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冽深冬

“我在这里打工。”

孟景同脑海中还残留着黎娇娇与另一个男人脉脉对视对唱情歌的画面,眸中泛动着锐利的冷光。

“打工?”

黎娇娇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你为什么要打工,你缺钱吗,你缺钱为什么不和我——”

'说'字还没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黎娇娇就明白了。

他不是缺钱,是想还钱,还孟景华那笔手术费。

最后剩下的那个字立刻好像一颗石头子似的卡在了她的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极了:“孟景同你这是不是就没意思了,我们之间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黎娇娇本以为他会逐渐习惯他们的恋爱关系,本以为自己只要拿着蜜罐子把他泡起来,迟早有一天他就再也离不开她。

可她忘了,孟景同是霜,是雪,是山顶尖孤傲的一阵风,他哪里是能被蜜罐子这种俗物给捕获住的人呢。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

鸡皮疙瘩顺着后脊一寸一寸地攀爬,黎娇娇明明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你就这么不想当我男朋友吗?就这么急着赚钱和我两清,然后把我踹了?我黎娇娇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

那种委屈又孤独的情绪如同山呼海啸,几乎在片刻之间将黎娇娇席卷吞没。她抓着孟景同手腕的手紧得指甲尖都在发抖。

“我没这么想过。”

孟景同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包厢中那个儒雅温和男人看着黎娇娇的眼神,语气几乎是难以自控地泛起了几分凉意:“我只是不想欠任何人。”

黎娇娇其实早就知道勉强一个人当自己的男朋友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却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但谁也没告诉过她,撞上南墙是这么疼的一件事情,她的真心,她的好意,在孟景同的那里被算成了一个清晰的数字。这个人真是理智得可怕。

“所以你当我男朋友这段时间算什么?”黎娇娇的声带颤抖得厉害,她不断地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语气变得尖锐的事实:“利息吗?”

孟景同皱起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我能怎么想,你白天在医院实习,晚上还要出来夜场打工,挣这样的辛苦钱不就是为了还了我的债然后好跟我说拜拜吗?”

黎娇娇现在回想起之前那些时光都觉得可笑,她还以为孟景同至少也是对她有一点感觉才会把戏做得那么真,可现在想来那也许真不过就是他倾尽全力配合她的演出罢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不想当我男朋友那就别当了。”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一点酸涩。

“就当我们没交往过。”

话音未落,孟景同的手被甩开,手腕处还残留着属于黎娇娇的淡淡温度。他顿了一下,下意识便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可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娇娇?出什么事了?”

他抬眸,正好对上因为不放心而从包厢追出来的沈嘉陆的目光。

是刚才在包厢里和她唱情歌的男人。

“没什么事儿啊。”

黎娇娇语气很快恢复了平时的轻松,快步走到沈嘉陆身旁,咧开嘴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大臂:“朋友在这里工作就出来打个招呼,走吧,我们回去喝酒,胡朋特别会调酒我跟你说!”

说完她也不管沈嘉陆是什么反应就直接进了包厢。沈嘉陆站在原地,朝孟景同微微一笑点点头:“失陪了。”

他其实听见黎娇娇说的话了。

他们分手了。

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黎娇娇恢复单身而感到欣喜,那未免太卑鄙。

沈嘉陆回到包厢,黎娇娇已经闹着让胡朋开始调酒,虽然她笑着,但谁都看得出她现在有多难过,那一双眼睛里的光就像是被乌云遮蔽,笑容中只剩空洞。

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没有人问黎娇娇是怎么回事儿,只是都心照不宣地开始顺着哄着这个难过的小女孩。

胡朋立刻着手开始调酒,刚才宣称自己D罩杯的女孩也给黎娇娇空出一个光线最弱的角落和她坐在一起。他们有的人开始唱歌,有的人段子不断,黎娇娇听得津津有味,也会哈哈大笑,然后每喝一口都会夸胡朋酒调得好。

她真是有一群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胡朋调的酒确实很好喝,比果汁还要更容易入口,沈嘉陆跟着尝了一口就知道那肯定会是黎娇娇喜欢的味道,却也没想到她最后竟然喝了那么多。

“你干嘛?”

喝醉了酒的黎娇娇不笑了,她警惕地盯着面前准备带她走的男人,又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来着?”

“……我送你回家。”

包厢里其他人醉得直接就在这里歪七扭八地睡过去了,但沈嘉陆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只抿了一小口尝了尝味道的人当然不会把黎娇娇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想抓住黎娇娇的手把她从酒桌的那一头带出来,就看见黎娇娇躲开他的手警惕地瞪着他:“沈嘉陆,我爸想让我跟你在一起,但是我跟你说……嗝……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男朋友特别好——”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然后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刚刚膨胀起来的气势顿时萎缩了下去。

“哦……我好像……没有男朋友了……”

黎娇娇喝了很多,舌头大得很,喃喃的这一声又轻得可怜,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沈嘉陆看着心里难受,却知道不能和喝醉了酒的人讲道理,依旧循循善诱:“没关系,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回家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所有的喧闹就像是飞扬的尘土一样缓缓平息在地面上,这样的安静让黎娇娇感到安全,看着对面的沈嘉陆,借着那股几乎让她神志不清的醉意终于委屈地瘪着嘴哭了起来:

“你说我哪里不好啊,我都那么努力了……”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那样的去讨好一个人,去设身处地的为一个人着想,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而已。

“你没有不好,你哪里都很好。”

包房很静,她的哭声就像是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的一罐汽水爆开来,可黎娇娇却一点儿也没有收敛,就像是一个伤心的小孩子,急于和整个世界分享她此刻的悲伤,沈嘉陆的声调也不断放柔:“现在很晚了,我们得回家了,小朋友得睡觉了知道吗?”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到让黎娇娇一瞬间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她从小就是个夜猫子,别人家和她同龄的孩子都是晚上九点就睡觉了,她经常要熬到十一二点,阿姨怎么劝都不听,直到等黎茂根从外面回到家才肯被爸爸抱回房间睡觉。

黎茂根因此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猫头鹰,说她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黎娇娇得此外号后也还是依然故我,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每天想着法子早点回家。

后来黎茂根第一次带她出去和沈明堂一家三口吃饭,那年黎娇娇五岁不到,沈嘉陆也不过就是小学的年纪。

但小沈嘉陆绅士细心得让黎茂根都玩笑说自己自叹不如,处处的礼貌与关照一下俘获了黎娇娇那颗四岁的童心,饭没吃两口就追在沈嘉陆身后要赶快长大当嘉陆哥哥的新娘子了。

但沈明堂那次就是来和黎茂根说自己收到纽约一所大学的邀请,各个条件都非常优渥,他考虑了小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去那边定居,那顿饭就算是给他践行。

两个老友临别最后一顿饭自然是吃得格外久,久到时钟的时针和分针都已经齐齐朝上重叠在了一起也依旧还有说不完的话,沈嘉陆年长一些精神还好,但当时的黎娇娇已经困到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了,却还是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娇娇是不是困了?”沈嘉陆拍了拍小姑娘肉呼呼的小肩膀头,然后把自己带来的外套披在了黎娇娇的身上,“这里有休息室,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黎娇娇摇摇头,用睡意迷蒙的奶音回答:“嘉陆哥哥,我还不困呢。”

沈嘉陆端详着小姑娘都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娇娇不会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吧?”

被说中心事的黎娇娇立刻不敢看沈嘉陆,只是摇头摇得更厉害了:“不是、我没有不敢,别的小朋友都敢,我也敢……我只是真的不困而已……”

“那现在已经12点了,别的小朋友肯定都已经睡觉了,娇娇也该睡觉了。”沈嘉陆说着又牵起小女孩肉肉的小手:“我陪娇娇一起睡,好不好?”

黎娇娇隐隐约约想起来那天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甜的梦,可惜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家的卧室,那些残存的,零碎的记忆也就完全被她当成了一场梦。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低下头去,好像真的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小朋友而伤心难过了起来,“我都二十岁了,我要只有两岁该多好啊!”

沈嘉陆趁她低头的瞬间伸出手越过酒桌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小心地绕开地上躺着的胡朋将满脸泪水的小朋友带了出来。

“没关系,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小朋友。”他自言自语地说。

沈嘉陆本来是想直接把她抱上车,可奈何黎娇娇怎么都要坚持自己走到停车场,他也只得扶着像一滩泥似的小姑娘往外走。

春节临近,外面的冬风冷得像是冰寒的刀刃,沈嘉陆被冻得吸了口凉气,却是第一时间脱下衣服裹住黎娇娇的身体。

“冷不冷?”

“好——冷——啊——”

黎娇娇转头又把刚才哭鼻子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跟喊口号似的喊出两个字之后又对沈嘉陆傻笑:“嘉陆哥哥,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谈恋爱太苦了……”

她又叫他嘉陆哥哥了。

沈嘉陆的心口像是被裹着糖霜的刀子刮了一下,明明是疼的,仔细一品却又带着甜,那些糖霜加剧了他伤口的疼痛和恶化,但沈嘉陆甘之如饴。

他不和她讲道理,只满口答应:“好,以后我们娇娇再也不谈恋爱了。”

“呜……我的睫毛膏没有化吧,是不是好丑……”

“哪有,一点都不丑。”

“我的美甲刚刚好像磕掉了一小块儿,你帮我找找掉哪儿了……”

“好,我待会去找。”

黎娇娇嘴里不管说出什么无厘头的话都被沈嘉陆照单全收,他好不容易把人半扶半塞进副驾,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准备开门,余光却又在会所门口看见了刚才那个男人。

应该是跟着他们出来的,刚才沈嘉陆扶着黎娇娇往外走的时候就感觉身后跟着一个人,奈何黎娇娇一直手舞足蹈,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抓着唯恐她身子一软就坐地上去了。

他还是穿着员工的制服,显然是还没下班,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似乎比刚才在走廊拐角处看见的更甚两分。门口的顶灯打下的光被浓密的睫毛阻拦,与下眼睑处的黑眼圈融成一团晦暗不清的影。

他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远远地看着副驾的车窗,沈嘉陆坐进驾驶座的时候就看见黎娇娇的酒疯已经耍累了,脑袋歪靠在车窗上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沈嘉陆探过身轻轻地帮她理了理被冬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然后顺势拍了拍小朋友的小脑袋:“睡吧,到家我叫你。”

黎娇娇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两只手紧了紧身上沈嘉陆的外套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头孟景同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明天他跟的那位主任医师上午不用去住院部查房,他可以晚一个小时,也就是八点到医院。

他回到KTV给外地员工准备的小宿舍——其实说是休息室也不为过,巴掌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张折叠床,剩下的位置就只够让孟景同一个人侧身进出。

但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一人一间,偶尔有累到刚坐下一闭眼结果没想到就那么坐着睡过去的时候孟景同也不用担心吓到室友。

极度的疲惫让孟景同的情绪有些麻木,对今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实感,黎娇娇那些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留不下什么痕迹,有的只有她转身离去时和那个男人说的那一句:

“朋友在这里工作就出来打个招呼。”

朋友。

孟景同从未觉得这两个字如此刺耳过。

简单的洗漱过后孟景同倒在**却在闭眼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

他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闲下来就会拿出手机看一眼,一般那个时候屏幕上都会堆满黎娇娇发来的微信消息,大部分都是分享一些她刷到的搞笑视频,还有她出门遇到的一点新鲜风景。

可能是路边一条又白又胖的萨摩耶,也可能是庭院里飞进了一片爱心形状的落叶,孟景同早就改掉删除与她的聊天记录的习惯,现在往上一翻还能看见她今天出门之前站在衣帽间里给他拍她昨天刚做的美甲。

照片下面还有属于她的白色气泡:好看吧,你可是除了我爸第一个欣赏到的人!

然后她还发了她的晚餐,一群人,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色彩鲜艳丰富的食物,照片的角落还有黎娇娇二次展示美甲的剪刀手。

这次也附带了对照片的说明:吃晚饭啦,孟医生也要记得吃晚饭,这里还挺好吃的,诚邀您下次与我一同吃香喝辣!

孟景同一条一条看下来,被日复一日的疲惫麻痹的情绪和感官好像逐渐回温,重新有了知觉。

然而这份得来不易的知觉很快在聊天记录到底的时候戛然而止,面对再也无法拖动的消息窗口,孟景同才终于迟缓地感觉到自己的胸腔整个都空了,没有那种被人开肠破肚之后蛮横扯出来撕心裂肺的疼,只留下一块冰寒的空洞。

那一份寒冷迅速通过血管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上下都在片刻之间凝固在了**,就像是能量已经耗尽的机器,几乎没有了再一次启动的能力。

直到此刻,孟景同才明白黎娇娇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迟了,他已经把她弄丢了。

“小孟,小孟?”

孟景同跟的主任医师姓谬,年纪正好比孟景同翻了个倍,是个成天笑眯眯很和善的小老头儿,平日里看诊的时候也是乐呵呵的,还喜欢和患者开玩笑逗闷子,让诊室的氛围一点儿也不像个医院。

“嗯?”孟景同抬起头看向缪医生:“您说。”

“话先说前头,虽然吧咱们这中午休息俩小时我不能干涉你的自由,不过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缪医师精瘦的面颊一笑就层层叠叠的褶子,打趣地看着孟景同:“今天这个手机的吸引力在你这怎么突然变强了?”

今天的孟景同确实反常,往日他无论是工作还是休息基本都不怎么看手机,偶尔看一会儿就又开始抱着考研的书看,老缪有的时候都觉得孟景同这年轻人认真的有点过了头,偶尔劝他好好休息他也只是点头答应,实际上还是该干嘛干嘛,久了老缪也就不说了,只尽量把孟景同带在身边让他多学多看。

“……抱歉。”

孟景同也知道今天自己看手机的次数确实有些多了,但太安静了——

没有微信,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当黎娇娇在他身边的时候,孟景同从未觉得安静也是这么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和女朋友吵架了?”好歹孩子都比孟景同年纪大了,老缪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今天中午你没有鬼鬼祟祟地躲出去接电话,是不是昨天惹她生气了?”

“鬼鬼祟祟?”

孟景同对老缪给他的形容词有些意外:“我每次接电话都很鬼祟吗?”

“是啊,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似的。”老缪耸耸肩,倒是不以为意:“不过你们这年纪的小男孩小女孩不都这样嘛,我儿子也是,谈个恋爱遮遮掩掩跟做特务似的,其实他爸我早看出来了,这小兔崽子!”

提起儿子话题一下就被老缪扯远,孟景同回想起自己每一次接黎娇娇的电话确实都是避开熟人的,这是在他们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养成的习惯。

他们恋爱之后他也没有和任何人介绍黎娇娇,就连孟景华也只是自己品出了点味道,对他们的关系还处于半蒙半猜的程度。

——他做的太少了。

在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一直在扮演一个被动接受的角色,享受黎娇娇一次又一次主动的靠近,享受着她带来的温暖,却什么都没给过黎娇娇,哪怕一个确定的态度。

“咳,不好意思扯远了。”老缪吐槽了儿子一大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和孟景同聊的好像不是这个话题,又接着刚才的说:“不过小女孩嘛,其实脾气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待会儿主动打个电话哄一哄服个软儿,或者买个小礼物给个惊喜,一般也就过去了,我跟你说你这还算好,我老婆她……”

午休时间几乎都被用来了解老缪的家事,孟景同跟着老缪回到科室还没坐定便再也忍不住,打了个招呼便走到楼梯间拨通了黎娇娇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连续循环三次之后孟景同只能点开微信,在输入框里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发出去的还是只有短短几个字:吃饭了吗?

然而绿色气泡刚浮出水面就被红色的圆点准确捕获,下面提示消息发送失败的小字让孟景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黎娇娇已经把他拉黑了。

他们分手了。

这一个结论再一次清晰地浮现,每一个字都无比尖锐,从孟景同的心坎上直挺挺地碾过去,将他心室中凝结的冰块毫不留情地震碎,连带着已经半凝固的血痂一块儿再次撕裂伤口坠落在地。

那种痛觉比昨天晚上要真实,但比痛觉更强烈的还是铺天盖地的无助感。

因为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从来没有想去了解过黎娇娇的任何事,包括她住在哪里,喜欢什么,以及除了手机和微信之外的联系方式。

他作为男朋友来说实在是太差劲了。

孟景同把手机丢回大褂外兜,有些脱力地回到科室,积累了多日的疲惫感在下午这段时间几乎要爆发出来将他压垮,让他不得不打电话给KTV的经理请了个假。

得到批准之后孟景同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孟景华的病房——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她已经快要出院,现在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身体也褪去了水肿回到了清瘦纤细的模样。

孟景同进门的时候孟景华正坐在**看书,一旁的床头柜上放满了各色各样的补养礼盒和书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心跳一急:“她今天来看你了?”

他还以为黎娇娇会斩断和他所有的联系,包括孟景华。

“嗯啊。”孟景华平静地从书中抬起头,看向愣在门边的哥哥:“和一个大帅哥一起来的。”

孟景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夜那个儒雅男人的脸,嘴上却无比机械地重复了妹妹的话:“大帅哥?”

“嗯,特别帅的一个大帅哥,比哥你还帅,而且看起来特别喜欢娇娇,看着她的眼神好温柔哦……”

“什么时候?”

孟景同第一次完全对孟景华冗长的描述失去了耐心,直接出声打断。

**的孟景华似乎没想到孟景同反应还挺大,顿了两秒才哈哈大笑起来:“我骗你的!哥,你不会真信了吧,今天娇娇没来,这些东西是她托他们家的司机王叔叔送来的,说是怕我在医院呆着太闷了,送点书来给我解闷。”

她说着还晃了晃手上的书,却完全没有缓和下哥哥脸上的阴沉。

“哥,你生气啦?”孟景华没有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玩笑竟然让一向好脾气的孟景同黑了脸,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哥……你是不是和娇娇吵架了?”

“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他其实没有要怪孟景华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把情绪对准妹妹。但她无意之间的话确实碰巧插在了他心头最疼的那一处上,让他失去了最后伪装自己的力气。

“对不起啊哥……”孟景华赶紧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是我不该开这种玩笑,我以后不说了,不过娇娇是不是真的跟你吵架了呀,她本来之前是说好今天要来看我的,但是中午的时候打电话跟我说有事来不了了……我听她声音好哑啊,听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好像病了,当时就很担心……但是不管我怎么问她都说没事……”

孟景华皱着眉:“我怕她和你闹别扭……所以我才想试试你的反应,对不起呀……”

自己的妹妹已经完全倒戈到了黎娇娇阵营,孟景同却只注意到刚才孟景华说,她好像病了。

声音嘶哑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生病,比如她昨天走的时候喝得烂醉,今早起床喉咙不舒服也很正常——理性是这样告诉孟景同的,但感性却让他脑海中浮现出黎娇娇无精打采的小脸。

他的心悬了起来:“是怎样的嘶哑,你形容一下。”

“……”这着实是在为难孟景华,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怎么形容,只是觉得黎娇娇的语气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不像平时那样有精神而已。

她在**憋了半天,思忖着孟景同不自己打电话给黎娇娇问肯定是闹了别扭,脑袋一转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儿:“哥,你在这问我问一百年娇娇也不会知道你在担心她的,要不然你就直接去看看她呗!”

孟景同这才想起前几天黎娇娇来医院找他,但是当时来看诊的患者很多,他一直埋头做诊前询问,就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上,后来黎娇娇就跑住院部找孟景华玩儿去了。

当时孟景华术后恢复很不错,也可以下床走动,黎娇娇正好因为期末考试小半个月都没来看孟景华,俩人互诉思念之后一合计,黎娇娇就胆大包天地带着孟景华溜出医院了。

后来孟景同知道她擅自带孟景华出了医院当时还生气来着,打电话把她们俩叫回来之后冷着脸把俩人一块儿训了一顿,后来黎娇娇瘪着嘴气鼓鼓的走了之后孟景同才知道黎娇娇是和孟景华聊到一个老电影,说特别好看一定要安利,就把人带她家家庭影院看电影去了。

但其实来回都是车接车送,不会挣开缝合处;去的也不是公共场所,没有感染风险;黎娇娇还细心地让人送来了自己的大衣给孟景华穿上才把人带出去的。

“我虽然不记得具体的路叫什么,不过我记得娇娇家住在一个叫金名都的地方,那里都是大房子,一家人就住一栋,可气派了!”

金名都位于他们市最好的黄金地段,就像是市中心的空中花园,是整个城市富人区的金字塔尖。

这样的地方自然也配备了最健全的安保保证所有业主的隐私和安全。孟景同作为未被邀请的不速之客被物业客气地挡在金名都正门口的时候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与黎娇娇之间的差距。

只要黎娇娇想,他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孟景同好像就连嘴边呼出去的白气都好像变成了一种无力感。

“抱歉,那我不进去可以吗,我就在这里等。”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过要回去,却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走掉。

“你要在这里等?”保安亭内暖意融融,但值班的几个保安都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冷,十分不解地面面相觑,“你知道今天有多冷吗,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就要下今年的初雪了。”

孟景同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坚定地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怕冷。”

几个保安用无比怪异地看着看了孟景同一眼,大手一挥表示随他,还不忘补上一句:“别站大门口啊,到时候妨碍业主进出害我们被投诉。”

“好,麻烦你们了。”

他按照保安的指示远远地站到了距离金名都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头顶的路灯散发着毫无暖意的黄色光芒。

在这样天气里,纵使是这些出门车接车送的人上人似乎也大多失去了出门的兴趣,金名都大门口进出的车辆简直少的可怜。孟景同知道黎娇娇如果真的病了就更不可能在这个天气出门活动,但无论说是自我感动或别的什么都好,他还是想赌一赌运气。

时间渐晚,孟景同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盏路灯下站了多久,久到他哪怕已经来回小跑着活动身体,却依然能感觉到寒冷从他的脚底攀爬而上,仿佛想要将他冻结在原地。

原来一个人的冬天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