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查贪腐威逼利诱
这次南巡途中，和珅忽然离开乾隆，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地直奔云南、贵州方向而去。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乾隆南巡之前，贵州按察使海宁解除旧任，被任命为奉天府尹。上任之前，按照惯例，皇帝要接见新任官员，进行一番 “任职谈话”，顺便了解一下地方上其他官员的表现。因此，海宁来京陛见。
海宁到京后，首先登门拜访和珅，一见面，他就兴奋地对和珅说：“大人上次交给我的任务，终于有进展了。”
和珅闻言大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你说说看，你都掌握了李侍尧的哪些罪证？”
于是，海宁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李侍尧贪污受贿的种种传闻一一道来：第一，李侍尧派遣下属到江苏购买进贡的物品时，曾收取下属官员的贡银上万两；第二，李侍尧在修缮自己的宅第时，放出风声来，让下属表示表示，借机勒索白银上万两；第三，李侍尧每次过生日都大肆收礼。
和珅想了想，说：“看来是时候对李侍尧下手了，你明日便入朝面圣，揭发李侍尧的恶行，看皇上如何反应再作定夺。”
次日，海宁入宫进见乾隆，启奏道：“臣原为贵州按察使，自觉有义务向皇上举报官员行贿受贿的违法行为。今有云贵总督李侍尧，在云南贪纵营私，请皇上下令彻查。”
乾隆向来倚重李侍尧，现在有人揭发他，到底查还是不查，乾隆一时拿不定主意：查的话，万一真的查出问题，到时不好处理；不查的话，又显得自己有袒护的嫌疑。
乾隆征询和珅的意见，和珅装出一副为皇帝考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皇上一向痛恨贪污腐败，李侍尧担任督抚这么多年，拥兵自重，在督抚当中影响很坏。无论海宁所言是否属实，都应该派人详细调查一下，无罪最好，有罪则请皇上裁断，如此，皇上和大臣们都能安心！”
第二天早朝时，乾隆大致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群臣道：“谁愿去云南查办李侍尧？”
和珅站了出来：“臣受皇上大恩，旦夕思报，愿亲赴云南调查李侍尧案。”
乾隆说：“爱卿精神可嘉，只是你毫无办案经验，最好还是从刑部选一人前去。”
和珅坚持道：“臣任职户部之前也没有相关经验，上任后也算没有辜负皇上重托，皇上就让臣去云南历练历练吧。”
乾隆见和珅态度坚决，便说：“好吧，朕任命你为钦差大臣赴云南查办李侍尧，为保万全，就让刑部侍郎喀宁阿与你一同前往吧。”
朝议已定，恰逢乾隆南巡，和珅一行便与乾隆一同南下，然后再朝云南进发。
对和珅来说，这次查办的对象是乾隆极为倚重的总督李侍尧，事情能不能办好，将直接影响他在乾隆和朝中大臣心目中的形象，进而影响到日后的升迁。因此，这是个不小的挑战，他也想借此机会亮亮自己的本事，让别人再也不敢小看他。
和珅一路急行，首先来到了贵州。贵州巡抚舒常得到消息后，赶紧出城迎接，和珅说：“今有贵州按察使海宁检举云贵总督李侍尧贪赃枉法，皇上震怒，派我与刑部侍郎喀宁阿前来查办。皇上口谕，命你协助办案！”
舒常却婉言推辞道：“贵州虽受李侍尧辖制，但他很少过问贵州的事情，加上李侍尧为人傲慢，我平日里与他交往甚少，他到底有没有贪赃枉法，我也不太清楚。”
舒常的拒绝有点出乎和珅的意料，同时，舒常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也让和珅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对于舒常的态度，他倒是可以理解，但他绝不能止于理解，而必须把舒常争取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因此，他强压心中的怒火，笑着说道：“舒大人，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手下的按察使海宁跟我说你与李侍尧关系密切，现在李侍尧是嫌犯，你若能出面指证李侍尧的不法行为，我保证不会让李侍尧的事情牵连到你。”
舒常仍不松口，坚持道：“我与李大人休戚与共，我是不会往李大人身上泼脏水的。况且，据我所知，李大人并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劣迹，我就是想举证，也无从说起呀！”
和珅见舒常坚决不肯配合，恫吓道：“我奉圣旨前来查案，绝不是到这来走走过场的，李侍尧在云南为非作歹，我手上也不是一点证据没有，李侍尧此次恐怕是在劫难逃。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执迷不悟，一味知情不报，就请引颈受戮吧。”
舒常怒道：“你要是真有李大人犯法的证据，何必来激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户部侍郎能在云贵的地界上掀起什么浪头来！”
和珅见舒常态度强硬，只得打消从舒常身上寻求突破口的念头。他与喀宁阿在贵州逗留几天后，继续向云南进发，舒常早已先人一步将消息告知李侍尧。李侍尧知道和珅来者不善，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和珅一见到李侍尧，便拿出圣旨，宣布将他革职查办，待案情明了后再做处理。
随后，和珅秘密提审了李侍尧。李侍尧说：“我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如今被小人诬告，还请和大人明察。”和珅说：“你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你的几十栋私人宅第在那摆着呢，你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你若没有贪污，哪来那么多钱？”李侍尧说：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们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回头要在皇上面前告你们诬陷。”
和珅皮笑肉不笑地说：“总督大人不必过于担心，现在有人举报你，皇上当然不能不调查清楚。如果查无此事，自然会还大人一个清白。我们也是奉旨行事，还请大人配合一下。”
其实，和珅这次提审李侍尧并没想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有哪个犯人会不打自招呢？以李侍尧的罪过，即便坦白，也是难逃一死。
面对老谋深算的李侍尧，和珅决定主动示弱，他将李侍尧革职后，便不再过问此案，自顾自地游山玩水去了。他知道，云南毕竟是李侍尧的地盘，李侍尧在此地经营多年，定然耳目众多，根基深厚，要想找出其贪赃的证据，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决定采取欲擒故纵的方法，表面装作不思公务的样子，暗地里却派刑部侍郎喀宁阿率领一批得力官员四处查访，寻找证据和线索。几天下来，他们倒也搜集到了一些证据，但这些证据全都无关紧要，远不足以置李侍尧于死地，和珅感到十分失望。
眼看调查迟迟没有进展，和珅不由得心急如焚。他知道事情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仔细琢磨，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云南巡抚孙士毅。
孙士毅是进士出身，以知县的身份回家乡杭州府仁和县等待授官。乾隆南巡杭州期间，与当地文人士子一起饮酒赋诗，孙士毅作为进士得以参加宴会，与文人一起斗诗。乾隆十分喜欢孙士毅的诗作，当场宣布：“如此文采，当得第一名。”随即任命孙士毅为内阁中书，充任军机章京，不久迁为侍读。后来，大学士傅恒督师征讨缅甸，以孙士毅掌管章奏。战后叙功，孙士毅被授为户部郎中，此后又历任大理寺少卿、广西布政使、云南布政使，几年后被提拔为云南巡抚。
事不宜迟，和珅当即直奔孙士毅的府邸，孙士毅闻知和珅到来，忙迎出来：“和大人远来，孙某失迎了！”
和珅说：“我到云南也有几天了，你怎么一直没有露面呢？”
孙士毅解释道：“和大人如今是钦差，奉皇上之命前来云南查办云贵总督李侍尧，孙某与李侍尧为同城督抚，理应避嫌，请和大人理解。”
和珅笑道：“你避什么嫌呀，朝廷设立督抚制度的本意就是为了使督抚之间互为纠察，现在李侍尧遭到指控，皇上派我前来调查此事，你不在此时戴罪立功，更待何时呀？”
孙士毅面露难色，说：“和大人有所不知，李侍尧为了确保云南本地的官员不揭发他，每有不法所得，都会给有牵涉的官员分一杯羹。在下作为云南巡抚，自然也牵涉其中，一旦李侍尧的罪名被坐实，我也难逃干系。”
和珅说：“这次来云南，不是我非要跟李侍尧过不去，而是皇上有意查办李侍尧。皇上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拿李侍尧开刀，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全国的督抚。”
孙士毅说：“我要是站出来指证李侍尧，皇上会对我既往不咎吗？”
和珅半是威吓半是利诱：“纸是包不住火的，皇上的决心这么大，李侍尧这次肯定是跑不掉了。你不指证他，总有别人会站出来指证。只要你肯出面，这个立功的机会，我还是愿意留给你的。”
孙士毅考虑再三，终于决定站在和珅这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李侍尧的罪行不外乎三种——卖官鬻爵、挪用公款放高利贷、向境外走私食盐，但具体细节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个大概。”
和珅追问道：“李侍尧断然不会自己招供的，据你所知，李侍尧的心腹是谁？”
孙士毅想了想说：“要说心腹，非李侍尧的管家赵恒莫属。只要大人能想办法撬开赵恒的嘴巴，李侍尧就百口莫辩了。”
事情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和珅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命人拘传李侍尧的管家赵恒。李侍尧的管家赵恒之于李侍尧，就像和珅的管家刘全之于和珅。李侍尧贪污受贿的所有账目都要经赵恒之手，李侍尧本人也非常信任赵恒，待他如同家人。和珅这次奉命来云南调查李侍尧，贵州巡抚舒常与李侍尧同坐一条船，早在和珅离开贵州之前便将消息密告李侍尧，李侍尧马上找管家赵恒商议对策。
赵恒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爷在云南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和珅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红人，他有什么能耐能将老爷您扳倒。”
李侍尧仍然有点担心，说：“和珅不是一个人来的，刑部侍郎喀宁阿也被皇上派来协助办案，此人不可小觑。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该打点的我都打点过了，这些人应该轻易不会松口，即便某些官员想落井下石，他们掌握的那点证据也微不足道。和珅这个人面善心狠，我担心他拿你开刀。”
赵恒说：“我一向对老爷忠心耿耿，难道您还信不过我吗？”
李侍尧说：“我当然信得过你，正因为我俩交情深厚，我才担心你呀！我这些年来优于办贡，皇上对我多少还是有一些感情的，他或许是派和珅来走走过场，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等和珅来了以后，我们见机行事，如果势头不对，你就到外地去避避风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和珅一来便将李侍尧下狱，赵恒也很快被软禁起来，因此，和珅刚一下令拘传赵恒，刑部侍郎喀宁阿便将赵恒押来审讯。一见到赵恒，和珅声色俱厉地问道：“李侍尧贪赃枉法，你为虎作伥，你可知罪？”
赵恒冷冷地说：“我家老爷为官清廉，我忠于职守，何罪之有？”
和珅见一个家奴竟敢如此放肆，大怒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里虽然不是刑部，但是刑部的十八套刑具也一应俱全，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刑具厉害？”
赵恒是个色厉内荏之徒，听说和珅要动刑，顿时心跳加快，脸色苍白地说：“你要对我用刑？”
和珅笑道：“这里天高皇帝远，我就是用刑了，你又能奈我何？”
接连几天，刑部侍郎喀宁阿命令手下对赵恒严加拷打，赵恒经不住拷打，每日哀号不断，到第四天时，他彻底崩溃了。和珅再度提审他，他哀求道：“和大人，我招，我全招。”
和珅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都说说李侍尧平日里是如何贪赃枉法的？”
赵恒不敢有所隐瞒，一一招来：“李大人将云南省内的官职明码标价，谁给他送的钱多，他就把官位给谁。通常是一个知府10万两银子，一个县令1万两银子。李大人还经常挪用公款向民间放高利贷，以牟取暴利。他还勾结越南、缅甸等国的盐商，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向国外走私食盐。李大人在昆明等地建有豪华宅第数十座，皆系其非法所得。”
和珅命人把赵恒的供词详细记录下来，并迅速传唤涉案官员。涉案官员来后，他念了几段赵恒的供词，警告他们说：“朝廷现在已经准备处理李侍尧了，如果你们再不揭发李侍尧的罪行，配合朝廷查案，就没有机会减轻罪责了。”
在和珅的连哄带吓下，这些官员为了自保，纷纷揭发李侍尧贪污受贿的罪行。
证据确凿之后，和珅再次提审李侍尧。他斥责李侍尧说：“你卖官鬻爵，挪用公款放高利贷，利用职务之便向国外走私食盐。一桩桩，一件件，你的管家赵恒已供认不讳，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侍尧心中一沉，对和珅说：“我是贪了不少银子，但其中的大部分都用来给皇上办贡了。我有罪，但我无愧于皇上，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和珅见李侍尧摆出一副死撑到底的样子，怒道：“我先抄你的家，判你个斩监候。至于阎王爷收不收你，还得皇上说了算。你刚才说你的贪污所得大部分都给皇上办贡了，那好，我把你押到京城，让皇上跟你当面对质吧。”
当和珅准备押着李侍尧回京复命时，云南巡抚孙士毅提前一天找到他，对他说：“李侍尧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和大人回到北京，见了皇上后，一定要替我多多美言。”和珅安慰他说：“你虽系从犯，但你在办案过程中屡有立功表现，即便不能功过相抵，皇上也不会重责你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孙士毅有点犹豫地说：“下官想亲自写一封悔过书给皇上，希望皇上能法外开恩，继续留用我。”和珅点点头说：“好吧，你当年以文入仕，皇上对你还是很欣赏的，你把悔过书写得恳切一些，我再替你说些好话，估计皇上也能理解你是受到李侍尧威逼，贪污并非出于本意。”听了和珅的话，孙士毅不安的心情终于有所舒缓。
回京时，和珅取道贵州，贵州巡抚舒常得知消息后惊慌不已，遂在贵州地界将和珅截住，说是有要事相商。和珅等人不知道舒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跟着舒常来到他的府邸。舒常设宴热情款待和珅，和珅面无笑意，冷冷地说：“我从你这里去云南时，要求你配合我们查办李侍尧案，你居心叵测，心怀鬼胎，毫不配合，如今我凯旋而归，你却在此置酒摆宴，大献殷勤，居心何在？”
舒常苦笑道：“我之所以没有为大人查办李侍尧案出力，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李侍尧俨然是云贵两省的土皇帝，我在他的手下任职，不容易呀，看不到他倒台，我是不敢乱说话的。如果我揭发他的罪行，而你们又没有将他扳倒，那我可就惨了。在下自知有罪，今天特意为两位大人准备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两位大人务必笑纳！”
舒常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分别递给和珅与喀宁阿。喀宁阿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张50万两银子的大额银票，于是将目光投向和珅。
和珅知道舒常这是临时抱佛脚，而自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不过，他不知道喀宁阿是什么态度，于是转过头问道： “喀宁阿大人意下如何？”喀宁阿作为刑部侍郎，平时给他送礼的人也不少，但一次就送50万两银子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俗话说，钱能通神，心动不已的喀宁阿对和珅说：“和大人，在李侍尧案件中，牵涉舒大人的地方并不多。况且，李侍尧本人也没有供出多少不利于舒大人的罪证，舒大人在李侍尧案中最多是个无足轻重的胁从而已，我看我们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和珅闻言眉开眼笑地说：“舒大人真是大手笔啊，云南一案，罪在李侍尧一人，你和孙大人一样都是无辜的。只要李侍尧见了皇上之后不胡乱攀咬，我和喀宁阿大人是不会为难你的。”
舒常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高兴地说：“二位大人放心，李侍尧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傲上而不辱下，我与他关系向来不错，他是绝不会在皇上面前把我供出来的。”和珅不以为然地说：“李侍尧不说，不等于皇上不会怀疑你。”喀宁阿适时插话道：“皇上很相信和大人，和大人的话，皇上是不会不听的。”舒常说：“二位大人所言极是，舒常就全仰仗您二位了，尤其是和大人。”和珅笑道：“100万两银子买个平安，值了！”
在当时的官场中，只要官位不丢，就等于摇钱树不倒，什么时候缺钱了，摇一摇，马上又财源滚滚了！
李侍尧被押解进京后，乾隆亲往狱中探望。李侍尧见到乾隆，惶恐道：“臣乃戴罪之身，安敢劳皇上大驾？”乾隆和蔼地说：“你是朕的爱将，为朝廷立过不少功劳。朕曾对大臣们说你是大清最能干的督抚，不想你今日竟堕落至此！”
李侍尧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臣辜负了皇上厚望，但臣的大部分所得都进贡给皇上了，请皇上明鉴！”
乾隆说：“你隔三岔五就给朕上贡，朕早就知道你的财路有问题，怎么着，难不成下面的官员给你送的礼，你全都送给朕了？”
李侍尧哭诉道：“皇上英明，下面官员进奉的财物确实都上贡了，臣不敢私吞。皇上，臣和别的贪官不一样，别的贪官都是中饱私囊，臣从来都是把大头献给皇上，自己只留小头呀。”
乾隆叹口气说：“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侍尧说：“臣能明白皇上的苦心，臣愿伏法！”
乾隆说：“你也一把年纪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朕不会见死不救的，朕能抓你，也能放你。”
事实上，李侍尧所言不虚，他行走官场几十年，向来以办贡见长。连乾隆也承认，李侍尧的贡品在同僚中是数一数二的。据说，李侍尧从任热河副都统开始到进牢房，进贡120多次，一年中进贡最多达9次。
毫无疑问，进献贡品不仅需要花费心思，更要花费银两。李侍尧仅在苏州置办古玩、玉器、龙袍等物，就花了2万多两银子。李侍尧担任两广总督时，在广东订制以紫檀木、花梨木、红木为材料加工制作的宫廷家具，从订制到完工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花费自然不菲。如此频繁办贡，花费巨大，李侍尧的钱从哪里来呢？
一般来说，办贡的费用是以官员的养廉俸银支付，除织造、盐官、关差每年有专门的银两用来办贡外，所有官员置办贡品都是自掏腰包。当时云贵总督每年的养廉俸银不过2万两左右，李侍尧当然不会自己付这笔钱，那就只能往下搜刮，他被查实勒索下属的银两就达3万多两。
李侍尧每年进献的贡品颇受乾隆喜欢，被驳回的数量极少，这也难怪乾隆夸他为 “贡优奇才”。
由此可以看出，乾隆不想杀李侍尧，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来，李侍尧本人确实有才干；二来，李侍尧贪赃枉法大多与办贡有关。乾隆之所以让和珅负责办理李侍尧案，目的是想扼制督抚以进贡为名而肥己的贪欲，一方面为皇帝纳贡正名，另一方面则是想警告督抚别再贪婪肥己。
云南一案是乾隆下的指令，由和珅具体执行，李侍尧自然无法反抗，但这实际上是乾隆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乾隆对李侍尧的信任程度仅次于和珅，他是不舍得让李侍尧去死的，为此，他召见和珅说：“现在云贵总督李侍尧已被革职下狱，天下悚然，震慑各省贪官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件事就这样吧。”
和珅一头雾水地说：“还没有将李侍尧明正典刑呢，不知皇上是何意呀？”
乾隆面露不悦之色，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侍尧的不法所得大部分都办贡给朕了，难道你还想治朕受贿罪吗？你饱读诗书，难道不懂得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吗？”
和珅惶恐道：“具体如何行事，还请皇上明示！”
乾隆考虑了一下，指示道：“若依大清律严格执法，李侍尧难逃一死。朕想将李侍尧的案子交予六部会审，爱卿以为如何？”
和珅有些犯难了，说：“臣现在只是一个户部侍郎，人微言轻啊！”
乾隆笑道：“这个好办，朕现在就任命你为户部尚书。”
和珅大喜，跪谢道：“谢主隆恩，其他五部臣管不了，但户部一定会宽宥李侍尧的。”
乾隆说：“你代表户部表态后，相信其他五部也会看着办的。”
在乾隆的授意下，很快，吏部、礼部、兵部、工部、户部、刑部等六部官员联合会审李侍尧。和珅作为户部尚书，首先表态说：“李侍尧曾有大功于社稷，今虽贪赃枉法，念在他往日的功劳上，可从轻处罚。”
和珅本以为其他五部尚书有眼力见儿，没想到他们根本不买他的账，异口同声地表示，李侍尧一案案情重大，证据确凿，不杀李侍尧不足以谢天下。和珅无奈，只得如实禀报乾隆。
乾隆也有点无可奈何，毕竟这步棋是他让下的，他沉默良久，对和珅说：“此计不成，又当如何？”和珅出主意道：“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皇上可就李侍尧案向各省的督抚们征求处理意见，兔死狐悲，相信那些督抚定会替李侍尧求情。”
乾隆认为此计甚妙，于是就按和珅所言，将李侍尧案的案卷发给各省督抚，请他们各自表态。果然不出和珅所料，各省督抚纷纷上表为李侍尧求情，大意是：李侍尧历督两广、江浙、云贵等省，在职期间政绩斐然，且屡有军功，多次击退外国进犯，是大清不可多得的将才，虽贪污了一些银子，想来必是一时糊涂，请皇上法外开恩，饶他一命，以观后效。
乾隆一一看过各省督抚的奏折后，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昭告天下：云贵总督李侍尧贪赃枉法，本应处以极刑，朕念其屡有大功于国家，暂免其死罪，判斩监候！
李侍尧一案充分显示了乾隆高超的政治技巧和帝王权术。这次和珅虽然没能如愿将李侍尧斩首，却向乾隆展示了他的办事才干，可谓不虚此行。
此外，和珅在云贵两省逗留期间，了解到两省地方官员 “赃私狼藉，吏治废坏，府州县多有亏空，需彻底详查，清厘积弊”，于是给乾隆上了一份奏章，详细汇报此事，并提出了处理办法。乾隆阅后十分满意，本打算任命和珅为云贵总督，但考虑到此案是和珅亲自处理的，可能会惹人非议，而且他也不愿意和珅长期远离自己，便任命福康安为云贵总督。
和珅还向乾隆面陈了云贵两省设关、盐务、钱法，以及边务 （与缅甸的关系、与越南的贸易等）诸事，均合乎乾隆的想法，得到了乾隆首肯并批准实施。事后，乾隆任命和珅为御前大臣，并补任镶蓝旗满洲都统。
至此，李侍尧案算是圆满结束，和珅奉承乾隆道：“皇上真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乾隆笑着问道：“此话怎讲？”和珅早已打好了腹稿，便滔滔不绝地说：“皇上纳贵州按察使海宁之言，派臣与刑部侍郎喀宁阿远赴云南调查，是为聪也；皇上对贪污果断用力，将李侍尧绳之以法，是为明也；皇上捕李侍尧而不杀，是为仁也；皇上绥靖云南，只惩办李侍尧一人，余者不问，是为智也；皇上明辨是非，将威德加于四海九州，是为雄也；皇上摆布群臣如弈棋，留李侍尧一条活路，是为略也。以此论之，皇上岂不是聪明、仁智、雄略之主！”
乾隆闻言十分高兴，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和珅说道：“爱卿不夸朕之明，朕倒是忘了，李侍尧此次获罪，云南巡抚孙士毅和贵州巡抚舒常难道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和珅一时有些心慌，生怕乾隆追查下去，赶紧解释道：“皇上，云南巡抚孙士毅主动投案自首，戴罪立功，对臣侦破李侍尧案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且他与李侍尧素来面和心不和，李侍尧所犯之事，他大多没有参与。臣临走时，孙士毅还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悔过书，其情可悯，其罪可恕，请皇上明鉴！至于贵州巡抚舒常，他与李侍尧并非同城，虽隶属于李侍尧，但李侍尧对贵州的事情很少插手干预，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又怎么可能沆瀣一气呢？”
乾隆显然不信和珅这套说辞，毫不留情地说：“我看你是收了孙士毅和舒常的礼物，才在朕面前替他们说好话。”和珅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为自己辩解：“皇上就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徇私枉法呀，请皇上明鉴。”
乾隆一脸严肃地说：“朕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你即便收了孙士毅和舒常的一金半银，朕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你。但你要时刻警钟长鸣，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明白吗？”
和珅满头大汗地说：“皇上对臣的恩德天高地厚，臣感激涕零！”
话说李侍尧这次倒台，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乾隆四十六年 （1781年），乾隆又起用他为陕甘总督，镇压回民起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同年五月，乾隆便任命李侍尧协同查办甘肃布政使王亶望之捐监冒赈案。以贪污之人去治贪污之事，这真是天大的讽刺！李侍尧对此自然感恩不已，拼死效力。
但是，乾隆这一赦免之举，使地方官员以进贡为借口的侵贪之风更加严重，以致公事废弛，贿赂公行，官官相护，对清代吏治的影响十分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