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屈辱外交

1.联军入侵京城

慈禧眼看事态失控,终于感到害怕了,她让军机处传旨,令两广总督李鸿章、山东巡抚袁世凯火速入京勤王。但李鸿章已与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达成共识,形成 “东南互保”阵营,不愿遵旨奉行,而坐镇山东的袁世凯眼见因慈禧的妄自决断导致北方省份一片混乱后也很不满,加入了 “东南互保”的阵营。

光绪二十六年 (1900)五月二十一日,张之洞给军机处复电,奏称 “邪术不能御敌,乱民不能保国”。可见,地方与朝廷的矛盾已显现出来,但是战是和,最后的决策权仍然掌握在慈禧手里。同一天,慈禧召开御前会议。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依然是与外国的战与和问题,会上主和的声音越来越高。久未露面的光绪帝也参加了廷议,他疾呼:“战非不可言,顾中国积衰,兵又不足恃,用乱民以求一逞,宁有幸乎?”慈禧听了十分生气,而支持她主战的大臣载漪、刚毅却讲不出若开战清廷一方有何优势,只说凭借义和团十几万之众的 “神功”足以取胜。两派各执一词,最后仍未形成决议。

次日,慈禧再次召开御前会议。由于光绪帝没有发言,对外宣战的呼声一下子高涨起来,仍坚持议和的只有王文韶、许景澄、联元等少数大臣。慈禧在拍案斥责他们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可以派王文韶、许景澄为代表,以联军不得进京为条件,去跟洋人谈判,如果洋人答应了,那就和,否则便开战。她预料洋人断然不会答应,只是想以此逼迫王文韶等人赞同宣战。

这时,光绪帝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许景澄面前,拉着他的手,颤抖地告诉他再等等。许景澄对光绪帝此举十分诧异,但见百感交集的光绪帝眼中泪光闪闪,不由得也眼角湿润,君臣二人拉着手相对垂泪。“朕一人死不足惜,但天下苍生将如何是好?”光绪帝说。许景澄随即跪倒,拽着光绪帝的衣角泣不成声。丹墀上的慈禧一看情形不对,呵斥道:“许景澄无礼!”仅仅一个多月后,许景澄被斩首示众。

既然慈禧心意已决,开再多的御前会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且联军也根本没有耐心等清廷统一意见后再有所行动。五月二十三日,天津大沽沦陷的消息传到北京,慈禧命人尽快向西方列强下战书,同时任命刚毅、载漪、载勋、载濂、载澜统领义和团,载勋任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准备迎战。

五月二十五日,慈禧以光绪帝的名义,发表了 《对万国宣战诏书》,向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俄罗斯、西班牙、比利时、荷兰、奥地利十一国同时宣战。诏书说:

我朝二百数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遵我约束。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枭张,欺临我国家,侵占我土地,**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赤子,仇怨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毁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肯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吾人民耳。故一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 “拳民、教民皆吾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夙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然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公然有社士兰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

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肆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只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无所。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抗慨以示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

彼仗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减比凶焰,张我国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儴项,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奖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做汉奸,朕即刻严诛,绝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实有厚望焉!

宣战书写得慷慨激昂,强调宣战实属外国逼迫,声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决定对 “彼等”“大张挞伐,一决雌雄”。其实,下这道诏书时,联军已经对华采取了侵略行动,却一直以镇压义和团为借口,目的是夺取话语权——把侵略战争说成是对义和团的报复行动。列强早有瓜分中国的野心,而此战书一下,清朝反而成了主动挑战,给侵略者提供了口实。十一国洋人看到诏书后喜不自禁,最终,英、法、德、俄、美、日、意、奥八国军队集中攻打天津。

在天津保卫战后期,马玉昆的武卫左军及义和团一部在海河西岸紫竹林租界北面的老龙头火车站拒敌,张德成率义和团主力攻打紫竹林租界,皆败。聂士成的武卫前军坚守在城南海光寺一带。六月十三日的八里台一战,聂士成身中七弹,腹破肠流仍坚持战斗,直至血竭而亡。六月十八日,天津沦陷。直隶总督裕禄兵败后在逃亡途中自杀。

八国联军重新集结后,派出两万余人由天津向北京大举进攻。天津至北京,陆路约一百三十公里,八国联军沿途几乎未遭到大规模抵抗。七月十二日晨,联军乘胜分路进攻天津杨村的清军阵地,驻守此地的宋庆部一触即溃,与北仓退下来的马玉昆残部一起退往通州方向。同日,李秉衡率军离京赶至天津西北部的河西务。七月十五日晨,清军尚未构筑完防御工事,联军已包抄过来。李秉衡督率各路清军迎战,但有的部队稍战即溃,有的部队虽作战勇敢,但因兵力不足而无法击退联军。马玉昆的残部则遇敌不战,一直溃逃到京城南苑。七月十六日,李秉衡退至张家湾,次日悲愤自杀。

七月十六日,慈禧与荣禄、董福祥商议西行之事,她暗自告诫两人届时带兵护卫。七月十八日,联军不战而取通州,然后直逼北京。此时董福祥率领武卫后军围攻使馆已一月有余,东交民巷使馆区以寡敌众,坚守待援。这天荣禄入宫,向慈禧汇报这些战况。慈禧正在深宫静候消息,得知李秉衡兵败战死,神色黯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因情势紧急,当日夜半时分,慈禧再次召见众军机大臣,应召前来的只有刚毅、赵舒翘、王文韶。慈禧不悦地问:“其他大臣哪里去了?难不成要丢下我们母子二人不管不成?无论有什么事,你们三个一定要跟我走。”站在下面的几位大臣都无言以对。

慈禧见没人搭话,又对王文韶说:“你年纪太大,我不忍叫你吃苦,你随后赶来吧。”王文韶谢恩:“臣不胜感激,将尽力赶上。”慈禧转而看向刚毅和赵舒翘,说:“你们两个会骑马,应该随我走,一路照料,一刻不能离开。”但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铿锵应诺。

七月十九日夜,联军约两万人分三路冒雨围攻北京。一路以日军为主攻,从通州经八里桥、关东店攻朝阳门;一路以俄军为主攻,沿通惠河北岸经八里庄、郎家园攻东便门;一路以英军为主攻,沿通惠河南岸经苏家沟、关厢攻广渠门。另有联军三千人从天津出发,以为后援。

七月二十日凌晨,八国联军对北京发起总攻。上午十一时左右,东便门被攻破,部分美军最先攻入外城。同时英军抵广渠门,乘虚攻城,于十四时进入城内,十五时抵达使馆区。俄军在美军的配合下,于当天午后进入城内。七月二十一日晨,八国联军向北京内城及紫禁城发起进攻。

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的那天晚上,慈禧只睡了一个时辰,宁寿宫附近的榴弹爆炸声把她惊醒后,她就起床独自坐在乐寿堂里发呆。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值日大臣载澜匆忙入内殿报告皇城被攻破,慈禧见事已急迫,来不及做充分准备,匆匆梳洗完毕,穿上一件蓝色布衫,装扮成农村老妇的模样。她平生第一次把头发梳成汉人的样式,看着镜中不施粉黛,甚至有些穷酸的自己,她感慨道:“谁料今天竟到这样地步!”她原本以为京城即使守不住,至少可以强撑数月,没想到京畿官军四卫和数万拳民连半个月也守不了。惊恐之余,慈禧挟光绪帝、载澜、载漪、奕劻、刚毅等王公大臣及太监李莲英,从西华门至德胜门,经颐和园、居庸关逃出北京。这一天雨一直在下,仓皇出逃的人们没有雨衣雨伞,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万分,而慈禧和光绪则挤在三辆普通的骡车里颠簸。

当联军冲开天安门,向皇城的第二道城门进攻时,遭到城楼上猛烈火力的攻击。这日,联军炮声不绝,齐向内城轰击。美军在正阳门上开炮,前三门内火烟滚滚。及夜,北望城内,半天通红,亮如白昼。深夜子时,官兵在天安门与洋兵接仗,后因洋兵炮火猛烈,清兵势弱,只得收队入午门。清军虎神营守后门、景山一带,列阵而待,黎明之时与洋兵鏖战许久,阵亡士卒尸横遍野。洋人联军的炮火将后门轰毁,两旁房屋均被烧成灰烬。守安定门的黑龙江将军延茂眼看大势已去,仍与将士坚守,最终因兵败城破而自焚。之后,京师内九门被英、日、美、俄四国所占,他们在门楼上竖起各自国家的国旗。清军在各街道与联军巷战,联军与清军交战一日,彼此均不甘休,日、俄、英各军驱逐清兵退至西、北两个方向,美军则带炮兵进攻皇城南门,当即炸毁数门。

七月二十二日,清军继续在京城各处激烈巷战。目击的美国人说:“有数千人自前日下午,已藏于宫墙之内,以候机会。中国枪弹亦甚猛,我由破裂倾斜之门跑进,心中跳动不已。” “有清朝军民尸体在地,此皆性质坚毅,遇攻不退,死而犹烈者也。”

七月二十三日七时,日军、法军救援西什库教堂,在西华门与清军激战,清军战死八百人,法军死两人、伤三人。十时许,法公使、提督皆在西什库教堂与法国大主教樊国梁相见, “互庆余生,拥抱为礼”。该教堂被围两月有余,“共死教民四百人,地雷炸死小孩七十六口,法兵死十人,意兵死五人”。

至晚间,八国联军占领了北京全城。日本人植松良二在现场报道说:“巍然之橹楼,为联军击碎烧弃,已失数百年来巍奂之美观,旧迹留者,仅一二耳。城内外惨遭兵燹,街市毁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离散,面目惨淡。货财任人掠夺者有之,妇女任人凌辱者有之,不能自保。此次入京之联军,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将校率军士,军士约同辈,白昼公然大肆抢夺,此我等亲见。”

随后,八国联军把北京分成不同的占领区,实行军事管治。各国司令官特许其军队公开抢劫三日,北京陷入空前的劫难与痛苦中,这是中国首都数百年来首次被外国军队洗劫。

紫禁城和颐和园里的珍贵文物被洗劫一空,“自元明以来之积蓄,上自典章文物,下至国宝奇珍,扫地遂尽”。俄军最高指挥官阿列科谢耶夫将军等人把慈禧寝宫中用黄金和宝石精制的数十件珍宝据为己有。英法士兵把各类珍宝抢光以后,又搬取大件之物,用大衣包、布袋装,运回驻地。仅嵩祝寺一处,便丢失镀金铜佛三千余尊、锦绣制品一千四百件、铜器四千三百件。就连太和殿前存水的铜缸上面的镀金,也被侵略者用刺刀刮去,至今刮痕斑斑。一位目击者写道:“各国洋兵,俱以捕孥义和团、搜查枪械为名,在各街巷挨户踹门而入,卧房密室,无处不至,翻箱倒柜,无处不搜。凡银钱钟表细软值钱之物,劫掳一空,稍有拦阻,即被残害。”八国联军还抢走北京各衙署存款约六千万两白银,并放火烧房,掩盖罪证。联军统帅瓦德西向德皇报告称:“所有中国此次所受毁损及抢劫之损失,其详数将永远不能查出,但为数必极重大无疑。”

联军除了抢夺财物外,杀人的手段也极其残酷,枪杀、刺死、绞刑、烧死、棍击、勒死、奸杀,无所不用其极。北京街头到处是砍下的人头和无头的尸身,一些房屋里悬有首级和被肢解的尸体。入城之初,八国联军即包围各坛口搜捕义和团拳民,凡是他们住过的地方,全部被烧毁。在西四北太平仓,联军放火,当场烧死一千七百多人。

德军、日军、法军和俄军组成的联军讨伐队最为凶残。他们在北京郊区血洗无数村镇,将男子一律虐杀,在大街上**女性,并将受害者抛入火中。无辜的老人被洋兵当作刺杀活靶,被开膛的儿童的尸体随处可见,老弱妇孺甚至被投入水井和河中。日军抓捕中国人,施以各种酷刑,试验一颗子弹能射穿几个人,或者故意向身体非致命处乱射,看一个人中多少弹才会死去。法军将中国人追进死胡同,用机枪扫射十分钟,不留一个活口……京城到处残垣断壁,尸骸遍野,堂堂天子脚下的皇城变成了人间地狱。而此时逃亡在外的慈禧与光绪帝有如惊弓之鸟,唯恐联军紧随其后,使他们有性命之忧。

2.珍妃死亡之谜

就在八国联军围攻北京之际,光绪二十六年 (1900)七月二十日,光绪帝的爱妃——珍妃死于紫禁城景祺阁旁的井中。珍妃之死留下了许多谜团:她为何被打入冷宫?冷宫指哪里?她是怎样死于井中的?死于何时?自杀还是他杀……一百多年来人们对此做了种种精彩演绎,不少说法也离真相越来越远。与其凭空想象,不如对史料再细心梳理一番,还原当时情形。

光绪帝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无疑是珍妃。光绪帝被软禁于瀛台后,紫禁城里的珍妃也被慈禧打入冷宫——后宫东北角一个单独的院落,也叫北三所。传说这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凡紫禁城中的宫女妃嫔有罪过,或被皇帝冷落,或年老有病,就会被发落至此,但北三所的真面目究竟如何,很少有人知道。

曾随侍慈禧太后长达八年的宫女何荣儿在 《宫女谈往录》中提到,珍妃被关押在北三所最西边的屋子里,屋门由外反锁,有一扇窗是活的,洗漱、饭菜都从窗户外递进去,不许她和下人交谈。珍妃每日吃的是下等人的饭食,一天只为她倒两次马桶。慈禧还派了两个亲信太监轮流监视。最苦的是遇到节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监奉慈禧懿旨去申斥珍妃的罪过,珍妃则跪在地上敬听。申斥一般在吃午饭的时候进行,结束以后,珍妃必须叩首谢恩。这是后宫中最严厉的家法。

那么,慈禧是以什么罪名将珍妃罚到冷宫的呢?珍妃入宫时年纪尚小,但聪敏活泼、谦和有礼、充满朝气,与光绪帝的抑郁胆怯、沉默寡言恰好形成互补。在光绪帝眼中,她像一只飞出笼的鸟儿,使他内心充满了对自立、自强的渴望,因而对她宠爱有加。珍妃工翰墨、会下棋,慈禧有时候也让珍妃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写字绘画,婆媳关系起初还算融洽。

一般认为,慈禧对珍妃态度的改变是因为光绪帝独宠珍妃而冷落了她的侄女隆裕皇后。慈禧认为光绪帝大婚后数年未育,是他故意疏远了皇后,也是变相表达对她这个安排的不满。不过,这还不至于使婆媳关系恶化到难以调和,慈禧最多只是对珍妃予以训诫。

光绪二十年 (1894)时值慈禧六旬庆典,光绪帝奉太后懿旨,晋封瑾嫔为瑾妃、珍嫔为珍妃。但没过几天却发生了一件事,使珍妃受到责罚,那就是珍妃穿男装照相。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甲午战争爆发,主战的帝党与主和的后党僵持不下。珍妃的堂兄、礼部侍郎志锐等弹劾以李鸿章为首的主和派大臣。为了打击帝党,慈禧以“近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为由,于十月二十九日将珍妃和她的姐姐瑾妃降为贵人。

随后,又有人指证珍妃受贿卖官,说珍妃用度不足,又不会节省,亏空日甚,于是自找生财之道,与太监联合起来向外受贿卖官。据说,珍妃依靠胞兄志琮,串通奏事处太监 “拉官纤”——收人钱财,为人跑官。奏事处原是太监与朝廷官员传达沟通之处。因为有利可图,太监中最有势力的人均有染指,珍妃所住景仁宫的太监也有涉及。私卖官职所收取的贿款,一部分供给珍妃,其余由各层私分。

十一月初一,慈禧发布了一道措辞严厉的懿旨:“皇后有统辖六宫之责。俟后妃嫔等如有不遵家法,在皇帝前干预国政,颠倒是非,着皇后严加访查,据实陈奏,从重惩治,决不宽贷。”这显然跟珍妃支持光绪帝主战有关。同一天,慈禧又单独给瑾妃、珍妃姐妹俩传手谕进行斥责:“瑾贵人、珍贵人着加恩准其上殿当差随侍,谨言慎行,改过自新,平日装饰衣服俱按宫内规矩穿戴,并一切使用物件不准违例。皇帝前遇年节照例准其呈递食物,其余新巧稀奇物件及穿戴等项不准私自呈递,如有不遵者,重责不贷。”从中不难看出,慈禧对珍妃的不满已达到一定程度,而对她的限制也延伸到宫廷生活的各个方面。据说珍妃和光绪帝志趣相投,都喜欢西洋的新奇玩意,如钟表、相机之类。她还常与光绪帝 “互换装束,以为游戏”。这算不上大过,斥责一番足矣,故而慈禧仍然允许她侍奉太后和皇帝,改过自新。

光绪二十一年 (1895)甲午战争结束,朝中关于主和还是主战的争论告一段落,慈禧也给珍妃姐妹恢复了封号。十月十五日,由敬事房传下一道懿旨:“着加恩瑾贵人,赏还瑾妃,珍贵人,赏还珍妃。”

真正使珍妃的命运发生逆转的,还是维新变法运动。光绪二十四年(1898),慈禧发动戊戌政变,软禁光绪帝,随即将珍妃再次 “褫衣廷杖”并打入冷宫。正所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光绪帝和珍妃受惩罚的同一天,他们身边的太监、宫女也难以幸免。

珍妃在冷宫被软禁了三年之久。为了给侄女出气,慈禧把珍妃和隆裕皇后都叫到身边,她让隆裕皇后掌掴珍妃,以解多年胸中郁积之气。当着太监宫女的面,珍妃大受羞辱。这段时间,多亏固伦荣寿公主的庇护,珍妃才勉强苟活,不致被折磨致死。光绪二十六年 (1900)五月中旬,八国联军进犯天津,慈禧召开紧急御前会议,光绪帝终于有了露面的机会。会后,他暂时住到养心殿,直到出逃。在这里近两个月的时间,光绪帝想到了被幽禁的珍妃:几年未见,珍妃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难为她咬牙忍受着。眼下太后在宫中的眼线众多,相会实在艰难。想到这里,光绪帝长叹一声。

慈禧向十一国宣战后,全国处于战争状态,京城也将成为战场。慈禧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光绪帝更得留在皇城,她要让朝廷内外看到皇帝在朝中仍有决策权,所有的圣旨都是以皇帝名义发布的。虽然这是自欺欺人之举,但对稳定民心、军心还是有作用的。直到安定门被攻破,慈禧才不得不紧急出逃。

据说,出逃前光绪帝向慈禧请求留在京师,准备亲自前往东交民巷与各国使臣面谈,以求议和。慈禧当即意识到光绪帝留在京城势必会对自己掌权造成威胁,切不可给光绪帝摆脱自己控制的机会,如果他真去跟洋人和谈,得到外国支持,第三次训政又将夭折,而自己先前的诸多举措也将被废除,她个人也将面临极大的危险。所以,她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带光绪帝出逃。

但有一个人不能带走,那就是光绪帝最宠爱的珍妃。慈禧考虑到如果把珍妃留下,洋人攻进紫禁城后,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妃子一定会受辱,有损皇家的脸面。既不能带走又不能留下,赐死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光绪帝准备随慈禧一起出逃时,才得知珍妃已经身死。正因为史料中对此事或避而不谈,或语焉不详,才给了人们无限想象的空间。

内务府大臣景善在 《庚子日记》中记述:“二十一日,文年告予……嫔妃皆于三点半钟齐集。太后先下一谕,此刻一人不令随行。珍妃向与太后反对者,此时亦随众来集,胆敢进言于太后,谓皇帝应该留京。太后不发一言,立即大声谓太监曰:‘把她扔到井里去!’皇帝哀痛至极,跪下,恳求。太后怒曰:‘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候,让她就死罢,好惩戒那些不孝的孩子们,并叫那鸱枭看看,她到羽毛丰满的时候,就啄她母亲的眼珠子。’李莲英等遂将珍妃推于宁寿宫外之大井中。皇帝怨愤之极,至于战栗。”这是说慈禧出逃前临时起意,命人匆匆将珍妃投入井中。

那么,亲历此事的宫女和太监又是怎么说的呢?《宫女谈往录》中披露了详情:

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老太后吩咐我(1),说要在未正时刻召见珍妃,让她在颐和轩候驾,派我去传旨。……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愿意蓬头垢面见我们的,必须给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东北三所出来,经一段路才能到颐和轩。我在前边引路,王德环在后边伺候。我们伺候主子向例不许走甬路中间,一前一后在甬路旁边走。小主一个人走在甬路中间,一张清水脸儿,头上两把头摘去了两边的络子,淡青色的绸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缎鞋 (不许穿莲花底),这是一副戴罪的妃嫔的装束。她始终一言不发,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幸运的事。

到了颐和轩,老太后已经端坐在那里了。我进前请跪安复旨,说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颐和轩里一个侍女也没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后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很奇怪。珍小主进前叩头,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头听训。这时屋子静得连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老太后直截了当地说:“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话说得很坚决。老太后下巴扬着,眼连瞧也不瞧珍妃,静等回话。

珍妃愣了一下,说:“我明白,不曾给祖宗丢人。”

太后说:“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珍妃说:“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就这几句话戳了老太后的心窝子了,老太后马上把脸一翻,大声呵斥:“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珍妃说:“我没有应死的罪!”

老太后说:“不管你有罪没罪,都得死!”

珍妃说:“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太后说:“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来人哪!”

就这样,我和王德环一起连揪带推,把珍妃推到贞顺门内的井里。珍妃自始至终嚷着要见皇上,最后大声喊: “皇上,来世再报恩啦!”我敢说,这是老太后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乱,匆匆忙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而晚清太监回忆合集 《太监谈往录》中则这样写道:“不意义和团事起,都城不保。太后命皇上、皇后、珍瑾二妃及大阿哥溥儁一起聚住宁寿宫,预备西巡。在出宫前夕,唯虑珍妃留守宫中不妥,带走也不妥,因而传令将珍妃投入乐寿堂后西所井中。诸老太监闻言均已回避,小太监崔玉贵不敢远离。太后生气说: ‘玉贵把她推下去,你们都该杀。’崔玉贵不敢违抗,竟将珍妃推落井中。”太监崔玉贵一个人能否将有反抗举动的珍妃投入乐寿堂后西所井中,实在令人怀疑。

1930年,《故宫周刊》第三十期曾出版 “珍妃专号”,其中一篇是根据当时尚在世的老太监唐冠卿的回忆写成的,文章写道:“庚子七月十九日联军入京,宫中惊惕万状,总管崔玉贵率快枪队四十人守蹈和门,予亦率四十人守乐寿堂。时甫过午,予在后门休憩,突观慈禧自内出,身后并无人随侍,私揣将赴颐和轩,遂趋前扶持。乃至乐寿堂右,后竟循西廊行,予颇惊愕。启曰:‘老佛爷何处去?’曰:‘汝勿须问,随余行可也。’及抵角门转弯处,遽曰:‘汝可在颐和轩廊上守候,如有人窥视,枪击毋恤。’予方骇异间,崔玉贵来,扶后出角门西去。窃意将或殉难也,然亦未敢启问。少顷,闻珍妃至,请安毕,并祝老祖宗吉祥。后曰: ‘现在还成话吗?义和拳捣乱、洋人进京,怎么办呢?’继语音渐微,哝哝莫辨,忽闻大声曰:‘我们娘俩跳井吧!’妃哭求恩典,且云未犯重大罪名。后曰:‘不管有无罪名,难道留我们遭洋人毒手么?你先下去,我也下去。’妃叩首哀恳,旋闻后呼玉贵。贵谓妃曰:‘请主儿遵旨吧!’妃曰:‘汝何亦逼迫我耶?’贵曰:‘主儿下去,我还下去呢!’妃怒曰:‘汝不配!’予聆听至此,已木立神痴,不知所措。忽闻后疾呼曰:‘把她扔下去吧!’遂有挣扭之声,继而砰然一响,想珍妃已坠井矣。斯时,光绪帝居养心殿,尚未之知也。”此说在细节上显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所述时间、情节与何荣儿老宫女所言大致吻合。

根据唐冠卿的回忆以及对珍妃之死的记录,大致可知,因慈禧当天没有宫女太监跟随,她与珍妃相见的情形无从得知,但两人肯定发生过争执,至于是珍妃自己跳井还是被人投入井中,没有确切证据。仅从挣扭之声推断,珍妃在慈禧的威逼下投井自尽的可能性最大。

珍妃的尸体是在慈禧、光绪帝逃出京师后,由太监、宫女们打捞上来,葬于阜成门外恩济庄太监公墓南面的宫女墓地的,后追谥恪顺皇贵妃,重新葬于光绪崇陵妃园寝。

3.逃亡岁月

光绪二十六年 (1900)七月二十一日,慈禧 “挟持”光绪帝踏上出逃之路,沿途只见坊间萧条,狐狸穿行于杂草间,道路旁多是逃难的难民和残兵败卒。这一天,光绪帝与慈禧太后都未进食,只有百姓献上的一些高粱米可以充饥。光绪帝与慈禧用手掬着勉强吃了一些,吃着吃着,慈禧落下泪来,光绪帝也跟着啜泣不止。第二天,马玉昆部队赶到,在部队的护送下慈禧一行继续向北走。来到昌平县时,昌平县令以“守土有责,恐拳匪擅入且未奉诏旨”为由,下令明枪放炮,拒绝他们入城。慈禧无奈,只能绕城而走,至昌平县城附近的贯市。

老宫女何荣儿回忆途中的情形时说:“人千算万算也有算计不到的地方。老太后这次出走,什么都不带,只随身带了些散碎银子,以为沿途一定会有卖东西的。有钱能买鬼推磨,这种想法到现在完全落空了。由海淀奔温泉,由温泉北上到居庸关的古道,原来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做买卖的,开客栈的,尤其是驿站,都应该有人支应,可现在跑得一干二净。那些败卒残兵,有什么抢什么,一帮一帮的戴红头巾的义和拳也是有什么拿什么。殷实一点的人家都躲起来了,剩下不藏不躲的人也就穷得只剩一条命了,目前的光景是有势力没处用,有银子没处花。一两银子也换不出一口吃的来。”

贯市是一个回族聚集区,这个地方的老百姓信仰伊斯兰教,多数姓李,是康熙时期著名镖师李五的后代。李氏族长招待得很好,慈禧一高兴,赏了李氏族长四品顶戴。晚上,慈禧、光绪帝和后妃就住在当地一所废弃的清真寺里,其他随行的人只能露宿街头。

次日,军机大臣王文韶赶上,随身带来军机处的全部印信。他按事先预定的路线带领这群 “高贵的平民”一路向西。

七月二十三日,慈禧一行到了怀来县,县令吴永赶到榆林堡迎驾,然后,一行人赶至怀来县城,县衙一众人在城门外迎候,这是出京以来第一次有人跪迎皇太后、光绪帝,慈禧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此时的慈禧穿了件蓝色的布衫,着普通百姓的发式,完全是个乡下老太太的打扮。光绪穿了件黑色长衫,额上的细发都很长了。因出京后数日都是睡在土炕上,没有铺盖,没有被褥,也没有东西填饱肚子,连续几天仅喝小米粥充饥,众人皆疲惫困顿不堪。慈禧让李莲英给吴永传话,令进献豆粥、寻找烟袋,以及数人换用的衣物。过了半个多时辰,吴永备了四顶轿子,慈禧、光绪帝、皇后、大阿哥才都换乘轿子。怀来县衙的厨夫已经被派出去寻觅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吴永的妻子只得先 “自入厨房炊饮,煎鸡蛋数枚及泡菜等二三味,草草供馔”。

吴永只有三十多岁,外表文弱,但是十分能干,将怀来县这个又小又穷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慈禧对吴永很有好感,当面大加赞赏。当晚慈禧再次召见吴永,细问才知道吴永是曾国藩的孙女婿,她马上命吴永打头阵,负责西行的后勤保障。李莲英和王文韶虽然都堪当此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且年纪较大。过了两天,慈禧将吴永擢升为知府,回銮后又升为广东的道台。

到了七月二十四日,慈禧一行在路上忽然遇到一大队人马,众人吓了一跳,走近一问才知道是甘肃布政使岑春煊(2)率兵前来护驾。岑春煊的部队都穿着黑衣,号称黑衣军,总共两千多人。慈禧一看有生力军前来勤王,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七月二十六日,慈禧以光绪帝的名义下了一封罪己诏。诏书中对列祖列宗及太后训政作了一番颂扬后说:“不谓近日衅起,团教不和,变生仓猝,竟致震惊九庙,慈舆播迁。自顾藐躬,负罪实甚。……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光绪帝一路上沉默寡言,除了吃和睡,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发呆。

七月二十七日,车驾抵达宣化府。知府、总兵、知县等大小官员数十人,抬着绣龙大轿来到郊外,跪伏路旁恭迎圣驾。慈禧和光绪帝终于重拾皇家尊严。慈禧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也没有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她的腰板挺直了,声音也洪亮了,又颐指气使起来,或许她还不知道,此时的北京城已经变成了令人无法想象的人间地狱。

从宣化逃入山西,慈禧再次感受到逃亡的凄苦。在这期间他们在一个地方落脚,只有两间小屋,潮湿不堪,慈禧住一间,光绪和皇后住一间,其他人只能露宿。盖被洗过尚未干透,夏末多蚊虫,慈禧通宵无眠,跟身边人感慨:“不料今天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当年唐玄宗遭遇安史之乱,也漂泊在外,目睹杨贵妃之死而束手无策。我今天的境遇,比唐玄宗还惨。”

八月十三日,过雁门关,慈禧令稍加停留,又感慨道:“观此风景,不禁想到热河。”又跟光绪帝说,“不管如何,此次出京能够游历大千世界,也是一乐。”慈禧这次出逃显然感触很多,对民情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就是在这一天,她下谕不惜一切代价剿灭义和团,以此作为向帝国主义侵略者求和的表示。从这一天开始,义和团拳民变成了清王朝的敌人。正与洋人浴血奋战的义和团也将战斗口号改成了 “扫清灭洋”。

八月十七日,慈禧一行到达山西太原。时任山西巡抚正是一年前极力劝说慈禧招抚义和团的宠臣毓贤,他率文武数百人出城郊二十里外跪迎皇太后。回城后,毓贤跪地请罪,磕头如捣蒜,说:“微臣抓洋人如网中取鱼,将洋人妇孺老幼斩杀殆尽。微臣已经准备好接受朝廷处分。”慈禧没有言语责备,反而抚慰他说:“去年你说义和团可以依靠,看来是你错了。现在京师已经沦陷,但是你执行圣旨颇为得力,还是很忠诚的。如今山西境内没有洋人,都是你的功劳。不过洋人现在要报仇,要朝廷追究你的责任,我准备革掉你的职务,你不要因此伤感,此举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为国家计,不得不出此下策。”之后,慈禧亲自到毓贤斩杀洋人的地方观看,了解事情始末。

此时的慈禧打着 “国家利益至上”的旗号,准备牺牲这条 “忠诚的走狗”。过了几天,慈禧又召见毓贤说:“现在寿木价也贵了。”言外之意是劝他自杀,也便于自己脱逃干系。

这时荣禄也赶来太原,把崇绮一家遇害、崇绮本人悬梁自尽的事告知慈禧。慈禧听后非常感动,对崇绮大加夸赞,开释了他的一切罪责。然后她问荣禄,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荣禄说:“只有一条路,须杀端郡王和其他支持义和团的大臣,另外要尽早回銮京师。”慈禧沉吟半晌,未置可否。过后,内监总管李莲英力劝太后,京师情况未明,切不可急于返回。

慈禧觉得,暂不回銮是对的,但必须尽快重掌权柄,向全国发号施令以规整乱局。于是,她任命荣禄为首席军机大臣,前来护驾的江苏巡抚鹿传霖(3)也被任命为军机大臣,加上原军机大臣王文韶,就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军机班子,这一机构开始运作起来。接着,慈禧再度任命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令其北上,允准他便宜行事,会同总署总管、庆亲王奕劻迅速办理和局。在她看来,庆亲王奕劻不过是 “摆设”,最终这副担子只有 “李大架子”才能挑得起。李鸿章的部下及亲属们都劝他以马关为前车之鉴,不要奉诏,以免又成为替罪羊。李鸿章之前曾以“此乱命也,粤不奉诏”违抗过北上勤王的懿旨,如今还需找个借口,遂以年老体弱、身体抱恙为由迁延观望,对慈禧接连几次催促都不予回应。

慈禧办完这几件令她烦心的事情后,又开始享受安逸奢侈的生活了。在太原,地方政府提供的衣食越来越好,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甚至有了听地方戏的兴趣,早已忘却此前 “千乘万骑,供亿维艰,食用皆昂,民生滋累”的困苦生活。但她没过几天舒适日子,又有传言说洋人要西进,她又决定逃往陕西,临行前仍不忘给李鸿章发电报催促他北上。其时,李鸿章已经于八月二十五日乘坐招商局的轮船从广州起程前往天津。一方面,他不敢得罪慈禧,违抗诏命;另一方面,他得知洋人还将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清廷必须采取措施让战争尽快结束。

八月二十四日,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率后续部队进京,在中南海的仪銮殿设置总司令部。此时,八国联军总兵力已超过十万人,其中驻京联军有三万多人。为了胁迫清廷屈从,联军还在京城四周攻城略地,扩大侵略范围。俄军、德军、英军占领北塘、秦皇岛和山海关等地,控制从北京到山海关的铁路线。联军还于八月二十七日从京津各地派兵攻占了保定、正定,之后继续向山西进攻,一直攻到娘子关、固关。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慈禧一行于九月初四逃到西安。鉴于联军的军事行动一直没有停止,慈禧认为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个与洋人谈判的方案。这时很多大臣都赶到西安,慈禧把他们召集起来商议议和之事,同时给李鸿章发电报,问他洋人提出了哪些条件。李鸿章和总理衙门大臣奕劻汇报说,在与洋人的初步交涉中,洋人提出要以惩办 “祸首”作为和谈的基本前提。也就是说,只有先惩办了 “祸首”,才有坐下来和谈的可能。于是,慈禧拟定将载漪、徐桐、刚毅、赵舒翘列为惩办对象。但载漪因为是大阿哥的生父暂时还不能杀,而徐桐、刚毅已死,不再追究,所以,要惩办的 “祸首”只有赵舒翘,但究竟如何处置,大臣们久议不决。

经大臣几次商议,对赵舒翘的处置四次升级:起初是对赵舒翘 “革职留任”,再改为 “交部严惩”,又改为 “斩监候”,最后定为 “斩立决”。消息传出后,西安城内绅民三百余人联合为赵舒翘请命,愿以全城人保其免死。慈禧心里很明白,赵舒翘罪不至死,当初他与刚毅去考察义和团,回来后对 “宣抚拳勇”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附和刚毅和载漪,但慈禧别无选择,只能屈从洋人的要求。

光绪二十七年 (1901)正月初二,西安古长安大街鼓楼聚集数万市民,声称要劫法场;慈禧若杀赵舒翘,便请回京。西安民众的意图很明显,如果皇太后要强行惩治一个正直的官员讨好洋人,那就请回京城去,在京城,洋人自会保护他们,而在西安,百姓不管那么多。迫于这一情形,慈禧让声望较高的陕西巡抚端方(4)出来说话。在端方的劝解下,聚集闹事的民众终于散去,但赵舒翘必须处置。慈禧考虑到公开处决会招惹麻烦,于是将公开处死改为赐死,即令他在西安家中自尽,并让陕西布政使岑春煊前去监督执行。当天,赵舒翘吞金自尽未死,又服砒霜仍未死,在岑春煊的逼迫下,他的家人被迫用纸糊其七窍,灌以烧酒方才身亡。

人被处死了,却没有确定罪名,确实是千古奇谈。所以,清廷不得不给赵舒翘罗织一个罪名,但查来查去,赵舒翘在对待义和团、对待洋人等问题上都没有太大过失。最终,诏旨中只得以草率查办义和团 “拳匪”为控词,将这个直臣、办案能吏典刑。后来被慈禧留在身边的原怀来县令吴永记述这段历史时说:“悲夫!顾就此案而论,终不能不谓之怨。青史是非,悠悠众口,吾犹愿为死者一洗之也。”

赵舒翘被赐死后,清廷终于获得了与洋人正式谈判的 “资格”,洋人同意让奕劻、李鸿章代表清王朝进行和谈。慈禧得知洋人允诺后,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又重新附体。在西安城,她每天所耗膳银就达二百余两,相当于当时十家普通农户一年的收入,每日膳食品种达一百余种。她还得意洋洋地对岑春煊说:“自西狩以来,我们俭省多了,朝廷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各地闻知太后与皇上西幸,都纷纷往西安运送物资,慈禧喜欢喝牛奶,当地官员专门在其住所附近养了六头奶牛。仅此一项,每月又花掉银子二百余两。她还不时看大戏,跟在北京时一样。于是,陕西的大小戏团几乎都被请来西安。当然,慈禧在西安期间看到民生艰难,也生出很多感慨,并多次让李莲英从她私人银库中拨出赈灾银两救济难民。她还对光绪帝说:“以前在宫中,不知道老百姓这么艰苦。如今亲身体味,才懂得什么叫真苦。”话虽如此,但她的奢侈生活让人们丝毫感觉不出她的真心实意,反倒觉得她假仁假义。

光绪二十七年 (1901)七月二十五日,李鸿章按照慈禧的旨意,代表清廷与十一国 (除了八国联军的八个国家外,还有比利时、西班牙、荷兰三国)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不平等条约—— 《辛丑条约》,共赔偿白银四亿五千万两。

签字仪式结束返回住所后,李鸿章悲痛欲绝,大口大口地吐血。之后,李鸿章便一病不起,直至临终。在停止呼吸之前,已经穿上殓衣、不能言语的李鸿章,整整一天瞠视不瞑。临终的一刻,几滴浊泪流过他的面颊。至九月二十七日,李鸿章两目仍炯炯不瞑,身边人说:“未了之事,我辈可了,请公放心!”李鸿章闻言才闭上双眼,终年七十八岁。

李鸿章去世后,他的遗诗和丧报一并送到宫中。慈禧阅览遗诗,诗曰:“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李鸿章临终以这首诗告诫同僚,不要小觑外国觊觎中华之野心,拳拳老臣之心令慈禧心生悲凉。她神情哀怆地说:“大局未定,倘有不测,再也无人分担了。”说完,泪水横流。飘摇中的大清仰仗的“风雨裱糊匠”就这样谢世了,身后是满目疮痍的清王朝,慈禧和她的政治王国又将何去何从?

(1) 此处的 “我”是指太监崔玉贵。

(2) 岑春煊 (1861—1933):字云阶,广西西林人,云贵总督岑毓英之子,晚清大臣,因力主变法维新而得到光绪帝青睐,先任广东布政使,后又调甘肃布政使。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爆发后,他率军 “勤王”立下大功,此后历任陕西巡抚、山西巡抚、署理四川总督、两广总督,任内积极推行新政,大举惩办贪官,有 “官屠”之称,与直隶总督袁世凯并称 “南岑北袁”。

(3) 鹿传霖 (1836—1910):字润万,直隶定兴人,晚清大臣,历任广西兴安知县、桂林知府、广东惠潮嘉道道员、福建按察使、四川布政使、河南巡抚、陕西巡抚等职。

(4) 端方 (1861—1911):字午桥,满洲正白旗人,晚清大臣,金石学家,官至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宣统三年起为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入川镇压保路运动,为起义新军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