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旅

如果你是一个高一女生,那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老师长得像极了安在旭,同时又像安在旭一样年轻,那么你会不会喜欢他?说实话别说假话!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如果你能够跟这个像安在旭一样帅一样年轻又一样让人喜爱的老师一起去一次海滨旅游,你想不想去?

继续回答:你敢不敢去?前提是瞒着老师(学校里的其他老师),瞒着家长,瞒着同学,瞒着所有你应该瞒着的人,悄悄地,偷偷地跟他一起去。

先别忙着回答,好好想一想:他是一个长得像安在旭一样年轻一样帅的人,也有着像安在旭一样迷人的微笑。

以上问题,高二、高三的女生也可以来回答,初中女生(包括初三)不在答题之列,你们还小。

你的回答可以分成两部分,一是“想不想”,一是“敢不敢”,前一部分“想不想”占六十分,后面的“敢不敢”占四十分。

答案:如果回答“想”,你得六十分,再回答“敢”,又得四十分,满分,优秀。如果回答“想,但不敢”,那你及格,正常。

如果你回答“不想”,那么你不能得分。但如果你回答“因为不敢所以不想”,可以给你四十分。

如果你回答你根本就不喜欢安在旭,不喜欢那个有着迷人笑容的帅呆了的韩国大男孩。这回答也不错,我得说你的眼光与众不同,你特立独行,令我钦佩。但我不会给你分,并且再也不会跟你成为朋友,因为我喜欢安在旭。

当然还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你对我的问题一点没有兴趣,懒得回答,一言不发,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但我仍然会给你打分——零分,并且劝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哎呀,忘了说一个重要的条件,那就是这次旅行是完全免费的,吃饭,住宿,车费,全有人给出,包括“安在旭”的那一份,你们不用付出一分钱,不必为你是一个没有收入的穷学生他是一个有收入但很低的穷老师而发愁。

有这等美事儿?

有。但机会要你自己来争取。

我就是一个高一女生。

一个学习一般,相貌也比较一般的女生。我的最大优点是富有想像力,并有把自己的想像力付诸实施的欲望。因为这个优点,我从小到大一向充满自信。我虽然不是尖子生,也多半只能上普通大学,但我将来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一番普通女生和大多数尖子生干不出的事业。因为我能够展开我想像的翅膀。

要不是有丰富的想像力我又怎么能提出本文开头的那些问题呢?并且我还凭着自己的想像力和把想像付诸实施的能力,真的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

我们高一(3)班的语文老师就是“安在旭”,确切地说是长得像安在旭又像安在旭一样年轻,他的外号因此叫“安在旭”。

他这个外号是我给取的,但这和想像力无关,而是我运气好。那还是在我们开学的第一天,我和马佳在学校门口,正好一眼看见他从外面走进来。我和马佳的眼睛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家伙,我们气都喘不匀了。天哪,他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帅呆了,酷毙了耶!

我不由得就小声吐出来一句:“呀,安在旭。”

这不是我脑子快,而是他真的是像极了像死了安在旭。

马佳随即醒悟:“真的耶,安在旭!我说怎么看上去这么面熟呢。”

他已经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了,马佳这家伙胆子大,竟然大叫了一声:“安在旭——”

可人家头也没有回,想必是这样的场面经得多了。

第二天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安在旭”——从昨天开始我们班的女生就正式叫他“安在旭”了,夹着书本从走廊上向我们高一年级的教室走了过来。我们不知他会走进哪个班,因此我们都紧张得很——女生们都期盼着他能教自己的班,男生们则心情复杂。

从(1)班门前,“安在旭”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1)班的女生失望得要命;也从(2)班走过去了,这时我们紧张得心跳加速……到我们班门前了,他站下了!天哪,他是来我们班!

他站在门前,等着我们先进教室,我们女生三五一堆,悄无声息地往教室里跑。这时候,我们需要手拉着手来抑制内心的激动。(4)班那边的女生也兴奋起来,因为每个老师要教两个班,按照顺序“安在旭”教(3)班就会教(4)班。

“安在旭”就这样进了我们班,让我们班的女生一开学就感到了这世界真是阳光灿烂。

“安在旭”教我们语文,他的到来让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得到了飞速提高。一个月后的月考,我们班的语文平均分比入学时提高了五分。对于高中语文这样的科目,在一个月内提高五分平均分,那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一个星期之后,“安在旭”在这个学校的知名度就超过了校长和任何一个老师。全学校的学生,包括初中部的那些小弟小妹们,都知道了他的外号叫“安在旭”。对于他的真名,倒没有多少人了然。但我们是知道的,在第一堂课上,他一上讲台就告诉了我们,他的真名叫李顺远。这名字让我们失望得要命,这是多么平凡、通俗的名字啊!他长着一张安在旭的脸,却叫这样一个名字,这多么不公平啊!而且我们在心理上也接受不了,喊他李顺远,我们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我们背地里只叫他“安在旭”。当面呢?当面可不好这么叫他。在此后的一年里,我们当面只叫他“老师”,只这两个字,按说我们应该叫他“李老师”,但我们不愿叫出那个平凡的“李”字。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我们仅仅喊他“老师”两个字时,那里面包含了多少亲切和别的复杂意味啊。

全校的女生,包括初中部的小女生,都艳羡死了我们班和(4)班的女生,我们则幸福着。谁遇上这样的老师都会感到幸福,当然不是学生的人不会理解这种幸福。他也幸福着。他每次走进教室时,都被所有女生热切的目光迎接着;走出教室时,又被这些目光依依不舍地默送着,他会不感到幸福吗?当然不是老师的人也体会不到这种幸福。

我们把课程表背得滚瓜烂熟,目的是为了记住哪一天的哪一节课是“安在旭”的课。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眼过去了大半个学年。我们幸福着,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比如“师生恋”什么的,连一点这样的迹象都没有。原因嘛,首先是因为“安在旭”太高傲了,根本对我们这帮小女生看不上眼。他总是上完课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教室,还从来也不拖堂,跟女生也不多话,更从来不找女生去他的办公室谈话——学习也好别的也好从来不谈,课代表也用的男生。这家伙,他好像知道他是“安在旭”,故意不让女生跟他有接触的机会呢。

另一个原因嘛,是因为我们女生也没有谁有敢跟他弄出一点故事来的胆子。好家伙,谁要是跟“安在旭”师生恋呀,那班里其他的女生肯定一拥而上把她咬死,一刻也不会拖延。

不过,这中间还是出现过一次小麻烦,那就是“安在旭”差一点没能一直教我们。麻烦缘起于一位女生的家长偷看了自己女儿的日记。这一偷看不要紧,这位母亲发现了问题,女儿的日记里记载了大量有关“安在旭”的文字,从他的一举一动,到他的一颦一笑,从他的声音到他的相貌,“安在旭”今天怎么样了,“安在旭”今天做什么了,“安在旭今天提问我了,我激动得差点晕过去”,等等等等,每篇日记都附带着大量“令人牙齿酸倒的”(这位母亲语)赞美倾慕之词。

这可急坏了这位母亲,明摆着这是女儿在暗恋年轻老师呀!如果任其发展,那将是多么危险。这位母亲于是与她的朋友商量办法,她的朋友是我们班另一位女生的母亲。这另一位母亲一听此事留了一个心眼儿,回到家里也偷看了自己女儿的日记,结果事情就往更坏的方面发展了。这另一位母亲也在自己女儿的日记里发现了和上一个女儿的日记相似的内容,表明她的女儿也在暗恋着这个被叫做“安在旭”的老师。

接下来,这两位母亲又联合了另外她们认识的我们班两位女生的母亲。这另外两位母亲也各自偷看了她们女儿的日记,结果这两位女生中有一个也有暗恋“安在旭”的倾向。剩下的那个女生还不错,日记里写的全是正经事,这让那位母亲放下了心,并且为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

撇开那位自豪的母亲不表,单说暗恋“安在旭”的那三位女生的母亲(在这里我要声明,所谓“暗恋”之词是那三个母亲下的断语,并不是我说的),她们为了自己女儿的“正常成长”(母亲们语)联名给校长写了一封信,为了避免师生恋这种事的发生,要求给我们班更换老师,不能让“安在旭”这样的老师再教我们。

校长为难死了,答应三位母亲的要求显然不行,因为在这件事上“安在旭”老师没有一点责任,学校没有理由剥夺他教学的权利;不答应也会弄得很不愉快,因为这是学生家长联名提的要求,反映的不是单纯哪一位学生的问题。校长只得耐心地好言好语地给三位母亲一一回信做出解释,并保证一定做好“安在旭”的工作,绝不会让家长们所担心的事情发生。

三位母亲并不满意,仍然坚持要求更换老师,并给校长出主意说可以让“安在旭”去教初一年级嘛,初一年级的女生年纪小,不会有暗恋老师的心理。

学校当然不会答应让“安在旭”去教初一,先别说“安在旭”教得这么好,所教班级的成绩总是全年级第一(我们班)第二〔(4)班〕,学校舍不得让他去教初一,就是舍得也不能这么做。这三位母亲出的不是好主意呀,谁说初一的女生就不会暗恋老师?这三位母亲为了自己女儿的“正常成长”,就想让人家初一的小女生来顶锅,这说明有些家长是多么自私。当然了,要是初一的小女生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们一定会欢呼雀跃地赞成这个主意——她们巴不得“安在旭”去教她们呢。

可是我们不答应啊。本来这件事的交涉是在三位母亲和学校之间秘密进行的,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消息,传到了我们班,这可把我们气坏了。但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我们不知道这是哪三位糊涂家长。我们班三十几个女生,每个人都写日记,这是因为“安在旭”总是提倡写日记——他没想到过这会给他带来麻烦。全班大约有二十几个女生在日记里写了“安老师”,所以我们猜了半天也没有猜出来那三位母亲究竟是谁的母亲。那三位女生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但她们为她们的糊涂妈妈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已经羞愧得要死了,又怕全体女生讨伐她们,所以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下面的事,我的丰富想像力就起作用了。我对我们班女生说,我们也联名写封信吧,给这三位母亲写信;不知道她们是谁好办,我们就写公开信,让我们班的每一位女生都带回家。于是我们就写了一封措辞一点也不客气的公开信,首先谴责三位母亲杯弓蛇影制造事端,其次谴责她们太自私,再指出她们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对的,哪怕那是自己女儿的日记,然后还告诉她们作为母亲她们在我们全班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不光彩的形象了,最后我们还发出恫吓:如果她们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在全体同学中公布她们的名字!(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学校给她们保密呢。)

我的这一招确实厉害。公开信发出后,那三位母亲立刻偃旗息鼓了。

本来在我们发出公开信的同时,她们也给校长发出了最后通牒,说是如果校方再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她们就要自己的女儿转学,不再在这个对学生不负责任的学校读书了。这三位母亲中有一位是挺有背景的,转学的事不难做到,她扬言她还要帮另外两位女生的母亲,她们统一行动把这三位女生都转走。这一招也是很厉害的,也是学校最害怕的,如果学校因为“安在旭事件”真的一下子转走了三位女生,那学校的形象是要受到损害的,更严重的是怕这事会引起连锁反应:如果更多的女生家长仿效她们也给自己的女儿转学,那不知要转走多少女生呢。事情要是到了那个地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学校几乎就要考虑跟这三位女生的母亲妥协了,真的打算把“安在旭”从我们班换走。

我们的公开信发出的正是时候,这一事件画上了句号。我们挽救了“我们的安在旭”,也给学校解决了难题。

在这件事上,我当然是功不可没,因此我在本班女生中的地位大大提高。可是我自己的母亲对我很不满意,并且几乎所有女生的母亲都对我很不满意,因为她们也像那三位女生的母亲一样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有“安在旭”这样的老师。她们原本都希望借助那三位母亲的力量把“安在旭”弄走,是我让她们的如意打算落了空。

这件事情平息后,好像再也不会有故事发生了。“安在旭”虽然留下了,但已经不再有几个女生还敢在日记里写他,因为谁也保不准家长什么时候会来检阅自己的日记。而“安在旭”则变得更加谨小慎微,连上课提问也少叫女生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高中的第一个学年很快就要过去了。而到了高二年级,“安在旭”就不会再教我们了,学校会换“有经验的老教师”来带着我们奔赴高考。

临近暑假的日子,我们每个女生的心里都有一份或轻或重的怅然,因为很快就要与“安在旭”分开了。但我的心里还有一点点奢望,假若奇迹发生,我和“安在旭”也许会有一段故事可以书写。

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偷偷参加了一个杂志社举办的作文大赛。我要参加这个作文大赛,是因为大赛启事上说,获奖作者将应邀参加暑期夏令营,而且在邀请获奖作者的同时还将邀请作者的指导教师一同参加夏令营活动,并且一切费用由杂志社负担。

我是为了这个夏令营才参加这次大赛的,我一心想的是:要是我能获奖,那么我的“指导教师”就能得到邀请一同参加夏令营。我的指导教师当然就是“安在旭”了。

我要是能够获奖,那么我就能跟“安在旭”一起参加夏令营了。天哪,这可是世界上再美不过的事了。尽管这事颇有点异想天开,但一个人在生活中多一点幻想总不会是坏事,何况编一篇作文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对于我来说。

临近放假还有三天,我在几乎完全失望时终于收到了那封信。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用绿色字体印着那家杂志的名字。

信封挺显眼地摆在传达室的橱窗上,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就极快地拿过信匆匆地走开了。好在旁边没有熟人,否则我一定会遭到一番质询——有时候被人质询信件的来历,是一件让人在心理上觉得挺可怕的事儿。

我跑到一个僻静处才打开信来看。信封里面薄薄的,只有两张打印的短笺,一张是获奖通知,我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

另一张就是我最期盼的邀请信,邀请作者参加夏令营,发奖仪式将在夏令营中举行。

橱窗上还有另一封信,收信人是李顺远。你还记得吧,李顺远就是“安在旭”。不用说,那是邀请“指导老师”的。

启程的日子是在暑假后的第十二天,我一个人来到火车站买夜间的火车票——坐夜车去北戴河,第二天早上到达,再去海滨夏令营报到。已经坐上火车了,我还是不敢肯定“安在旭”会不会去。我没有与他相约,甚至都没有让他知道是他“指导”的哪个学生获了奖,因为我参赛的名字用的是笔名“安洁”。

事后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后来他告诉我假如他事先知道那个“获奖”学生是我,那他肯定不会去参加夏令营。他说他接到夏令营的邀请信时,他在心里就认定了“安洁”是他以前的学生——以前他在另一所学校里做过文学社的辅导老师。

一切顺利,早晨七点,列车到达北戴河站,我随着人流下了车,站台上富有海洋气息的清爽怡人的空气把我夜晚乘车的疲惫一扫而光。

夏令营的地点在北戴河南面的一个海滨招待所,我赶到时是上午八点。海滨招待所与海滩只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林带,站在阳台上就可以望到海,美死了。

我与一个南京来的女孩同住一个房间,我看了住宿安排表,“安在旭”的房间在隔壁。他还没有来,这正好让我的心理上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他是下午才到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正不知该怎么出去见他,他来敲我们的门来找“安洁”了。他一见我就是“安洁”,他的脸上先是闪过惊讶,然后又闪过失望,接着就浮上了掩饰,最后是不安。

幸好有南京来的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她一见他,就像我当初一样,脱口叫出:“安在旭!”

他冲南京女孩礼貌地微微一笑,南京女孩对他亲热得不得了,这倒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尴尬,快乐浮上了我的心头。

我和他一起站在阳台上看海。这海天的景色真是美丽宜人,蔚蓝的天空,碧蓝的大海,金黄色的海岸、沙滩,葱郁的林带。海风拂面,空气中弥散着海洋深处吹来的湿润的微腥的气息,清新、爽冽、芬芳。

海,那么美的海,我们望着平静辽远的海面,极远处,海天相接,浑然一体,似有烟雾弥漫,令人想起“烟波浩渺”的字句,也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广阔和宠辱皆忘的美好。

辽远的天边出现了一点帆影,我指给他看。他偏过头来,顺着我的手指往前看去,但他看不到。我把伸开的手臂往他眼前贴了贴,说:“就在那边。”

我的鬓发在他脸前拂散开来,他慌慌地躲开说:“哦,是的,看到了。”

下午,我和南京女孩找了“安在旭”一起去海滩。南京女孩用一只绿色的雪碧瓶剪了一个小花瓶,我们在小花瓶里装满水,在海滩上逮小蟹小虾养在花瓶里。

我很快和南京女孩成了好朋友,南京女孩很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指导老师。南京女孩是自己来的,她获的是二等奖,这次夏令营只邀请一等奖获得者的指导老师来参加。

晚饭后,我们又一起到海滩上散步,看远方归航的渔船,看落日把碧波**漾的海面染成金色一片。

太阳慢慢落了下去,海面上色彩渐渐退尽,笼罩着雾蒙蒙的灰色。我们坐在海滩上,静静地,听海涛一声声涌起,落下,哗——哗——那不急不缓的仿佛永恒不变的节奏十分有力地触动着我的情怀,我仿佛整个身心都渐渐地与海融合在一起了,忘却了所有的人生烦恼与芜杂,在一片清明澄净的心境里无欲无想,只感到生命是这般的安然与美好,好像我们能够永远这样在海滩上坐下去。真是太美了。

很晚了,我们才起身回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再走来时的路,而是抄近路直接从沙滩上穿入了海边的林带。穿过林带,我们可以径直抵达招待所。

林子里漆黑一团,只依稀可辨树木的暗影,不时有丛生的野草和斜伸的树枝绊了脚拂了脸,还有不知名的小虫撞上来。

“安在旭”走在前面开路,但周围的黑暗仍是让跟在他背后的我和南京女孩胆战心惊。越往里走黑暗越重,南京女孩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说:“拉着我,这么黑,怕死了。”

“安在旭”握住了南京女孩的手,南京女孩又用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我们连成一串在树林里穿行。他一边走一边用另一只手为我们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

我走在最后,南京女孩牵着我的手。我知道此时南京女孩的手正握在他的手心里,我的心里禁不住泛起酸溜溜的滋味。我知道这有些可笑,至少是我太不大度了。

可至今,“安在旭”还从未握过我的手,我也还从未让他握过我的手呢。

我有点“恨”南京女孩这么开放,轻易就伸出手让人家去握。

好在林带只有几十米宽,很快就走过去了。满天的星光和远近的灯火让我们眼前一下子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走出黑暗,大家放开手时,南京女孩对“安在旭”说:“谢谢。”

她又转身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对不起。”

我抓住南京女孩的胳膊拧了一下,说:“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南京女孩鬼笑。

接下来几天全是游玩,我们先是到山海关游览了“天下第一关”、老龙头和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地方,后来又把北戴河附近的景点看了个遍,还游了世界宫、西游记宫等。几天下来,大家玩得淋漓尽致。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短短的几天夏令营让我每每回忆起来总是那样欣慰。这是我与“安在旭”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里最为快乐的时光。

几天里,我与他出入游玩都在一起,形影相随。有时候,南京女孩也会加入到我俩的行列。对于南京女孩,我既不相邀也不排斥。

这些日子的每一个片断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宁静美好安逸无忧的片断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未来的梦里。我是多么庆幸在自己的生命中曾经拥有过这短暂的几天啊。

夏令营的最后两天是在海滨泳场度过的。我们租了一条橡皮筏来玩,筏子上只能坐两个人,于是南京女孩只好退开了。

橡皮筏悠悠地漂在海面上,我和“安在旭”面对面坐在筏子里,用桨划着水。我们渐渐地掌握了划桨的要领,终于慢慢地划出了人群密集的浅水区。

我们来到水稍深的地方,人就少多了。我们放下桨,我把手伸在水里,慢悠悠地一下一下用手划着水。

波平浪静,远处的海面上一片蔚蓝,而近在眼底的海水却是碧绿的,清澈透明,能够看见人没在水面下的一部分身影。

八月的阳光强烈地投洒下来,但海面上依然凉爽宜人,除了**的皮肤表面能感受到刺人的阳光外,海面上没有一点夏日酷暑的感觉。

我们任凭筏子在海面上自由地漂浮,我俩坐在筏子上说着一些散漫的话,没有主题,没有方向,就像这浮在水面上的橡皮筏一样悠然轻松。

不知不觉间,我们漂出了好远,附近水面上人影更加稀少。

海面静静的,远离了海岸边的喧闹。平静的海面上浪一波一波地涌动着,很远很远地传过来,又很远很远地传开去。

我说:“我们要是这时候放一只漂流瓶,它会漂泊到哪里去呢?”

他说:“那谁会知道?”

“它会不会在很多年以后还能让我们再捡到呢?”

“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事物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只要具备足够长的时间,所以我们再捡到它的可能性不会是零。不过,这又是一个无限小的概率,小到不会实现。”

“要是我们放一个漂流瓶,我们应该在瓶里写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就写‘朋友,漂流瓶带给你好运!’。”

“太一般了。”

“那就写‘祝下一个世纪更加美好!’——也许要到下一个世纪才会有人捡到它呢。”

“这还行,我们这样写:‘2008年夏季,李顺远、花飞红祝下一个世纪更加美好!’好不好?”

“好。”

“我们还可以这样写: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李顺远、花飞红,祝下一个世纪更加美好!2008年夏季。对,就这样写。”

“好。”

“那我们回去就做一个漂流瓶。”

“好。”

“这个主意太好了。多有纪念意义呀。”

“是的。”

我们的橡皮筏漂啊漂,一直漂到了防鲨网边。

晚上,我们在房间里做漂流瓶。

“一定要削圆,表面要光滑。”他正在削一个新的暖瓶塞。

这是我跟服务员要来的。我们一共准备了三样东西,空雪碧瓶、暖瓶塞、蜡烛,有了这三样就可以做漂流瓶了。

我在一张从笔记本上裁下的纸上写漂流瓶里的留言——

我先写上“谨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然后让他来签上他的名字,我又在他名字下面签上我的名字,然后再写“祝下一个世纪更加美好。2008年夏季”。

“你们在干什么?”南京女孩忽然从外面回来了,她好奇地问,“你们要做什么游戏呀?”

我说:“我们在做漂流瓶。”

“漂流瓶?好玩!谁想出的这个主意?”

南京女孩说着就凑上来看我写的留言,她一看就兴奋得大嚷:“太棒了,‘祝下一个世纪更加美好’,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来,我也签上名字。”

我慌了。“不行,不行!我们已经写好了,不好再加别人了!”我急忙把纸折了起来,“你自己再做一个吧。我帮你做。”

我怕南京女孩来抢,迅速将折好的纸条塞进了瓶子里,又跟他要过瓶塞塞好了塞子。

南京女孩嘟起嘴说:“小气鬼嘛,加上一个名字有什么嘛,那么在意呀!这又不是坐橡皮船。”说完,她鬼鬼地笑了。

我们点燃了蜡烛,化出蜡烛油滴在瓶口,把瓶口密封好,最后旋紧瓶盖,漂流瓶就做好了。

我们又帮着南京女孩做了一个。

放漂流瓶要选择大海退潮的时候。

第二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我们就和南京女孩一起跑到海边放我们的漂流瓶。

海滩上沁凉宁静,有不多赶早的游人在拣贝壳。东方天际略显白色,夜里涨起来的海潮正在哗哗地退去。

我们把漂流瓶用力抛向海潮里,看着它们被退潮的海浪一下一下地带向远方,我们的瓶和南京女孩的瓶很快就分开了,各自在起伏的波涛里漂泊着。

我一直望着我们的那只漂流瓶,望着它在海浪里一下一下地去远,在波涛里时隐时现。最后,漂流瓶终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它漂向了不可预知的远方,它将在下一个世纪被人捡起。漂吧,漂吧,祝它一路平安!

漂流瓶带着我和“安在旭”共同给下一个世纪的留言和祝愿漂走了,只是不知道到了下一个世纪,当有人捡起它时,读了上面的留言,他或者她会知道我们是谁吗?不会知道的!我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老师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女生啊。他们也不会知道,是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女生用自己的想像力和自己的好运气(能够获奖有一多半要靠运气),创造了这次快乐浪漫的海滨之旅。我想到了,也做到了别的同学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或者是敢想但不敢做的事,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多么有价值或者是对社会有多么大贡献的事——它是那么不值得宣扬,它只是一个女生与她倾慕的老师一起参加了一次夏令营。

从夏令营回来,我和“安在旭”分手时,他说:“谢谢你,花飞红同学,谢谢你为我创造了一次这么美好的旅行。暑假以后,我不会再教你们的课了,但我们还会常见面。说句心里话,我是非常非常感谢你和那些喜欢我爱护我的同学们的!”

他的语气有些伤感。

我仰头望着他,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分手了。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一个小女生与一个男老师的一次浪漫的旅行,旅行的过程其实很平淡,分手时更是平淡。但在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的中学生们,他们连这样的平淡也不会有。

在此奉劝读到我这篇作品的中学生朋友,你要是没有能够逃到美国的出路,那么你就不要想效仿我,与心仪的老师做一次旅行,因为……我不用说因为什么,谁都想得到。

暑假以后,“安在旭”就不再教我们班了,而是教新高一去了。据说,我们班的女生有事没事总喜欢往高一教室那边跑。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因为暑假以后我就到美国读书了——取得了绿卡的妈妈把我接到了美国。

说句实话,我暑假后就要去美国的事是早就决定了的。在我参加那个作文大赛之前我就知道了我要出走美国,所以我才有勇气给自己创造了那个与“安在旭”同游海滨的机会。妈妈远在美国是一个关键因素;如果妈妈在我身边,我是绝不敢这么做的,因为万一被妈妈发现她会掐死我的。我将去美国是另一个关键因素,我想在离开我亲爱的祖国和亲爱的朋友、同学和老师(当然包括“安在旭”)之前,做一件我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从小到大我有很多很多的“我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但百分之九十以上我是不敢做的,在现实中不敢做,好多时候只好靠幻想来安慰自己。我相信有为数不少的中学生朋友也会和我一样,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用想像力来满足自己的愿望。

而现在,在我远走异国他乡之前,我终于有勇气做出了一件自己很想做真正想做的事,这让我感到无比欣慰,这让我离开时没有太多的伤感。

我与“安在旭”从海滨夏令营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就启程飞往美国了。我没有告诉任何同学,没让任何同学送我,我的身心仍然沉浸在与“安在旭”同游海滨的幸福里。

登上波音747飞机的时候,我还在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要把这幸福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