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我不过是陷阱中的诱饵罢了。”传教士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厄莉娅吞下了那个诱饵,”雷托说道,“但我没有,我不喜欢它的味道。”

“你不能这么做!”传教士嘶哑地说道。

“我已经这么做了。我的皮肤不属于我。”

“或许你还来得及……”

“已经太晚了。”雷托将脑袋偏向一侧。他能听到阿桑·特里格沿着沙丘斜坡向他们爬来的声音,和他们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向你问好,苏鲁齐的阿桑·特里格。”雷托说道。

年轻人在雷托下方的斜坡上停住脚步,身影在星光下隐约可见。他缩着脖子,低着头,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是的,”雷托说道,“我就是那个从苏鲁齐逃出来的人。”

“当我听说时……”传教士欲言又止,“你不能这么做!”

“我正在这么做。即使你的眼睛再瞎上一次也于事无补。”

“你以为我怕死吗?”传教士问道,“难道你没看到他们给我配备了一位什么样的向导吗?”

“我看到了,”雷托再次看着特里格,“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阿桑?我就是那个从苏鲁齐逃出来的人。”

“你是魔鬼。”年轻人用发颤的声音说道。

“是你的魔鬼,”雷托说道,“但你也是我的魔鬼。”雷托感到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冲突正在加剧。这种冲突仿佛是在他们周围上演的一场皮影戏,展示着他们潜意识中的想法。此外,雷托还感到了体内父亲的记忆,发生在过去的记忆记录了对于未来的预知,它记录了此刻这个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场景。

特里格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幻象之争。他沿着斜坡向下滑了几步。

“你无法控制未来。”传教士低语道。他说话时显得非常费劲,仿佛在举起一个千斤重物。

雷托感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或他的父亲将被迫尽快行动,并通过行动作出选择,选择需要跟随谁的幻象。他父亲是对的:如果你想控制宇宙,你的所作所为只能是为宇宙提供一件能打败你的武器。选择并操纵某个幻象,要求你使一根脆弱的线头保持平衡——在一根高高悬挂的钢丝上扮演上帝,两边是相互隔绝的不同宇宙。踏上钢丝的挑战者们无法从两难的选择中退却。钢丝两边各有自己的幻象和规律,而挑战者们身后所有过去的幻象正在死去。当某个挑战者移动时,另一个也会作出与之相对的动作,否则平衡便会被打破。对于他们而言,真正重要的行动是让自身与背景中的那些幻象区分开来,使自己不被幻象吞没。没有安全的地方,只有持续变化的关系,关系本身又使边界和规律随时发生着变化。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比较而言,雷托比他的父亲还多了两个优势:他已将自己置身于死地,并且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下场;而他的父亲则仍希望有回旋的余地,并且至今还没有下定决心。

“你绝不能这么做!你绝不能这么做!”传教士以刺耳的声音高呼道。

他看到了我的优势,雷托想。

雷托将自己的焦虑隐藏起来,保持着高手对决时所需要的镇定,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并不执迷于真相,除了我自己的造物,我别无信仰。”随后,他感觉到了父亲和他之间的互动,双方心灵深处细微的变化使雷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仰。带着这种信仰,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金色通道前立下了路标。总有一天,这个路标将指引后人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送出这份厚礼的那个个体却在送出礼物的当天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带着这种感觉,雷托泰然自若地下了这个终极赌注。

他轻轻嗅了嗅空气,搜寻着他和父亲都知道必将到来的信号。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他父亲会警告那个等在他们下面、内心充满恐惧的年轻向导吗?

雷托闻到了臭氧的气味,这表明附近存在屏蔽场。为了遵从被驱逐者给自己下的命令,年轻的特里格正准备杀了这两个危险的厄崔迪人,但他并不知道此举会令人类陷入怎样一个恐怖的深渊。

“不要。”传教士低声说道。

雷托闻到了臭氧,但周围的空气中并没有叮当声。特里格使用的是沙漠屏蔽场,一件特别为厄拉科斯设计的武器。霍兹曼效应会召唤沙虫前来,并使它陷入癫狂。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样的沙虫——无论是水还是沙鲑……任何东西都不行。是的,年轻人刚才在沙丘的斜坡上埋下了这个装置,现在他正想偷偷逃离这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雷托从沙丘顶部跳了起来,耳边传来父亲劝阻的声音。增强的肌肉释放出可怕的力量,推动着他的身体如火箭般向前射去。他的一只手抓住特里格蒸馏服的领子,另一只手环抱在那可怜家伙的腰间。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拧断了特里格的脖子。随后他再次纵身一跃,扑向埋藏沙漠盾的地方。他的手指摸到了它,把它从沙地里拎了出来,奋力朝南一掷。

沙漠盾原来的埋藏地点之下响起一阵巨大的咝咝声。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完全消失。沙漠又恢复了宁静。

雷托看着站在沙丘顶部的父亲,他仍然是一副挑战的姿态,但神情中流露出一种挫败感。那上面站着的是保罗·穆阿迪布,瞎了眼睛,愤怒,知道自己正在远离雷托的幻象,因此处于崩溃的边缘。现在的保罗,反映在禅逊尼的箴言中:在对未来的预知中,穆阿迪布看到了整个人生。他却因此让自己沾染了不确定性。他寻求着有序的、正确的预知,却放大了无序的、歪曲的预知。

雷托一步跃回沙丘顶部,说道:“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向导。”

“不行!”

“你想回苏鲁齐吗?看到你独自一人回去,没有特里格的陪伴,他们会依然欢迎你吗?再说,你知道苏鲁齐搬到哪里去了吗?你的眼睛能看到它吗?”

保罗与儿子对峙着,没有眼珠的眼窝盯着雷托:“你真的了解你在这里所创造的宇宙吗?”

雷托听出了他话中特别强调的重音。两个人都知道,从此刻起,这个幻象踏上了可怕的征程,未来必须能够控制它,而且是创造性的控制。在这之前,整个宇宙都有着线性发展的时间观,人类认为事物的发展都是有序的。但是,在这个幻象启动之后,人类登上了一辆疯狂运动的列车,只能沿着它的运动轨迹一路狂奔。

唯一能与之对抗的是雷托,多个线头组成的缰绳控制在他手中。他是盲人宇宙中的明眼人。他的父亲已不再握有缰绳,只有他才能分辨出秩序。遥远未来的梦想被现在这一时刻控制了,控制在他的掌中。

仅仅控制在他的掌中。

保罗知道这一点,然而他再也无法看清雷托是如何操纵缰绳的,只能看到雷托为此付出的代价——他不再是人类。他想:这就是我一直祈祷的变化。为什么我要害怕它?它是金色通道!

“在此,我赋予进化以目标,因此,也赋予我们的生命以意义。”雷托说道。

“你希望活上数千年,并且不断变化自己吗?”

雷托知道父亲并不是在说他外形上的变化。他们两人都知道他的外形将发生什么变化:雷托将不断适应,不属于他的皮肤也将不断适应。两个部分的进化力量将相互融合,最终出现的将是一个单一的变异体。当质变来到时——如果它能来到的话——一个思想宽广深邃的生物体将出现在宇宙中,而宇宙也将崇拜它。

不……保罗所指的是内心的变化,是他的想法和决定,这些想法和决定将深刻地影响他的崇拜者。

“那些认为你已死的人,”雷托说道,“你知道,他们在传扬所谓的你的临终之言。”

“当然。”

“‘现在我做的是一切生命都必须做的事,其目的就是生命本身的延续。’”雷托道,“你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是某个认为你再也不会回来的骗子教士把这句话安在了你头上。”

“我不会叫他骗子,”保罗深吸一口气,“这是句很好的临终之言。”

“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到苏鲁齐盆地中的棚屋?”雷托问道。

“现在这是你的宇宙了。”保罗说道。

他话中的失落感刺痛了雷托。雷托的内心悲痛异常,好几分钟都无法开口。当他最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他开口道:“这么说,你诱骗了厄莉娅,迷惑了她,让她不作出行动,作出错误的决定。现在她知道你是谁了。”

“她知道……是的,她知道。”

保罗的声音显得很苍老,其中潜藏着不满。他的神态中仍然保留着一丝倨傲。他说道:“如果我能办到,我将把幻象从你这儿夺走。”

“数千年的和平,”雷托说道,“这就是我将给予他们的。”

“冬眠!停滞!”

“当然。另外,我还会允许一些暴力。它将成为人类无法忘却的教训。”

“我唾弃你的教训!”保罗说道,“你作的这种选择,你以为我以前没有看到过吗?”

“你看到过。”雷托承认道。

“你预见的未来比我的更好吗?”

“不,反而可能更糟。”雷托说道。

“那么,除了拒绝之外,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保罗问道。

“或许你该杀了我。”

“我没有那么天真。我知道你的行动。我知道被摧毁的引水渠和社会上的骚乱。”

“既然阿桑·特里格再也回不了苏鲁齐,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我选择不回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多么苍老啊,雷托想,这个想法令他内心隐隐作痛。他说道:“我把厄崔迪家族的鹰戒藏在了我的长袍中。你想让我把它还给你吗?”

“如果我死了该有多好啊。”保罗轻声道,“那天晚上,我走入沙漠时真的是想去死,但我知道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我必须回来……”

“重塑传奇。”雷托说道,“我知道。迦科鲁图的走狗在那个晚上等着你,就在你预见的地方。他们需要你的幻象!这你是知道的。”

“我拒绝了。我从未给过他们任何幻象。”

“但是他们污染了你。他们喂你吃香料萃取物。你产生过幻象。”

“有时。”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多么虚弱啊。

“你要拿走你的鹰戒吗?”雷托问道。

保罗突然一下子坐到沙地上,看上去就像星光下的一块石头。“不!”

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了,雷托想。这一点已经暴露了出来,但还不够。幻象之争已经从精细的抉择升级到了粗暴地切断其他所有通路,雷托想,保罗知道自己不可能获胜,但他仍然希望雷托选择的道路无法走通。

保罗开口说道:“是的,我被迦科鲁图污染了。但是你污染了你自己。”

“说得对。”雷托承认道。

“你是个优秀的弗雷曼人吗?”

“是的。”

“你能允许一个瞎子最终走入沙漠吗?你能让我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安宁吗?”他用脚跺着身边的沙地。

“不,我不允许。”雷托说道,“但如果你坚持,你有自杀的权利。”

“然后你将拥有我的身体!”

“是的。”

“不!”

他什么都明白,雷托想。由穆阿迪布的儿子来供奉穆阿迪布本人的尸体,这样可以使雷托的幻象更加牢不可破。

“你从未告诉过他们,是吗,父亲?”雷托问道。

“我从未告诉过他们。”

“但是我告诉了他们,”雷托说道,“我告诉了穆里茨。克拉里兹克,终极斗争。”

保罗的肩膀沉了下来。“你不能这么做,”他低声道,“你不能。”

“我现在是沙漠中的生物了,”雷托说道,“你能对大沙暴说不吗?”

“你认为我是个懦夫,不敢接受那个未来。”保罗以沙哑的声音颤抖地说,“哦,我太了解你了,儿子。占卜或算命是件折磨人的差事。但我从来没有迷失在可能的未来中,因为那个未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那个未来相比,你的圣战简直就是卡拉丹上的一次野餐。”雷托同意道,“我现在带你去见哥尼·哈莱克。”

“哥尼!他通过我的母亲间接为姐妹会服务。”

雷托立即明白了父亲预知幻象的极限。“不,父亲。哥尼不再为任何人服务。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我这就带你去。该是创造新传奇的时候了。”

“我知道无法说服你。但我想摸摸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雷托伸出右手,迎接那几根四处摸索的手指。他感到了父亲手指上的力量,于是开始加力,抗拒着保罗手臂上传来的阵阵暗流。“即使是蘸了毒的刀也无法伤害我,”雷托说道,“我体内的化学结构已经全然不同。”

眼泪从一对瞎眼中涌出,保罗放弃了,双手无力地垂在大腿处:“如果我选择了你的未来,我会变成魔鬼。而你,你又会变成什么呢?”

“开始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会称我为魔鬼的使者。”雷托说道,“然后他们会开始思索,最终他们将理解。你没有将你的幻象延伸到足够远的地方,父亲。你的手既积下了许多德,也造下了许多恶。”

“恶通常只有在事后才会暴露出来!”

“很多罪大恶极之事正是如此。”雷托说道,“你仅仅看到了我幻象中的一部分,是因为你的力量不够强大吗?”

“你也知道,我不能在那个幻象中久留。如果我事先就知道某件事是邪恶的,我绝对不会去做这件事。我不是迦科鲁图。”

“有人说你从来不是个真正的弗雷曼人。”雷托说道,“我们弗雷曼人知道该如何任命一位哈里发。我们的法官能在恶与恶之间作出抉择。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弗雷曼人,是吗?成为你一手创造的未来的奴隶?”保罗向雷托迈了一步,朝雷托伸出了手,抚摸着他长着外壳的胳膊,沿着胳膊一直往上,摸了摸他暴露在外的耳朵和脸颊,最后还摸了他的嘴,“啊哈,它还没有成为你的皮肤。”他说道,“这层皮肤会把你带去哪儿?”他垂下了他的手。

“去一个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创造自己未来的地方。”

“你是这么说的。但一个邪物也可能说出同样的话。”

“我不是邪物,尽管我曾经可能是。”雷托说道,“我看到了厄莉娅身上发生的事。一个魔鬼生活在她体内,父亲。甘尼和我认识那个魔鬼:他就是老男爵,你的外公。”

保罗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会儿,随后他放下双手,露出绷得紧紧的嘴唇。“这是压在我们家族头上的诅咒。我曾不断祈祷,但愿你能把那只戒指扔进沙漠,我祈祷你能拒绝承认我的存在,回过头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你能办到的。”

“以什么代价?”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保罗开口说道:“未来的结果会不断调整它身后的发展轨迹。只有那么一次,我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只有一次。我接受了救世主降临的说法。我这么做是为了契尼,但这却让我成了一位不合格的领袖。”

雷托发觉自己无法回应父亲。有关那次决定的记忆就保留在他的体内。

“我再也不能像欺骗自己那样欺骗你了,”保罗说道,“我清楚这一点。我只问你一件事:真的有必要进行那场终极斗争吗?”

“要么如此,要么就是人类灭亡。”

保罗听出了雷托话中的真诚。他意识到了儿子幻象的宽广和深邃,小声说道:“我没有看到过这种选择。”

“我相信姐妹会对此已经有所警觉。”雷托说道,“否则就无法解释祖母的行为了。”

寒冷的夜风刮过他们身旁。风掀起保罗的长袍,抽打着他的腿。他在发抖。雷托看在眼里,说道:“你有个救生包,父亲。我来支好帐篷,让我们能舒服地度过今晚。”

然而保罗却只能暗自摇头,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自己再也不会有舒服的感觉了。英雄穆阿迪布必须被摧毁,他自己这么说过。只有传教士才能继续活下去。

弗雷曼人最早开发出了可以贯穿意识/潜意识的符号体系,通过这套符号体系,他们可以深入体会这个行星系统中各事物的运动和相互关系。他们最早以准数学的语言来表达气候,语言本身就是其描述对象的一部分。以这种语言为工具,他们能够真正体察这个支持着他们生命的系统。弗雷曼人认为自己是一群逐水草而居的动物,单凭这一事实,人们使可以充分衡量语言与星球自然系统之间的相互影响力。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列特-凯恩斯的故事》

“卡维-瓦希。”斯第尔格说道。把咖啡送来。他举起一只手,朝着站在这间简朴石室门边的仆人示意。他刚刚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这里是他通常享用斯巴达式早餐的地方。现在已经到了早餐时间,但是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他并不觉得饿。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邓肯·艾达荷坐在门边的矮沙发上,克制着自己不要打哈欠。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和斯第尔格已经交谈了整整一个晚上。

“请原谅,斯第尔,”他说道,“我让你整晚都没睡。”

“熬个通宵,意味着你的生命又延长了一天。”斯第尔格一边接过从门外递进来的咖啡托盘,一边说道。他推了推艾达荷面前的矮茶几,把托盘放在上面,随后面对客人坐下。

两个人都穿着黄色的悼服。艾达荷这一身是借来的,泰布穴地的人恨他身上穿着的绿色厄崔迪家族制服。

斯第尔格从圆滚滚的铜瓶中倒出深色的咖啡,先啜了几口,然后举杯向艾达荷示意。这是古老的弗雷曼传统:咖啡里没毒,我已经喝了几口。

咖啡是哈拉的手艺,按斯第尔格喜欢的口味煮成:先把咖啡豆烘焙成玫瑰色,不等冷却便在石臼中研磨成细细的粉末,然后马上煮开,最后再加一小撮香料。

艾达荷吸了一口富含香料的香气,小心地抿了一口。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说服了斯第尔格。他运用门泰特功能计算着。

厄莉娅知道了雷托的动向!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贾维德就是她知道内情之后作出的安排。

“你必须还我自由。”艾达荷开口说道,再次挑起这个话题。

斯第尔格站了起来:“我要保持中立,所以只好作出艰难的决定。甘尼在这儿很安全。你和伊勒琅也是。但你不能向外发送消息。是的,你可以从外界接收消息,但不能发送。我已经作出了保证。”

“这不是通常的待客之道,更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曾与你出生入死的朋友。”艾达荷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用过了这个理由。

斯第尔格手端杯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托盘上。开口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它。“其他人会觉得内疚的事,我们弗雷曼人不会。”说完,他抬起头,看着艾达荷。

必须说服他让我带着甘尼离开这地方,艾达荷想。他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想引起你的负疚感。”

“我知道,”斯第尔格说道,“是我自己提起了这个问题。我想让你了解弗雷曼人的态度,因为这才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弗雷曼人。就连厄莉娅都以弗雷曼人式的方式思考。”

“教士们呢?”

“他们是另一个问题,”斯第尔格说道,“他们想把原罪塞给人民,让他们愧疚终生,他们想用这种手段使人民虔诚。”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艾达荷从中听出了苦涩。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苦涩没能使斯第尔格动摇。

“这是个非常古老的独裁把戏,”艾达荷说道,“厄莉娅对此很清楚。温顺的国民必须感觉自己有罪。负罪感始于失败感。精明的独裁者为大众提供了大量走向失败的机会。”

“我注意到了,”斯第尔格淡淡地说,“但是请原谅,我得再次提醒你,你口中的独裁者是你的妻子。她也是穆阿迪布的妹妹。”

“她发疯了,我跟你说过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总有一天她会接受测试。但同时,我们必须考虑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艾达荷悲伤地摇了摇头:“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可以被证实。与迦科鲁图之间的通信总是要经过厄莉娅的神庙。针对双胞胎的阴谋也是在那儿诞生的。向外部行星兜售沙虫的所得同样流向那里。所有线索都指向厄莉娅的办公室,指向教会。”

斯第尔格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是中立区。我发过誓。”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艾达荷抗议道。

“我同意。”斯第尔格点了点头,“有许多方法可以判断厄莉娅的所作所为,每时每刻,对她的怀疑都在增加。这就像是我们那个允许三妻四妾的老传统,它一下子就能发现谁是不育的男性。”他注视着艾达荷,“你说他给你戴上了绿帽子——‘把她的性器官当成了武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这么说的。如此说来,你就有了一个最好不过的手段,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此事。贾维德来了泰布,他带来了厄莉娅的口谕。你只要……”

“在你这个中立区?”

“不,在穴地外的沙漠中……”

“如果我趁机逃走呢?”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斯第尔,我向你发誓,厄莉娅疯了。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

“这是难以证实的事。”斯第尔格说道。昨晚他已经用这个理由搪塞很多次了。

艾达荷想起了杰西卡的话,他说:“但是你有办法,完全可以证实这一点。”

“办法,是的,”斯第尔格说道,然而他再次摇了摇头,“但这是个痛苦到极点的办法。所以我才会提醒你我们的负罪感。我们弗雷曼人几乎能让自己从任何毁灭性的罪恶中解放出来,然而我们却无法摆脱魔道审判带来的罪恶感。为此,审判员,也就是全体人民,必须承担所有的责任。”

“你以前做过,不是吗?”

“我相信圣母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斯第尔格说道,“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以前确实做过。”

艾达荷感觉到了斯第尔格语气中的不快:“我不是想抓住你话中的把柄。我只是……”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还有那么多没有答案的问题,”斯第尔格说道,“现在已经是早晨了。”

“我必须发个消息给杰西卡夫人。”艾达荷说道。

“也就是说你要往萨鲁撒发消息。”斯第尔格说道,“我不会轻易许诺,可一旦许诺,我就要遵守自己的承诺。泰布是中立区。我要让你保持沉默。我已以全家人的生命起誓。”

“厄莉娅必须接受你的审判!”

“或许吧。但我们首先得寻找是否有情有可原的地方。也许只是政策失当?甚至可能是坏运气造成的。完全可能是某种任何人都拥有的向恶表现,而不是入了魔道。”

“你想证实我不是个精神失常的丈夫,妄想假借别人之手进行报复。”艾达荷说道。

“这是别人的想法,我没这么想过。”斯第尔格说道,他笑了笑,以缓和这句话的分量,“我们弗雷曼人有沉默的传统。我们的宗教典籍说,唯一无法打消的恐惧是对自己的错误所产生的恐惧。”

“必须通知杰西卡夫人,”艾达荷说道,“哥尼说……”

“那条消息可能并非来自哥尼·哈莱克。”

“还能是谁?我们厄崔迪人有验证消息的方法。斯第尔,你难道就不能……”

“迦科鲁图已经灭亡了,”斯第尔格说道,“它在好几代人以前就被摧毁了。”他碰了碰艾达荷的衣袖,“无论如何,我不能动用战斗人员。现在是动**的时刻,引水渠面临着威胁……你理解吗?”他坐了下来,“现在,厄莉娅什么时候……”

“厄莉娅已经不存在了。”艾达荷说道。

“你是这么说来着。”斯第尔格又抿了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回原处,“到此为止吧,艾达荷,我的朋友。为了拔掉手上的刺,用不着扯断整条胳膊。”

“那就让我们谈谈甘尼玛。”

“没有必要。她有我的支持、我的忠诚,没人能在这里伤害她。”

他不会这么天真吧,艾达荷想着。

斯第尔格站起身来,示意谈话已经结束了。

艾达荷也站了起来。他发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变得僵硬,小腿也麻木了。就在艾达荷起身时,一位助手走进屋子,站在一旁。贾维德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艾达荷转过身。斯第尔格站在四步开外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艾达荷拔出刀,飞快地刺入贾维德的胸口。那个可怜人直着身子后退了几步,让刀尖从他的身体上伸了出来。接着,他转了个身,脸朝下摔倒在地,蹬了几下腿之后气绝身亡。

“奸夫的下场。”艾达荷说道。

站在那儿的助手拔出了刀,但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反应。艾达荷已经收起自己的刀,黄色长袍一角留下了斑斑血迹。

“你玷污了我的诺言!”斯第尔格叫道,“这是中立……”

“闭嘴!”艾达荷盯着震惊中的耐布,“你戴着项圈,斯第尔格!”

这是最能刺激弗雷曼人的三句侮辱话之一。斯第尔格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是个奴仆,”艾达荷说道,“为了获取弗雷曼人的水,你出卖了他们。”

这是第二句最能刺激弗雷曼人的侮辱话,正是它毁灭了过去的迦科鲁图。

斯第尔格咬着牙,手搭在刀把上。助手离开走廊上的尸体,退到一旁。

艾达荷转身背对着耐布,绕过贾维德的尸体走出门口。他没有转身,而是直接送出了第三句侮辱话:“你的生命不会延续,斯第尔格,你的后代不会流有你的鲜血!”

“你去哪儿,门泰特?”斯第尔格冲着离去的艾达荷的背影问道。声音如同极地的风一般寒冷。

“去寻找迦科鲁图。”艾达荷仍然头也不回地说道。

斯第尔格拔出了刀:“或许我能帮你。”

艾达荷已经走到通道的出口处。他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说道:“如果你要用你的刀帮我,水贼,请刺向我的后背。对于戴着魔鬼项圈的人来说,这么做是最自然的。”

斯第尔格跑了两步,奔过屋子,踩过贾维德的尸体,赶上通道出口处的艾达荷。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拽住艾达荷。斯第尔格龇着牙齿,手拿着刀,面对艾达荷。他愤怒至极,甚至没有察觉到艾达荷脸上奇怪的笑容。

“拔出你的刀,门泰特人渣!”斯第尔格咆哮道。

艾达荷笑了。他狠狠扇了斯第尔格两下——左手一下,接着是右手,火辣辣地扇在斯第尔格脸上。

斯第尔格大吼着将刀刺入艾达荷的腹部,刀锋一路向上,挑破横膈膜,刺中了心脏。

艾达荷软绵绵地垂在刀锋上,勉强抬起头,冲斯第尔格笑了笑。斯第尔格的狂怒刹那间化为震惊。

“两个人为厄崔迪家族倒下了,”艾达荷喘息着说道,“第二个人倒下的理由并不比第一个人好多少。”他蹒跚几步,随后脸朝下倒在岩石地面上。鲜血从他的伤口涌出。

斯第尔格低头看去,目光越过仍在滴血的尖刀,定格在艾达荷的尸体上。他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贾维德死在他身后,而这位厄莉娅——天堂之母——的配偶,死在自己的手上。他可以争辩说一个耐布必须捍卫自己的尊严,以此化解对他所承诺的中立立场的威胁。但死去的是邓肯·艾达荷。无论他能找到什么借口,无论现场的情况是多么“情有可原”,都无法抵消他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即使厄莉娅私下里可能巴不得艾达荷死,但在公开场合中,她不得不作出复仇的姿态。毕竟她也是个弗雷曼人。要统治弗雷曼人,她必须这么做,容不得半点软弱。

直到这时,斯第尔格才意识到,目前这种情况正是艾达荷想以“第二个死亡”换回的结局。

斯第尔格抬起头,看到一脸惊吓的哈拉——他的第二个妻子。她躲在渐渐聚集起的人群中,偷偷地打量着他。无论朝哪个方向看,斯第尔格看到的都是相同的表情:震惊,还有对未来的忧虑。

斯第尔格慢慢挺直了身体,在衣袖上擦了擦他的刀,然后收起。他面对眼前的一张张脸,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想跟我走的人请立刻收拾行囊。派几个人先去召唤沙虫。”

“你要去哪儿,斯第尔格?”哈拉问道。

“去沙漠。”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道。

“你当然要跟我一起去。我所有的妻子都得跟着我。还有甘尼玛。去叫她,哈拉,马上。”

“好的,斯第尔格……马上,”她犹豫了一下,“伊勒琅呢?”

“如果她愿意。”

“好的,老爷。”她仍然在犹豫,“你要把甘尼当作人质吗?”

“人质?”他真的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你这个女人……”他用大脚趾轻轻地碰了碰艾达荷的尸体,“如果这个门泰特是对的,我是甘尼唯一的希望了。”他记起了雷托的警告:“要小心厄莉娅。你必须带着甘尼逃走。”

弗雷曼人之后的所有行星生态学家都将生命视为能量的表现,并开始寻找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一点一点地,弗雷曼人的智慧终于成为公认的公理。其他所有民族也能像弗雷曼人一样,观察这种能量,研究其中的规律。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厄拉奇恩的悲剧》

这里是假墙山内的泰克穴地。哈莱克站在穴地前面岩壁的影子中,影子遮挡了穴地高处的入口。他在等待,等着里面的人决定是否收留他。他向外注视着北方的沙漠,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早晨灰蓝色的天空。当这儿的走私徒们得知,身为一个来自外星球的人,他竟然俘获了一条沙虫,并骑着它来到此地时,都感到异常惊讶。对他们的反应,哈莱克也同样感到惊讶。毕竟,对于一个身手敏捷的人来说,观察数次之后,骑沙虫这门技术还是比较容易学会的。

哈莱克再次将注意力转回沙漠。闪光的沙漠上点缀着闪闪发亮的岩石,还有一片片灰绿色的瘢痕,显示这里过去曾存在着水体。眼前这一切让他意识到能量的平衡是多么脆弱,一旦发生重大变化,世间一切都将受到威胁。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来自前面沙漠中闹嚷嚷的活动。装着死沙鲑的容器被拖进穴地,它们将被分解,水分也将被回收。那儿有成千上万条沙鲑,它们变成了潺潺的流水。正是这流水让哈莱克的思绪奔腾起来。

哈莱克低下头,目光越过穴地的种植园,看着环绕穴地的引水渠。渠里已经不再有珍贵的流水。他看到了引水渠石头堤岸上的缺口,水就是沿着这道残破的堤岸流入沙漠的。是什么造成了这些缺口?沿着引水渠最脆弱的部位,有些洞的直径达到了二十多米,洞口的细沙吸饱了水,形成一个个凹坑。这些凹坑中挤满沙鲑,穴地的孩子们正在猎杀它们。

修补小组正在抢修引水渠垮塌的堤岸。其他人拿着小壶给急须灌溉的植物浇水。连接捕风器下那巨大蓄水池的水路已被切断,使水不再流入已遭破坏的水渠。太阳能泵也被关掉了。灌溉用的水来自引水渠底残留的积水,还有一部分用水则艰难地取自穴地的蓄水池。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哈莱克身后水汽密封口上的金属片响了一声。他的目光仿佛被这个声音惊得一跳,他发现自己正盯着引水渠最远处的弯道,那是漏水最严重的地方。穴地种植园的设计者在那儿种了一棵柳树,现在那棵树已注定死去,除非引水渠内的流水能很快恢复。哈莱克看着那棵柳树:愚蠢地垂着枝条,风沙正侵蚀着它的身体。对他来说,那棵树最恰当不过地象征着他和厄拉科斯的当下处境。

我和它都是舶来品。

他们在穴地耽搁的时间太长,迟迟无法作出决定。他们极其需要优秀的战士,走私徒们总是需要优秀的战士,但哈莱克本人却对他们不抱任何幻想。如今的走私徒早已不是多年前他从公爵被占领的领地上逃出时收留他的那伙人了。他们是一群新品种,对于他们来说,利益高于一切。

我不能相信他们,哈莱克想。他能做的就只有利用他们,并培育他们之间的不信任。这的确令人难过。但自由人之间的公平交易已经不复存在了。古老的行为方式现在仅仅存在于仪式性的词汇中,他们的传统也仅仅存在于记忆中。

厄莉娅一直干得不错:对反对者进行残酷的惩罚,对支持者予以褒奖,灵活运用帝国的力量,让她的对手难以捉摸。还有那些间谍!她手下不知道有多少间谍!

如果弗雷曼人一直沉睡,不起来反抗,她就将取得胜利,他想。

他身后的密封口又响了一声。接着,密封口被打开了。一个名叫麦利迪斯的仆人走了出来。他是个矮个子男人,长着葫芦般的身体,葫芦的下端收缩成了两条纺锤形的腿。他身穿的蒸馏服使他的体形显得更加丑陋。

“你已经被接受了。”麦利迪斯说道。

哈莱克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对方的如意算盘。哈莱克明白,这里只能成为他暂时的避难所。

只要能偷到他们的一架扑翼飞机就行,他想。

“请向长老会表达我的谢意。”他说道。他想到了依斯玛·泰克,这个穴地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由于被人出卖,依斯玛在很早以前就已死去。但如果他还活着,他会在第一眼看到这位麦利迪斯时就毫不留情地杀死他。

任何一条前进道路,只要限制了未来发展的可能性,都可能变成陷阱。人类的发展并不是在穿越迷宫,他们一直在注视着那条充满了独特机会的宽广的地平线。迷宫中受限的视角只适用于那些将头埋在沙漠里的生物。有性繁殖产生的独特性和差异性是物种的生存保障。

——摘自《宇航公会手册》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悲痛?”厄莉娅对着小接见室的天花板问道。只需十步,她就能从屋子的这一面走到另一面,换个方向的长度也不过只有十五步。墙上安了一面又窄又长的窗户,透过它能看到厄拉奇恩市内各种建筑的屋顶,还有远处的屏蔽场城墙。

厄莉娅垂下了目光,看着布尔·阿加瓦斯,神庙卫队指挥官兹亚仁卡的助手。阿加瓦斯带来了贾维德和艾达荷已死的消息。一群谗臣、助手和卫兵跟着他一块儿拥了进来,更多的人挤在外面的走廊里。这一切都显示他们都已知晓了阿加瓦斯带来的消息。

在厄拉科斯,坏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

这位阿加瓦斯是个小个子男人,长着一张在弗雷曼人中不多见的圆脸,看上去像婴儿的脸。他是新生代中的一员,水分充足。在厄莉娅的眼中,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形象:其中一个拥有严肃的表情、深沉的靛青色眼睛,还有忧郁的嘴形;另一个则既性感又敏感,令人心醉的敏感。她尤其喜欢他那双厚厚的嘴唇。

尽管还没到正午,厄莉娅仍然感到她四周的寂静在诉说着落日时的凄凉。

艾达荷本应在日落时死去,她告诉自己。

“布尔,作为带来坏消息的人,你感觉怎么样?”她问道。她注意到他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

阿加瓦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以比耳语响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我和贾维德一起去的,您还记得吗?当……斯第尔格派我到您这儿来时,他让我转告您说,这是他最后的服从。”

“最后的服从,”她重复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厄莉娅夫人。”他说道。

“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她命令道。她很奇怪自己的皮肤怎么会变得这么冷。

“我看到……”他紧张地摇摇头,看着厄莉娅面前的地板,“我看到老爷死在中央通道的地面上,贾维德死在附近的一条支路。女人们已经在准备他俩的后事。”

“斯第尔格把你叫到了现场?”

“是的,夫人。斯第尔格叫我了。他派来了姆迪波,他的信使。姆迪波只是告诉我斯第尔格要见我。”

“然后你就在那儿看到了我丈夫的尸体?”

他飞快地与她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她面前的地板上:“是的,夫人。贾维德死在那附近。斯第尔格告诉我……告诉我是老爷杀了贾维德。”

“那我的丈夫,你说是斯第尔格……”

“他亲口跟我说的,夫人。斯第尔格说是他干的。他说老爷激怒了他。”

“激怒,”厄莉娅重复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没有说,也没人说。我问了,但没人说。”

“他当场命令你回来向我报告?”

“是的,夫人。”

“你就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吗?”

阿加瓦斯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说道:“斯第尔格下了命令,夫人。那是他的穴地。”

“我明白了。你总是服从斯第尔格。”

“是的,夫人,直到他解除我的誓约之前。”

“我现在只服从您,夫人。”

“是吗?告诉我,布尔,如果我命令你去杀了斯第尔格,你的老耐布,你会服从吗?”

他坚定地迎接着她的目光:“只要您下命令,夫人。”

“我就是要下这个命令。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去了沙漠。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夫人。”

“他带走了多少人?”

“大概有穴地战斗力的一半。”

“他带走了甘尼玛和伊勒琅!”

“是的,夫人。那些留下的人是因为有女人、孩子和财物的拖累。斯第尔格给每个人一个选择——和他一起走,或者解除他们的誓约。很多人都选择了解除誓约。他们将选出一位新耐布。”

“我来选择他们的新耐布!那就是你,布尔·阿加瓦斯,在你把斯第尔格的头颅交给我的那一天。”

阿加瓦斯也可以通过决斗来取得继承权。这是弗雷曼人的传统。他说:“我服从您的命令,夫人。关于军队,我能带多少……”

“去和兹亚仁卡商量。我不能给你很多扑翼飞机,它们有其他用途。但你会拥有足够的战士。斯第尔格已经失去了荣誉。多数人将乐于为你服务。”

“我这就去办,夫人。”

“等等!”她观察着他,思考着她能派谁去监视这位敏感的人。必须先将他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直到他证明自己。兹亚仁卡知道该派谁去。

“还有事吗,夫人?”

“是的。我必须私下里和你谈谈对付斯第尔格的计划。”她用一只手捂住脸,“在你实施我的报复之前,我不会表现出悲痛。给我几分钟,让我先安排一下。”她放下那只手,“我的仆人会带你去。”她向一个仆人做了个手势,并向她的新女官萨卢斯耳语道:“给他洗个澡,喷上香水。他闻上去有股沙虫的味道。”

“好的,夫人。”

厄莉娅转过身,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前往她的私人寓所。在她的卧室内,她狠狠摔上房门,跺着脚,使劲地咒骂着。

该死的邓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白艾达荷是有意挑衅。他杀了贾维德,还激怒了斯第尔格。据说他知道贾维德的事。这一切都是邓肯·艾达荷最后的口信,是他最后的姿态。

她再次跺了跺脚,在卧室内疯狂地走来走去。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斯第尔格投奔了叛乱者,甘尼玛跟随着他。还有伊勒琅。

他们都该死!

她的脚踢到了一个障碍物,是一块金属。疼痛令她叫出了声。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在一个金属带扣前擦伤。她一把抓起那个带扣。它已经有些年头了,银和白金的合金质地,产自卡拉丹,是雷托·厄崔迪一世奖给他的剑客邓肯·艾达荷的。她以前经常看到艾达荷佩戴着它,现在,他把它丢弃在了这里。

泪水积聚在她的双眼里,随后,它们克服了强大的弗雷曼心理阻力,涌出了眼眶。她的嘴角耷拉下来。她感到头脑中又开始了那场古老的战斗,战斗一直延伸到她的手指头和脚趾尖。她感到自己又分裂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震惊地看着她扭曲的脸孔,另一个则屈从于从她的胸腔内扩散开来的巨大的疼痛。眼泪现在自由地从她的眼中滑落。她体内那个震惊的自我焦躁地问道:“谁在哭?是谁在哭?到底是谁在哭?”

但是什么也无法阻止她的眼泪。来自胸腔的疼痛使她倒在**。

仍然有个声音以异常震惊的语气问道:“谁在哭?是谁……”

通过这些行为,雷托二世将自己从进化的过程中解脱出来。他以决绝的姿态完成了这一行为。他说:“想要独立,首先必须解脱。”两个双胞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最终作出这一大胆举动的人是雷托。他知道,真正的创造独立于其创造者。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神圣的变形》

被破坏的引水渠边的潮湿沙地吸引了昆虫,昆虫上方又聚集了一大群鸟,有鹦鹉、鹊、松鸦等。这里曾经是建筑于玄武岩地基上的最后一个新城镇。现在它已经被遗弃了。甘尼玛利用早晨的空闲时间观察着这个被遗弃的穴地,仔细研究原先的植被区以外的那片区域。她注意到那地方有动静,定睛细看,发现了一只长着斑纹的壁虎。更早些时候,她还看到了一只啄木鸟,它把巢建在新城镇的泥墙上。

她把这地方想象成一个穴地,其实它只不过是一堵堵泥砖砌成的矮墙,植被包围着它的四周,阻挡着沙丘。它位于坦则奥福特内,塞哈亚山脊以南约六百公里。由于缺少了人类的维护,穴地已经开始慢慢退化成沙漠。沙暴侵蚀着它的墙壁,植被正在死去,种植园内的土地在太阳的暴晒下也出现了龟裂。

然而引水渠外的沙地仍然保持着潮湿,表明那个大型捕风器仍然在起作用。

逃离泰布穴地后的几个月内,这批逃亡者已经见到了好些类似的、被沙漠魔鬼破坏后无法居住的穴地。甘尼玛不相信有什么沙漠魔鬼,尽管引水渠遭到破坏的证据非常确凿。

偶尔他们能碰到反叛者的香料猎手,他们带来了北方定居地的消息。有几架——有人说是六架——扑翼飞机正在执行搜寻斯第尔格的任务,但厄拉科斯很大,而沙漠对于逃亡者又相对友好,因此他们的搜寻任务尚未成功。据说另有一支部队也在执行搜寻斯第尔格一行的任务,但那支由阿加瓦斯领导的部队似乎还有其他任务,不时会返回厄拉奇恩。

反叛者说,他们的人和厄莉娅的军队之间已很少发生战斗。沙漠魔鬼随机性的破坏使保卫家园成为厄莉娅和耐布们的首要任务。甚至连走私徒们都遭到了攻击,但据说他们也在扫**着沙漠,妄想以斯第尔格的人头换取赏金。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好地方。”他指着仍在发挥作用的捕风器说道,“我们的朋友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水。”

他们现在是一支小队伍,总共才六十个人。老人、病人和孩子已经被值得信赖的弗雷曼家庭接收了。最强悍的人留了下来,他们在南方和北方都有很多朋友。

甘尼玛不知斯第尔格为什么不愿意谈论这颗行星上正在发生的事。难道他看不到吗?随着引水渠被摧毁,弗雷曼人退回到了南方和北方的沙漠边缘地带,那里曾经是他们定居的边界。

甘尼玛伸出一只手抓住蒸馏服的领子,将它重新密封好。尽管忧心忡忡,她还是觉得异常自由。体内的生命不再折磨她,她只是偶尔才能感到他们的记忆侵入她的意识。从这些记忆中,她了解到沙漠从前的样子,也就是生态变革之前的样子。举个例子来说,那时候的它更为干燥。那个无人维护的捕风器之所以还能起作用,是因为它所处理的空气湿度比较大。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

许多从前逃离这片沙漠的生物现在都冒险来到了这里。队伍中的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猫头鹰数量的激增。甘尼玛还看到了食蚁鸟。它们聚集于已毁坏的引水渠末端,在潮湿沙地上的昆虫上空翻飞。很少能看到獾,有袋类老鼠倒是多得很。

迷信的恐惧统治着弗雷曼人,在这方面,斯第尔格表现得并不比别人更出色。在引水渠于十一个月内连遭五次浩劫之后,这个新城镇终于被归还给了沙漠。他们四次维修了沙漠魔鬼所造成的破坏,但到了第五次,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水来再冒一次险。

很多古老的穴地和新城镇都经历了类似的浩劫。绝大多数新定居点被遗弃了,很多老穴地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挤。沙漠进入了新纪元,弗雷曼人却在回归古老的生活方式。他们在所有事物中都看到了预兆。除了在坦则奥福特,沙虫不正变得日益稀少吗?这是来自夏胡鲁的审判!到处都能看到死去的沙虫,却怎么也看不出死因。沙虫死后很快就会化作沙漠中的尘土,少数有幸看到它们残躯的弗雷曼人总是被吓得心惊胆战。斯第尔格的队伍在上个月就看到过这么一具残躯。他们整整用了四天时间才消化了心中的罪恶感。那东西散发出酸臭的有毒气体,它的尸体躺在一大堆香料上方,那堆香料中的大部分都已经腐败了。

甘尼玛将目光从引水渠边收回,转身看着新城镇。她的正前方是一堵残墙,它曾经保护着一个小花园。她曾经好奇地搜索这个地方,在一个石头盒子里发现了一块香料面包。

甘尼玛怀疑他错了,但不愿跟他争论。弗雷曼人在改变。过去,他们能自由地穿越大沙漠,驱动他们的是自然需求:水、香料和贸易。动物的行为就是他们的闹钟。但是现在,动物的行为规律已变得古怪,而大多数弗雷曼人都蜷缩在北方屏蔽场城墙下拥挤的穴地内。坦则奥福特之内已经很少能见到香料猎手,而且只有斯第尔格的队伍仍以古老的方式行进。

她信任斯第尔格,也理解他对厄莉娅的恐惧。伊勒琅则沉浸于古怪的贝尼·杰瑟里特冥想之中。在遥远的萨鲁撒,法拉肯仍然活着。这笔账总有一天要算。

甘尼玛抬头看了看清晨银灰色的天空,脑海中思绪万千。到哪儿才能找到帮助?当她想把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告诉谁时,应该向谁诉说?杰西卡夫人仍然待在萨鲁撒——如果报告是真实的话;而厄莉娅高高在上,日益自大,离现实越来越远;哥尼·哈莱克也不知身处何方,尽管有报告说他出现在了各个地方;还有传教士,他也躲了起来,他那异端的演讲已经成了遥远的回忆。

还有斯第尔格。

她的目光越过残墙,看着正在帮着修复蓄水池的斯第尔格。斯第尔格对自己现在的角色很满意,他又成了过去那个斯第尔格,代表着沙漠的意志。他头颅的价格每个月都在上涨。

一切都毫无条理可言。所有的一切。

沙漠魔鬼到底是谁?这个家伙摧毁了引水渠,仿佛它们是应该被推倒在沙漠里的异教神像。它会是一条凶猛的沙虫吗?抑或是第三种反叛力量,一个由很多人组成的集体?没人相信它是条沙虫。水能杀死任何一条冒险接近引水渠的沙虫。很多弗雷曼人相信沙漠魔鬼其实是一群革命者,决心推翻厄莉娅的统治,让古老的生活方式回归厄拉科斯。相信这种说法的人认为这是件好事。要打倒那个贪婪的教会,它除了展现自己的平庸之外,其他什么也没做。应该回归穆阿迪布所赞成的真正的宗教。

甘尼玛发出一声长叹。哦,雷托,她想,我几乎要为你高兴,因为你没有活着看到现在这一切。我要追随你,但我的刀还没有染上鲜血。厄莉娅和法拉肯。法拉肯和厄莉娅。老男爵是她体内的魔鬼——绝对不能容忍。

哈拉踏着稳重的步伐向她走来,在她身前停住脚步,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哈拉,我们应该离开这儿。”

“斯第尔格在等着和一个人会面。”

“哦?他没和我说过。”

“他为什么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呢?”哈拉拍了拍甘尼玛长袍底突起的水袋,“你是个可以受孕的成熟女人吗?”

哈拉被甘尼玛恶狠狠的语气吓得退了一步。

“你们是一群傻瓜,”甘尼玛说道,用手画了个圈,将新城镇,还有斯第尔格和他的手下统统圈在里头,“我真不应该跟着你们。”

“如果你不跟着,你早就死了。”

“也许吧。但你们看不清眼下的局势!斯第尔格到底在等什么人?”

“布尔·阿加瓦斯。”

甘尼玛盯着她。

“红峡谷穴地的朋友会把他秘密地带到这儿来。”哈拉解释道。

“厄莉娅的小玩具?”

“他将被蒙着面带来。”

“斯第尔格相信他吗?”

“要求会面的是布尔。他答应了我们所有的条件。”

“为什么不告诉我?”

“斯第尔格知道你会反对的。”

“反对……这简直就是发疯。”

哈拉昂起头:“不要忘了布尔曾经是……”

“他是家族的一员!”甘尼玛打断道,“他是斯第尔格表兄的孙子。我知道。我要杀死的法拉肯也是我的一个近亲。你认为这就足以阻止我拔刀吗?”

“我们收到了密码器带来的信息。没人跟着他。”

甘尼玛低声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哈拉。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你看到什么预兆了?”哈拉问道,“我们看到的是那条死沙虫!会不会……”

“把这些话塞进你的子宫,去别的地方把它生出来吧!”甘尼玛骂道,“我不喜欢这次会面,也讨厌这个地方。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会告诉斯第尔格你……”

“我会亲自告诉他!”甘尼玛大步越过哈拉。哈拉在她身后比了个沙虫角的手势,以示遮挡魔鬼。

但斯第尔格只对甘尼玛的担忧爆发出一阵大笑,并命令她去寻找沙鲑,把她仅仅当成了个孩子。她跑进新城镇某间被遗弃的屋子,在墙角蹲下,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愤怒很快就过去了,她感到了体内生命的烦躁。她想起来了,某个人曾经说过:“如果我们能让他们停滞不动,事情就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展下去。”

多么奇怪的想法啊。

但她想不起来这是谁说的了。

穆阿迪布曾经被人剥夺了继承权,他始终站在被剥夺继承权的人们的立场上。他公开宣称,让人们背离自己的信仰和与生俱来的权利——这是极度的不公正。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穆阿迪布教义》

哥尼·哈莱克坐在苏鲁齐的一座小山丘上,身边的香料纤维座垫上放着巴厘琴。他下方的盆地中到处是正在栽种植物的工人。那条被驱逐者用以引诱沙虫的、表面铺着香料的斜坡通道已经被一条新的引水渠阻断了。植被沿着斜坡向下蔓延,以保护那条引水渠。

被驱逐者工作起来狂热到极点,像有个魔鬼在驱使他们。或许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每次进餐之前,他们都要面对坦则奥福特,向夏胡鲁祈祷。在他们眼中,这个夏胡鲁已经有了一个拟人化的代表,那就是雷托。透过他们的眼睛,哈莱克看到了一个未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个未来必将成为现实。但哈莱克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这样一个未来。

当雷托驾驶着哈莱克偷来的扑翼飞机,载着哈莱克和传教士来到此处时,他立即成了这里的主宰。单凭两只手,雷托就摧毁了苏鲁齐的引水渠,五十米长的石坝像个玩具似的在他的手里抛来抛去。被驱逐者想阻止他,而他只不过挥了挥胳膊,就斩下了第一个跑到他身边的人的头颅。他把那人的躯体扔回他的同伴中间,冲着他们的武器放声大笑。他以魔鬼般的声音向他们咆哮道:“你们的射击伤不到我!你们的刀无法伤害我!我披着夏胡鲁的皮肤!”

被驱逐者认出了他,想起他逃跑时如何“直接从山崖跳到沙漠上”。他们在他面前屈服了。随后他发布了他的命令:“我给你们带来了两位客人。你们要保护他们、尊敬他们。你们要重新修筑引水渠,并开始培植一个绿洲花园。某一天,我将把我的家安置在这里。你们要做好准备。你们不得再出售香料,采集来的任何一小撮香料都必须贮存起来。”

他继续发布他的命令。被驱逐者听到了每个词语,他们以惊恐的目光看着他,内心充满了敬畏。

夏胡鲁终于从沙子底下钻出来了!

当雷托在一个小型反叛穴地革尔·鲁登找到和甘地·艾尔-法利待在一起的哈莱克时,哈莱克并没有意识到雷托发生的变异。雷托和他的盲人同伴一起,沿着古老的香料之路从沙漠深处而来。他俩搭乘了一条沙虫,穿过如今已很少能见到沙虫的广袤区域。他说他们不得不数次改变路线,因为沙子中的水分已多得足以杀死沙虫。他们是在午后不久到达的,随即被卫兵带进了一间石头搭建的公共休息室。

当时的场景仍然萦绕在哈莱克心头。

“这位就是传教士啊。”他说道。

哈莱克围着盲人转了几圈,仔细地打量着。他想起了这位传教士的故事。由于身处穴地内部,他的脸没有被蒸馏服面罩遮掩,哈莱克能直接看着他的脸部特征,与记忆中的形象进行对比。这个人很像雷托得名的那位老公爵。这是出于巧合吗?

“我听说过。”

哈莱克转身端详着雷托。雷托穿着一件旧蒸馏服,脸庞和耳朵边缘都已卷曲。黑色长袍掩盖了他的身体,沙地靴藏起了他的脚。哈莱克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是怎么再次逃脱的?

“你为什么把传教士带到这里来?”哈莱克问道,“在迦科鲁图,他们说他为他们工作。”

“不再是这样了。我带他来是因为厄莉娅想要他死。”

“那么,你认为这里是他的避难所吗?”

“你是他的避难所。”

谈话过程中,传教士一直站在他们身旁,倾听着他们的交谈,但是没有表现出他到底对哪个话题更感兴趣。

“他为我服务得很好,哥尼。”雷托说道,“厄崔迪家族不会放弃对效忠于我们的人所应承担的责任。”

“厄崔迪家族?”

“我代表厄崔迪家族。”

“在我完成你祖母交待的测试任务之前,你就逃离了迦科鲁图。”哈莱克冷冰冰地说道,“你怎么能代表……”

“你应当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来保护这个人。”雷托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他面无惧色地迎着哈莱克的目光。

杰西卡教了哈莱克很多精巧的贝尼·杰瑟里特观察手段。在雷托的表情中,除了平和的自信外,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东西。然而杰西卡的命令仍然有效。“你的祖母命令我完成对你的教育,并让我明确你是否入了魔道。”

“我没有入魔道。”一句直白的陈述。

“那你为什么要逃走?”

“纳穆瑞接到了指示,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是厄莉娅给他下的命令。”

“怎么,你是真言师吗?”

“是的。”另一句平和自信的陈述。

“甘尼玛也是吗?”

“不是。”

传教士打破了沉默,将他空洞的眼眶对着哈莱克,但手指着雷托:“你认为你能测试他吗?”

“你对问题及其后果一无所知,请不要干涉。”哈莱克头也不回地喝道。

“哦,我对后果知道得很清楚。”传教士说道,“我曾经被一个老太婆测试过一次,她以为知道她在干什么。然而结果证明,她并不知道。”

哈莱克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是又一个真言师吗?”

“任何人都能成为真言师,连你都有可能。”传教士说道,“你只需诚实地面对你自己的感觉,你的内心必须承认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干涉?”哈莱克问道。他把手伸向晶牙匕。这个传教士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