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依然下着,谯楼上的四更鼓隐隐传来。童立本伫立在雨中,注视着那头已死去的驴。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他颤抖了一下,又缓缓挪步进屋,站在床前,替熟睡的柴儿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卧房中,童立本看着和衣而卧的桂儿,热泪滚下瘦削的双颊。

童立本重新穿上六品官服,扎上腰带,戴上官帽。一条白绫抛上房梁。他登上椅子,把头伸进已经系好的绳套中。

阳光穿过窗棂,投射在屋内。桂儿醒来,发现床边童立本的被子整齐地叠放着。她起身披衣出门。穿过廊道推门而入,发现柴儿光着上身,翻滚在地上,一床的被子已被他扯得稀烂,棉花到处散落,柴儿抓起棉花往嘴里塞,咀嚼着。桂儿大惊,匆忙跑上前将柴儿扶上床,埋怨道:“饿成什么样,也不能用棉花来充饥呀!还有你爹,一晚上跑哪里去了,大清早都不见人影!”说着,她帮柴儿穿上衣服,柴儿只是痴笑着。

桂儿帮柴儿穿完衣服,让他待着别动,她去打盆水来,说着,她出门从砌石缸里舀了一碗水,正欲返身,忽见大堂内有一双脚悬在空中。桂儿疑惑地上前辨认,手中的木盆掉落在地,水四溅。她狂奔而入,紧紧抱住悬在梁上的童立本的双腿:“老爷,你这是为何?老爷,你怎么啦?”她冲外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管家老郑跑来,上前手忙脚乱解绳子,绳断了,童立本及老郑仰翻在地,桂儿扑上嚎啕大哭。

老郑一路哭着跑到礼部衙门,被护卫拦住,老郑说:“我是童立本的管家,要见纪有功大人。”护卫说纪大人忙呢,没空见,老郑喊道:“死人了,你们还不放我进去。”

两人争执间,纪有功从门内走出,老郑见到纪有功,扑通跪地,哭嚷:“大人,我家老爷童立本昨晚悬梁自尽了!”纪有功惊问:“怎么回事?”老郑说:“还不是因为那实物折俸,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王显爵的大轿落下,纪有功迎上,王显爵问:“什么事这么热闹?”纪有功汇报他说:“童立本死了。听说是上吊死的。”王显爵忙问:“为什么?”纪有功说:“为这胡椒苏木根本就卖不出去。”王显爵道:“这个童立本,昨天跑来找我要借二两银子渡过难关,我还以为他哭穷,没想到他真的寻了短见,这事儿,你告诉张大人没有?”纪有功说:“张四维大人这两天生病,没来上值。”王显爵说:“你通知有关的司署官员,随我前往童立本家看看。”

纪有功匆匆走去,王显爵又让他回来,问他:“你不是今天要到户部要钱吗?”纪有功说:“是的,昨日散班前,童立本才按大人的要求,修改完接待高丽使节的报告。卑职是准备过卯后,就带着报告去户部。”王显爵点头道:“童立本家你就不要去了,你还是到户部办你的正事。还有,那个泰山提举杨用成呢?”纪有功说:“他去户部交泰山香税银,这会儿只怕已到户部了。”

司务官把杨用成领进王国光的值房,行过礼后,在凳子上坐定。王国光吩咐司务把金部员外郎段直找来,一起与杨大人谈话。司务躬身退下,又禀道:“部堂大人,观政金学曾一定要卑职转告,他有紧急事情求见。”王国光问:“就是在储济仓同章大郎打架的那个人?”司务答道:“是的。”王国光问:“他有何要紧事?”司务说:“他不肯讲,说要面呈部堂大人。”王国光点头道:“你告诉他,待我有空再传他。”

段直进来,揖礼而坐。王国光说:“段直,你昨日说,泰山香税银每年应交纳多少?”段直道:“二万二千两,分夏冬两季缴纳,每次各缴一万一千两。今日杨用成到我部缴纳的是六千两。”王国光问杨用成:“杨大人,泰山解部的香税银,为何一下就少了五千两?”杨用成说:“本来就只有这么多,卑职又没贪墨一分。”王国光一拍桌子吼道:“大胆!香税银交不齐,你反倒有理,五千两银子哪里去了,你给我交待明白!”

杨用成不吭声。王国光催促他道:“说呀,哑巴了?”杨用成站起来大声道:“王大人,卑职乃礼部官员,你户部无权指斥,嫌卑职收税不力,王大人你直接派人去收。”王国光见他这么说,惊得脸都白了。段直斥道:“杨大人,你怎敢如此对部堂大人说话,看你岁数也不小了,竟这样不识好歹,连尊卑都分不清了?”杨用成说:“我怎么不懂?两部之间磋商事情,叫会揖。卑职依约前来,官职虽卑,但毕竟是礼部所遣,王大人指斥我,实际上是不给咱礼部面子,我挨骂事小,礼部体面事大,就为这个,我就不跟你们在此废话了,王大人,容我告辞。”

杨用成说罢,提着官袍抬脚就要出门。门外一声厉喝:“回去!”杨用成身子一抖,定在那儿,只见张居正黑煞似地站在面前。杨用成被他的气势震慑。又听王国光叫着首辅,赶紧跪了下去。

张居正说:“方才本辅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个不大不小的从五品官,竟敢在部堂大人面前泼野,仅这一点,就可以让锦衣卫将你拿下。”杨用成嘟哝道:“回首辅大人,卑职方才的态度实乃事出有因。”张居正怒道:“你还振振有词,什么事?你说!”杨用成一声不吭。段直说:“启禀首辅大人,杨用成撒野,乃是为缴纳泰山香税银一事。”

童立本所住的羊尾巴胡同被各色官轿塞满,引来不少街坊邻里驻足围观。哭得死去活来的桂儿被人搀扶着,走到小院来跪迎王显爵一行官员。柴儿坐在木圈椅上,被人抬到院子里,苍头老郑一个人忙进忙出。王显爵看到童家四壁萧然的穷酸光景,摇头叹道:“童立本真是难得的清官哪!”

桂儿伏地不起,哭声撕肝裂肺。王显爵假装伤心,含泪冲着吏员道:“你们是童大人的属下,童家没了主事的人,这丧事就由你们来操办。我看先布置个灵堂,让前来吊祭的人有个落脚处,你们还要花钱请几个哭婆子来!本官听说,哭是很有讲究的,你们务必请几个会哭的,要哭得昏天黑地,撕肝裂肺那才叫好。另外,再请一班吹鼓手,有人来祭奠,就大奏哀乐。童立本在礼部这些年,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因此丧事尽可能办得隆重,以慰他在天之灵。”

吏员道:“卑职们谨遵部堂大人吩咐。”

王显爵又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以他儿子的身份写一份讣告,遍告在京各衙门官员,要把童立本的死因写清楚,要写得淋漓尽致,以博得更多官员的同情,让所有人都来捐助点银两。我带头捐二十两银子,你们多多少少也捐一点,给童家孤儿寡母弄点赡养费,使他们不至于死于饥寒。这事我都交代清楚了,你们务必办妥!”

众吏员应道:“是。”

老郑把桂儿扶到椅子上坐下。王显爵迎上前去问:“童夫人,童大人死时,可留有遗言?”桂儿道:“没有,他只是把两袋子胡椒、苏木放在厅堂门口。”王显爵叹道:“大伙看看,这是胡椒苏木折俸以来,死的第三个人,第一个是储济仓大使王崧,第二个是北镇抚司粮秣官章大郎,这到底是谁的过错?说啊,谁的呀?”

有官员小声议论道:“都是胡椒苏木惹的祸。”又有人说:“听说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今儿早上贴了告示,大量收购胡椒苏木。”王显爵道:“商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咱宁可丢到粪窖里去,也不卖给他。”有人道:“部堂大人说得对,无论如何,不能让铜臭熏染士林,有种的,就学童大人,把这胡椒苏木,退还户部!”不少人应和:“对,退回去,为童大人伸冤!”

众官员的情绪被撩拨起来,童家小院里,已是一片沸腾。

值房内,张居正厉声问道:“杨用成,你说,为何短了五千两银子?”杨用成哑口无言,张居正问:“是各道观不如期上交?或是解银路上遇着了强盗?既然都不是,那银子呢?”杨用成道:“禀首辅大人,这五千两银子,肯定有去向,只是卑职来户部前,咱礼部堂官作了交待不让卑职说,还望首辅直接去问左侍郎王大人。”

张居正厉声说:“我现在问的是你,你给我回答!”

杨用成为难了一阵,才把情况和盘托出:“今年五月,隆庆皇帝病重时,曾派出八名太监率队前往八座佛道名山敬香,禳灾祈福。派往泰山一队是邱得用,他们一行到达泰山后,接待费用都由泰山提举衙门支付,敬香既毕,邱得用提出要给李太后带点礼品回来,卑职哪敢不办?所以一共置办了五千两银子的礼品让邱得用带回京城,礼部差官回来后将此事向王大人作了禀报,钱既然已经花了总得设法出账,于王大人与高拱通了气,高拱答应从今年的香税银中列支,卑职此次押解香税银来京,已向王显爵大人禀报此事。”

张居正道:“你先起来吧,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成帖子交给我。”

户部廨厅外长廊靠墙的长条凳上,坐满了前来户部办事的官员。纪有功欲插队,差役不让,纪有功怒道:“你没长眼哪!看清楚了,我是哪的,我是礼部派的司务官!”差役道:“你有何急事?”纪有功说:“礼部等着用银。”差役说:“部堂王大人正在与首辅大人商谈要事,这儿的人一个都没见呢,你还是在这排队吧!”纪有功道:“我不想见部堂王大人,我只想见你们的度支司郎中。”差役说:“那也得排队!”

金学曾坐在户部廨厅几案前,每有新的官员前来投剌,他就负责登记。一司务官从廨房外走过,金学曾忙站起身来喊道:“李大人!”司务官停下了脚步,金学曾走出门来问:“李大人,烦请你给王大人捎的信,捎了吗?”司务官道:“捎了。”金学曾问:“王大人怎么说?”司务官说:“他没空见你。”金学曾说:“你没说我有急事?”司务官道:“说了,部堂大人不相信。”

金学曾连连叹气。司务官说:“叫我看,部堂大人决不会见你。”金学曾问:“为何?”司务官说:“你是刚刚补职的观政,还没正式授职,给你放第一个差,到储济仓监称,第一天你就弄出了人命,部堂大人没追究你,只是将你调到值事厅打杂,负责来访官员的登记。偏偏你小子不老实,芝麻大的一个官儿,还天天巴心巴肝的想见部堂大人,你这真是猴子抓月亮,不知天高地厚。”

金学曾咧嘴笑了一下,说:“李大人,我跟你打个赌。”司务官问:“赌什么?”金学曾说:“部堂大人今天肯定会见我,你敢赌吗?”司务官说:“敢!如果部堂大人今天见了你,今儿个晚上,我到棋盘街淮扬酒楼摆一桌。如果部堂大人不见你呢?”金学曾说:“我输你十两银子。”

两人一言为定,司务官笑着走开。

金学曾回到案桌前坐下,差役把纪有功领了进来。金学曾问:“哪个衙门的?”纪有功说:“礼部。”金学曾问:“尊姓大名?”纪有功把名剌递了过去。金学曾接过看:礼部司务纪有功,衔六品。用手一拍桌子,呵斥他道:“看你这神气,比郎官还要势派。请问有何公干?”纪有功说:“申请用银。”金学曾皱眉问他:“请问申请额度多少?”纪有功说:“五千两。”金学曾问:“用途?”纪有功讥道:“做何用途,与你有何相干?”

金学曾把手中湖笔一搁,道:“纪大人,听卑职一句话,回吧。”纪有功问:“回,为何要回?”金学曾说:“户部改名了。”纪有功不解:“改什么名了?”金学曾道:“叫空部。”纪有功问:“叫什么,空、空部?这是什么意思?”金学曾说:“太仓是空的,里头只有蜘蛛网和耗子,你要不要?宝泉局里还有几个印钞的版模,你要不要?”纪有功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正经,竟敢糊弄本官,待会儿见到堂官,我一定告你一状。”

金学曾点点头道:“那就拜托了,请问纪大人要见谁?”纪有功说:“度支司郎中。”金学曾说:“见他没用,你得见部堂大人。”纪有功问:“为何?”金学曾说:“咱户部有了新规矩,凡各衙门前来申请用银超过五百两者,都得由部堂大人亲自审批。”纪有功点头:“那我就拜谒你们部堂王大人。”金学曾斥道:“凳子上坐着去。”纪有功白了脸:“你要怎样?”金学曾说:“不怎样,部堂大人忙着呢,待会儿让司务官去帮你申请。”说着就翘起二郎腿,闭目养起神来。

张居正还在王国光值房生气:“国朝家底,积贫积弱几近崩溃,但那邱得用竟敢打着太后的幌子,挪用香税银,真是可恨之极!”王国光道:“还有朝内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不但不为朝廷分忧解难,反而售奸贾祸,煽动不明事体的官员们寻衅闹事,巴不得天下大乱,王显爵就是一个例子。泰山香税银这件事,本来一句话就说得清楚的,他却指使属下故意隐瞒,意欲挑起事端制造矛盾。这种乖戾之人,竟然还能在官场大行其道,还有那个武清伯李伟和驸马都尉许从成,全然不顾社稷安危,一心只打自己算盘,带头反对胡椒苏木折俸。如此一来,你我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张居正深以为然:“武清伯李伟的告状,却是添了不少麻烦。”

王国光说:“王侯勋戚有几个靠俸禄吃饭?三年不给薪银,他们照样花天酒地锦衣玉食。”

张居正点头:“你说得对,真正有困难的是那些小官吏,这件事,我认真思虑过,从下月起,两京官员的薪银,再不搞胡椒苏木折俸了。我已找到了京城巨富郝一标,请他收购国库里存放的胡椒苏木。”王国光叹道:“唉,叔大啊,为了官员的月俸,你也算是绞尽脑汁啊!”张居正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有些官员想利用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抵制正在进行的京察。”

王国光正想说,这些人无非是高拱的余党,张居正却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再不要说高拱余党一类的话,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反对京察的理由,就是说我张居正借京察之名,要清除高拱的势力。你知道,我与高拱在政见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器重的一些官员,也是我欣赏的,这次京察,可能有的高拱培植的亲信,不但不会免职,而且还会升官。”王国光赞他:“您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

纪有功从凳子上起身,推了推在书案前打呼噜的金学曾,金学曾抬起惺忪睡眼,见纪有功凶神般站在跟前:“你怎么不去传话?”金学曾打着哈欠说:“司务不出来,我一个九品芝麻官,怎敢进去找他。”纪有功骂道:“呸,小人!”金学曾站起道:“瞧你那德性,榆木脑袋棒槌腿,鳝鱼眼睛狐狸嘴,上下左右看不出个人样儿,还敢骂咱爷是小人!”纪有功冲上去把金学曾衣领一封,拖着他原地转了个圈,吼道:“你骂,我叫你骂!”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打闹声传遍户部前后几重院子,一时间上百人跑到值事厅前观看。几个人连拉带拽把他们分开,只见纪有功的脸已被金学曾挠出了几道血印子,而金学曾的官袍也被纪有功撕开了一个大豁口,样子都极为狼狈。

王国光问:“何人在此吵闹?”书办进来禀道:“王大人,金学曾和礼部前来的官员打起来了。”王国光惊道:“怎么,是杨用成?”书办说:“不是,是另一个。”张居正在旁说:“这个金学曾,果然是个惹事之人。”王国光忙问:“首辅认识金学曾?”张居正道:“不认识,但听说过,在储济仓与章大郎发生争吵,不就是他吗?”王国光说:“我早上刚到值房,司务就禀报说金学曾有急事求见,我想他一个闲得发霉的观政有何要事,因此挡了,没想到他竟和礼部官员打起架来,真是岂有此理。”张居正说:“你传话让他进来,我倒想见见这个人。”

司务官正教训金学曾:“你看看,让你到储济仓监称,你与北镇司官员打起来,闹出人命。让你在司务署当值,你又和礼部官员打起来,看你白白净净的书生一个,怎么就是个灾星呢?”书办走来,道:“金学曾,部堂大人让你去。”金学曾一跃而起,朝司务官深深一揖:“您教训得对,待会儿卑职再来领训。”说着,跟着书办离去。围观的人们看着他那滑稽样子,均忍俊不禁。

金学曾进门便拜:“卑职九品观政,金学曾叩见首辅张大人和部堂王大人。”因磕头用力太猛,头上的乌纱帽掉在地上,他不敢用手去捡,而是用脑袋去勾,结果越推越远。张居正与王国光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国光道:“快把帽子捡起戴上。”

金学曾说着:“谢部堂大人。”赶紧拾起帽子戴正,挺身直跪。

王国光问:“你为何在廨房撒泼?”金学曾说:“为的是替部堂大人泄愤。”王国光恼道:“你说什么?本部堂有何愤怒,要你这九品观政帮着宣泄?”金学曾说:“部堂大人可以对卑职不屑一顾,但卑职既观政户部,却不能不为部堂大人解忧。”王国光说:“瞧你还振振有词,你和谁打架?”金学曾道:“礼部六品司务纪有功。”王国光问:“为了什么?”金学曾说:“他来咱户部要钱。”王国光说:“他要钱与你何干?”

金学曾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禀道:“与卑职虽不相干,但我却不能不出这个头,这个礼部,好像是成心跟咱户部作对,这位纪有功,开口就要五千两银子,说是礼部有急用,那副傲慢样子,倒像是债主,户部欠着他的。因此卑职怄不过,我跟他争论几句,他竟冲上来抓我的衣领,所以就打起来了。”

王国光点头,但接着说:“咆哮公堂,殴打来衙门办事的官员,怎么说都是你的不对,本部堂为申明纪律,罚你三月俸银,你服不服?”金学曾说:“不服。”王国光问他:“为何不服?”金学曾说:“是他先打我的。”王国光道:“那也是因为你言语撩拨了他。”金学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乃古训也,我谨遵古训只是动口,有何过错?”

王国光无奈得紧,转头对张居正说:“叔大,本部堂治部无方,竟出了这样一个叫鸡公。”张居正看着金学曾问道:“你方才说礼部前来要钱的官员叫什么?”金学曾说:“回首辅大人,叫纪有功。”张居正问:“他为何要钱?”金学曾道:“他不说。”张居正让拿来他申请用银的咨文,书办进来,递上一张纸给王国光,王国光看过对张居正说:“礼部申请用银五千两,说是为了接待高丽使节。”张居正道:“难怪纪有功态度倨傲,因为礼部申请用银是关乎朝廷体面,人家占着理。”

金学曾说:“回首辅大人,礼部虽然占理,但这也正是礼部的刁钻之处。昨日杨用成交了六千两泰山香税银到太仓,今天就派人前来申请支银。这不是掐着咱户部的脖子做事吗?要说用银,京城五府六部几十个衙门,有哪个没有正当理由前来户部支银?如果这五千两银子给了礼部,不过今夜,全京城都知道户部开始放银了。到明日,你看吧,户部衙门就成了城隍庙的庙会。”

王国光听后说:“首辅已经讲过,礼部支银是关乎朝廷体面,这上头如何能讨价还价?”金学曾说:“部堂大人,恕卑职斗胆再讲一句,礼部此番咨文请银,仍是心怀叵测。”张居正感兴趣地抬起头:“究竟如何一个心怀叵测,你说说看?”

金学曾说:“京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要说最有钱的,还是礼部,它有三大块财路,一是天下僧道度牒的发放,事权归礼部,就此一项一年也能收起二万多两银子,这笔收入虽然要收归太仓,但礼部从中也有手脚可做。其二是各处佛道名山的香税银,也归礼部代收,过手的活水钱,可以先花了再说,这回杨用成正是如此行事,因此也不需卑职饶舌。还有第三项收入便是花捐,这完完全全不受监控,成了他礼部的私房钱。”

王国光吩咐书办给他端了一杯凉茶,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又道:“洪武皇帝建国之初,便建立了官妓制度,除了淡烟轻粉十六楼,还有大量的乐户,凡隶在乐籍者,每年须得纳税,称为花捐,这笔钱归礼部征收。洪武皇帝创立此制的本意是,用花捐的银子来解决每三年一次的会试费用,然而每年征收的花捐究竟是多少,从来没有人认真查验过;二来每次会试用银是亏是盈,一直是本糊涂账。上次会试是隆庆五年,如今过了二年,礼部积存的花捐少说也有上万两银子,可是,现在礼部堂官却放着这大一笔银子不用,反倒咨文户部申请五千两用银招待高丽礼官,这简直成了财主找叫花子讨银子,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现在,若是派人到礼部查账,查不出问题,就卸下卑职的脑袋!”

张居正说:“金学曾,你且先退下。”金学曾意犹未尽:“首辅大人,卑职的话还未说完呢。”张居正说:“没说完等会儿再说,先去把你这破衣服换一换。”

金学曾离开王国光值房走到廨房外长廊,远远看到司务官走在前面。金学曾紧走几步,喊道:“李大人。”司务官站住,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挨剋了吧?”金学曾说:“今晚上在淮扬酒楼的那顿宴席,你请定了。”司务官问:“为何?”金学曾说:“部堂大人接见了我,同时还有首辅大人,怎么样?”司务官点着他的脑门子说:“你这鬼精。”两人大笑。

这边厢,张居正问王国光对金学曾方才讲的这一番话有何看法,王国光道:“诚如金学曾所言,这个礼部肯定是一本烂账。若要严厉追查,肯定能挖出一窝贪官来。”张居正答道:“是啊,自吕调阳入阁之后,这个王显爵在礼部闹得乌烟瘴气。我近日推荐新的礼部尚书,皇上还未批旨下来。”王国光道:“查实各部门有关账目,也应属于京察内容。”张居正说:“是啊,所以你这里可先派人到礼部查账。”王显爵肯定会阻挠,因此户部派往礼部查账的人,一定要有勇有谋,这样的人难找。张居正说:“我看就让金学曾来承担,你意下如何?”王国光恍然道:“这个搅屎棍,倒是合适人选。”

这时,姚旷进门道:“大人,大内派张鲸前来宣旨,请你即刻回值房接旨。”

太监张鲸身边站着两个小火者,抬着一个礼盒。张鲸道:“张先生接旨。”张居正一提袍角,准备跪下接旨。张鲸说:“张老先生,免了礼吧!今儿个,皇上是口谕。”接着念道,“说与张先生知道,朕每见你忠心为国,夙夜操劳,心实悯之,又听说胡椒苏木折俸,先生与两京所有官员同等,朕愈觉难过!今特赐纹银一百两,大红丝绢二疋,光素玉带一围。钦此!”

张鲸念毕,吩咐小火者打开礼盒,把几样物品放在桌上摆好,请张先生过目。张居正对着乾清宫方向拱手道:“臣何德何能,蒙圣上如此眷顾。”张鲸道:“张先生,咱这就回去缴旨,皇上还在东暖阁等着哪。”张居正关切地问:“皇上还在值事?”张鲸道:“由冯公公陪着,在练习书法。”张居正说:“我正想写揭帖进宫,请求皇上召见,你来了正好,帮我带帖子进去。”

张居正伏案写帖,姚旷进来报道:“吕阁老有要事相见。”张居正说:“你请他进来。”张鲸接过帖子,拱手道:“不多打扰,我先走一步。”说毕出门。

吕调阳进门看见桌上的赐品,张居正说:“这是皇上的恩赐,说实在我是受之有愧!胡椒苏木折俸,事态并未平息,更何况所付代价是京城的所有京官!”吕调阳道:“但你毕竟是首辅!皇上与您的君臣之谊,足为千古楷模。”张居正说:“吕大人找我究竟有何事?”吕调阳抖了抖手上的签纸:“也没什么大事!”张居正问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吕调阳把手往后缩,说不值得看,张居正愈发奇怪,催促他拿来,吕调阳犹豫再三,把手上那张笺纸递了过去。原来是一首绝句:

吊童主事

古拙宁争饭一瓯?

乘风南去弄清流。

君魂谢过皇恩去,

过罢孤山有莫愁。

张居正疑道:“童主事,是不是那位礼部仪制司主事童立本?”吕调阳说:“正是。”张居正问:“他怎么了?”吕调阳说:“昨夜里,他上吊死了。”张居正大惊,吕调阳道:“我当过礼部尚书,童立本曾是我的属官,他这一死,我不表示一下哀悼,恐为士林讥刺,但又怕前往童家致祭,惹出是非来,一时拿不定主意,故来请示您。”

张居正问:“有什么是非呢?”

吕调阳道:“时下一些官员,想利用胡椒苏木事件抵制京察,我若前往童立本家,恐怕别有用心之人会借此大做文章。”

张居正知道现在的确会有人利用童立本之死大做文章,但童立本毕竟死得可怜,他让吕调阳代表内阁前往致祭一番,顺便把皇上赐赠的一百两银子也带给童立本的家属。但吕调阳不赞同,说国朝以来,从来没有哪一位大臣敢把皇上的赏赐转赠他人的。皇上赏赐乃大臣之幸,若不珍爱,岂不是对皇上恩典的亵渎?张居正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但仍让吕调阳前往童家致祭,这个时候由他出面较为妥当。

张居正沉思,半晌,他冲着门外喊:“姚旷。”姚旷进入,张居正对他说:“你把游七给我叫来,马上!”

魏廷山走进吏部值房,将一张笺纸递到杨博手上。这是讣告,署名童从成、童从稷,是童立本的两个儿子。童从成小名柴儿,是个傻子,童从稷远在故乡参加乡试,童立本身后凄惨得很。杨博叹道:“童立本若不上吊,挨到今日不就好了,郝一标打出招牌来,收购所有的胡椒、苏木。”魏廷山说:“童立本一是生活无着落,二是担心京察过不了关,会被免职,故走上绝路。”杨博对他说:“你这话可有失偏颇,童立本的死不该与京察挂上钩。”魏廷山道:“可这是实情,不然他怎么会走上绝路?博老,这万历新政,未必需要这样开头?”

游七进入,张居正怒视着他:“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叫你都叫不动了。”游七低头道:“小的不敢。”张居正问:“那你为何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来?我知道你那位远房表哥童立本,昨晚寻了短见,你心里不好受,所以我也就不怪罪你了,去,从我这提二十两银子,带给他的家人。”

游七含泪道:“人都死了,给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了。”

张居正叹息了一声:“人死不能复活!但作为一个实物折俸的倡导者,我只能以此来表示我的歉意!告诉他的家人,童家的后代我会管到底的。”游七道:“那除了童家呢?那些家中依然揭不开锅的小官吏,他们又该怎么办?”张居正脸上难看得很:“你还在指责我?”游七垂头道:“小的不敢,我只是在埋怨这世道!”张居正说:“想让世道变得清明,难免会有人付出代价!当然,这些代价付出得越小越好!”

游七望着他,泪落满腮。张居正自语道:“其实我何尝不想亲自去看看他。”

童立本家小院前来悼念的官员络绎不绝。游七手中拿一个包裹走来,众人见他便窃窃私语:“那位新任首辅的管家,听说他跟童立本还沾了点亲。”又有人说:“他俩要真有点亲戚关系,童立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游七在众目睽睽下走向院子。院中到处摆满挽幛。吹鼓手们大奏哀乐。在呜哩哇啦的唢呐声中,十几个哭婆子尖着嗓子,一齐放了悲声:

哎哟——

我的童大人嘞,我的童大人啰,

你凭什么这样狠心,

丢下傻子儿,丢下苦命的老婆

一脚踏上奈何桥,

要去阴曹会阎罗,

满街的人都在说,

这是胡椒苏木惹的祸……

哀哭声中,披麻戴孝的桂几百感交集。早已有人来到桂儿身边,冲她低语,桂儿停止哭嚎望着游七,游七走向她,将那个包裹递上。桂儿问:“你来干什么?”游七说:“我是替首辅大人,来给您送银子的。这是二十两纹银,你可以用它为童表哥置办丧事,余下的可解你和柴儿眼下的燃眉之急。”

桂儿怒视着他,道:“人活着的时候,你的那位主子把我家老爷他的俸银都给剥夺了,人死了却跑这来猫哭耗子,你给我滚,滚!”说着,她一把将游七推倒在地。柴儿见状,竟哈哈大笑。有人帮腔:“把他轰出去。”说着,几个壮汉把游七拽起,把他推出门外。老郑上前护住游七,冲桂儿喊道:“夫人,游七是一片好心,你不能这么对他。”桂儿说:“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我们的?老郑,你要还在这儿搅和,我把你也一并轰出去。”

魏廷山的官轿在院外停下。人们将目光投射到门外,老郑见状冲游七道:“走吧!这儿的人都快疯了!”游七无奈,捧着包裹悻悻转身出门,与魏廷山擦肩而过。

魏廷山进了门,众人让开通道,魏廷山来到灵堂前致祭,王显爵走进门来陪祭。祭毕,魏廷山走向桂儿:“童夫人,童立本乃是京城京官的楷模,他死于无辜,我以及王显爵大人仅代表礼部和吏部,对童立本的死表示深切的哀悼!还望童夫人节哀!”说完,便一挥手,有人送上赙仪,竖起挽幛。桂儿泪流满面。

魏廷山与王显爵走出小院,魏廷山问:“你怎么又来致祭?”王显爵说:“听说你要来,我特意赶来与你相会。”魏廷山叹道:“兔死狐悲,童立本这一死,京城不少官员心里都不好受。”王显爵说:“所以咱们要借这个势态把事情闹大。”魏廷山道:“但人不能这么长久的搁在门板上,你看这天气……”王显爵低声道:“人臭了才好呢!这事儿拖得越久对咱就越有利,你看看张居正手下的那帮部院大臣,哪个过来了?”魏廷山说:“这个可以理解,他的那些部院大臣,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自然不会到这里来,礼部尚书尚未到职,这童立本的丧事,就只有你和张四维两人张罗了。”王显爵说:“张四维才不肯张罗呢!童立本一死,张四维大约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就猫在家里装病,也不来衙门当值,这人虽然也算是高拱的门生,可到了节骨眼上,却溜之大吉。”

魏廷山说:“人各有志,我看这个张四维,八成是要改换门庭了。”

礼部右侍郎张四维来拜访武清伯李伟大人时,李伟正光着膀子蹲在一堵短墙上砌砖。四周花木扶疏,山石池塘,盎然有序,这堵短墙显得特别扎眼。武清伯蹲在墙上,惬意地看着新砌起的短墙,一把砌刀在手上玩得飞快。好好一座花园,他偏砌一堵墙练手艺,是因为国丈爷本来就是泥瓦匠出身,俗话说,三天不唱口生,三天不练手生。听说张四维来了,李伟两手按墙,噌地跳下,一边搓着手上的泥,一边对小工说:“你小子别偷懒,这泥多和一点,待客人走了之后,咱还要来砌上百十块砖。”

李伟光着膀子,抹着汗珠子要往客厅里去。管家钱生亮拦住他,让他见客人总得穿上蟒衣才好。李伟道:“嗨,你要不提醒,咱又把这档事儿给忘了。”

张四维在客堂里走动,看到一些俗不可耐的摆设,不禁哑然失笑。钱生亮对张四维说:“张大人,稍坐片刻,咱家老爷立马就到了。”张四维坐到一把椅子上,笑着说:“听说武清伯有个嗜好,每天闲着没事,就在花园里砌墙。砌了拆,拆了又砌。”钱生亮道:“可不是。好端端的一座花园,被他捣腾得不成样子。老夫人和大公子都看不惯,但谁也说服不了他,谁说他,他跟谁急。”张四维道:“武清伯这是富贵不忘本啊!”

已经穿上蟒衣的李伟掀帘儿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钱生亮,你又背着咱说什么坏话?”钱生亮满脸堆下笑来,答:“老爷,小的向张大人介绍,你老勤俭持家,不忘本。”李伟道:“本老汉就这么一点优点,也值得你老挂在嘴头上。去,给客人拿点吃食儿来。”钱生亮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水果托盘。这托盘很特别,四周都是雕饰得栩栩如生的桃、苹果,唯中间有一凹处。钱生亮捡了一只鸭梨,小心翼翼放上去,把果盘放到张四维面前的茶几上。

张四维小心地说:“武清伯,下官早就想来看看你,一直穷忙,到现在才落下空儿。”李伟道:“咱那可怜的女婿死了,接着是小外孙登基,这都是朝廷大事,够你们礼部忙的。”张四维说:“为皇上办事,再累、再忙,我也心甘情愿。只是有些事儿,我想使劲却使不上啊!”

李伟道:“张大人,你吃水果。”张四维瞅了瞅果盘,便伸手去拿苹果,却拿不动,一使劲,整个果盘都拿了起来。李伟道:“张大人,你吃那个拿得动的。”张四维问:“哪个拿得动?”李伟说:“最上头那个梨。”张四维笑了笑,罢了手。

李伟问道:“张大人,你说,是什么事儿让你使不上劲?”张四维说:“还不是为你武清伯的事。你的小外孙,如今的万历皇帝登基,你的闺女李贵妃晋封为皇太后。按道理,你老的爵位也该升一升了。”李伟感兴趣地看住他说:“怎么升?”张四维道:“大明开国,洪武皇帝将爵位分为公、侯、伯三等。伯是最低的。你女婿隆庆皇帝登基,你由锦衣卫指挥使晋升为武清伯。那时,你的闺女是贵妃。如今,李贵妃晋封为李太后,水涨船高,你应该晋爵一级,由武清伯升为武清侯。”李伟脸上浮现笑容:“唔,张大人言之有理,你既然想到了,就该办理呀?”张四维道:“不是不想办,是办不成啊!”李伟问:“为何办不成?你不是礼部右侍郎吗,也算礼部的一个堂官呀。”张四维道:“我这个堂官能管什么事?先前礼部尚书是吕调阳,他入阁之后,这礼部尚书一职的位子还空着,目前在礼部管事儿的是王显爵。但他眼下一直挑头与张居正作对。听说,张首辅给皇上推荐了三个接任礼部尚书的人选。”

张四维说:“打头的是南京礼部尚书万士和,下官也在推荐之列,名列第三。”

李伟道:“没有王显爵?”

张四维说:“没有。”

李伟说:“这么说,你张大人有希望升官?”

张四维点头道:“这就要看武清伯你肯不肯帮忙。”

李伟眨巴了一下眼睛,问:“武清伯升上武清侯,能加多少俸禄?”张四维说:“一年多几百石粮食,一千多两银子。”李伟呵呵笑了两声:“呀,多这么多。这武清侯,咱一定要当!张大人,你说,咱怎样才能晋升?”张四维说:“只要我张四维在礼部说得上话,我就一定向皇上力荐。”

王显爵在值房,听书办说刚才有人看到张四维去了武清伯的家,不禁叹道:“不出我所料,这家伙像只老鼠,见缝儿就钻,看来以前我对他太掉以轻心了!”

朱翊钧在练字,李太后站在一旁观看。冯保喊道:“万岁爷!”朱翊钧放下笔:“大伴,今儿个怎么来迟了?”冯保道:“老奴在整理奏本,万岁爷,今儿个的奏本多极了。”朱翊钧问:“奏本呢?”冯保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太监们把四只大红木箱子抬进来,冯保打开箱盖,里面满屯屯尽是奏章。朱翊钧和李太后走上前来观看。

朱翊钧拿起箱子里的一份奏章:“吏部尚书杨博自陈不职疏。”李太后怪异道:“杨博自陈不职,他有什么不称职的,他不是干得好好儿的吗?”冯保说:“杨博三朝老臣,是干得不错,但他这份奏章却不得不写。”李太后急问:“这是为何?”朱翊钧说:“母后真是好忘事儿,你忘了,儿一个月前早朝亲自颁旨,要在两京官员里头实行京察,每位官员,都必须把五年来为官情况,写一份《自陈不职疏》报上来。”李太后拍脑门道:“哎呀,这样大的事儿,我差点忘了。”冯保说:“这四大箱子奏章全是各部院四品以上大臣写给皇上的《自陈不职疏》,按内阁规定,今天是大臣们交付奏章的最后期限。”李太后问:“有没有不交的?”冯保说:“没有。”李太后道:“唔,大臣们还不敢藐视朝廷。好!”

朱翊钧皱眉道:“大伴,朕平日每天听三四份奏章,就觉得很累,这四大箱奏章,朕要读到啥时候?”冯保说:“万岁爷,这四大箱奏章还仅仅只是北京衙门的,南京的还没有送到呢。”李太后说:“钧儿,所有部院大臣的奏章,你应该看一遍,余下的,直接送到内阁拟旨。”朱翊钧道:“这是个好主意,儿刚刚当上皇帝,这些大臣们的好坏,儿哪里知道。让张先生处理去!”李太后说:“钧儿,奏章你可以不看,但张先生怎样处理这些大臣,你要过问。”

朱翊钧喊道:“大伴!”

朱翊钧道:“把这些箱子抬到内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