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秘女子

世上的事并不全都是美好的。就像王朝的名字虽然叫“明”,也无法杜绝黑暗的一面。如果说顺天府是天,鬼街就是地——地狱的地。那里的人像不能轮回的幽灵久久徘徊。

破残的渡口旁,有点点碧火闪烁。一个通身漆黑的昆仑奴抱定肩膀挡在余江白前面。他一个眼眶是空的,用仅存的一只眼死死盯着来者。

余江白虽戴了张面具,但难掩心中的不安,低着头递上张名帖。

昆仑奴接过去,扫了一眼,便侧开身子。

船上的摆渡人身高六尺,瘦得如同骷髅一般。一只手中抱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另一只手则拄着竹篙。

那胳膊看上去也不比竹子粗多少。

见余江白上船,他阴森一笑:“请官人赏下些。”

余江白一言不发,摸出块碎银子抛给他,道:“开船吧。”

摆渡人接了银子,却突然用钢钩似的手指攥住余江白的腕子:“等等!”

余江白一惊:“干什么?”

摆渡人在他手心塞了些东西,冷笑道:“找钱。”

余江白张开手心一看,竟是几张烧给死人的纸钱儿。

他厌恶的将纸钱仍进水里,大声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摆渡人的声音好似群鸦鼓噪:“人满了,开船!”说罢一点竹篙,船便轻轻向前划去。

寒风吹过,甲板吱呀呀的响,河面上却没有一丝波澜,也反射不到半点月光。渡船像在一块黑缎子上航行。

这条运河乃元世祖忽必烈修建,百年来的荒废让它早成了一潭死水,战乱年代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河底结束生命。据说河中以人尸为食的鱼鳖都长成了怪物,因此虽然河面上波澜不兴,下面却潜藏着诸多凶险。

余江白的前路也像这条河般吉凶未卜。

蓦然间只见岸边一盏灯火闪了三下,摆渡人把船一拐,缓缓靠过去。一个人踩着船舷跃进来,竟赫然是个女子。

她脸上戴着面具,凭窈窕的身姿即可以断定是个美人。美人总是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自信。她径直走过来坐在余江白身旁,大方的问道:“你是城里来的,对吗?”

余江白的脸微微一红,不过好在戴了面具。

“你总是这么自来熟吗?”他反问道。

“才不是呢……”女子咯咯笑道。“我只对自己不讨厌的人才这么讲话。”

余江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城里来的?”

女子回头望去,顺天府矗立在月光下,像个沉默的怪兽。她又看了看余江白:“你们这些人都太严肃,喜欢假正经。而且……”她轻佻的伸出手指搭在余江白肩上“在心里藏着秘密。”

余江白一惊,竟不知如何接口。女子笑道:“开玩笑的。来鬼街的人,哪个没有秘密呢?”她忽然往上靠了靠,手臂像条温柔的毒蛇缠住余江白的脖子。“官人来找什么?女人吗?”

余江白心跳得好似擂鼓一般,身子不住向后躲闪。摆渡人忽然干巴巴的说道:“别躲了,再躲就要翻船了。”

女子一笑,对余江白耳语:“官人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知道个去处,那里有很多漂亮姑娘。如果你肯花银子,甚至能找到色目人陪你……”

余江白干咳一声:“抱歉,我不需要人陪……”

女子忽然一把将他推开,坐到他对面冷冷道:“没劲。不找女人那就是赌钱喽?你们男人的赌瘾一犯,就是把老婆孩子卖了也毫不心疼。

不过说起来本姑娘倒也知道一家不错的赌坊。你去‘金畿’提我名字,可以减半成抽水……”

余江白苦笑道:“说得我都心动了。不过可惜我也不赌钱。”

女子一愣:“不找女人也不赌钱,你来鬼街做什么?”她顿了顿,忽然用愤恨口吻道:“莫不是来参观我们这群贱民如何生活,顺便寻找优越感的吧?”

余江白摇了摇头:“姑娘,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比你更优越。如果非要说,我只觉得命好而已。

就像同一棵树上的花瓣,有的飘落在帝王家的庭院,被小心呵护;有的落到寻常人家的屋瓦,任凭风吹雨打;还有的飘落到土地上、泥淖里,被**侮辱,沾染得一身漆黑。

这时候也许人们会指责它、嘲笑它,却忘了当初它们都是花瓣,没有任何区别。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女子愣住了,半晌后才低下头说道:“过去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余江白道:“以前没有,可以后会有的。而且会越来越多。”

女子忽然嫣然一笑,眼中的神采让人心醉神驰。她伸出手指在余江白胸前飞快的一抄,便取走了他的名帖。

余江白心中一惊,不禁伸手在怀中摸了摸。万幸她只是拿走名帖,紫枝还在那里。

女子得意的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然后也拿出张名帖塞进余江白手里。“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在鬼街尤其适用。”说完女子站起身,像只白鹭般轻盈的跃出去。余江白急忙凭舷张望,佳人却已不见踪影。

余江白不禁怅然若失。他拿起名帖翻看起来,几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醉月坊,胡姬。”

胡姬……风吹柳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好美的名字。想必她的脸也是富有异域风情的吧……

正神思不属时,渡船嘎吱一声停下了。余江白舍舟登岸,鬼街就在眼前。但见火把之下人人头戴面具,在光影翕辟中显得分外诡异。

这里的店铺由帐篷搭成,只要五更鸡鸣一响,所有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收起帐篷,消失在蔼蔼晨雾中。所以余江白的时间有限。

他颇为捻熟的走进一座帐篷,里面横七竖八堆着些杂物,正中央是一座高高的台子。余江白大声问道:“有人在吗?”

台子后面探出张苍老的脸,说道:“借钱还是典当?”

“典当。”余江白边说着边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他小心揣了一路的紫枝,踮起脚递过去。本来昏昏欲睡的老者突然圆睁双目,胡须像浇过水的叶子般舒展开来。

他本想拿过紫枝,却被余江白一把扣住。

“老倌儿,别拿走,拿走说不清。”余江白笑嘻嘻的道。“烦请您给估个价。”

老人似乎意识到失态,煞有介事的咳嗽两声道:“没什么用,不值钱。”

“好。”余江白二话不说,拿起紫枝便走,没想到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腕子道:“客人哪里去?”

余江白感到手腕被抠得生疼,却强自笑道:“既不值钱我就去别处,你拉我做甚?”

老者沉默片刻道:“请恕老朽失言,这是好东西,尊驾开个价吧。”

他手上的劲力丝毫不减,余江白暗暗挣了几次都纹丝不动,心中又惊又怒,可仍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道:“当铺里的规矩向来都是主动估价,哪有让客人开价的道理?我本以为你们家会专业一点呢,没想到不过尔尔。罢了,我还是换别家看看。”

他边说着边拼命将手往外抽,可没想到老人的手也越收越紧,并威胁道:“公子,没人敢比我家出更高的价,考虑一下吧。”

余江白进退两难,却眼珠一转道:“好说好说。一根树枝而已,没想到如此值钱。老丈,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的,你倒说来与我听听!”

老人一愣,随即狞笑道:“你不知此物的作用,便不是它的主人。既不是它的主人,这东西便定是你偷来的。你知道在鬼街做小偷是什么下场么?”

一个身高八尺,体壮如牛的契丹大汉应声而入,余江白不禁看傻了眼。老人趁他分神一把夺走紫枝,消失在高台后。

余江白叫苦不迭,冲那大汉呲牙笑道:“别打脸行吗?”

大汉可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挥拳便打,余江白一跤坐倒在地,堪堪避开一击。慌张中他双手在地上**,忽然摸到根索套,便灵机一动,抛在大汉脚下。

大汉踏步上前,冷不防绊了一跤,便像座肉山般扑倒,周围杂物叮叮当当的砸了他一身。余江白趁此机会撒腿便跑。

原来那索套恰巧是固定帐篷的绳索,被契丹大汉一拉,整座帐篷轰然倒塌。过了半晌,他才狼狈的爬起来,恼怒的大叫一声,胡乱追了出去。

余江白慌不择路,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只听一个声音说道:“跟我来!”

他心中一动,果然是自己不久前认识的姑娘胡姬,于是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胡姬一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说罢甩了甩手中的短剑,从旁边拽过一个人,正是方才抢走紫枝的老者。他不知被胡姬灌了什么迷药,正在咧着嘴傻乐。

余江白猛地抓住老人的肩膀问道:“喂,我的东西在哪儿?”

“在这儿呢。”胡姬抛出件东西,余江白伸手接住,正是紫枝。他大喜过望,说话都结巴了:“胡姑娘,你……”

胡姬道:“原来你到鬼街就是为了打听这东西,早知如此我在船上便和你讲了,何必如此麻烦。”

余江白问道:“你知道详情?”

胡姬点头道:“正是。随我来吧,我细细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