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养育作家——访王蒙

不久以前,应《花城》编辑部的邀请,我们来到广东深圳、珠海两个经济特区访问。那天,在宾馆的客厅里猛地见到这个瘦个子中年人时,我们感到突然,问他:“您什么时候到的?从北京来?”

“不,从海军转业下来。”

“转业?您什么时候参军了?”大家怔住了。

“一个月前,应海军部队邀请,到西沙群岛访问、深入生活。”

大家明白了,哈哈笑起来。王蒙,就是这么一个幽默、风趣的人。他和大家一一握手。我们这批湖南中、青年作者中的好几个人,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他对我们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他和水运宪握手时说《祸起萧墙》,他握着我的手就说《山道弯弯》。

王蒙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天,我们对他进行过一次漫谈式的访问。

我们爬到三楼,推开最西头的一扇房门,他们夫妇俩正在看电视。见我们进去,连忙让坐,趁寒假同丈夫一起来广东访问的王蒙夫人、中学教师崔瑞芳,拿来了桔子往我们手里塞。

“是来‘审问’我了吧?”这次访问是在晚饭的餐桌上约定的,现在,他笑着把访问说成“审问”。

“随你怎么说,反正要请你谈谈。”

“请出考试题目吧!”他很爽快,很幽默。

在我们的恳求下,他谈了他走过的坎坷的生活道路。他祖籍河北沧州南皮县,1934年10月,出生在北京一个平民知识分子家庭。

1948年10月10日,还差五天才满14岁的他,经地下党员的介绍,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岁时,他开始写作长篇小说《青春万岁》。可是,就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准备将小说付印时,反右斗争开始了,使得这部小说整整推迟了二十二年才得以问世。1955年11月,他在《人民文学》发表的《小豆儿》算是他第一次公开发表的小说。他发表的第三篇小说,就是那篇在1957年整风前夕引起强烈反响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就是因为这篇小说,这个当时才二十四岁的共产党员,被扫进了右派的行列。1963年底,他全家调到新疆,在那里生活了十四年多……

“我们在乌鲁木齐呆了七年,又到伊犁河呆了七年多,住在牧民家里,学会了维吾尔族语言,后期我就做些把维吾尔语翻译成汉语的工作。生活养育了我。如果说,错划改正后,我的创作比较活跃的话,我还要感谢这段生活哩!”

“四人帮”粉碎后,王蒙随着文艺的春天回到读者中来了。他一篇又一篇的作品,在广大读者中“炸”响。《最宝贵的》、《悠悠寸草心》、《春之声》、《蝴蝶》、《说客盈门》、《相见时难》等,均先后获得全国性的奖励。同时,他旨在进行艺术探索的《布礼》、《夜的眼》、《海的梦》、《深的湖》、《春之声》等作品,又相继以新的面目展现于文坛。1957年那场风暴,对王蒙来说无疑是一场灾祸。但王蒙从此沉入到了社会生活的底层,使他广泛地接触了社会,了解了各种各样的人,熟悉了许多特殊的生活。这样他后来的作品就能如泉水喷涌。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因祸得福”呵!

“创作离不开生活,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老问题,要有新认识呵!这些日子,我常常想:你们湖南的创作为什么上得这么快?早几届短篇、中篇评奖,北京作家要占三分之一。去年的茅盾文学奖,我们北京剃了光头,你们湖南却占了三分之一。我们感到,湖南作家群厉害,对我们北京作家群有威胁!原因在哪里?北京的一些作家,这几年写‘空’了,生活枯竭了,逼着我们赶快到生活中去。湖南作家的作品,有一股土气,这股土气,就是生气,就是生活气息!”

“我们湖南的作者,也有忧虑了。感到我们的创作开始在走下坡路。恐怕也是一个生活问题,过去自己熟悉的生活写得差不多了。而今天社会大变革中的新生活,又不熟悉。”韩少功说。

“那我们是同病相怜了。赶快到生活里去吧!”是的,没有生活,再大的文学才华也是会枯萎的。

(原载《湖南日报》1983年4月6日)

1987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谭谈与王蒙在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