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如酒

深秋,乡下的颜色变得丰富多彩,大地多情而又厚重。老天爷把成车的香酒洒在了乡村,这里一切都醉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眼前的季节清晰而又生动。秋天把乡间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丽诱人。大地上玉米熟透了,早已褪去了绿色,变成一片苍黄。玉米棒如同一个个醉汉,东倒西歪地挂在玉米的腰间,有的玉米已被收割,露出一片开阔地,一排排苍黄的玉米秸子躺在地上,平静而又安祥,它们似乎睡去了。大片的向日葵垂着圆圆的大脑袋,腰技弯弯的,像拉满了的弓,显得岌岌可危,令人提心吊胆。棉花开了,满地白花花的一片,地里有几个穿红衣绿衣黄衣的农妇,弯腰弓背,把头埋在棉花丛里,看不清模样,看得清楚的是路边装棉花的袋子,又高又鼓,像一个个小山包。高粱熟了,大地飘起一片红云,风轻轻地刮着,红云并不散去,能让红云散去的,只有农人的镰刀。路旁有无数不知名的野花,一二尺高,红的红,黄的黄,开得正旺,向着路旁露出灿烂的笑,路人并不再意。只是野花很执著,笑容依旧,不改初衷。路旁树的叶子忽而一片黄,忽而一片绿,有的黄绿相间,老的年迈的叶子先落了地上,回家了,而一些恋秋的叶子仍做着绿色的梦。

小村热闹非凡。秋风起了,房前屋后树上的树叶被刮得哗哗地响着,并无节奏,一阵大一阵小。此时,各种乡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那是山村的秋季大和唱。家家户户养着羊,羊咩咩地叫个不停,音质绵软。不时有驴扯上两嗓子,显得高亢而又刺耳。小村中间的路上跑着一群鸭子,一边觅食,一边呷呷地叫着。房前屋后的麻雀早已吃得饱饱的,此时正仨一群、俩一伙地聚集在一起,啾啾啾、叽叽叽地叫得起劲。不断有拉庄稼的拖拉机在村里穿过,突突突地一阵鸣响,一会儿声音便走远了。乡村到处飘动着成熟果实的香气,沁人心脾。农人的院子里以及外面的打谷场上,粮食堆成了垛,积成了山。想知道天地之香是怎么样的吗,到粮食堆旁,你就会轻而易举地找到答案。那香是纯天然的香,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和伪装,是最为真实可靠的。

农历九月十二这一天我母亲过七十大寿。对于贺寿,我母亲最大愿望是儿子姑娘回家就行了。母亲养育了五个儿女,四男一女。我和二哥在小城朝阳居住,大哥和四弟远在山东居住,妹妹在乡下居住。远处的不能回来,我们住在近处的就得早一点回老家。于是二哥借了一辆车,从城市赶往乡下老家,为七十岁的老母亲送上一份深深的祝福。老家的四合院秋意正浓,院子种着豆角、青椒、茄子、大葱等,红红绿绿,水灵极了。院中的核桃树上果实成熟了,它们不停地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只见青皮裂开,一个圆圆的东西便滚了出来,那是脱壳的核桃,十分珍贵。母亲七十岁了,身体硬朗,十分健谈。她不停地向我们介绍村里发生的一些故事,张三李四,韩五赵六,如数家珍,讲得眉飞色舞。我们耐心作她的听众。母亲执意亲自下厨为我们做几个好吃的菜。我们说,我们自己动手做吧,可她却说,谁做的菜也没有妈做的饭菜好吃。是呀,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在吃妈做的东西,确实觉得妈做出来的东西是最好吃的,哪里的也比不了。只是岁月不饶人,现在母亲已经老了。

老家做饭用的是大铁锅,大铁锅做出的饭菜是城里任何锅灶都比不了的。贺寿的宴席摆开了,围坐在桌前的只有亲人,没有其他人,妈妈说这样最好了。桌上摆上了白酒,妈妈高兴地喝了一些酒。我破例地多喝了几杯,二哥、妹妹都喝了很多酒。大家都喝得醉了。喝酒期间远处的大哥、四弟打来了贺寿的电话,贺寿的气氛更浓了。我们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父亲也举杯向母亲贺寿,他祝母亲活到九十九。是呀,父母结婚已有五十年,五十年的风风雨雨,该有多少美好的祝愿在这杯酒里呀。

当我要离开小村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她背有点驼,但耳不聋,眼不花。她对我说:你就在羊山读高中那个牟家小三吧,啥时回来的?我突然想起她了,她,今年已九十二岁的马老太,我们村的老寿星。我在十七岁那年在羊山高中读书,离家很远,十分艰苦,当时母亲给她讲起过我,她对我很关心,并牢牢地记住了我和羊山高中,当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后来,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最后进城参加了工作,现在我已经四十岁了,她还记得我和当年的高中的事情,只是我不是当年的小三了,而是现在的老三了,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在老人眼里只是一瞬,在她的心目中,我仍然是受苦的读书人,她还在牵挂着我。这使我感慨不已。

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家门口,母亲还在朝我这里眺望。我的心里一阵感动,鼻子酸酸的,眼泪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