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数已尽:摄政王的胆气

手里有兵,关键要看那双手是什么样子。如果是一双纤细文弱的少爷手,有兵也等于无。

晚清最后时分,两个分量最重的大臣——张之洞和袁世凯,都进了军机处。清朝政治的中心是皇帝,自雍正之后,军机处就是皇帝秘书班子。秘书可是秘书,但皇帝权威如果差点,秘书不仅仅听话,也是可以说话的。到了晚清,军机处已经变成了与皇帝、太后共同决策的中枢机构。即使是西太后,也只是一个拍板者而已。

西太后一辈子精明,临死的时候却犯了一回糊涂。她自己以女流的身份专权了半个世纪,但死后却不让宫里其他的女人有样学样。立了一个小皇帝,死活不许太后临朝,把个小皇帝的父亲——25岁的醇亲王载沣立为摄政王,主持朝政,做事实上的皇帝。大约是死得太匆忙,没来得及交代两位重臣,如何辅佐摄政王办事。结果呢?少不经事的载沣一出山就开始朝纲独断,一上手就编了一个扯淡的理由,将袁世凯赶了出去。朝里,只剩下了张之洞。张之洞跟袁世凯不和,但他却不同意朝廷这么干。不同意归不同意,却挡不住少年亲贵的乾纲独断。别说张之洞,连醇亲王载沣的自家人庆亲王奕劻也拦不住。因为载沣根本没跟任何人商量,旨意就下来了。

清朝最后时刻的宣统时代的政治风格就是这样:满人当家,满人之中则亲贵当家,亲贵当中则年少者当家。像庆亲王这样的,已经是老朽了。载沣和他两个20岁上下的兄弟,把朝廷军政大权都包圆了。他自己是海陆军统帅,六弟载洵是海军统帅,七弟载涛是军咨府(总参谋部)长官。赶走袁世凯,就是不让他再染指北洋六镇。

满人亲贵大肆收权揽权,张之洞看在眼里,心里着急,但是毫无办法。年少气盛的摄政王根本听不进劝,也不给你机会劝。没办法,只好称病不朝。他的侄孙婿李焜瀛来看他,对他说,各地排满的革命党人活动频繁。他长叹一声,哪里是汉人排满,分明是满人排汉。

称病一久,张之洞还真的就病了,心病加身病,病得很重。载沣前来探病,对倒在病榻上的张之洞说:“中堂有名望,公忠体国,好好为国珍重。”张之洞答道:“公忠体国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励。”大概是想暗示载沣廉正无私,别一个劲儿地任用亲贵。但是,此时的载沣哪里听得进去,哪里听得懂呢?不久,张之洞就撒手人寰。还好,这个老儿没有亲眼看见他效忠了一辈子的王朝崩塌。

摄政王载沣独断的胆气,来自他和他兄弟统率的兵。载沣一辈子没有什么行政历练,只出过一回国,就是庚子之后代表朝廷去德国赔礼(因为义和团时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此番出国,载沣跟德国的王室接触,据说得了一个特别对口味的建议,就是王室亲贵一定要亲掌兵权。于是,我们看到,载沣当家之后,这20岁上下的三兄弟,在遛鸟玩票之余,就成了全国军队的统帅。然后只要有机会,就把军中的要职换上自己人,满人。

在张之洞尚未称病不朝之前,载沣一次要换津浦铁路的总办,张之洞认为被提名人不洽舆情,不合适。但载沣执意要用。张之洞说,朝廷用人,如果不考虑舆情,恐怕会激起民变。载沣说,国家养了这么些的兵,还怕什么民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之洞也只好闭嘴。

当时的清廷,经过十来年的新政改革,重中之重的军事改革已经初见成效。全国三十六镇新军虽然还没有练齐,但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多。原来的旧军改编成巡防营、警察,武器的更新,训练的西化,也初具规模。海军的重建也有了一定的规模。看过新军演戏的外国武官感慨,从此以后,以一个连的兵力纵横中国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以这样的军队格局,镇压任何一场民变,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军队是由人组成的,如果举国皆反,军队不稳,恐怕养再多的兵,不仅无济于事,可能还会坏事。

同样的北洋六镇,掌握在袁世凯手里,跟掌握在载沣或者载涛手里,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刚上台的载沣一点都不明白。但是,等到武昌起义枪响,朝廷要派兵镇压的时候,他有点明白了。因为,他的兄弟载涛居然没有这个胆气带兵上前线,只能差遣一个衣着漂亮的陆军大臣满人荫昌去。而荫昌去了,也不敢上前线,躲在河南信阳遥控指挥。

手里有兵,关键要看那双手是什么样子。如果是一双纤细文弱的少爷手,有兵也等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