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致人民选举的新县长

越野吉普车

在深山的砂石路上

飞旋,飞旋。

人们告诉我

那是新选上任的

县长,

在将全县的山水

踏勘。

顿时,

一股失而复得的

欢乐之情

充溢着

我的心间……

我的亲爱的

新选上任的

县长啊,

当我第一次

来到深山,

望着那

柔藤一般的

砂石小路,

贴着

巍巍的悬崖

飘上

苍苍的云天。

不由我低头长叹:

这里的人们啊

行——路——难!

但是,我又是

多么地敬佩,

我们的人民

正是在这样的

小路上,

将多灾多难的

祖国,

从黑夜扛到天亮,

从冬天背到春天。

在漫长的岁月里

这一条小路

只能行进

轿子和驿马;

现在,吉普车却可以飞渡,

昔日的

险隘雄关。

啊,这是因为

无数的探求者,

曾用自己的血汗,

曾用自己的肝胆,

将这一条小路

不断地、

不断地

开拓、加宽……

新选的县长啊,

我想你

一定知道,

一定深刻而又自豪地

知道哇,

是开路人的躯体

为你垫平了

路上的坎坷;

是先驱者的理想

托着你的车轮,

向前飞转。

飞转……

飞转……

眼前的砂石路啊,

曲曲弯弯。

心中的赤子情啊,

细细绵绵……

在这一条

**而又贫瘠的

砂石路上,

晶莹的珍珠,

曾变成了

眼泪颗颗;

纯洁的宝玉

曾化为了

缕缕青烟。

啊,我多么不想

不想再谈起一切,

然而,我又怎能不谈起

这些已经过去了的

过去了的千年……

十年……

千年中,

有多少

大腹便便的父母官,

走在这条路上

去庆祝

“石壕吏”

豪华的乔迁,

去参加

“南霸天”

举行的盛宴。

十年中,

又有造反起家的

野心勃发的县太爷,

走在这条路上,

去猎取

上司们

制作家具的楠木;

去寻找

显贵们

朝思暮想的婵娟。

新选的县长同志啊,

回忆这

惨痛的历史,

你就会更加觉得

自己的任重道远。

啊,此刻,

请你透过车窗,

看看路两边

古老的田园吧!

这里依然是

一个男耕女织的

社会。

清晨,

是弯木犁

把浓雾犁碎;

夜晚,

是纺线车

将月亮摇圆。

我的亲爱的

县长同志啊,

你就是在这样一个

近似于

中世纪的风光中

走上自己的岗位。

你的周围,

虽然是烂漫的春天,

但那春光照临的

祠堂上

尚栖有

声声啼血的杜鹃;

你的眼前

虽然有流动的花市,

但那铺红叠翠的

泉水边

尚踞着

声声恋旧的寒蝉。

县长同志啊,

人民信托你。

将你的名字

写上他们的选票,

刻进他们的心坎。

那么,你就应该

为人民的命运而争战!

你应该

从他们破烂的

衣衫上,

读通一部

人民的

苦难命运史,

并力争在你

执政的时候,

让这可悲的历史,

化为一缕

飘逝的云烟。

啊,县长同志,

我曾在深山

一个桦树皮屋顶的

小泥房里,

听一个

白发苍苍的老人

谈他对北京的思念。

他以为

北京

就像他去过的

一个小镇那样,

坐落在万山丛中

只有一条

窄窄的街面。

街头的小溪,

架着一座独木桥,

街尾的茶亭

坐着议事的官员。

唉!这就是

一个深山老农民

对北京的概念。

听起来令人发笑,

然而又是多么地

令人心酸。

县长同志啊,

老农民看待北京,

难道不正像我们

看待整个世界?

严重的自我封闭啊,

使我们的民族,

形成了一种

顾影自怜的病态

八十年代的

中国人民啊,

尚在热切的盼望

奉公廉正的清官。

啊,我的亲爱的

县长同志,

你切不要满足于

得到一把

为官清正的万民伞,

而应该立志做一个

勇猛的改革者,

骄傲地站在

时代的前面!

须知道:

我们民族

古老的感情,

并不像

敦煌壁画一样

誉为人间珍品;

我们民族

古老的思想

也不像

半部《红楼梦》一样

值得世代流传。

所以,你应该有

“独上高楼、

望断天涯路”的

博大胸襟,

引领全县人民,

加入改革者的军团。

将还在横行霸道的

封建的幽灵,

套上一千条锁链!

越野吉普车

在深山的砂石路上

飞旋,飞旋。

我的亲爱的

县长同志啊,

你是否看到

路两旁闪动着

千万双期待的眼睛。

他们深情地

盯着你的吉普车,

像盯着他们

理想之海上的一条

耕涛犁浪的小船……

1980.12.25匆草于武汉

发表于《萌芽》198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