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旋涡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玫瑰,

单你一枝,便胜过所有。

十分钟前的叶之舟,绝对想不到这扇门的背后,等待自己的是迷药,是可怕的痴恋,是满墙的照片……

陈新凯绕着贴满照片的墙缘踱步,偶尔回过眼神,在叶之舟身上来回流连:“我也是第一次下药,不知道量掌握得对不对,感觉怎么样?”

陈新凯目露迷离。

“变态!”叶之舟狠狠地向前挥了一拳,却发现药劲上来,打空了。

陈新凯不动如山,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甚至能够悠哉地喝干净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叶之舟,你连骂人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叶之舟看着他,又是一股恶心。涡

他撑着身子爬起来,勉强向前走了几步,挥出拳,发现完全没有准头。

不过没关系,他自知现在不是陈新凯的对手,目的也不是为了揍他。

这一拳,叶之舟打向墙面,手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霎时间又渗出血迹,透过已有的纱布。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些清醒的意识和一点点力气。

“你受伤了!”陈新凯惊呼,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作势要来扶他。

“滚开!”叶之舟想走,陈新凯却挡住出口。

“我怎么能让你就这样走掉!”

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诡异:“你今天来,不就是想查清楚吗?我直接告诉你了啊!”陈新凯步步逼近,“我每天跟着你和你的女朋友,我观察你,也观察她!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不如你告诉我,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叶之舟不得不狠掐了一把手上的伤口。

“别!别伤害自己。”陈新凯见不得他以这样“自残”的方式强迫自己清醒,心疼地扑过来,也顾不得手里的香槟杯就这么碰在墙上,碎了一地。

“叶之舟,我不想看到你伤害自己……”陈新凯像是着了魔,刚刚碎玻璃划过手擦出的红痕越发明显,可他却完全没有在意,一步一步将叶之舟逼到走廊尽头。

他的手抚上叶之舟的肩膀,轻轻摩挲。

叶之舟趁刚才杯子破碎时捡了一片碎玻璃,此时终于等到机会,他用力划破陈新凯的手掌,逃脱了钳制。

额前的汗几乎浸湿眼睛,叶之舟的视线有些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他靠着仅剩不多的力气,踉跄着跑到厨房,拿起了料理台上的水果刀,却再也站不住,摔在了洗手台旁。

陈新凯步伐优雅,踩着音乐的点子挪步走近,看叶之舟的背影带着怜悯和爱意:“亲爱的,你今天逃不掉的。”

他的声音不大,在音乐声中显得更轻,叶之舟闭了闭眼,握紧刀柄,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快速流失,成败在此一举。

窗外起风了,又是山雨欲来的趋势。

屋内暖黄的灯光照在叶之舟身上,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坚韧的光。

在陈新凯靠近的一瞬间,他转身,将手中的水果刀刺入了他的腹部。

程诚跟程烨一点也不像,他的肤色和轮廓都更深一些,薄唇,很瘦,却把黑色西装穿得干练有型。

余洋和他差不多高,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兄妹俩之间莫名流淌着的敌对气氛令他困惑,哪怕只有不算明亮的路灯光,余洋也准确无误地从程诚脸上读出了不快的情绪。

“程诚哥,你好,我是程烨的男朋友,余洋。”余洋还是硬着头皮伸出右手,却悬在半空没有得到回应。

程诚半点面子都不想给他,他瞥了一眼余洋的行头,向程烨重复:“我说,回家。”

“余洋送我回去。”程烨梗着脖子,没有听他话的意思,也并不像是关系亲密的妹妹向哥哥耍小性子。

程诚没了耐心:“男朋友?”他一只手指向余洋,“就他?不可能。”

仿佛是在评价一件随意看到的货品,程诚完全没有当面批判别人的尴尬感。

程烨刚要反驳,被余洋拉住了手,他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两个人的位置调换,变成保护她的姿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过程烨是成年人了,她有资格选择跟什么人交往,我会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程诚嘴角轻扬,目光越过余洋,全程都当他不存在,依然只对着程烨道:“你知道忤逆我是什么结果。”

他说完没逗留,又回到车上,车门一直开着在等程烨。

余洋还没见过这种阵仗,程诚的话更像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忤逆?结果?他以为现在什么年代?他凭什么这样跟你说话?”他握着程烨的手力气越来越大也不自知,一双眼睛几乎要把黑色的车盯穿。

“算了……我去跟他说吧。”

程烨低语,面上一片阴郁,可还是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安抚余洋:“他就是当太子当习惯了,随时随地都要发号施令。”

她的家庭余洋有一点耳闻,但并没料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

“他这种态度,你别说了……还是我说吧。”程烨要走,余洋满脸担心地拉住她。

“不用……”程烨拿下他的手,轻拍了一下,“我会尽量跟他好好沟通,不会起冲突的。这个时候你去说,反而更让他生气。”

他生什么气呢?余洋想问,可是看着程烨沮丧的脸,又问不出来。

这大概关乎她从小到大的家庭地位,不是此时此刻能解释得清楚的。

“好,”毕竟算是家事,他不好说太多,“那你回家了给我发信息。”

“嗯,快回去休息吧。”程烨一步三回头,走到车边没有办法了才挥手跟他说了再见。

余洋站在原地,目送黑色的车离开,看着一串数字相同的车牌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心慌。程诚虽然看着衣冠楚楚,眼神里的狠戾却藏不住,带着一种完全不把任何人当回事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感觉。

余洋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亮着的手机上显示出刚搜出来的关于程家的新闻,让这个原本应该甜腻温情的夜晚,忽然变得无比压抑。这家人外表看起来和睦美满,细想却疑点重重。

程诚是市十大杰出青年之一,他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还经常登上财经类杂志。这些年,程建业退居二线,商业全部转交给了程诚,一家人同住在市中心的宅邸,从没闹出半点狗血的豪门恩怨。

而程烨呢,虽是程家数年前收养的养女,但一直以来都被矜贵地养着,程家的大小社会活动,她也都没少抛头露面,全然像是亲生的一样。

可显然,刚才那一幕证明程烨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这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余洋就见识到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兄长。那么私底下的养父、养母呢?又会给她什么样的脸色看?

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程烨,从前我不知道你藏着这么多心事,只当你是家境不错、没有烦恼的小女孩,但刚刚看到你那张写满无助的脸,我猜想,你应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吧。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路灯把余洋的影子拉得好长,他已经比小时候高壮了很多,却还是在想要保护的人面前生出一种无力感来。

“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你至少也要找个像样的,记住,你姓程。”

程诚打破了车里凝滞的气氛,比起刚才,语气和缓了不少。只是这句话一说出来,程烨竟忍不住发笑了。

“没人在乎我姓什么,难道你在乎?”

程诚刚说服自己好好跟她说话,却被她讽刺的语气和笑声惹得又燃起怒火。

“我是为你好!”他侧过身面向她,车窗外明暗交替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游移,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冷硬无比,像蛰伏在黑暗里随时能吞噬一切的野兽。

程烨害怕他,从小就是。

比起几乎只会在公众场合见面的养父母来说,程诚才是她最需要看脸色的那个“家庭成员”。

她握紧手机,仿佛那是余洋的手,鼓起全部勇气道:“我喜欢余洋,我要和他在一起。”

副驾驶座的秘书小李闭了闭眼,替她捏了把汗。相处这么多年了,她明明很清楚程诚的逆鳞在哪儿,却偏要反着来,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程诚今年三十,说大不大,可也肩负着公司重任,压力和能力早就不是同龄人能体会得了的,不懂得共情的他,认定对人好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意愿为标准。

他是程建业花费毕生心血雕刻出来的艺术品,高中就在读《罗斯福》和《华尔街45年》,二十三岁留美归来,时差还没来得及倒,就被带着全国各地出差开会。

程诚念哪个专业,交什么朋友,甚至恋爱的对象,都严格符合程建业的要求。他也争气,短短几年时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除了在自家公司稳固了自己的实力,还投资了不少新产业。

程诚似乎也没料到程烨会这样坚持,原本他压根儿没有把余洋当一回事,可他看到程烨眉宇间腻烦自己的神色,脑海中就再也挥之不去刚才刻意忽视的那张脸了。

车到家门口,程诚再没跟程烨说一句话,她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钻了出去。

程诚没有下车回家的意思,他吞吐着烟圈,司机和小李都没有出声打扰。

等了很久,黑暗里才传出他低哑的嗓音:“查了这个余洋吗?”

司机知道是在问小李,不是自己该听的内容了,很有眼力见儿地下车离开几步距离。

车里重新恢复安静,小李回忆着余洋的相关信息,简单复述了一遍:“父母双亡,独自赡养患精神病的哥哥,无稳定职业。”

程诚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从轻笑变为大笑:“攀上首富养女,嗯……是个好买卖,是我也会抓住这种机会。”

小李很少见到他情绪这样外放,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

“要怎么做?”他问。

“你看着办吧,这小子不值得我费心,”程诚思考了一会儿,在自己的右膝上来回点着手指,“什么最重要,就让他失去什么,怎么直接怎么来。”

“明白。”

夜幕里,千家万户华灯初上,一方方小窗子里上演着或温情或狗血的人间故事。

余海去楼上老马家看电影了,余洋没有心情,以写稿之名独自留在家里。

家里黑黢黢的没有开灯,在整栋楼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无比落寞。他双唇抵着手背,思考片刻,在《夜莺与鸢尾花》最新的章节里,加入了一个叫陈新凯的角色,故事的走向也由甜宠爱情转向了悬疑。

忽然,手机里弹出一条信息,是程烨发来的。

她说,放心吧,她说能搞定,她说,一年一度的冬至烟火大会,一定要去许个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愿望。

那次见面以后,有那么几天时间,程诚这个名字没在余洋的生活里再出现过。

他的反对似乎没对余洋和程烨的关系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仅在水面引起浅浅的波澜后就归于平静,可余洋心里却无法释怀,总觉得已经惊扰了湖底的暗涌。

程诚继续忙着过人上人的生活,出席公益活动、代表青年演讲、运营公司业务,还有,参加向来不屑的同学会。

“程诚!这儿!”

高中同学聚会的地方选在了翁源最大的饭店,他不是最晚一个到达的,可进门时还是让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了一下。

“你怎么能直呼我们程总的名讳?”

“那怎么了?程诚跟我是同年同月生的老同学,这兄弟情可是铁打的啊!”

“你好意思说自己跟人家同年,你看你的头发和肚子,再看看人家保养的。”

程诚笑笑没接话,社交本就不是此行的目的。

“苏尧。”他坐在穿着格子衬衣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旁边,对方似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物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眼,点点头,有些局促地端起水杯缓解尴尬。

“程总,这么多年都没参加同学聚会了,怎么这次愿意赏光?”还有同学在起哄。

“之前不是不愿意参加,是我大部分时间不在翁源,这不是一有机会就赶紧来了。”

“你们看看程总,多重情谊,还特意嘱咐,今天谁也不许买单,程总请客!”

“来,敬程总!”

念书时候程诚屁股后面的那几个小跟班,都变得大肚便便,更油腻了,不过包括苏尧在内的人也习惯了,纷纷附和举杯。

服务员陆续上菜,程诚又找了个机会小声跟苏尧搭话。

“听说,你现在是作家?”

苏尧听到,更加坐立不安,他往上扶了扶眼镜,连连解释:“谬赞,什么作家,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是随便写写,没有什么大出息。”

程诚耐着性子:“我高中时作文成绩就不好,你还记得吗?”

苏尧看向他,表情疑惑,对于他忽然间的叙旧有点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特别欣赏会写文章的人,来,我敬你一杯。”程诚举起酒杯,直接一饮而尽,苏尧这才双手握着杯子,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

“我啊,可能需要你帮个忙。”程诚的语气十分真诚,带着滴水不漏的笑意。

随着气温骤降,天黑得也越来越早,程烨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表了,就是不到下班的时间。

没有工作的心思,只惦记着稍晚点跟余洋的烟火之约,她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等到隔壁工位的女生笑出来才回过神。

“怎么了?”程烨问突然把椅子搬到自己旁边的同事。

“他们都说你跟余洋在一起了,看来是真的?”

程烨一垂眼,看到面前摊开的本子上全是他的名字,哪有否认的余地。

“怎么害羞了,这是好事啊!”同事支着下巴看她,“我觉得你好勇敢。”她说着,看了一眼金编辑工位的方向。

“勇敢?”

“是啊……”同事跟她咬耳朵,“做了我们所有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是指……跟金编辑对着干,签下了余洋吗?

同事接下来的话,马上否定了程烨的这个想法:“我们当时都在偷偷聊天,看谁敢先去问他要电话,结果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你就这样把他拿下了。”

“啊?不是的,我当时只是为了签那本书……”

“不,你确实做了所有女生想做的事!加油!”同事给了她一个“懂你”的表情,揶揄地笑着。

程烨放弃了解释,在心里重复着她的那句“加油”。

谈恋爱也需要加油的吗?这又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事,也没有能够计算的数值,恋爱,不是你情我愿、强求不来的过程吗?

可此时的程烨,的确应该加油。

程家养女的名头顶了十几年,她一直扮演着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但似乎从余洋出现的那一天起,她身体里的某一个开关就被点亮了,那些从前压抑着的自我意识都被激活了。

成为一名优秀的编辑,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恋爱,攒钱搬离程家……程烨头一回这么想掌控自己的人生,要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她必须要开始加油。

聚集来看烟火大会的人越来越多,余洋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她这副低着头在寺庙门口来回踱步、若有所思的样子。

余洋踏着夕光,笑意璀璨,迈开大步,飞速越过古寺旁边的石桥朝她跑去。

程烨见到他,立刻两眼弯成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不及他走近就飞扑上去。

“我好想你!”

余洋接住她,不顾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她紧紧拥抱,末了又在她的额头上来了一个扎扎实实的吻。

“你怎么认出我的啊?”程烨从他怀里探出头,“这里人这么多,我又矮,怕你找不到我,还一直盯着手机看呢。”

余洋抱着她晃晃悠悠走下桥,逗她:“白毛衣、红裙子,远看跟可乐瓶似的,还能认不出来吗?”

“什么啊!你在讽刺我没有腰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是瓶装不是罐装!”他温柔地揽住她的腰。

程烨傻乎乎地用手比画了一下瓶装可乐的形状:“哼,算你反应快!”程烨踮起脚尖张望,“我们去提前占个好位置吧,一会儿人会更多的。”

每年的这一天,古寺这里都会有很多人来看烟火大会,情侣居多,有点约会圣地的意思,两个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寻找最满意的观景位。

他拉着她在一级位置绝佳的石阶上坐下,把自己的大衣垫在了她身下。

“你不冷吗?”程烨看着他身上稍显单薄的卫衣。

平心而论,入夜的温度跟白天还是有明显差异的。

“冷,”他张开怀抱做无辜状,“不然,你来做我的衣服吧。”

外人面前总是克己复礼的少年,朝自己这样撒娇,程烨心软得一塌糊涂。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来看烟火的人也越来越多,余洋和程烨站在人群的第一排,这是他们早早到来才抢上的位置。

“嘭。”余洋在程烨耳边故意吓了她一声,被她温柔地掐了一下胳膊。

嬉闹之间,程烨无意瞥见了身后一对老爷爷、老奶奶,花白的头发在一群年轻人之间格外抢眼。

余洋顺着程烨的目光看去,立刻心领神会:“要不要和他们交换一下位置?”

程烨的眼睛亮了一些,他太过温柔。

“嫌自己矮的话,我可以把你背在肩上。”又被撒娇似的掐了一下。

老爷爷、老奶奶十分感激,说这是他们第五年来看烟火,却是唯一一年站到了最好的位置。

程烨一脸满足地钻进余洋怀中,“嘭”的一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哇!”程烨的眼睛里印着花火,惊叹出声。

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绚丽的色彩吸引了,余洋这才把视线从女孩的脸上移开。

程烨兴奋地拽了拽余洋的衣袖,不停地指着这儿指那儿的,一个不经意地侧头,两个人的目光堪堪对上,她如水的眸子中笑意满满,“好漂亮啊!”边说,边又把目光移回到了夜空中。

可余洋的目光却移不回去了,他定定地看着程烨天真无邪的侧脸,每当有烟花绽放,就有一道绚丽的色彩在她面上闪过。

他情难自已,凑近她耳边:“我……”

吞吞吐吐几个字,半天没说出来。程烨回过头,在周围嘈杂的背景音里大声问:“你什么?”

那表情天真烂漫,毫不设防,让人有想吻上去的冲动。

烟花依然盛放,周围也有不少情侣在其中相依偎,余洋和程烨像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一样,享受着这一刻的厮守。

不想那声“我喜欢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欢天喜地的烟火声当中,余洋决定先放过她的嘴唇。

“小烨,”他一把搂住程烨的肩膀凑近,唇贴上她的耳朵,“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你怎么……突然告白……”程烨有些害羞,低头扭捏地轻问。

“上次太不正式了。”余洋拿出藏了一路的告白礼盒,红色的永生玫瑰在玻璃罩内肆意绽放,旁边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

程烨小心翼翼地取出,光线忽明忽暗,上面恣意飞扬的字赫然映入眼帘: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玫瑰,单你一枝,便胜过所有。我会为你悉心浇灌,把你小心地放在玻璃罩子下,我会给你设置一道屏风,会为你除掉那些讨厌的毛毛虫。无论你抱怨还是自夸,甚至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我都会倾听。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他改了《小王子》里的对白。

程烨泪眼盈盈,回过身搂住余洋的脖子,带着哭腔说:“呜呜呜怎么那么感人啊……真的是,我眼妆都花了。”

余洋托着程烨的脸,用指腹轻轻划过她未干的泪痕,目光无限温柔。

程烨闭上眼,轻轻踮起脚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从耳边到唇角,混着玫瑰和香草的气息。

余洋顺势环住她的腰,慢慢向前俯着身,用力回吻,两个人的舌尖都有些发麻,可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

城市上空,烟火的表演已经结束,绚烂芳华熄灭在夜幕里,让人意犹未尽,就连晚高峰的车流也显得没那么急躁了。

车子刚下高架,程诚揉了揉太阳穴,困倦的感觉袭来,真不是时候。

小李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见他哈欠连连,程诚轻轻抬手,小李立刻非常懂事地给他那一侧的窗户开了条缝。

有风吹进来,程诚清醒不少,问他:“程烨在哪儿?”

小李看了一眼时间:“刚回到家……今天还算准时。”

“那小子呢?”

“他送程小姐回去的。”

想起余洋,程诚厌恶得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再掩饰:“你看出来了吗?苏尧,余洋,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嗯,他和余洋穿了一样的衬衣。”

“你不严谨,应该说,他们穿了一样的‘冒牌’衬衣。”

车流终于通畅,小李把空调风力调回正常,车内恢复了安静。

“人为什么这么虚荣呢?用文艺、善良、努力……这样的词来包装自己的贪婪和物欲,偏偏……就能把小姑娘骗得心甘情愿跟他走。”

小李一贯是很会解读他的情绪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接话。他放了一首披头士的歌,等程诚轻哼起来,才问:“程总,送您回哪边?”

“回别墅。”

憋了一整天的雨很给面子,在烟火大会结束后才落下,窗外是浓密的夜色,桌上那瓶路易十三已经见底了。

有人讨厌这样的时刻,有人却很享受。

程诚松开领带,随意地把它甩在沙发上,取了一张披头士的黑胶唱片,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

他喝醉了,在客厅里来回逡巡,无意识地找着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比脑子清醒,带他走到了长廊的照片墙边,那里放着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程烨十八岁的生日会,父母都在,他从背后环着她,亲吻她的侧脸。那是程烨最听他话的时候。

她进程家时才十二岁,在孤儿院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一只,头发还有点泛黄。不过别看她一副见谁都怕的样子,在程家一点点长大的这些年,她人前是乖乖女,人后却一点都不听话。

她经常偷穿养母的衣服,学着大人那样化妆,每次被保姆抓到都是程诚护着她才蒙混过去,少遭受了养母几顿骂。她这种暗地里的叛逆,那些装作无意间砸坏的烟灰缸,摔碎的香水瓶……所有的小动作全都被程诚看在眼里。

可越是这样,他对她越是宠溺,什么都帮她兜着,就连挨打受罚都是程诚冲在前面,好像他和妹妹之间,有着一种超过保护欲的契约——你是我的。

程烨一边心领哥哥的好意,一边告诉自己不属于这里,计划着独立以后那场盛大的逃离。

程诚高三那年,程建业要送他去美国读商科,有段时间他在家里准备托福,无意中发现程烨身边总跟着一个聋哑男孩,每天放学都在楼下费力比画,而程烨在他面前笑得无比灿烂。

那是程诚第一次跟程烨翻脸。他守护她这么多年,结果还不如一个外人值得信任,她跟他的话越来越少,反倒找别人掏心掏肺做起了朋友。

程诚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自作主张把妹妹关在家里几天几夜。

从那以后,程烨学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甚至谈恋爱都要听他的意见。

想着这些,程诚醉意更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用手撑在墙上,指尖滑过照片上捧着蛋糕的人。有那么一刻,他问自己,作为哥哥来说,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可当那个穿着假名牌、什么都给不了她的男友出现,而她还在为他和自己争辩的时候,他脑海中全是她第一次“背叛”自己的场景。

他没办法坐视不理。

被全世界抛弃却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妹妹,凭什么要便宜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

程诚眼前的程烨开始旋转,墙壁开始旋转,屋顶的灯也开始旋转,他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走回卧室,然后把自己扔到**,不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

因为他知道,毁掉余洋这种人,实在易如反掌。

“小烨,怎么回事啊?刚刚会上说余洋的选题被毙了?不是都过终审了吗?”

同事拦住程烨,看到她眼睛还有一点红。

“你们来单位是聊天的还是工作的?”不等程烨回话,金编辑从会议室走出来,两句话就赶跑了好奇的围观群众。

程烨没心情跟他虚与委蛇,低头想走,又被拦住:“我说什么来着?那小子不上道,现在还抄袭,幸亏书没出,否则整个出版社都得跟着他背上骂名!”

“他没有抄袭!”程烨咬牙,“对方一点实质证据都拿不出来,根本是空口诬陷!网上那些所谓的‘调色盘’都是强行概括和拼凑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情节上的雷同!”

“抄没抄他自己心里清楚,反正现在是被封号,想查都查不到了,”金编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嘴唇恨不得咧到耳后,“你要还想保他,恐怕得去求你哥帮忙咯!”

程烨绕开,不再做无意义的纠缠。

不过,他的话却让她联想到另一种可能。

余洋跟污蔑他的作家没有私交,更谈不上交恶,对方却不惜毁掉自己的信誉也要诬陷他,除非……

程烨心里一直有个猜测,如今逐渐明朗起来。

“程诚,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可是污蔑这种事,很快就能查清楚的,到时候我名声就完了!你放过我吧?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嗯,”程诚在跟程建业下西洋棋,接到苏尧的电话让他心情大好,“别这么说,老同学,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程诚,你……你真恶心。”

“哈哈哈……”他落棋的瞬间就被程建业吃掉了,“尽管你这么说,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对了,礼物你收到了吧?”

说着,程诚对着话筒用力地吸了两下鼻子。

“我已经决定戒掉那东西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苏尧挂了电话,程诚棋局上的形势也已经被扭转得差不多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一招太狠,最后会反噬自己!”老程赢了棋还不忘教育儿子。

“我在商场上的杀招儿也狠啊,还不是您教的?”

“那不是一回事。”

程诚穿上西装外套要走,程建业见状不乐意了:“又不住家里了?”

“嗯。”

“至少吃了饭再走啊!”

他看了一眼餐桌上摆好的饭菜,跟家里的阿姨说:“去,叫太太吃饭。”

程诚停下系扣子的手:“小烨在家吗?”

阿姨应声:“在,下班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间,我叫她一起吃。”

“那,我喝碗汤吧。”

一顿饭吃得一点也不像一家人,程烨的头埋得很低,恨不得钻进碗里。

“你怎么了?”程诚问她。

她没有正眼看他,但碍于养父母在场,还是应付着回答:“没什么,工作不太顺利。”

程诚放下汤匙:“既然工作不顺利,那就不要做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出国读书,你再考虑一下。”

程建业听闻,瞥了儿子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参与的意思。

他患癌之后,公司已放权给程诚,家里的大小事也开始尽量支持他的决策。

“我说过了,不去!”程烨一时没控制住,声音大了些。

“哎呀,吓了我一跳!”养母不满地看向她,“喊什么喊?怎么教养了这么多年养出这么个没礼数的?现在是吃饭时间。”

没人问她工作有什么不顺利,也没人问她为什么不想去留学,这就是程家对待养女的方式。

打开门是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媒体形容程烨是最幸运的灰姑娘,关上门她是无人问津的边缘人,也因此她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小烨,该不会……是因为你那个抄袭的男友吧?”程诚知道把话搬到台面上来说,养父母绝不会同意他们交往。

“他没有抄袭!”程烨出离愤怒。

程诚故意岔开话题:“据说这两天他的铁杆粉丝又自曝被导师性侵,闹着要自杀,这负面新闻甚嚣尘上,这孩子,真是够乱的。”程诚低头,继续喝汤。

“怎么回事?”程建业是绝容不得一点负面消息的,生怕影响到公司和他的名声。

程烨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埋着头,嘴唇止不住颤抖。

“您没看新闻啊?小烨的男朋友是个网文写手,前段时间因为抄袭被封号了,据说这两天他的疯狂女粉丝为了转移视线,把自己被导师性侵的事情曝光了出来,结果被网络暴力,闹自杀呢。”

程诚舔了舔后槽牙,冲着程烨意味深长地说:“这女孩真傻。”

“哐!”程烨手里的餐具摔进盘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停了半晌,才控制住情绪,压低声音说道:“他,没有抄袭,很快会查清楚的。你,这么浅显地嘲笑一个受侵犯的女孩,实在是太可怜了!”程烨把用完的碗筷工整地放好,麻利地起身欲走,眼都没抬一下。

“你说得对,如果没有抄袭,很快就会查清楚的!”所以,程诚在心里对自己说,需要一些更加强有力的手段。

他放下汤碗,站起身:“抄袭与否暂且不论,他家族有精神病史,这一点就足够把他排除在程家门外了!程烨,你们不可能的,准备一下出国吧!”

“我不会出国的!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决断,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愚蠢地想要掌控我的人生,我劝你省省吧!”程烨已经顾不得在养父母面前给自己留余地了,她将椅子往身后一推,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程诚听闻,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少跟我来独立女性那一套,”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里的不屑令程烨更是愤怒,“你根本就不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你就是叛逆期还没过,非要跟我对着干!”

他走近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手上用了劲,抓得她生疼。

“要是你真想试试跟我对着干的后果,我可就认真了。”程诚像是谈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说完,他松开手,把视线从程烨愤恨的表情上移开,系好西装的扣子出门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我哥这样的人啊!”程烨蹲在余洋家的地上,已经把家里所有的膨化食品都吃光了,气还没消。

“哥哥,好人,好人!”余海不明就里地拍着手掌。

“大海哥!你还为虎作伥,他欺负我,是大坏蛋!”程烨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更委屈了。

“坏人!坏人!”余海凑近,那一副知错的样子逗笑了程烨。

“哎,你哥可能本心不坏,就是公子哥儿当惯了,不考虑别人感受。”余洋从厨房倒了杯热牛奶,刚洗干净的睡衣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清新味道。

“你傻不傻啊,还帮他说话……都是他害得你被封号,”程烨不情愿地接过马克杯,“对了,你那个读者,你上次说去医院看她,怎么样了?”

余洋把哥哥挤回沙发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程烨搂在怀里:“她啊,稳定了很多,只是应激反应的预后不佳。”

抄袭门风波还没过去,余洋的一位女读者就在网络上自曝曾被导师性侵,并被他威胁一旦曝光对方就会让自己无法毕业。这一劲爆新闻迅速点燃网络热点,盖住了余洋的“抄袭丑闻”,很多无脑键盘侠说,这是余洋的公关手段。

谁会拿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当作所谓的公关手段呢?

余洋懒得跟搞不清状况就跳出来充当意见领袖的喷子一般见识,他通过林毅的关系,借助IP地址找到了那个受害女生,在得到对方同意后,去医院看望了这位读者,并帮她联系上了援助律师。

“有你这样的偶像……真好。”程烨边说边垂下了头,手指一直在抠马克杯上的小羊图案。

程烨为余洋这句诚恳又正义的话愣怔了一下,随即卸下力气,靠在余洋的肩上,语气有些无奈:“哎,可她虽然暂时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不代表就会过得幸福。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被公开,她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爱人啊?”

余洋神色坚定:“这件事,这个女生是受害者,她未来的丈夫如果真的爱她,只会对她感到心疼,会加倍爱她。如果因此嫌弃她、伤害她,那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程烨把余洋这一席温暖的话听进心里,动了动唇,没再说什么。

小李站在程诚的办公室汇报程烨的行踪,说她当晚进了余洋家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程诚从来都清楚她的动向,这么多年来,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程家的乖乖养女,没闹出什么大麻烦,但是余洋出现之后,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忍耐度。

他想起小时候程烨低眉顺眼听话的样子,一脚踹向办公桌旁的落地灯。

小李吓得退了两步:“程……程总,您看?”

“我说过不想浪费时间,”程诚站起身,穿上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去找他。”

余洋还在为程烨短暂的借宿欣喜,拉着哥哥散步回家的路上,拐去超市买了一大兜零食和一个舒适的记忆枕。

“哥,你说这个程诚,为什么对自己的妹妹有这么强的占有欲?程烨跟我说就连他家大门的密码都用的是她的生日,我真是惊到了。”余洋想到程诚,脸上的担忧立刻浮现。

“算了,不想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赶快把书出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租个大房子,把程烨接过来!”余洋说着,脸上的阴郁又转晴,“我好好赚钱,给你们好的生活!”

余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期待。

昨晚,他们三个人在叶伯家帮忙包了饺子,回来后一起打了游戏又看了宫崎骏的电影,别提多幸福了。不过想到程烨一整晚都睡在沙发上,虽然嘴上说睡得很好,余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哥,今天把床让给程烨怎么样?”他和余海打着商量,“一会儿她下班回来了,你就主动把自己的枕头抱出来,昨晚我说破天,她都死活不答应。”

他为这句“下班回来”有些心动,没留意到小巷子前方的路已经被人堵上了。

在余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按住了身子,零食散落一地,他和余海一起被迫跪了下去。

膝盖磕到地面的瞬间,他看到了程诚的脸,却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所行动。

十几年前被欺压的记忆袭来,他浑身的力量都冲向了脑部,额角青筋暴起。明明已经比从前高大,明明已经有了些力量,却还是被众打手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人多,前后两边的路都被堵着,逃无可逃。

“呵,知道我小说里走投无路的男主角,会给反派什么回击吗?”余洋的眼神倔强,有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轻蔑,又好像是在可怜他,“结局很惨。”

程诚勃然大怒,他朝他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余洋倒地,又被几个打手按住。

小李见状,上前一把揪住余洋的头发,让他不得不仰起脸:“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跟程总斗。别用你那些小伎俩糊弄程小姐了,她只要有一天姓程,你就绝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识相点,今天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说着,他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这几个打手都是专业的,话不多,下手快狠准,还不在脸上留痕迹。

余洋抱着余海的头,死死地护住。

小李在一旁看着,实在没忍住:“我真是看笑了,你应该护着自己的头啊,你们俩总得有一个人脑子是好的吧!”

听到这句话,打手们又生生在余洋身上落下几脚,发出和小李同频率的笑声来。

几张暴虐的嘴脸散开的时候,余洋已经没力气再喊余海了。

程诚走到他面前,用脚踩住他的脸:“留住你这副皮囊,不是让你继续去程烨面前扮演隐忍的英雄,再不分手我会做得更狠。”他昂贵锃亮的皮鞋上,倒映着几抹寒凉的月光。

余海看着余洋被一只大脚踏在脸上,拼了命地挣扎,奈何几个打手把他按得死死的。他死命地盯着那个扭动的脚踝,盯着他脚踝上那一处深色的印记,出离愤怒,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大骂:“坏人!坏人……”

程诚的脚踩得更用力了些,使劲在余洋脸上碾了两下,恶狠狠地说:“不是吓唬你,也不是小说里有钱人家看不上贫穷女婿的戏码,这是蝼蚁非要跻身在人类旁边,最后被踩死了的故事。”

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