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雪消融

黎娇娇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但因为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倒也不困,手上摆弄着新买的手链,眼神中却淡得没有一丝喜爱。

她今天过得倒确实充实,睡醒之后直接去做了一次脸补救一下昨晚的熬夜和放肆,又约了几个姐妹一起去逛街吃饭,几个人知道黎娇娇心情不好,都撺掇她一会儿玩这个一会儿买那个,时间一不留神就到了十点多。

时间是过得很快,和姐妹在一起的时候黎娇娇也很开心,可现在安静下来之后那股情绪又开始翻滚涌现。

老王车开得平缓,黑色的车身在黑夜中如同静谧深海中无声游动的黑鲨。黎娇娇决定主动摆脱这种状态,把手链撑回腕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王叔,什么时候到家啊,我困了。”

“马上到门口了,再忍一会儿吧。”王叔语气温和:“在车上睡着待会儿我就叫不醒你了,到时候还要喊你爸爸来抱你回去睡觉。”

黎娇娇听着觉得有些想笑:“王叔,我都二十岁了,又不是两岁,你叫我一声我就醒了。”

老王跟了黎茂根十几年,从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着,跟到现在还和黎茂根一样把她当成个小屁孩。

前座的老王笑了两声,在金名都的门口缓下了车速准备刷卡,黎娇娇的目光如同漫无目的的飞蛾,下意识地被不远处明黄的路灯吸引了过去。

今晚确实是很冷,黎娇娇刚挥别几个小姐妹的时候就天空中就下起了细细的雪,老王来接她的时候还特地带了一件厚外套准备在车里怕她冷着,然而路灯下的那个男人身上的羽绒服薄到让人皱眉,脚上还穿着春秋的运动鞋,让人看着都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寒意。

雪势有那么点见大的味道,男人的肩头也早已积了一层薄薄的冬色,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方向,看着车后座的方向,纵使黎娇娇很清楚车窗膜足以阻拦他的视线,却在空中触碰到的瞬间依旧激起了她小臂处的鸡皮疙瘩。

他是在这里等她吗,还是她又一次自作多情?

老王开车窗刷卡的时候也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孟景同,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一旁的保安主动解释:“那个人说是进来找人,我们这边没接到业主的通知,他也没有门禁卡,我们不让他进他就说站在那等的。”

“这么冷的天……”而且还穿得那么单薄。

“就是啊。”保安听见王叔的感叹也跟着连连摇头:“七八点的时候就来了,站了三四个小时还不走,哎,这要真冻出什么毛病来了,我们也头疼。”

王叔从保安手中接回卡,思忖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了闭目养神的黎娇娇一眼:“娇娇,你说……”

“不知道。”

后座的黎娇娇回答王叔的同时也回答了自己,她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厚外套的袖子,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只当做没看见。

“王叔,赶紧回家吧,我困。”

“好。”

门口黑鲨缓缓潜入那座孟景同触碰不到的城池,逐渐远去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孟景同认识那辆车,也认识黎娇娇的车牌,却看不清车后座的人到底是谁。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明早老缪还要带他去住院部查房,理智上孟景同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回去休息,可却还是迈不动步子。

雪花逐渐变大,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洒落下来,孟景同稍稍抖了抖肩上的积雪,才发现身体已经僵到几乎要动不了。

他只能一边缓慢地活动着身体一边扶住一旁的路灯灯柱保持平衡,没过一会儿又看见那辆车从金名都内开了出来。

还是熟悉的车牌,孟景同准备目送它原路离去的时候却看见那条黑鲨转了个弯,径直地游到他身旁停了下来。

“孟先生。”

车的后座是空的,只有驾驶座坐着依旧笑容和善的王叔,“今天这么冷,我送你回去吧,车里有热的参姜茶,喝两口去去寒。”

孟景同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王叔的好意,先问黎娇娇的情况:“抱歉,我想先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她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风寒感冒,现在这个季节流感盛行,如果症状比较严重还是来医院看看比较好。”

王叔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孟景同就为了这点事儿在这挨了不知几个小时的冻,他哑然失笑摇摇头:“没有,她精神头好着呢,刚刚在后座跟我絮叨了一大堆,说让我出来的时候替她转告你。”

孟景同估计黎娇娇还在气头上肯定没一句顺耳的话,语气却依旧诚恳:“您说。”

“她说孟先生你都那么努力打工赚钱了,还是给自己添置几身冬衣比较合适。”

黎娇娇刚才在车后座张牙舞爪的“赚钱赚了个寂寞大冬天穿这么薄出来找死”被王叔美化过后完全没有了其本人万分之一的锐气。

“她说让我送您回去,然后这个姜汤让您务必不要拒绝。”

王叔脑海中把黎娇娇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一大堆的话简明扼要地概括出来,然后发现最后几句实在是不知如何概括:“她还说……”

“没关系。”孟景同在此时此刻其实更想听黎娇娇说些不中听不好听的话,希望她把自己那点小脾气撒在他身上,“您可以直说。”

“嗯……她还说您要是真的冻死了债务只能找您妹妹偿还了,所以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发这样的神经病。”

“……”

最后这句确实是黎娇娇的做派,只不过被王叔修饰了称谓之后显出一种颇具喜感的古怪。

他几乎能想象出黎娇娇嘟着嘴没个好语气把这些话一股脑丢给王叔让他出来替她传话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看来确实没生病,那就好。

“好了,话我也带到了,您赶紧上车吧,我送您回去之后我也可以下班了。”王叔想到刚才黎娇娇在后座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在了一起。

这世界上骂人还能骂得那么可爱的,也只有黎娇娇了。

王叔把送他回去和自己下班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让孟景同没有了回绝的余地,他道了谢坐上车,后座还残留着少女清浅的香水气味。

皮座很柔软,将孟景同稳稳托住。王叔从前座将保温杯递了过来:“喝一点暖暖身体吧,站了这么久,太遭罪了。”

保温杯外面套了一层皮杯套,看不出是谁的。孟景同接过保温杯又道了一声谢,拧开杯盖却看见杯口有一个小小的唇印。

唇印很浅,看得出黎娇娇不是很喜欢喝这个,只是接过来抿了一口意思意思就丢那了。以前她买来尝鲜又不喜欢吃的东西也都丢给孟景同消化,然后孟景同就会一边跟她分析这些零食的成分非常不健康一边秉持着不能浪费食物的观点帮她解决干净,所以黎娇娇每次都是听孟景同分析的时候点头如捣蒜,然后下次还敢。

参姜茶散发着足以驱散寒意的浓郁姜味,孟景同垂眸又端详了杯口的唇印一会儿,然后端起杯子自然地将双唇覆在了黎娇娇浅浅的唇印上抿了一口。

他那个时候觉得黎娇娇太不受教,让他费心头疼,现在才惊觉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状态。

那些日子黎娇娇每天都在笑,可现在他已经好久没看见她的笑容了。

“王叔。”

孟景同想起黎娇娇曾经无比明艳灿烂的笑容,稍稍握紧了杯身。

“能麻烦您帮我给她带句话吗?”

他不能放手,也不会放手。

既然之前是因为他的被动才让黎娇娇产生那样没有安全感的想法,那这一次就换他来主动吧。

“已经送他回去了。”

黎娇娇在家卸了妆洗了澡,舒适地穿着居家服坐在**玩平板的时候接到了王叔的电话。

“您辛苦了。”

黎娇娇客气完又没个好气地接着问:“他在哪里下的车?”

可别是夜场的杂物间,要孟景同为了那个破地方拒绝了她的中心公寓,黎娇娇觉得自己可真得气死。

“一院宿舍附近。”王叔说:“小伙子好像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查房,也挺不容易。”

“他活该。”黎娇娇放下心来,手指绕着头发,语气依旧冷淡可嘴角却悄无声息地扬起:“那你有没有问他今天来这是发了什么疯,站在那跟个神经病一样吓死人了。”

“好像是孟小姐说听你嗓子很哑,他怕你得了流感所以过来看看。”

“……”

这人可真是够直男的。

黎娇娇嗤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把我骂他那些话转达给他?”

“转达了。”虽然是稍微修饰过后的版本。

“他没生气?”

“没有。”确切来说好像还有一点高兴。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黎娇娇没有如愿听到孟景同生气的消息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她措辞都那么过分了气气他也算回个本儿,结果谁知道这人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就转了性。

“哦对了,他还托我转达一句话给你。”

听见这句话,黎娇娇总算是稍微来了点劲儿:“什么?要是不中听的就别说了,我不想听。”

王叔笑了一声:“那倒不是。他说他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不对了,你生气是应该的。”

王叔想起孟景同说出这些话时的语气其实还挺共情的,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孟景同的声音:

“麻烦您转告她,我会从现在开始改,也会学着从头开始当一个最普通的追求者,争取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孟景同当时措辞非常恳切,语气中溢满了落寞与苦涩,让同为男人的王叔也颇为感慨。他还记得后座的这个大男孩之前每一次见眼神中都洋溢着一股清冷的傲气,但很显然,现在他已经为了黎娇娇放下了自己骨子里的傲,甚至愿意把这样示弱的话语交由他这个第三人代为转达。

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多无助。

“……嘁。”

那边的黎娇娇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反倒是有点笑不出来了。

“谁要给他机会,我的追求者要从我家门口排到美国,比他有钱比他帅情商还比他高的不知道有多少,我有毛病才去吃这个回头草。”

这话不知道是对着电话那头的王叔说还是对着自己说。黎娇娇挂了电话之后躺在**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道理都清楚,但黎娇娇也确实没想到孟景同会把姿态放低到那个程度,她甚至现在都有点不敢确定那些话到底是孟景同亲口说的,还是王叔添油加醋润色一番之后的成果。

如果真的喜欢她,得是多迟钝的人才会熬到现在才发觉。但如果不是喜欢,孟景华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屈尊降贵来找她。

黎娇娇在**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又听见门外传来黎茂根的声音:“娇娇,昨天闹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去沈叔叔家做客呢,你到时候可不许赖床。”

昨天黎娇娇一觉睡到下午起床才知道沈嘉陆昨天也住在这里,早上吃了早饭之后才离开的,黎茂根批评她自己在外面还敢喝个烂醉之后又说这两天要带点礼物和黎娇娇一起去感谢嘉陆,就约在了明天。

“我知道啦我才不会赖床呢!”

黎娇娇嘟着嘴非常不满地拿羽绒被把自己裹起来,嘴里说着要睡觉实际上眼睛闭上脑海中却还是浮现出刚才路灯下孟景同半身白雪的模样。

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狼狈的孟景同,之前哪怕是他为了钱折腰时候也没有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双眼睛里装满了她读不懂的空洞和迷茫,就像是在大雾中找不到方向的人,让人一眼望去便好像被一下拽入他身处的那一场雾境中去。

但是那又怎么样。

短暂的感性被理性战胜,黎娇娇给自己翻了个面儿重新面朝天花板躺平,缓缓地吐出长长一口气。

她追在他屁股后面当舔狗当了几个月,现在舔狗不舔了,他知道舔狗好了舔狗就得回头啊,没这么便宜的事。

不是要当个最普通的追求者嘛,那就追上了再说。

前一天下了一夜雪,第二天外面就迎来了大晴天,阳光往雪地里一照,亮得让人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黎娇娇随手从衣柜里抽了一件米白色的厚呢大衣,又加了一条驼色羊毛围巾,跟一颗球似的就跟在黎茂根屁股后面圆圆润润地滚出了门。

年关将至,到处都张灯结彩,金名都内部也早已挂上了崭新的灯笼,就连到处巡查的保安都穿上了带着红色的订制制服,黎娇娇看着没觉得哪里喜气,只觉得土到了姥姥家。

昨天毕竟让王叔加了班,今天黎茂根给王叔放了假,然后自己揽下了开车的工作。

空调温度已经开得很高,后座的黎娇娇却依旧觉得不够温暖,还特地抱了个暖宝宝。黎茂根想起前天晚上她在沈嘉陆的车里睡着,就像这样像一只大白兔一样被抱进家门。

他看得出沈嘉陆还是很喜欢自家这小姑娘的,他也着实是看沉稳又有修养的沈嘉陆越看越顺眼,更别提两家还是知根知底,黎茂根就算把黎娇娇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她之后的日子受委屈。

提起嫁这个字,黎茂根的心里又是无限惆怅。

黎娇娇一听前座的亲爹开始长吁短叹就知道他脑子又在想什么了,才懒得理他,等到了沈家的时候抱着暖宝就下了车,跟一只小白狐似的蹿门口按门铃去了。

沈家二老在厨房忙碌着,沈嘉陆过来打开门,就看见黎娇娇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门口,米白的衣服好像和雪地快要融成一片;一头细软的青丝披在脑后,在刚才短短的跑动中铺散开来,那一点点凌乱感却衬托得她眉眼多了几分乖巧的味道。

沈嘉陆再一次自然而然地为黎娇娇而心动,他笑容满面地过去迎她:“冷不冷?我泡好了热可可,快进来喝。”

“哎呀嘉陆,你黎叔叔我这几年血糖有点超,喝不了太甜的呀。”黎茂根停了车回来之后正好听见沈嘉陆的话,脸上笑得一堆褶子:“可可这种东西我是无福消受啦。”

“当然也给您准备好茶了,是我爸的珍藏。”

“哦?那我今天得多喝点才行。”

俩人上回说话还略带生疏,现在就已经完全熟络亲昵起来了,黎娇娇可以预见不久之后俩人肯定跟亲父子似的。

“喏,这个给你。”

已经到了目的地,黎娇娇才不想听这俩人你来我往的呢,把用不着的暖宝宝塞进沈嘉陆手里,就颠颠儿地进了门,嗲起嗓子卯足劲叫了厨房里忙碌的女人一声:“阿姨我来啦——”

“哎呦我们娇娇总算来啦!”

李玲玉高兴得不行,擦擦手就把老公一个人丢厨房干活儿,然后和黎娇娇一块坐沙发上聊天去了。

黎茂根迟一步进来,看见黎娇娇又黏李玲玉身边去,立刻笑着摇头:“跟我都没笑的这么甜!”

您这醋也吃啊?沈嘉陆觉得好笑,把家门关上之后又朝黎茂根压低声音问了一声:“娇娇的生日我记得就这两周了吧?”

黎茂根其实都把黎娇娇的生日给忘了,因为黎家到年底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儿,所以黎娇娇其实很少过生日,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是,就下周了。”提起女儿生日,黎茂根看着沙发上格外开心的黎娇娇,其实是最明白她为什么喜欢黏李玲玉的:“不过我们娇娇得在那天去看看她妈妈。”

沈嘉陆立刻明白了黎茂根的意思,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抱歉……”

他几年前听沈明堂说过,黎娇娇的母亲是死于难产,所以黎娇娇的生日也就正好是母亲的忌日。

黎娇娇从小到大只在照片里看过妈妈的样子,把老相册都快翻烂了,上次看见李玲玉那双与妈妈的旧照片中有些神似的温柔眉眼,就产生了本能的亲近。

“别在意,人都走了二十多年了,还能随时随地让人记着吗。”黎茂根赶紧拍了拍沈嘉陆的手臂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娇娇每年生日前后心情都不好,也不喜欢出门玩,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带她出去玩玩。”

黎茂根其实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黎娇娇能忘掉忌日这回事过一次快乐的生日,也试过在生日送她各种各样的礼物讨她开心。但很显然在黎娇娇心里有些事情比他记得还要牢,今早在早餐桌上的时候还问他什么时候去看妈妈。

“好,我会的。”

沈嘉陆点头应允,俩人达成共识之后才一块儿进了客厅,黎娇娇已经又和李玲玉转移了阵地闹腾着要去厨房里包饺子,李玲玉开心得直夸黎娇娇懂事儿,也只有黎茂根知道自家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头只把包饺子当游戏玩儿。

结果很显然,黎娇娇弄了个一头一脸的白面粉,结果包出来的饺子和李玲玉的饺子基本可以说不是一种东西,沈嘉陆去下饺子的时候都是憋着笑的,生怕伤害到小朋友的自尊心。

饺子包得力度不均匀,一煮就容易破,吃饺子的时候黎娇娇自己都不爱吃自己包的,一个劲儿地挑着李玲玉包的吃,一桌人都忍着没戳穿她,沈嘉陆一个人默默地把小朋友包得乱七八糟的饺子吃了个七七八八,再次获得黎茂根赞赏的目光,臊得黎娇娇当场发朋友圈:我要学包饺子,学不会不过年了!

然后饭后孟景华的微信就来了:我教你包饺子。

黎娇娇一看就觉得孟景华的语气不太对劲,她以前从来不发句号,句子也没这么简短。这么想来孟景华身边爱发句号句子又简短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黎娇娇:孟景同你用妹妹微信你猥琐不猥琐!

发出去之后黎娇娇才想起好像是因为她把孟景同的微信给拉黑了的关系。

不过那又怎么样,她黎娇娇给人扣帽子什么时候还讲过道理。

孟景同打了几个省略号过来,又快速地补了一句:别拉黑这个号,她喜欢看你的朋友圈。

果然人的潜能是无穷无尽的,就像在这件事之前黎娇娇根本不知道孟景同打字还能这么快一样。

她哼了一声:我才不会迁怒他人,你是你,景华是景华,我把你踹了但我还是景华的好朋友。

那头的孟景同估计是又被黎娇娇呛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今天下雪了,注意保暖。

今天的孟景同,似乎废话特别多。

黎娇娇:你今天不用看书吗?

孟景同秒回:用,我会抽时间看。

黎娇娇:那你现在怎么不看?

孟景同:我现在在和你聊天。

黎娇娇:那你别和我聊天了,赶紧去看书

孟景同:不急。

黎娇娇:?

黎娇娇:你到底想干嘛啊,有毛病,啰里啰嗦烦死了!

孟景同:……

他又不回了,黎娇娇看着微信顶头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不断闪现,倒是好奇他到底在憋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孟景同:把微信加回来好不好?

嚯,在这等着呢。

孟景同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时间就凝固住了,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而他就是那个被囚在水底动弹不得的人。

然后属于黎娇娇的白色气泡滚动上来:

不行。

他没有失落,应该说是意料之中,还准备再发点什么的时候就注意到午休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这是他寒假以来第一次感到午休过得那么迅速。

孟景同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手机留给孟景华:“我们换一下午。”

他总感觉黎娇娇突然说出要包饺子,并不是一时兴起。

下午的患者并不很多,也用不到孟景同做诊前咨询,孟景同一边听缪医师给患者问诊,偶尔还抽空刷一下朋友圈。

孟景华的微信是黎娇娇教着玩儿的,里面除了他就只有黎娇娇一个好友,他从来不发朋友圈,只要有红点儿那一定是黎娇娇。

他点开刚刚出现的红点,就看见黎娇娇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这个蛋糕店的草莓慕斯真的和西成有的一比,虽然还是西成的略胜一筹但实在是太远啦——'

配图是装修得精致淡雅的蛋糕店加蛋糕本糕九连拍,孟景同本着求知精神顺手查了一下她口中的西成,才知道那是一家位于城西的蛋糕店。

看见店铺展示的蛋糕图片,孟景同才想起这家店黎娇娇好像之前和他提过,说是好吃到让她都提出想入股让老板赶紧开分店,但这老板特有风骨,说怕做不好品控给拒绝了。

她很喜欢这家店的蛋糕,但奈何实在太远,去的机会确实不多,偶尔吃一次也都是喊人送来的。

“缪老师,”孟景同给手机锁了屏之后抬起头:“真的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事,可以早点走吗?”

黎娇娇是和沈嘉陆在外面吃的晚饭——李玲玉拜托她带沈嘉陆出去熟悉熟悉市区环境,顺便介绍一些好一点的餐厅方便沈嘉陆以后招待应酬。

此行美其名曰探店,其实每一家都只进去点两个菜拍个照稍微尝一口就买单走人。黎娇娇正拿手机拍得起劲,微信的推送就又过来了,她点进去,还是熟悉的孟景华的微信,却也还是中午的那个语气:什么时候回家?

她撇撇嘴,思忖你还来上瘾了,想了想才慢吞吞地回:我没那么快,你有事吗?

孟景同没再回,黎娇娇也就忘了这事儿,探完了店还顺势去看了一个最近一直想看的动画电影,十点多了才坐着沈嘉陆的车往回走。

车刚过金名都附近的十字路口,黎娇娇就远远地看见熟悉的路灯下好像又站了个人。她回想起傍晚时的微信,赶紧叫住沈嘉陆:“等一下!”

沈嘉陆一个急刹车把车顿在原地,就看见黎娇娇一下从后座蹿了出去。

“孟景同!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今天的天比昨天还要冷,孟景同还是穿着昨天那一件破衣服,看着黎娇娇以他最熟悉的模样一边大喊大叫着一边朝他跑过来,好像一下都感觉不到冷了。

他总算又见到黎娇娇了。

“我看见你朋友圈说想吃,就顺路买了一个。”

孟景同抬手,黎娇娇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个小蛋糕盒,上面西成的LOGO格外显眼。

可第一医院在城东区中心,西成在城西区靠近市郊的地方,坐公交至少一个半小时,这顺个屁的路啊。

黎娇娇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再多追问孟景同几句,也有点不知道要不要去伸手接这个蛋糕盒:“你怎么不放物业那边,自己拿着个蛋糕在这等,你傻呀——”

“没事。”

孟景同没好意思说其实本来买了蛋糕就是找个借口来见她一面的,现在见到了,就什么都值了。

“你……”

黎娇娇哽了两秒没说出话来,孟景同的目光却被不远处车辆闪烁的后灯吸引了过去,然后正好对上从驾驶座开门下来的男人好奇的温和目光。

她是因为和上次那个男人在一起才晚归的。

身后的针叶树终于不堪积雪重负被压弯了枝头,大团的雪块一下从树上砸进了孟景同的心口。

黎娇娇顺着孟景同的视线回过头就看见沈嘉陆已经走到她身边朝孟景同微笑着伸出手去:“又见面了。”

孟景同虽然戴着一双针织手套,可针织毕竟不够御寒,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就像此刻他的心境一样,只剩一片冰天雪地后的麻木感。

他木讷地和男人握了握手,又听男人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沈嘉陆,你呢?”

“孟景同。”

沈嘉陆也立刻注意到孟景同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蛋糕盒,又笑着看了黎娇娇一眼:“西成,这名字好熟悉啊,是不是我们今天下午去的那家来着?”

“嗯,是蛋糕店,不小心买多了。”孟景同转身僵硬地把蛋糕盒放在了垃圾桶上,然后又回头看了黎娇娇一眼:“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失陪。”

他双眸中在最初看见黎娇娇朝他跑来时的火光已经尽数熄灭,此刻双眸暗得像是雾沉沉的黑夜,没有星光和月,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

黎娇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把抓住了孟景同的手,抬眸对上他无波的眼神,那股寒意从他的指尖逐渐转移到了她的掌心。

“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他的手真的好冷,就像是戴上了手套的一座冰雕,黎娇娇每年冬天都怕冷怕得不行,简直无法想象孟景同拎着蛋糕在这里等她的每一秒钟是怎么度过的。

黎娇娇掌心的温度穿过手套针织的细缝一下让他涌起了无比的贪恋,如果她身旁没有站着另一个与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男人,孟景同觉得自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不了。”

孟景同自看见沈嘉陆那一刻就由心底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们家境相当,门当户对,这个男人一看就知道学问教养都极好,即便是与情敌面对面也依旧不失风度。

那是骨子里的自信与从容,是孟景同哪怕穷追猛赶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他把手从黎娇娇的手中抽了出来,手指尖在少女手掌心握了一会儿逐渐有了些知觉,但这一分知觉却只能让他更加清晰深刻的感觉到后一步袭来的寒冷。

“明早要值班,我先回去了。”

孟景同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医院,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孟景华的病房门口,孟景华早已不再那么嗜睡,正坐在**一边端着书一边敷衍地应付母亲的催促。

“景同?”

他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孟景华手里,便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女人显然很意外他的到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吃饭了没有,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出什么事,妈。”孟景同想朝母亲笑却发现自己笑肌好像给冻住了,僵得没了知觉。他抬手揉了揉脸,总算反应过来今天为什么感觉格外的冷。

——因为他直到拎着蛋糕站在金名都门口等黎娇娇为止全都在去西成的路途上奔忙,却忘记自己还是个人,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热量。

“哥,你太狡猾了!”总算重新抓住哥哥的孟景华立刻从**跳了起来:“你说跟我换手机,却不告诉我解锁密码,你坏死了!”

孟景同现在就像是一只没有表情和情绪的木偶,看得孟景华的心都拧在了一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孟景同脸上出现一点别的表情。

她小碎步走到孟景同身边抬手正想和哥哥闹一闹缓解他的情绪,手在碰到他衣服的时候又立刻被冻得缩了回去。

“哥,你去卖冰棍儿的地方兼职啦?怎么这么冷啊!”

女人连忙拉下孟景同的手套将他冻得青紫一片的手握住,手掌不断来回搓磨:“今天的天儿是挺冷的,这双手套也确实薄了点,这两天妈去买一点羊毛线来给你织过一双吧。”

“没事妈,我平时在医院也用不上手套。”孟景同目光柔和地看着眉头紧锁的母亲,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孟景华的手机递了过去:“抱歉,用到没电了。”

孟景华看着哥哥眉宇间的疲色无声地叹了口气,又从**把孟景同的手机拿了过来:“哥,你刚才手机一直响,你赶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孟景同接过手机,确实KTV的经理发了几条微信过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他点进去回了个明天之后就看见顶部再一次滚动出一个推送窗口。

黎娇娇:你生气了吗?

她把好友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