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潜心细读俄罗斯文学名家们的散文作品时,总像能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以生动优美的语言为节奏基础,加上适合于吟咏的种种语调和感情色彩而形成的特殊的音乐旋律。这旋律,不是那种以外在的趣味性、情节离奇、人物明显特殊等等吸引读者的作品所能具有的。所以它的知音不一定很多。

读宫魁斌的《界河上的恩哈玛发》,我也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来自遥远的额尔古纳河流域迷人的大自然。大自然母亲给她用风、雪、流水和阳光哺育的儿女以善良、忠诚和勇敢。大自然的赤子们则用自己的生命,热情而深沉地为母亲歌唱。我听到的就是他们和作者和谐的吟唱声。这是低回、沉稳,带有古歌韵味的田园乐曲。

在辽阔得令人窒息,寂静得令人不安的界河河谷里,三个战士坐着马爬犁去执行任务。咬劲很好的马掌敲打河谷冰雪发出的呱嗒呱嗒声,就像在为战士歌唱着的心灵伴奏。爬犁上的战士的确在心中歌唱。唱什么呢?《中俄尼布楚条约》就划定了的古老界河上,有一个航标倒了。航标是国界的标志,倒了一个航标,就意味着那块界限模糊了,战士们自觉地去立起它。立起它有什么伟大意义吗?一言难尽。反正他们是自觉去的,带着一种神圣的责任感。

军人的责任感和自觉行动应该来自民族意识、民族传统和民族文化的熏陶,而不应是简单的上级命令或肤浅的政治需要。这样的军人形象才有历史感。带头去立航标的班长就是受民族意识,民族文化熏陶而形成自觉行动境界的青年军人。这从他给哨所的狗起名“恩哈”,从他对“恩哈玛发”这个传说的理解,从对他舅爷的怀念都可看出。作者没有太多去写立标过程中的艰辛,也没怎么写围绕这件事几个战士激烈的思想冲突和感情撞击,着墨最多的是内在的潜意识。这种潜意识就是他们受民族文化熏陶形成的思想境界。大兴安岭那一带至今没有虎,“恩哈玛发”是传说中的神,是公正、善良和勇敢的象征。班长给狗起名以及人们呼唤老虎等都是在呼唤勇敢和公正。他们心里唱的就是一支呼唤勇敢和公正的歌儿。

通篇很少有激烈的外在声响,也没有气吞山河的壮举,可是,当雪掩的“清沟”突然将立标归来的爬犁连人带马一同吞食,坚冰下发出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两个战士用双手擂鼓一样敲打着毫无反应的冰面时,我心中低缓的乐声一下变得激越而急骤了。“班长——啊——啊——啊”这有节奏的哭喊声立时把我心中声音转变成交响的哀乐。紧接着那段单独列出的古老传说,音韵铿锵、节奏动人,言简意赅,分明是一篇带有宗教色彩的悼歌啊。

故事发生在界河上,因为立一个可立可不立的航标,死去了几个可爱的战士,是不是悲剧呢?由于两个国家的对立,《界河上的恩哈玛发》不少细节是令人深思和回味的。战士们自己制作的可以避免阳光刺眼的雪镜,名叫恩哈的跑到界河那边去“恋爱”的狗,被边境上不准打枪的规定保护了的恶狼,还有“恩哈玛发”的传说等等,读来都令人感到一种象征的意味。

这篇小说语言优美、含蓄、耐读,有音乐感也有诗意,但主题思想和人物形象并不鲜明,这正是作者着意追求的艺术效果。鲜明的不容易深邃,含蓄的却一定离直白和肤浅较远。

(原载《鸭绿江》1985年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