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部儒林终之一琴

22.一部儒林终之一琴

大约在乾隆十四年(1749),即吴敬梓四十九岁那年夏天,他的儒林稗史终于写完第五十四回《病佳人青楼算命呆名士妓馆献诗》。这一回,吴敬梓下了狠心,毫不留情地刻画了一个混迹官宦人家与青楼之间的骗子读书人陈木南。这陈木南一无所长,也不思自食其力,整天靠作几首烂诗在官宦子弟中混排场,骗了钱再到青楼去嫖,骗得妓女都与他一同做起了当官的黄粱梦,不想梦中醒来那信誓旦旦的官人已逃债不知下落了。这一回中出现的,还有各色吃青楼饭及与青楼有联系的人物,如庙上来收月米钱的尼姑,人参铺里来收嫖客赊账银的店伙计,还有读了书只会测字算命填自己肚子,连老婆也养不起而又休给岳丈,自己剃发专当测字和尚,当了和尚又不甘光是测字挣个吃猪头肉钱,还要与个卖弄诗才的混混因争诗见高低而厮打得头破血流。先生的白描笔法越到后来越加老到自如,对笔下那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无聊、无赖,甚至骗子,不仅讽刺得淋漓尽致,而且揭露得入木三分。这一回,先生显然直接操起了批判的刀子,把这骗子读书人批得体无完肤。

写到此时,这部耗时近十载的儒林稗史,所写人物已成群结队,难以数计,既熙熙攘攘,又白描得个个栩栩如生,穷极儒林各色人物形态嘴脸,此外,也有许多与儒林相关的比衬人物。按说,作者已用尽心思,把该写的人物都写到了,有以赞美之笔描写的正面人物,如王冕、迟衡山、季遐年、萧云仙、郭大力、虞育德、杜少卿、庄绍光、沈穷枝、鲍文卿、武正字、汤凤池等等。也有以讽刺和批判之笔刻画的反面人物,如范进、胡屠户、严监生、严贡生、马纯上、高翰林、鲁编修、观音庵的和尚、不学无术的考官、考中进士而不知苏东坡为何人者、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等等。还有许多不反不正不恶不善的众生人物,不计其数。但吴敬梓先生仍觉言犹未尽,心存遗憾。

该讽刺的讽刺了,该批判的批判了,该同情怜悯的也都尽了笔墨心思,先生还有什么遗憾?他遗憾所写那些正面人物也只是正面而已,多无大作为。那些反面人物也只是反面而已,这个世道拿他们也没办法。他自己写来也只是好言以褒誉,或冷言以讽刺罢了,也无什么得力办法帮助世人改变现状。因之,书虽已写完,先生心情并不欣喜若狂。他在思考自己的意犹未尽和心存遗憾的到底是什么。

人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惑之年写起,写到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吴敬梓先生,一定会从自己的命运历程思考过,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那些名垂千古,在各领域大有作为,独领**的人,固然令人敬仰,但那多是时势造就的少数精英!多数人怎么活?或者再缩小一下思考范围,多数读书人怎么活?

他当时所在的南京,与他相熟的名士都已渐渐消磨尽了。像他稗史中写到的:“此时虞博士那一辈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闭门不问世事的。花坛酒社,都没有那些才俊之人;礼乐文章,也不见那些贤人讲究。论出处,不过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论豪侠,不过有余的就会奢华,不足的就见萧索。凭你有李、杜的文章,颜、曾的品行,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你。所以那些大户人家,冠、昏、丧、祭,乡绅堂里,坐着几个席头,无非讲的是些升、迁、调、降的官场。就是那些贫贱儒生,又不过做的是些揣合逢迎的考校。哪知市井中间,又出了几个奇人。”(《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开头语)

先生把自己写儒林稗史这些年,在南京相熟的一些健康心态的读书人加工提炼一番,写成了四个典型人物的故事,专门列为全书最后一回《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此回应该写毕于该年秋季。

吴敬梓在收尾这一回,用新添写的“四客”寄托未来的理想,现在看似平常不过,可那时却已很难能可贵了。那四客是:安身在寺院却好书法的季遐年、卖纸火筒却善弈棋的王太、开小茶馆却能作画的盖宽、当裁缝却喜弹琴作诗的荆元。他们虽都是市井小民,但个个都有一副无病的好心态。他们四个综合起来,将古代知识分子修身养性的琴棋书画四种才艺正好占全。而写在最后那个喜抚琴爱作诗的荆元,在城南三山街开了一个裁缝铺,以裁缝手艺为生,一有闲暇便弹琴,还写诗作画,并且经常携琴前往知音处品茗切磋。这四人都依仗自己的技能自食其力,所以都能保持自己的人格尊严。写在最后爱抚琴的那个荆元就说:“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这荆元的话,就算说给当下一心奔小康的全中国百姓,也仍不过时的。吴敬梓把这样一个人生心态最为健康的底层知识平民,放在形形色色人物的最后一个写来,颇费匠心。清朝小说评家黄富民道:“一部儒林,终之一琴,滔滔天下,谁是知音?”此语足见先生用心之良苦。他是想在全书结尾处,借这荆元之琴,弹一曲高山流水,以觅天下知音的。书中,先生已让荆元找到了一位知音,即那个清凉山中灌园的于老者。

但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二百年后,卓越的知音鲁迅先生还在感叹,“伟大也要有人懂”!

而乾隆十四年(1749),吴敬梓先生写出的文稿,不仅当时,就是现在,读者也不如《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多。那时,刚写出来正被众文友们传阅着,以至于吴敬梓一时竟记不确切有些回传到了谁的手中。吴敬梓的忘年交挚友程晋芳先睹为快,评价说,该书“穷极文士情态”,“刻画何工妍。吾为斯人悲,竟以稗说传”。

吴敬梓费了很大功夫,才把散传各处文友手中的稿子一一收拢回来。齐全了的手稿被他摊成几摞,这就使得屋内显得更加狭小,致使家人每每出入,都要小心翼翼,避免弄乱。青砖地面衬得一摞摞整齐的黄稿纸,像平地矗起一幢幢营房。吴敬梓像巡营的将军,时常绕着那一摞摞黄纸或转或坐,每翻整一遍都要花费好多天时间,更困难的是再把这些书稿归回原样,就难了。书稿在翻开时,吴敬梓只需自己一人即可,可是再往回归整时,他一个人便力不从心了。这时,他只好再赖着脸求惠儿帮忙。

在满屋的稿纸间,吴敬梓常常是睡至半夜再翻身爬起,把油灯点亮,磨墨润笔。他早已熟记,稿纸已有四千多张,每一张都两尺见方。

叶惠儿问灯影下的吴敬梓,你已写有四千多张了,还往下写?

吴敬梓笑说,我说多少遍了,我写的书论“回”不论“张”!

叶惠儿辩道,论回也好,论“张”也好,每次翻检起来不都是我一页一页帮你数,手指都数出茧子了,还要数?!

吴敬梓便有莫名的**汹涌起来,灯光下,又有些稿纸上多了些涂改的墨迹。

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又是三两个月。屋中的手稿如同夜里腹泻的孩子,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折折腾腾爬起来。忽然有一天,从清晨翻到黄昏的吴敬梓终于停下手,用清水洗净了案头的笔砚说,吴敏轩从此不再折腾夫人翻检四千多张纸了!

丈夫这一句平常话,却说得妻子心潮澎湃。十年了,四千多张草纸上的字迹,就像桃叶渡旁边的玉兰树叶,岁岁荣枯,到了今天,终于不再叶落叶长了。叶惠儿不知道他的敏轩该不该此时停笔,心里的重负却油然逝去。

停笔后的吴敬梓,终日面对他的书稿发呆。此刻他最担心的是他的屋子能否漏雨,因为南京的雨季马上又要到了。叶惠儿说,不要发呆了,家父前日打发人捎来十两银子,快拿去请人修房子吧,一旦雨来了,你的书稿我可再翻检不起!

吴敬梓喜出望外想,倘若修房能余下点儿碎银,一定买几斤酒喝,已有几个月滴酒未沾了。于是他急慌慌去了夫子庙杂市,找修房的工匠。惯于读书写书的吴敬梓,不会与工匠讲价钱,说了要干的活儿便直截了当问要多少工钱,哪想几个泥水匠张口就要十四两银子。

吴敬梓不由紧张起来。他年轻时手松,谁张口向他哭穷要钱,他总是要十两便给二十两。现在穷困到滴酒难得一沾了,他还是不好意思跟人讲价,尤其对干苦力这些人,更难启齿少出钱,但苦于囊中羞涩,便狠了狠心,红了脸说出个九两的数来。

工匠们心底的实数其实是七两,因一般讲价都是拦腰砍一半的,便得便宜卖乖说,看你是个老实读书人,就少要你些,九两就九两吧!

吴敬梓满口谢着人家,把工匠们带回家干活儿。

泥瓦匠们对自己手中的工具宝贝似的爱护着,可对吴敬梓那些书稿,却不知爱惜,有时走着不便,竟然从上面踩过去,心疼得吴敬梓直说好话,求各位师傅高抬贵足,不要弄脏他的书稿。

工匠们却说,这些东西挪来挪去的,还得千加小心万加小心,耽误多少工啊?

吴敬梓便又给他们加了一两银子,也便把自己盼了多少天的酒加给了工匠们。虽然遗憾,但一想也就罢了,这些工匠都是穷人,一两银子分到每个人手里,也能买些盐米呢!

稗史脱稿这段日子,吴敬梓的身体尚还安好,只是极想饮酒,又没有闲钱,他便想学自己新添写的“四客”那样,找点儿活儿干,自食其力。他便想到了离家半里远的有钱大户徐家,何不到那里寻个挣钱的活儿干干?抄写文章,教少爷读书,或是给他家修族谱等等,都是可以干的,反正想要喝酒,就只有此路一条。

于是吴敬梓找上徐府,向掌柜说明来意。徐掌柜见他流落到这般狼狈境地,也不想雇他做事,便难为他说,我家眼下只缺“赁舂”的苦力。你个大先生家如何干得了这活儿?

所谓“赁舂”就是受雇为人舂米,这种下人的苦力活儿,吴敬梓向来没有做过。听徐掌柜这么一说,原本也是不想做的,可自己家既缺米,又无酒喝,也清高不得了,便在气势上仍保持着清高说,我吴敏轩原本是全椒小地方过来的人,舂米不怕,就是工钱需贵些。

徐掌柜笑道,只要你能把活计干下去,工钱随你开口。

吴敬梓十分气盛说,那就一升米一两银子!

徐掌柜也十分爽朗,秀才大先生舂香米,一升米一两银堪值!

吴敬梓咬牙在徐家舂了五天香米,挣到手十两银子。徐掌柜舍得十两银钱,无非想看看文人的穷酸相。而挣得十两银子的吴敬梓,居然暗自高兴,觉得自己不仅能写出书来,还能凭自己的力气谋来酒钱,岂不是长进啦!稍感伤心的是,他不能理解,写了十年书,竟不如舂五天米为家人解一点儿忧,岂不也属一代文人有厄?

吴敬梓生活的大清康雍乾时期,随着理学地位的逐渐巩固和八股制艺的强大控制力,多数文人已失去独立人格的锐气,虽有少数人还没有完全失去自我,但群体已失去尊严和责任感,成了八股制艺的奴才。吴敬梓属于那些少有没失去自我,甘愿以苦行恢复自尊的个别有骨文人。吴敬梓追崇魏晋文人风骨,有对群体人格复归的强烈愿望,因而使他所写众多儒林人物,形成两大体系:一边是以牺牲自我与个性为代价,追求功名利禄之徒;一边是保持独立人格,讲究文行出处的潇洒士人。

稗史放在家里无处刊刻的日子,吴敬梓也无心再找别的事做,特别烦闷的时候,便到夫子庙去逛,倘遇到知己,或能被邀吃杯水酒,倘谁也遇不到,便到茶馆小坐,无钱买酒,便自饮清茶解闷。

有一天,吴敬梓正在茶馆里喝茶,常去秦淮河青楼的几个花花公子也来了。他们一瞧吴敬梓这副寒酸样儿,就你一言我一语含沙射影起来:这是什么打扮?百姓不像百姓,读书人不像读书人,帽子上像蹲着只乌龟!

吴敬梓听出那含沙射影是冲他来的,便生了气,但自知不是这群浪**公子拳头的对手,便端详抚弄了一番眼前的茶壶,然后旁若无人吟出一首讽刺诗来:

嘴尖肚大柄儿高,壶水未满先晃摇。

量小不能容大佛,半寸黄水起波涛。

听得一清二楚的公子哥们你看我我看你,咂摸话里的滋味,正觉辛辣呛人,内脏很不舒服时,吴敬梓昂然起身,拂袖而去。

每遇这种尴尬,吴敬梓多半是被伤害者。尽管他犀利的讽刺言辞能让这等小人哑口无言,也沉重地提醒自己正被贫穷缠绕,可能长久被许多人看不起。

胡适就曾经论说过:“夫萃天下之人才而限制于资格,则得之者少,失之者多,正是这个道理。”国家天天挂着孔孟的招牌,其实不许人“说孔孟的话”,也不要人实行孔孟的教训,只要人念八股文,作试帖诗;其余的“文行出处”都可以不讲究,讲究了又“哪个给你官做”?不给你官做,便是专制君主困死人才的唯一妙法。要想抵制这种恶毒的牢笼,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提倡一种新的社会心理,叫人知道举业的丑态,知道官的丑态:叫人觉得“人”比“官”格外可贵,学问比八股文格外可贵,人格比富贵格外可贵。如果社会养成了这种心理,就不怕皇帝“不给你官做”的毒手段了。

吴敬梓穷多年心血写成的一部《儒林外史》,用意就是要促成这种社会心理。他写周进、范进那样热衷科举的可怜,他写严贡生、严监生那样贪吝的可鄙,他写马纯上那样酸,匡超人那样辣,他反过来写一个做戏子的鲍文卿那样可敬,一个武夫萧云仙那样可爱。再看他写杜少卿、庄绍光、虞博士诸人的学问人格那样高出八股功名之外。这种见识,在二百年前脱稿于吴敬梓之手的《儒林外史》里就有了,真是可惊可敬的了。

一想到自己已写成了这样一部书,吴敬梓又觉自己是个大富翁,谁也伤害不了自己了。

二百多年后,胡适先生还是言中了吴敬梓命运的症结,那就是更多的庸人俗子,多半嘲笑他无能,没当上官。没当上官的吴敬梓,每在世道上行进一步,注定会很艰难。

江淮的文友尚不知吴敬梓已经辛酸到如此地步,只是一直在等,敏轩先生的稗史什么时候才能刊刻付梓。

最先过来看望吴敬梓的竟然是苕苕。苕苕也曾抢着空当读过传阅中的《儒林外史》几回,其实谁也比不上苕苕对大先生这书的期待更迫切。书第一回写的那个王冕,已是洪武皇帝时期的古人,可是看起来就是眼下大清朝一个奇特的文士,可王冕又与身边的文士有着那么大的差异。王冕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手执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间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乡下孩子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使得苕苕忍俊不禁,深深被吸引住了。书中杜少卿一手携夫人,一手持酒杯游清凉山等情节,更让苕苕耳目一新。

苕苕的到来,让吴敬梓欣喜若狂,因为她带来了亳州的古酒,篮子里还有卤鹅豆干和那么多煮花生。叶惠儿对苕苕的出现,也没有醋意了,她发自内心对苕苕有了敬意。

在大中桥吴家拥挤的屋舍里,一摞一摞的书稿中间,苕苕一圈圈围着转,她对书稿里的故事充满了向往。她对叶惠儿说,嫂嫂啊,曾经我爱唱敏轩大哥写的唱词,那唱词让人悦耳清神,可这些儒林故事,不用人唱,读来就有趣,甘凤池老爹的故事也被写进去了!

叶惠儿注视着兴奋异常的苕苕,再看看灯影里堆积在地上的书稿,只是懵懂地说,还是歌好听,又能挣钱。这书还得自己拿钱刊刻,就算刊刻出来,会有几个人花钱买呢?还是歌儿好,瞎子也能听!

苕苕说,歌儿是年轻人唱的,我是再也唱不得啦,要还能像当年那样唱就好了,可以挣钱帮大哥刊刻这书!

桌上的吴敬梓睡意沉沉,亳州老酒把他的脸色涨红,惠儿和苕苕都不忍叫醒他。

朋友们逐渐听说吴敬梓的稗史已经脱稿,便不请自到,自带了酒菜来道贺,离得近的程廷祚、樊圣谟、王溯山、陈希廉等人来得早些。他们都像对待自己至亲家的新生儿一样,希望刊刻前能起出个好书名,这个说一嘴,那个提一个,竟提出了一堆:

《秦淮水亭笔记》《儒士稗闻》《惊世儒林稗传》《儒生稗史》等等,就这一个稗字,最引人说。

程晋芳说,怎么非在一个稗字上打主意,其实这稗字最不适合这部超凡脱俗的雅书!

大家说的书名都没能叫吴敬梓满意。

一个个夜晚,吴敬梓难以入睡,当叶惠儿端着油灯走过一摞摞书稿的刹那间,吴敬梓忽觉她像走在一片树林,他忽然一声喊,我的稗史就叫《儒林外史》啦!

被灯光照得高高大大的惠儿,这一刻也觉得,还是丈夫起这书名最好。

吴敬梓完成《儒林外史》书稿这一年,他家的生活可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简直食不果腹,不得不到处“乞食”了。在这一时期,经常周济吴敬梓的主要是程廷祚、程丽山、程晋芳,这程家三个亲戚与吴敬梓交情最深,而程晋芳对他的援助最多。但因程晋芳也是个看重学业,不善经营管理的儒生,他的盐行也已败落,家处窘境。吴敬梓另求门路便常到王溯山家去,想从这位交情深些的画家好友那儿寻找《儒林外史》往下的出路。

出路还没找到,吴敬梓的次子藜叔在全家“乞食”的日子里患了急症,不治而亡。这次打击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受过多次丧亲之痛,满心已伤痕累累,这一次便有了风雨飘摇的感觉。他听不到惠儿的劝解安慰,只见她悲伤欲绝地痛哭,吴敬梓觉得自己也要被击垮了。他恍恍惚惚,藜儿的样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睡梦中时常惊醒。《儒林外史》刊刻的事不得不搁置在一边。

他来到皖南,每天站在山上,靠看云彩驱逐心头的愁痛。

他的皖南之行,在朋友的帮助下,慢慢拂退了浓重的心疼,又远赴浙江遂安,去向故交遂安知县吴培源请求帮助。

不管怎样艰难,一代讽刺小说大师,饱受艰辛与屈辱的不第文人,总算在生前看到自己满意的著作完稿了。不像他之后的曹雪芹,只留了半部《红楼梦》给后人,其余半部却为他人续写。

冯沅君、陆侃如合著的《中国文学史简编》认为,全书故事情节虽没有一个主干,可是有一个中心贯穿其间,那就是反对科举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毒害,讽刺因热衷功名富贵而造成的极端虚伪、恶劣的社会风习。这样的思想内容,在当时,无疑是有其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的。加上极精准生动的白话语言,栩栩如生的白描人物刻画,优美细腻的景物描写,出色的讽刺手法,其思想性艺术性均获得了巨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