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上

夜，寂寥地拉开了帏幕。

那年的春天迟迟不来，直至端午，尚有微寒。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宫里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用过晚饭后，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太监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管事的大太监捧着一卷湘妃竹简来到长生殿，身着浅色长裙的宫女和玄色宫服的太监们便守候在大殿门前的走廊上，听着管事太监那尖利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李德贵，白乔缚，陈晴云，赵留香……”

走廊上有些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更有甚者会紧张得当场晕过去，他们就是被刚才点到名字的人，没有念到名字的那些人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暗自庆幸，晕过去的人则会被御医用药物催醒，总之，他们这些人最终还是要走进长生殿去的，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抗拒。

初一和十五，原本是吃斋念佛乞求保佑的日子，宫人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那些进长生殿的人们，没有谁可以再如进去时那样走着出来，他们都从后门被抬了出去，死的死，伤的伤。死的那些或七窍流血或肝肠寸断，伤的那些有的疯有的瘫，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成为皇城外土坡上的一堆堆白骨，无人能识。

进长生殿的宫人没有一个奇迹，自贵妃自缢后起始。

贵妃，那个曾经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现在躺在水晶打造的棺材里，周身都浸泡在防腐的药液中，她活着的时候曾经唤他三郎，他们恩爱无双。

皇上年轻时南征北战打下大片江山，待到国泰民安时他却感觉寂寞了，一次偶然的机缘，他见到了那个姓杨的女子，从此心意难平。他不顾百官的反对和术士的劝告，执意立她为贵妃，从此歌舞生平不问早朝。也许术士预言的是对的，他再三上告皇上，贵妃是这个国家的克星，立了她必然动摇国之根基。可已经沉溺在温柔乡中的男人怎么肯听进这样的话，他把那些忠告都当成夜半的凉风，吹过就算了。

术士的预言实现了，皇上最相信的将军开始叛乱，马嵬坡一战皇上彻底战败，将军本来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他看见了跟皇上一起出逃的贵妃，忽然心生一念，只要皇上赐死贵妃，他就撤兵，还皇上一个朗朗乾坤。美人再美也不能重过江山，最终皇上赐给贵妃三尺白绫，贵妃含泪而终，皇上一夜白头。

贵妃死后，叛将遵守诺言归还了江山，但皇上从此更加无心政事，他太怀念曾经和贵妃在一起的日子，整日和各地的术士和方士研究如何让贵妃起死回生和让自己长生的灵丹妙药。

长生殿，曾经皇上和贵妃最喜欢待的地方，赏月赏花把酒言欢，如今成了皇上特设试药的地方。天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样的灵丹妙药，试药的宫人们吃下去有如五内俱焚，比砒霜之毒还让人死得更痛苦。

天下怎么可能会有真的起死回生的秘方啊，杜康打开长生殿的后门，看着里面横陈的尸体，还有残喘将死的太监叹了口气。兔死狐悲，来抬尸体的太监们脸上也难掩惊惧和恐慌，谁都说不准下次死在这里的会不会是自己，杜康关上长生殿的门，前往皇上的寝宫。

“我等不了多久了，可我不甘心啊。如果能长睡下去，等到起死之药制成我再苏醒，我亦不老，而贵妃也同我一起苏醒，你说该有多好。”午夜的风携着凉意撩起了皇上的白发，他的眼里落下两行浊泪来，忽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如果今年试药还不成功，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再等，即便我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了，就算贵妃起死回生，我亦无面目见她。但我真的不甘心，我会让整个皇城的人都为我陪葬！杜康，作为我的炼药官，你将是第一个陪葬的，哈哈，你害怕吗？”

“皇上，臣……”杜康垂手而立，看上去平静如水，其实心潮翻涌，他实在是想不到适合在此时该说的话语。帝王将相虽然富贵，却有几个不是孤家寡人，如眼前这痴情的皇上，坐拥天下，宫中亦有佳丽三千，只是这些人中，无人可以再唤他三郎。

回去时，杜康再次路过长生殿，紧闭的殿门前，五彩的牡丹兀自开放暗地妖娆着，可那雍容华贵的美也遮掩不了整个长生殿的肃杀，无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