡走到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夫人?”

“让法拉肯、他的保镖,还有我的母亲进来。然后准备把甘尼玛带到这儿来。她要像弗雷曼新娘那样打扮起来——完完全全像个新娘。”

“带着刀吗,夫人?”

“带着刀。”

“夫人,那……”

“甘尼玛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夫人,但她曾和斯第尔格一起逃走。”

“兹亚仁卡!”

“夫人?”

“尽管执行我的命令,让甘尼玛准备好。在办这件事的同时,你派五个人到广场上去,让他们将传教士请到我这儿来,让他们等待说话的机会,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他们不能用武力。我要求他们传达一个礼貌的邀请,绝对不能使用武力。还有,兹亚仁卡……”

“夫人?”她听上去很是不快。

“必须将传教士和甘尼玛同时带到我这儿来。他们应当在我打出手势时一起进来。你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这个计划,夫人,但是……”

“执行命令!一起带进来。”随后厄莉娅一扬头,示意这位女侍卫离去。兹亚仁卡转身走了。厄莉娅说道,“你顺路让法拉肯一行进来,但是必须让你最信任的十个人带着他们进来。”

兹亚仁卡向身后瞥了一眼,继续前行离开了屋子:“遵照您的吩咐,夫人。”

厄莉娅转身朝窗户外看去。再过几分钟,整个计划将结出血淋淋的果实。保罗将当场看着他的女儿发出致命的一击。厄莉娅听到兹亚仁卡的卫兵队伍走了进来。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将结束。她带着无比满足的胜利感,向下看着传教士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年轻的向导跟随在他身旁。厄莉娅看到身穿黄色长袍的神庙教士等在左边,在人群的挤压下慢慢后退。然而他们在对付人群方面很有经验,仍然能找到接近目标的道路。传教士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人群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布道。让他们听吧!很快,他的话将被解释成与他本意不同的东西。而且不会再有传教士来纠正了。

她听到法拉肯一行走了进来。杰西卡的声音传了过来:“厄莉娅?”

厄莉娅没有转身,直接说道:“欢迎,法拉肯王子,还有你,母亲。过来欣赏一场好戏吧。”她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身材魁梧的萨多卡泰卡尼克正怒视着挡住他们去路的卫兵。“太不礼貌了,”厄莉娅说道,“让他们过来。”两个卫兵显然接到了兹亚仁卡的事先指令,走上前来站在她和其他人的中间。其他卫兵退到一旁。厄莉娅退到窗户的右面,示意道:“这是最好的位置。”

杰西卡穿着传统的黑色长袍,两眼盯着厄莉娅,守护着法拉肯走到窗前,站在他和厄莉娅的卫兵之间。

“你真是太客气了,厄莉娅夫人,”法拉肯说道,“我听说了太多有关这位传教士的传言。”

“那底下就是他本人。”厄莉娅说道。法拉肯穿着灰色的萨多卡军服,军服上没有任何装饰。他移动时的优雅姿态引起了厄莉娅的注意。或许这位科瑞诺王子不仅仅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传教士的声音被窗户下的监听器放大之后,充满了整个屋子。厄莉娅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被震得发抖,她开始入迷地倾听起他的话来。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赞沙漠,”传教士叫喊道,“身处哀嚎不止的旷野废墟。上帝命令我把那个地方清理干净。因为我们激怒了沙漠,让沙漠伤心了。我们在旷野中受到了**,放弃了我们的道路。”

赞沙漠,厄莉娅想,第一批禅逊尼流浪者接受审判的地方,而弗雷曼人正是源自这些流浪者。他在说什么?他难道是在暗示,在摧毁那些效忠于皇室的穴地的行动中,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人群发出一阵低吟。传教士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窝跟随着声音从这头扫到那头。接着他举起双手,张得很开,叫喊道:“哦,上帝,我的肉体渴望回到干涸的土地!”

一个老女人站在传教士面前,从她破烂的长袍就能分辨出她是一个难民。她朝着他举起双手,祈求道:“帮帮我们,穆阿迪布,帮帮我们!”

由于恐惧,厄莉娅的胸腔紧缩了一下。她问自己那个老女人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瞥了她母亲一眼,但是杰西卡夫人并没有移动,而是将注意力分散在法拉肯、厄莉娅的卫兵和窗户外的景象之间。法拉肯则仿佛在那儿生了根,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厄莉娅又朝窗外看去,想寻找那几个神庙教士。他们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怀疑他们绕到了神庙大门的底下,想从那儿找一条路直接走下台阶。

传教士用右手指着老女人的头叫道:“你们自己就是唯一的帮助!你们具有反叛精神,你们带来了干燥的风,裹挟着沙尘,热浪滚滚。你们肩负着我们的沙漠,承受着来自沙漠,来自那可怕地方的旋风。我从荒野中走来。水从破裂的引水渠中洒落到沙漠上。河流纵横在大地上。沙丘的赤道地带竟然还有水从天空落下!哦,我的朋友,上帝给我下了命令,在沙漠中为我们的主建造一条笔直的大道吧。”

他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脚下的台阶:“新城镇变得无法居住并不是我们的损失!我们曾吃着来自天堂的面包,然而陌生人的喧嚣将我们赶离家园!他们给我们带来了荒芜,让我们的土地不再适合居住、不再有生机。”

人群中发出一阵**,难民和城市弗雷曼人怒视着身边的外星朝圣者。

他能诱发一次血腥的骚乱!厄莉娅想,好吧,随他去。我的教士可以趁乱接近他。

她看到了那五个教士,身穿黄色长袍的他们紧紧簇拥在一起,沿着传教士身后的台阶慢慢地往下走着。

“我们洒在沙漠上的水变成了鲜血,”传教士挥舞着手臂说道,“流淌在我们土地上的鲜血!看哪,我们的沙漠能带来欣喜和繁荣,它引来了陌生人,藏在我们中间。他们带来了暴力!他们的部队在集结,最后的克拉里兹克就要来临了!他们采集着沙漠的丰饶物产。他们掳走了藏在沙漠深处的财富。看哪,他们仍然在继续邪恶的工作。教义是这么说的:‘我站在沙漠上,看到沙地中跃起一只野兽,在那只野兽的头上镌刻着上帝的名字!’”

“他在干什么?”法拉肯小声问道。

“我也想知道。”厄莉娅说道。她一只手抚住胸口,感受着此刻的紧张和刺激。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人群就要对朝圣者动手了!

然而传教士却半转了个身,空洞的眼窝对准神庙,伸出手,指着高处厄莉娅寓所的窗户。“还有一个对上帝的亵渎,”他叫喊道,“亵渎!亵渎者就是厄莉娅!”

整个广场陷入震惊后的寂静。

厄莉娅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知道人群看不到她,但仍然感觉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那么无助。她脑子里那个想安慰她的声音与她的心跳在相互较量。她只能定定地看着底下那场精彩的演出。传教士仍然保持着他的手势。

然而,他所说的话已经让教士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们打破了沉默,发出愤怒的呼喊,向台阶下冲去,把沿途的人撞得直往两边倒。他们开始行动,人群也作出了反应,如同波浪般向台阶上冲去,将站在前头的几个旁观者冲得七倒八歪。波浪卷住了传教士,把他和年轻的向导冲散了。随后,人群中伸出一只套着黄色衣袖的胳膊,与那只胳膊相连的手挥舞着一把晶牙匕。她看到那把刀刺了下去,扎进传教士的胸膛。

神庙大门关闭时发出的巨响把厄莉娅从震惊中拽了回来。卫兵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防止人群冲击神庙。但人们已经后退了,在台阶上围着一个坍缩的物体站成了一个圈。可怕的宁静笼罩着广场。厄莉娅看到了很多尸体,但只有那一具单独躺在那儿。

人群发出痛苦的叫喊声:“穆阿迪布!他们杀了穆阿迪布!”

“上帝啊,”厄莉娅颤抖着,“上帝啊。”

“已经晚了,不是吗?”杰西卡说道。

厄莉娅转了个身,注意到法拉肯被吓了一跳——他看到了她脸上狂怒的表情。“他们杀死了保罗!”厄莉娅尖叫道,“那是你的儿子!当那些人证实了这一点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杰西卡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维持了很长时间。厄莉娅告诉她的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法拉肯伸出手拍了拍她,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夫人。”他说。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同情,杰西卡真想在这个声音的簇拥下死去。她看看厄莉娅脸上阴沉的怒容,再看看法拉肯表现出的同情,不禁想:或许我教得太出色了。

厄莉娅的话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杰西卡记得传教士声音中的每个语调,从中听到了自己的技巧。她花了多年时间来培养那个人。他注定要成为皇帝,现在却躺在神庙台阶前那张血淋淋的垫子上。

欲望让我变得盲目,杰西卡想。

厄莉娅向一个助手示意道:“把甘尼玛带来。”

助手转身向外屋的大门走去。她想下令将门闩打开,但话还没有出口,整扇门就鼓了起来。铰链崩裂了,门闩也弹在一边。由厚钢板制成、能抵挡可怕能量的大门,“砰”的一声倒在屋内。卫兵们手忙脚乱地躲避着倒下的大门,纷纷拔出了武器。

杰西卡和法拉肯的保镖紧紧围住这位科瑞诺王子。

然而门框下只是站着两个小孩:甘尼玛站在左边,身穿着黑色的婚礼长袍;雷托站在右边,沾满沙漠污渍的白色长袍覆盖着一件灰色的紧身蒸馏服。

厄莉娅站在倒下的门旁,看着这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家族成员都在这儿欢迎我们。”雷托说道,“祖母。”他朝杰西卡点了点头,然后又将注意力转到科瑞诺王子身上,“这位一定是法拉肯王子。欢迎来到厄拉科斯,王子。”

甘尼玛的眼神显得空****的。她的右手抓住挂在腰间的仪式用晶牙匕,显出想从雷托手中挣脱的意思。雷托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整个身体随之晃动起来。

“看着我,家人们,”雷托说道,“我是阿瑞,厄崔迪家族的雄狮。还有这位——”他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身体再次晃了几下,“这位是阿页,厄崔迪家族的母狮。我们来引导你们走上Secher Nbiw,金色通道。”

甘尼玛听到了那个暗语,Secher Nbiw。立刻,被封存的记忆重新流回她的意识。记忆整齐地排列着、流淌着,体内母亲的意识在记忆流周围逡巡,她是记忆大门的守卫。此刻,甘尼玛知道自己已经征服了体内喧嚣的过去。她拥有了一扇大门,需要时,她可以透过它观察过去。几个月的自我催眠为她打造了一个安全的堡垒,她可以在堡垒里管理自己的肉身。当她意识到自己站在何处以及和谁站在一起之后,她立刻转向雷托,想向他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雷托放开了她的手臂。

“你的计划成功了吗?”甘尼玛小声问道。

“一切顺利。”雷托说道。

厄莉娅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冲着站在她左边的一队卫兵喊道:“抓住他们!”

雷托弯下腰,一只手抓起倒在地上的门,把它扔向卫兵。两个卫兵被钉在墙上,剩下的都惊恐地向后退去。这扇门有半吨重,而这个孩子却能把它抛来抛去。

厄莉娅这才意识到门外的走廊里肯定还倒下了更多的卫兵,雷托进来时已经消灭了他们,而且,这个孩子还毁了她那扇牢不可破的门。

看到那两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看到雷托所拥有的力量之后,杰西卡也作出了相同的假设。但是甘尼玛刚才的话触发了她的贝尼·杰瑟里特内心,迫使她集中注意力。

“金色通道,为了帝国所作的计划,我们的帝国。”雷托说道,他朝法拉肯点了点头,“别把我想得太坏,表亲。我也在为你服务。厄莉娅想让甘尼玛杀了你。我则情愿让你在一定程度上快乐地生活下去。”

厄莉娅朝畏缩在走廊里的卫兵尖叫着:“我命令你们,抓住他们!”

但卫兵们拒绝进入屋子。

“在这儿等着我,妹妹,”雷托说道,“我还有一个讨厌的任务要完成。”他穿过屋子,朝厄莉娅走去。

她在他面前往后退去,缩到一个角落里,蹲下身体,拔出了刀。刀把上绿色的珠宝反射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

雷托继续前进。他空着两只手,但手已经张开,做好了准备。

厄莉娅的刀猛地刺了过来。雷托跳了起来,几乎碰到了天花板。他左腿踢出,踢在她的头上。她四脚朝天跌倒在地,额头留下了一个血痕。晶牙匕从她的手中飞落,顺着地板滑到屋子另一头。厄莉娅慌忙朝它爬去,却发现雷托站在她跟前。

厄莉娅犹豫了一下,回忆起她所受过的一切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她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保持着放松的平衡姿态。

雷托继续向她走去。

厄莉娅向左虚晃一招,右肩一旋,踢出右腿,脚尖直戳过去。如果攻击到位,这样一脚可以把人的内脏都踢出来。

雷托用手臂承受了这一踢,然后一把抓住她的脚,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并在他头部的高度甩动起来。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长袍不断地抽打着她的身体,屋子里充满衣襟鼓风的声音。

其他人都低下头,躲到一边。

厄莉娅不断发出尖叫,但雷托继续挥动着她。渐渐地,她不再发出叫声。

雷托慢慢地把转速降了下来,轻柔地把她放在地板上。她躺在那儿,喘着粗气。

雷托朝她弯下腰。“我本来可以把你甩到墙上,”他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你应该自己作出选择。”

厄莉娅往左右看了看。

“我已经征服了体内的生命,”雷托说道,“看看甘尼吧,她也……”

甘尼玛打断道:“厄莉娅,我可以教你……”

“不!”痛苦的声音来自厄莉娅。她的胸膛起伏不宁,声音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是一个个片段,有的在咒骂,有的在祈求。“看到了吧!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做!发生了什么?”接着是“让他们住嘴!”

杰西卡蒙住眼睛。她感到法拉肯把一只手安慰地放在她肩上。

厄莉娅仍然在咆哮:“我要杀了你!”她体内冲出了歇斯底里的咒骂,“我要喝你的血!”各种语言的声音开始从她的嘴里冒出,乱七八糟,令人费解。

雷托摇着头。他走到窗户旁,飞快地捶了三下,将牢不可破的水晶强化玻璃捣了个稀巴烂。

厄莉娅的脸上现出一丝狡猾的神色。从那张扭曲的嘴中,杰西卡听到了类似自己的声音,拙劣地模仿着贝尼·杰瑟里特的音言。“你们所有人!站在那儿别动!”

杰西卡放下双手,发现上面沾满泪水。

厄莉娅翻了个身,吃力地站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她问道。这是她以前的声音,是小厄莉娅那甜美轻快的声音,“为什么你们都那样看着我?”她把祈求的目光对准杰西卡,“母亲,让他们停下。”

杰西卡能做的只是摇了摇头,她已经被极端的恐惧攫住了。贝尼·杰瑟里特所有那些古老的警告都变成了现实。她看着并肩站在厄莉娅身旁的雷托和甘尼玛。对这对可怜的双胞胎来说,这些警告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祖母,”雷托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我们非得进行魔道审判吗?”

“你有什么权力谈审判?”厄莉娅的声音变成一个男子的声音,那是个暴躁的男子、专制的男子、好色放纵的男子。

雷托和甘尼玛都听出了这个声音。老哈克南男爵。同样的声音也在甘尼玛的脑海中响起,但她体内的大门关闭了,她能感到母亲守卫在门口。

杰西卡仍然保持着沉默。

“那么由我来作出决定吧。”雷托说道,“选择权是你的,厄莉娅。魔道审判,或者……”他朝破碎的窗户扬了扬头。

“你有什么权力给我选择?”厄莉娅问道。仍然是老男爵的声音。

“魔鬼!”甘尼玛尖叫道,“让她自己作出选择!”

“母亲,”厄莉娅用小女孩的声音恳求道,“母亲,他们在干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办?帮帮我。”

“你自己帮助自己吧。”雷托命令道。随即,在刹那间,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姑姑破碎的影像,她透过那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自己。影像很快消失。她的身体动了起来,像根棍子一样僵硬而又艰难地走着。她摇摇晃晃,不断摔倒,不断转身回来,而后又不断地转身继续前进。离窗户越来越近了。

老男爵的声音从她的嘴唇中发疯般涌出。“停下!停下,我说!我命令你!停下!感觉一下这个!”厄莉娅伸手抱住头,跌跌撞撞地来到窗前。她把腿靠在窗台上,那个声音仍然在咆哮。“别这么做!停下,我能帮你!我有个计划。听我说。停下,我说。等等!”厄莉娅把手从头上拿开,抓住破损的窗扉。她猛地一用力,把自己拉离窗台,消失在窗外。她摔下去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发出尖叫。

他们在屋子里听到了外面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叫,随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杰西卡转身将脸埋在法拉肯的上衣上。

有这么一个假设,它说通过改造某个系统中具有自我意识的组成部分,便可以让系统更好地发挥动能。这种假设既无知又危险。那些自称科学家或技术专家的人常常会作出这种无知的举动。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芭特勒圣战》

“他在晚上奔跑,表兄,”甘尼玛说道,“你见过他奔跑吗?”

“没有。”法拉肯说道。

他和甘尼玛等在皇宫里的小会客厅前,是雷托命人叫他们来的。泰卡尼克站在他们身旁,因为身边的杰西卡夫人而浑身不自在。杰西卡现在显得非常孤僻,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早餐结束过后还不到一个小时,但是很多事情都已经动了起来:对宇航公会的传召,还有发给宇联公司和兰兹拉德联合会的信件。

法拉肯发现自己很难理解这些厄崔迪人。关于这一点,杰西卡夫人已经警告过他,但他还是对他们的行为困惑不解。他们仍然在谈论着婚礼,尽管附加在婚礼上的政治因素大多已经不复存在了。雷托将登上皇位,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当然,他那身奇怪的活皮肤需要被蜕掉……但是,那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他奔跑是为了让自己疲惫,”甘尼玛说道,“他是克拉里兹克的化身。从来没有风能像他一样奔跑。当他最终用尽了力气,他会回来,枕着我的腿休息。‘让我们体内的母亲寻找一个能让我死去的方法。’他这样祈求道。”

法拉肯盯着她。广场骚乱过后的一个星期内,皇宫里节奏大乱,日子过得急匆匆的,不断能听到各种神秘的消息和故事。从泰卡尼克(目前正为厄崔迪家族提供军事方面的建议)那儿,他还得知屏蔽场城墙之外爆发了残酷的战斗。

“我听不懂。”法拉肯说道,“找到让他死去的方法?”

“他叫我把你准备好。”甘尼玛说道。她不止一次被这位科瑞诺王子奇特的纯洁所折服。这是杰西卡的功劳吗?抑或是他天生的?

“为什么?”

“他不再是人类了。”甘尼玛说道,“昨天你问我,他什么时候才会除去那身活皮肤。不会的。它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也是它的一部分。雷托估计他能在那张膜毁掉他之前活上四千年。”

法拉肯试图咽口唾沫润润嗓子。

“你明白他为什么要奔跑了?”甘尼玛问道。

“但如果他能活这么长时间,又是那么……”

“因为他体内蕴藏着极度丰富的人类的记忆。想想那些生命吧,表兄。不,你无法想象,因为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我知道。我能想象他的痛苦。他比任何人的奉献都多得多。我们的父亲走入沙漠,想逃避它;厄莉娅因为害怕它而成了邪物。在这种感觉方面,我们的祖母只是个迷糊的婴儿,然而她却必须用尽贝尼·杰瑟里特的计谋来对付它。但是雷托!他就是他自己,他是独一无二的。”

“杰西卡知道,”甘尼玛看着她的祖母说道,“他昨晚告诉了她。他把自己称作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大跨度的计划者。”

“那个计划……是什么?”

“金色通道。他今后会跟你解释的。”

“他在这个计划里给我也指派了一个角色?”

“作为我的配偶。”甘尼玛说道,“他接管了姐妹会的育种计划。我相信我的祖母已经跟你说过,贝尼·杰瑟里特一直梦想培育出一位具有无穷力量的男性圣母……”

“你是说我们只是……”

“不能说只是,”她抓住他的手臂,亲密地捏了捏,“他将指派很多重要任务给我们两个,但不会是在我们需要照顾孩子的时候。”

“你的年龄还太小。”法拉肯说道,挣脱了他的手臂。

“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她以冰冷的语气说道。

杰西卡和泰卡尼克一起走上前来。

“泰卡告诉我战争已经扩展到了外星球,”杰西卡说道,“巴力克星的中央寺庙已经被包围了。”

法拉肯体会着她那种平静的语气。他昨晚已经与泰卡尼克一起分析了那份战报。帝国内部正燃烧着叛乱的野火。当然,它能够被扑灭,但是等待着雷托的可能是个破烂的帝国。

“斯第尔格来了,”甘尼玛说道,“他们一直在等他。”她再次抓住法拉肯的手臂。弗雷曼老耐布从远处那扇门外走了进来,身边陪伴着两个过去时代的敢死队队员。他们都穿着正式的丧服:黑色长袍,镶着白色的滚边,头上扎着黄色的束发带。他们沉稳地向这边走来,斯第尔格的注意力集中在杰西卡身上。他停在她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仍然在为邓肯·艾达荷之死担心。”杰西卡说道。她不喜欢她的老朋友表现出的谨慎。

“圣母。”他说道。

这就是他的意图!杰西卡想着,如此正式,一切都遵照弗雷曼人的礼仪。血迹难道就这么难以擦去吗?

她说道:“按照我们的观点,你只是做了邓肯指派给你的任务。有人将生命献给厄崔迪家族,这已经不止一次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斯第尔?你也曾不止一次准备献出你的生命。为什么?是因为你知道厄崔迪家族将给你什么样的回报吗?”

“我很高兴你没有寻找借口报复我,”他说道,“但是我有些事必须和你的孙子谈一谈。这些事可能会永远地把我们和你们分开。”

“你是说泰布不会效忠于他?”甘尼玛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还不想下判断,”他冷冷地盯着甘尼玛,“我不喜欢我的弗雷曼人现在的这个样子。”他咆哮道,“我们要回归古老的方式,如果有必要的话,和你们分开。”

“我不相信!”

“一百年之内,”甘尼玛说道,“世上只会剩下不到五十条沙虫,而且还是生活在精心维护的保护地内的病虫。它们产生的香料只供应给宇航公会,至于价格嘛……”她摇了摇头,“我看到了雷托定下的数字。他走遍了这颗行星。他知道情况。”

“这是让弗雷曼人成为奴隶的又一个把戏吗?”

“你当过我的奴隶吗?”甘尼玛问道。

斯第尔格咆哮了一声。不管他说什么或做什么,这对双胞胎总有办法让人觉得是他的错。

“昨晚他和我说了金色通道,”斯第尔格脱口而出,“我不喜欢!”

“这就奇怪了,”甘尼玛瞥了祖母一眼,“帝国内大多数人都对那个前景表示欢迎。”

“它会毁了我们所有人。”斯第尔格嘟囔道。

“但是所有人都盼望着金色年代,”甘尼玛说道,“难道不是吗,祖母?”

“所有人。”杰西卡赞同地说。

“他们盼望强大的帝国,雷托能满足他们的愿望。”甘尼玛说道,“他们盼望和平、丰厚的收成、繁荣的贸易、平等的地位——除了和金色君主相比之外。”

“对于弗雷曼人来说,这一切意味着灭亡!”斯第尔格抗议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我们不再需要士兵和勇敢的斗士来抚平偶尔的小麻烦吗?斯第尔,你和泰卡的那些勇敢的人将受命去完成这些使命。”斯第尔格看着萨多卡指挥官,两人之间碰撞出了一阵奇特的理解的火花。

“还有,雷托将控制香料。”杰西卡提醒他们。

“他将完全控制它。”甘尼玛说道。

凭借杰西卡教给他的理解力,法拉肯听出甘尼玛和她的祖母在演着一场事先排练好的戏。

“和平将持续下去,”甘尼玛说道,“关于战争的记忆将消失。雷托将率领人类在美好的花园中至少前进四千年。”

泰卡尼克困惑地看着法拉肯,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泰卡?”法拉肯问道。

“我想私下跟你谈谈,王子。”

法拉肯笑了,他知道泰卡尼克那个军人的脑袋中会有什么样的问题,他也知道现场至少还有两个人也猜出了他的问题。“我不会出售萨多卡。”法拉肯说道。

“没有必要。”甘尼玛说道。

“你听从了这个孩子的话?”泰卡尼克问道,他已经愤怒了。那个老耐布清楚这个阴谋将引发什么样的问题,但是其他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甘尼玛冷笑一声:“告诉他,法拉肯。”

法拉肯叹了口气。他很容易在不经意间忘记这个不是孩子的孩子的奇特性。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要和她生活一辈子,他的每次亲昵举动的背后都会暗藏着一丝不情愿。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前景,但是他已经意识到它是无法避免的。完全控制日益减少的香料供应!没有香料,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宇宙中移动。

“但是……”

“我说了,以后!”他第一次对泰卡尼克使用了音言,看到那个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陷入了沉默。

杰西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他在同一句话中既提到了和平,也提到了死亡。”斯第尔格嘟囔道,“金色通道!”

甘尼玛说道:“他将率领人们经过死亡的洗礼,来到生命茂盛的自由之中!他谈到死亡,因为那是必须的,斯第尔。它能制造一种紧张感,让活着的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当他的帝国倒塌……是的,它会倒塌的。你以为现在就是克托里兹克,但是克拉里兹克尚未到来。当它到来时,人类将重新刷新他们的记忆,记住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要有人还活着,这个记忆就不会消失。我们将再次经历严酷的考验,斯第尔。我们将通过这次考验。我们总是能在废墟中站立起来。总是。”

听到她的话后,法拉肯终于理解了刚才她所说的雷托在奔跑是什么意思。他不再是人类。

斯第尔格还是没有被说服。“没有沙虫了。”他咆哮道。

“哦,沙虫们会回来的。”甘尼玛向他保证,“所有沙虫将在两百年内灭绝。但在这之后,它们还会回来的。”

“怎么会……”斯第尔格咽下了后半句话。

法拉肯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觉醒。他在甘尼玛开口之前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宇航公会能勉强撑过那些供应不足的年份,靠他们和我们的库存。”甘尼玛说道,“但在克拉里兹克之后,将会有大量的香料。在我的哥哥走入沙漠之后,沙虫将回归厄拉科斯。”

和许多其他宗教一样,穆阿迪布的宗教也蜕化成了巫术。他们需要的是一位活着的上帝,然而他们却没能拥有,直到穆阿迪布的儿子成为上帝。

——摘自吕洞宾的话

(他是岩洞的客人)

雷托坐在狮子皇座上,接受来自各部落的效忠。甘尼玛站在他身旁低一个台阶的地方。大厅里的仪式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一个接一个的弗雷曼部落代表团和耐布在他眼前经过。每个代表团都带来了礼物,献给万能上帝的礼物。这位拥有可怕力量的上帝答应赐予他们和平。

上个星期,他慑服了所有部落。他集中起所有部落的哈里发,并在他们面前做了一番表演。这些具有法官资格的人看着他走入火塘,又毫发未损地走了出来。他们在近处仔细观察,雷托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他命令他们拔刀向他进攻,牢不可破的皮肤盖住他的脸,他们的进攻全部以失败告终。向他身上泼浓酸也只是让他的皮肤上腾起一阵薄雾。他还当着他们的面吃下毒药,同时对他们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