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虚空·下卷 第一章 杭州名妓

“笃!笃!笃!”三下轻响,把传鹰从龟息大法中惊醒过来,这种秘技能把人带进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口鼻呼吸之气停止,改以皮肤吸气,所以当日赫天魔自埋土内、传鹰在地底的河流内,都因土壤内和水里的空气而生存。

当然,要施展此等秘技,除了气功精湛,还要有坚定的意志和禅心,就像冬眠的动物,将生机调节到似有若无间。

传鹰是宇内有数的高手,些微异响也能使他惊醒过来。传鹰缓缓运转体内真气,张开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耳中听到水底各种奇怪的声音,登时记起自己依韩公度当日的安排,找到大江帮帮主“飞鱼”恭庆,在他的秘密安排下,藏身在船底这一个密仓,现在传来的讯号表示船抵杭州。

传鹰推开关闭密仓的开关,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来。

传鹰略一提气,整个人弹起,站在一个舱底模样的地方。

一个留了八字胡子,年约五十的瘦削男子,正恭候着他。

传鹰认得他是恭庆的亲信梁湖,这人既精明又仔细,这趟的事就是他一手安排。

梁湖道:“传大侠,这是杭州西北二十里的一个小码头,根据我们的资料,蒙人的搜索在这里并不严密,是下船的好地方。帮主发动了所有人手,调查杭州现时的局面。根据最新得来的消息,于我汉方大为不利,复尊旗、存汉会、铁骑帮和各派众多精兵高手,超过五百人已于过去十日遭蒙人格杀,首级都被挂在当眼处示众。”

顿了一顿,梁湖现出兴奋的神色,声音也因而提高了一点道:“但人人痛恨的恶魔烈日炎,不知被谁所杀,首级也是高挂于城门之上,实在大快人心。”

传鹰沉吟不语。

梁湖又道:“据说大侠直力行曾现身于西湖湖畔,之后便影踪全无,已叫蒙人大为头痛。”

传鹰思索起来。

梁湖肃立一旁,不敢打扰,他能为这当世的高手出力,大感荣幸。

传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梁湖答道:“清晨丑时末,离天亮还有个半时辰,船泊在货仓旁边,对秘密上岸极为有利。”

传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说了几句多谢的话,上岸而去,岸上这时仍是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传鹰展开身法,向着杭州的方向驰去。

七月八日晚,杭州著名妓院飘香楼。

华灯初上,热闹更胜平时。

传鹰来到飘香楼院前,摸了摸怀中陆兰亭写给高典静的私函,大步踏入门中。

一个中年美妇迎了出来,见传鹰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恭敬地道:“大爷请上雅座奉茶。”

传鹰道:“这里是否有位高典静姑娘?”

妇人道:“高小姐的确常驻在此奏琴,却非本楼姑娘。”

传鹰“哦”了一声,原来是卖艺不卖身的操琴女子,便道:“在下久闻高姑娘琴艺出众,不知可否请她来为我奏琴?”

妇人面现难色道:“公子,对不起,高小姐除非是熟人代约,已没有再应邀而操琴,况且就算能透过熟人代约,也须排期,不如让我介绍一位弹筝的姑娘与你,她也是技艺精湛的能手。”

传鹰心想这高典静可算是红极一时了,正自盘算应否把这函件要此妇转交了事。

一个雄壮的声音响起道:“原来这位兄台亦是知音人士。”

传鹰转头一看,说话者神态飞扬,身旁站了几个人,一看便知是好手。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中间那高大商贾打扮的汉子向自己抱拳道:“小弟官捷,我左边这两位,一位是以诗剑双绝名动江南的郑崖公子,另一位是以侠义著称的马临江大侠,右边这位是当今江湖上的新星白刃天。”

郑、马两人都向传鹰拱手为礼,他们见传鹰如人中之龙,气质尊贵中暗蕴无限潇洒,都起了结交之心。

白刃天狂傲无比,两眼一翻,一副完全不把传鹰放在眼内的神态。

传鹰当然更不把白刃天放在心上,他乃武学宗匠,只一眼就看出白刃天可进入一级高手之列,而且他身上散发杀气,显然精通先天真气那一类奇功,连忙暗自收束本身的真气,以免白刃天察觉到自己的虚实。

传鹰答道:“小弟楚行雨,今日得遇众位江湖上赫赫名士,至感荣幸。”

传鹰说话温文儒雅,令人生出好感。

官捷道:“相请不如偶遇,我等今日特地来此聆听高小姐天下无双之琴技,楚兄如不嫌弃,请一起凑兴热闹。”此语正中传鹰下怀,岂会推托,几人随即登楼进入官捷的包厢。

众人坐下闲聊起来,官捷何等样人,巧妙地探查传鹰的家世和来此的目的,传鹰一一应对,官捷也没有对他虚构出来的身世起了丝毫怀疑。

郑崖道:“高姑娘早该来了,不知何事延迟。”白刃天现出不悦的神色。

马临江较为忠厚,道:“高姑娘从不爽约,必是因事延误。”

白刃天一声冷哼。官捷眉头一皱,对白刃天的神态颇感不满,但他对这白刃天尚有依仗之处,硬生生吞下这口气。马、郑两人对白刃天亦极顾忌,不想惹他。

一个妇人走了进来道:“官爷还望你多多包涵,高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前来奏琴。”

白刃天一掌劈在桌上,硬把那坚硬的酸枝台切下一角,霍然站起身来,众人一齐色变,传鹰见那台角断处,平滑整齐,暗忖此人果有惊人绝技。

白刃天盯紧那几乎吓得晕去的妇人道:“如果在一炷香之内,不见高典静,我就拆了你的飘香楼。”

官捷等人见他动了真怒,不敢上前劝阻。传鹰推测高典静有意回避白刃天,因此人狂傲自大,绝非善类,除了凭仗武功外,必还有所恃,否则绝难在这等京城大邑,横行如此,心下登时有了计较。

蓦然一个身形优美的绝色丽人,手抱古琴,盈盈走入房中,也不望厅房内众人,便把古琴放在厅中已布置好的琴台上,席地坐下,这才抬起头,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清丽脱俗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

高典静眼光扫射到传鹰的身上,微微停了一停,才转到白刃天身上,道:“白爷,平日见你儒雅温文,善解人意,原来却是这样火爆的脾气,我等弱女子养命之所,竟也难以保存。”

她声音极美,语气中暗含深意,软硬兼施,就是白刃天再狂傲,也哑口无言。

官捷何等圆滑,急忙道:“白刃天思念高小姐,脾气自然变得暴躁。”

白刃天尴尬一笑道:“白某一时情急,请高小姐原谅。”这样低声下气,对他来说是相当难得,可见高典静魅力之大。

传鹰环顾众人,感到气氛僵硬异常。郑崖和马临江二人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白刃天越出洋相,他们两人越是心凉,无论外貌武功权势,他们都远比不上白刃天,已失去了逐鹿高典静的资格。

而且即使白刃天立即退出,他们慑于白刃天**威的丑态,亦将永远印在高典静芳心上,连他们自己也有自惭形秽的心态。

这等心理,微妙非常。传鹰观察入微,一下子把握了错综复杂的关系。

传鹰淡淡笑道:“白兄既然出自真情,何需求谅?”

众人愕然。

白刃天脸色一变,两眼射出凌厉的凶光,直射传鹰。

传鹰丝毫不让,眼中神光暴射,像两枝利箭反刺入白刃天的眼内。他为人洒脱不羁,意之所至,哪怕他白刃天?

众人包括高典静在内,无不心下惊懔,知道这俊伟的青年大不简单。

首当其冲的白刃天几乎想闭目垂头,奇怪的是刚才狂升的怒火,忽地完全消失无踪。这一接触,无论精神、气势,白刃天全军覆没。

官捷立时插嘴道:“楚兄语出惊人,还请解释一二,否则由我主持公道,罚你三杯。”

连传鹰也不禁要赞他老练圆滑,只是轻轻一带,立时缓和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未待传鹰回答,官捷转向高典静道:“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楚行雨兄,我们刚才在门前偶遇初识,一见如故,知他是慕小姐大名而来,遂邀他上来。”

高典静“嗯”地应了一声,眼尾也不望向传鹰,心中却在想:楚行雨?楚是楚襄王,行雨是行云施雨的上下两字,哪有这样的怪名?分明指的是巫山云雨。她人极仔细,想出这是个信手拈来的假名。

众人眼光再度集中在传鹰身上,待他说出个道理来。白刃天一时发作不得,他岂可不待对方说出原委?而这正是官捷高明的地方,面面俱圆。

传鹰从容不迫,坐在椅上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悠悠道:“三年前我路过一座高山,忽然游兴大发,深入山中,见到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溪流,由山顶奔流而下,形成一道接一道的大小瀑布,直到山脚,才汇入河里。”

众人一齐讶然,不知他为何说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传鹰用词精简生动,所以他们一点烦厌的感觉也没有。白刃天也留心细听起来。

高典静一向对身外事漠不关心,不知怎的也很想听他说下去。

抬起俏脸,第一次真正打量传鹰。

传鹰暗忖,你终于有兴趣瞧我了。

这女子有种幽静深远的气质,动人心弦,难怪陆兰亭要给她写信。

不过现在仍未有交信给她的机会。

传鹰续道:“瀑布冲下,沿途山石层出不穷,千奇百状,轻重缓急,恰如其分。我溯溪而上,每到一处,必然驻足细赏,为这天然奇景深深吸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眼凝视高典静,似乎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

高典静一触传鹰的目光,芳心忐忑跳跃,垂下头来,心内乱成一片。

传鹰的声音传来道:“我忽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自然’。天地间万事万物自有其不变的特性,例如水向下流,所以水由山上冲下,沿途流经之处,无一物的位置形状不是反映水流的特性。换句话说,假设水流断绝,净是水流所留下的痕迹,一沙一石,莫不反映水流的‘真理’,全属天然,不假人手。”

众人听到这里,隐约感到传鹰想说什么,却没有具体的观念。高典静有悟于心,沉思起来。她浸**琴道,对这类较不实质的抽象意念,特别敏锐。

传鹰微微一笑道:“人之真性情,犹如水流,水过留痕,情过成事,既属真情,当是天然,岂能假人手加以改变?”

众人恍然。这楚行雨思想独特,使人刮目相看。白刃天哑口无言。就在这时,传鹰听到很多轻微的声响,略一估计,最少有二十个以上的高手,正迅速迫近自己身处的厢房。其中有几个人,步声若有若无,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当来人迫近至三丈许的距离,白刃天才察觉,大喝道:“有人!”话犹未已,房门给人一脚踢开,几道寒芒激射而入,分取房内各人,高典静也成目标之一。

白刃天大喝一声,双掌劈出,把向他刺来的双剑迎住,只见一个红衣美女剑如凤舞于天,洒出一片绿莹莹的光芒,倏然而来,忽然而去,以白刃天的武功,一时间也被攻个措手不及,身子一退,硬生生撞破板墙,跌出了厢房外的长廊,劲风袭体,一片刀光剑影,突袭过来。每一个角落都有敌人出现。

官捷正坐在窗前,见势不对欲跃出窗外,劲气扑面,一把长剑从窗外闪电刺来,官捷侧身一避,一人趁机跃了进来,阴恻恻地道:“叛贼!你也有今日!”官捷心中一懔,竟是向无踪。

房内两丈许的空间,一片刀光剑影,劲气纵横。

向传鹰攻来的是一对判官笔,分取咽喉和下阴,手段毒辣至极,毫不留情。

在外人看来这对判官笔迅疾至极,但在传鹰眼中双笔劲道不足,速度迟缓,兼且来人腰脚配合破绽百出,实在不堪一击。

他关心的只是那当胸刺向高典静的长枪,他还可以看到面色煞白的高典静,在这生死一刻,仍是那样出奇的平静,一副坦然受死的样子。

传鹰虎躯横移,从一对判官笔中穿过,同时拍中了使判官笔的老者身上最少八个穴道,闪身到了高典静旁边,左手施展他最擅长的惯技,抄起高典静的小纤腰,只觉入手柔软至极,右手一把捏着枪尖,略一运力,枪把反撞持枪人两边肩井穴,持枪人双手立时软垂无力,魂飞魄散下,向后急退。

只听“哗啦”一声,传鹰搂着高典静,冲破屋顶,一飞冲天,竟然离开了屋顶有五丈之高。

屋顶本埋伏了四个黑衣人,一时间都目瞪口呆,目送传鹰向远方落下,倏忽隐没在黑暗里。

一声惨叫从屋中传来,郑崖被一个手持双矛的壮汉当场刺毙。

传鹰挟着高典静,穿房过舍,不一会儿到了天下闻名的西湖湖畔,天上一弯明月高挂,整个湖沐浴在一片金光里,蝉儿鸣唱,大地充满了生气。

传鹰放下高典静,贪婪地吸纳新鲜空气,一时间两人都呆呆地凝视这迷人的夜景。

还是传鹰先开口道:“我救了你一命,为什么竟全无多谢的意思?”别人讲求施恩莫望报,传鹰却完全不管这一套。

高典静道:“如果你把我和我的琴一起救出,我或者会多谢你。”

传鹰一声长笑,冲天而去,声音远远传来道:“这又有何难?”

过了片刻工夫,传鹰一跃而下,双手递上一把断裂了的古琴,该是被兵器所毁。

高典静哂道:“还是救不了。”

传鹰失笑道:“琴虽毁人却在,只要琴心未毁,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高典静眼中闪过一点光芒,深觉这人处处与别人不同。

传鹰从怀里掏出陆兰亭写给她的函件,道:“这是给你的。”语气态度,都随便之至。

高典静也不以为怪,接过一看,顺手便把信函撕个粉碎。

高典静见传鹰头也不转过来看,心中有气,起身道:“大爷,请问我可以回家吗?”

传鹰说道:“让我送你一程吧!”

高典静恢复她优雅动人的风姿,淡淡道:“不用了,小女子的蜗居就是前面那座绿色房子,贵客请便吧!”

传鹰见她语气冷淡,也觉没趣,他为人潇洒至极,并不放在心上,道:“高小姐珍重!”转头便去。

高典静望着他雄伟的背影逐渐远去,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时才想起连他真正的高姓大名,仍是未知。

传鹰沿湖缓步而行。

在月色下,西湖的夜,格外温柔。

心中却在回想刚才为高典静回飘香楼取琴,郑崖和马临江二人伏尸房内,其他的人则不知踪影,脑海中不由泛起一幅鲜明的图画,那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郎,手上一长一短两把宝剑,迅速移动,化出千百道剑光。

就在那一刻,传鹰看见在里许外一所大宅屋顶,红影一闪而没,若非传鹰有惊人眼力,如何能在这样远的距离察觉?

传鹰大喜,全力向红影出现的方向追去。

刹那之间,传鹰站在刚才红影出没之处,在视力可见的范围内,杳无人迹。

传鹰推算红衣女郎出了问题,否则他们谋定而动,若一击成功,必应迅速退去,怎会还有这点闲情逸致,在此飞檐走壁,欣赏夜月?

传鹰仗恃绝世轻功,以立身处为中心点,迅速地绕圈而走,一圈比一圈扩大而去,这方法果然奏效,走到第三圈,离那中心点已有四里之遥,传鹰听到东北角传来几下金铁交鸣的声音。

传鹰心中一喜,冲天而起,像夜鹰一样,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兵刃声从一所大庙中传出,传鹰认得是著名的关帝古庙,平时香火鼎盛,这时兵刃碰击之声倏然停止。传鹰跃落瓦面,潜行入内,紧伏横梁之上。

那红衣女郎已给逼得背脊贴墙,左手短剑不翼而飞,只剩下右手一把长剑,高举胸前,一双美目,射出坚定的神色。

围攻她的共有四个人,都不是中原人的模样,一人持矛,两人持刀,另外那名大汉手持链子枪。

这时众人都停了手。

传鹰一看叫糟,这四人所采的位置角度均无懈可击,传鹰心想即使换了自己上场,也不能于一时三刻内突围,这红衣女郎当然更不可和自己相比。

这时庙内还分散地站了几个人,一个人鹰鼻深目,正是卓和,他旁边站的赫然是传鹰的“老朋友”毕夜惊,他两人身后另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官捷。

传鹰顿然明白女郎是反蒙的一路,看她的装扮风姿,不是龙尊义座下高手“红粉艳后”祁碧芍还有谁?

卓和朗声道:“祁姑娘,我看你还是放弃负隅顽抗,我们若非不忍伤你,就算你有九条命,亦已尽数赔上,我们思汉飞皇爷对你心仪已久,若得姑娘大驾光临,当以礼相待。”

祁碧芍贴墙俏立,深深调息,神情悲壮,并不答话,不用说是要拼死突围。

毕夜惊沉声道:“此女功力颇高,待老夫出手吧!”

卓和一听,心中不满,暗忖我座下四大金刚,名震天下,岂会错失于一女子之手?便道:“毕老师德高望重,岂敢有劳!”刚要发出暗号,命四人出手攻击,哪知祁碧芍手上精芒暴现,迅速刺向那持矛的色目人。战事再起。

这时长啸自天而降,一道人影向拼斗的五人扑去。

卓和与毕夜惊见这人扑下的声势,胜于千军万马,气势强大,暗呼不妙,连忙扑前相助,已迟了一步。

几颗头颅随着鲜血的喷溅滚落地上,那人顺道一刀向冲来的毕夜惊和卓和劈去,两人一齐出手封架,那刀如羚羊挂角,破空而来,使人根本无从捉摸其角度与变化。

卓和掣出铁锏,使出压箱底的本领,连续变化了数次,才勉强挡了这一刀,“当”的一声大震,传鹰的内力无边无际地涌来,卓和向后连退七步,才勉强站得住脚,全身血气浮动。

毕夜惊见是传鹰,乖巧得多,忙缩回双手,一个倒翻退出丈许开外,同时立即跃出天井,扬手之下烟花冲天而起,面对这等大敌,毕夜惊岂敢掉以轻心?

其他人见卓和站立不动,毕夜惊跃出天井,自己比之这两人万万不及,岂敢轻举妄动?

兼且目睹卓和座下四大金刚,适才还是厉害至极、生龙活虎的好手,现在都在传鹰刀下身首异处,更是噤若寒蝉。

传鹰也在暗叫侥幸,这色目人居然能接住自己全力一刀,功力比之毕夜惊是只高不低,因为自己的刀法讲求气势,胜败立决于数刀之内,假设这卓和与毕夜惊舍命攻来,自己虽不致落败,要缠上自己一时三刻,应该绝无问题,现在毕夜惊不战而退,确是可以还神作福。

传鹰朗朗大笑:“各位如不反对,传某就此告辞。”

他一边说,一边把庞大的刀气,向卓和催迫过去。

卓和苦苦运功抵抗,哪敢开声?

毕夜惊只求己方强援速至,要他进来“挽留”传鹰,那是休想。

这两位绝世高手毫无表示,其他各人更不敢作声。

传鹰向身后的祁碧芍一招手,两人一先一后,大步走出庙外。

甫一踏出庙门,长剑“当”然落地,祁碧芍向地上倒去。

传鹰一手抄起这红衣美女,她已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

传鹰估计她损耗过度,刚才在庙内敌人前苦苦支撑,现下心神一松,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可见这美丽的女子,内心非常坚强,否则也不能在这男性称尊的社会,取得这样的地位。

传鹰抱起祁碧芍的同时,箭矢般向前跃出,刚飞过了几个屋顶,忽然大感不安,原来以大庙为中心点,已经全被包围了起来,四方八面里许远处一排排都是光点,成千上万的火把,朝自己立身之处迫近。

能在刹那间调动这样庞大的人力,除了思汉飞还有谁?

此人精于兵法,看来无论向哪个方向逃,都将陷入蒙人的重围之内。兼且自己还要照顾这昏迷的红衣美女,今晚实是凶险至极。

传鹰面对如此场面,反而士气高昂,探手把祁碧芍移向身后,从怀中抽出一条长索,将祁碧芍紧紧扎缚在背上,抽出长刀,一声长啸,直向西湖奔去。

传鹰背着祁碧芍,迅速奔上横跨西湖的白堤。

这一着大出思汉飞意料之外,这时他正站在一座筑于西湖湖畔的高楼上,高楼上又搭起了一座木台,使他踞立其上指挥全局的进退。

这样的制高点在杭州总共有六处,只要敌人在杭州任何一处地方出现,他也可以因敌人的所在而登临不同的制高点,指挥己方大军。

这等布置,确是高明。

思汉飞心下正重新对传鹰加以估计,因为换了任何人,在这等情形下,都必会试图往人口密集、屋宇相连处逃走,如果走上白堤那样一望无际的走道,蒙古人素以骑射名震天下,其冲锋陷阵之术,更是天下闻之色变,在这等平阳之地,如何能有逃生之理?

思汉飞的布置正是针对这种心理而设,假若敌人设法从屋宇密集之地逃走,情形反为更凶险。思汉飞打出手势,高台上的火把应命依某一特定的方式挥动,使思汉飞能调兵遣将,务求取得传鹰的首级。

传鹰奔上白堤的中段,前后都有蒙古骑兵追来。

蹄声踏在堤上,惊天动地。

传鹰抬头看了天上明月一眼,心想刚才和高典静一齐看明月的心情,和现在是多么不同。

劲风扑面,漫天箭矢疾射而来,煞是好看。

传鹰暴喝一声,冲进箭雨里,长刀上下格挡,射来的长箭全被挑开,他闪高蹿低,一忽儿已和蒙人短兵相接。

前排骑士的满天长矛,当面刺来。

传鹰长刀划了一道弧旋,七、八枝长矛,连着七只断了的血手,一齐掉在地上。传鹰跟着闪入马底,长刀从下向上攻,蒙兵虽大声呼喝,仍然不断掉下马来,数百蒙古铁骑,乱作一团,蒙兵虽然凶悍至极,但对穿插于马底的传鹰,却是有力难施。

思汉飞所处的高台上灯火缓缓移动,两队步行的蒙兵现身两端,手上持着铁斧、利刀等攻坚之器,两边夹迫而来,把数百蒙古骑兵和传鹰都围在中间。

同一时间白堤的两边出现了无数快艇,艇上布满蒙人,弯弓搭箭,声势惊人。

传鹰蹿过了骑兵队,却不损一马。

骑兵队受命不准追击,只剩下传鹰二人往蒙古步兵来处奔去。

传鹰知道好戏尚在后头,敌方高手未见一人,显然要待自己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出手捡便宜,幸好自己从《战神图录》悟得阴阳互易之法,气脉悠长,尚有本钱一拼。

只见黑压压的蒙古步兵团,千百利斧、长刀在月色下闪闪生光,以急速的步伐向自己走来!

这些均为蒙军精锐,步伐一致,生出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使人心胆俱丧。传鹰反手轻拍祁碧芍一下,一紧手中厚背刀,亦以稳定的步伐,大步向迫近的蒙军走去。

厚背刀发出强大的杀气,配合脚下坚定的步伐,竟比迫近的千军万马,气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场面悲壮至极。

就在这时,背后的人儿“呵”了一声,缓缓扭转,动人的肉体和传鹰的后背磨擦,这真是个要命的时刻。同一时间第一排的蒙军挥斧劈来。

传鹰一刀横扫,寒芒暴闪,蒙人纷纷在血光飞溅中倒跌向后,传鹰每一刀都贯满真气,中刀者必难保命,刀法凶厉绝伦。

在敌人刀山斧海之内,传鹰仍以惊人的速度移动,每一瞬间都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位置,一方面使敌手无法伤害背上的祁碧芍,另一方面使面对自己的敌人永远是一小撮,不能形成围攻的死局。

但这也是最耗力的打法。传鹰刀光寒芒到处,蒙人纷纷毙命,可是敌人的援手源源而来,看来传鹰力尽而亡,乃是迟早之事。

思汉飞临高远望,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叫卓和集中高手,在传鹰冲出白堤时加以拦截。”

战况到了最后阶段。这时快艇上的蒙兵亮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以防止传鹰跃入湖中遁去。

思汉飞对传鹰估计甚高,认为他可杀出重重围困,冲破这十丈距离,离开长堤,到达沿湖而建的民居,那处才是思汉飞重兵所在。

传鹰刀光纵横开阖,他又改了另一种打法,缓缓向前移动,带起的刀气,任何人进入了半丈内的范围,必被他在气机的牵引下,迅速击毙,即使凶悍如蒙古人,也在传鹰不世的刀法之下,心胆俱裂。

思汉飞站在高台上,遥遥鸟瞰整个战局,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赤扎力奔至身旁道:“皇爷,西湖东岸的民居已完成疏散,沿湖东面整个区域均被严密封锁,这次他插翅也难飞。”

思汉飞道:“给我备马,你代本王在此主持大局,待我亲自领教他的绝技。”

在西湖东岸一座平房的楼顶,以卓和为首密密麻麻站了三十多人,远远观看白堤上的战况,除了毕夜惊、白刃天、程载哀、崔山镜和其他几个汉人高手外,还包括蒙人和色目人的高手,阵容强大至极。

卓和道:“此子功力高绝,刀法自成一家,并不依循已知的成名刀招,每一刀都如妙手天成,似是依从某一天地至理,令人无迹可寻,与天地一体相承,不露丝毫破绽,确已得窥刀道的最高境界。”

崔山镜道:“卓兄请勿忘记,我们这里有一位武林新星,足以与这传鹰对抗。”

他语气尖酸,矛头指向白刃天。

白刃天如何不知?冷哼一声,他也是武学的大行家,见到传鹰的刀法,知自己和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心高气傲,不堪激将,向卓和拱手道:“卓指挥,请让在下出战。”

卓和道:“白老师务须万分小心。”

白刃天狂怒至极,他原意是希望卓和会阻止他出战,又或会加派高手配合,哪知卓和平日也不满他的狂傲,此番来个顺水推舟,他难以下台,唯有硬着头皮出战。

传鹰在蒙军的步兵团内,来回冲杀,刀势如虹,挡者披靡,就在此时,只觉背后的红衣美女,手脚一紧,缠了上来,耳边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道:“谢谢!”蚊蚋般的语声,似乎又带有无限羞涩。

传鹰全身一轻,原来当祁碧芍未醒之时,全身放软,重量下坠,背负起来极为不便,眼下当她双手双足一齐缠实传鹰,传鹰自然背后一轻,转动倍增灵活。传鹰大发战威,更是将四周的蒙兵劈得血肉横飞。

忽然间,传鹰在千万兵马的厮杀声中,听到一下细微的破空声,似是某一种利器从背后刺来,但为祁碧芍身体所隔,所以不能产生感应。

传鹰听觉灵敏至极,这一下偷袭,依然不能逃过他的双耳,他从破空声的尖厉和速度,迅速分类,最后把偷袭者归纳入一级好手之列,心下已有比较。

偷袭者正是白刃天,他自知正面进攻传鹰,自己落败的可能极高,唯有利用祁碧芍这弱点,希望一石二鸟,纵使没有这般理想,若能伤得祁碧芍,再趁机退却,也不算太失面子。

白刃天这一剑迅速而无声,转瞬刺至离祁碧芍身体尺许之处,刚要再发内劲,加强剑势,突然眼前一花,传鹰转换了位置,白刃天只见传鹰双目瞪着自己,寒芒一闪,厚背大刀当胸劈来。白刃天也是了得,一收长剑,不求有功,但求保命。传鹰长刀一闪而下,劈在白刃天长剑的护手上。

白刃天全身真气被传鹰这无坚不摧的一刀几乎震散,正要后退,颈项处一凉,全身精血急泄,变成了被割断了咽喉的尸体,被传鹰顺脚踢得倒飞出去,且把后面十来个蒙古兵撞得骨折倒地,其势才止。

可见这一脚的威力。

卓和等人面色大变,绝估不到白刃天一个照面便当场毙命。

卓和连忙挥手,身后二十余名高手,缓缓向传鹰迫去。

传鹰刀势又变,厚背刀的寒芒在火把光照耀下乳燕翔空,再跃高探足踏在一个蒙古兵头上,只听头骨爆裂一声,蒙兵七孔流血,这时他又踏上另一蒙兵头上,该蒙兵虽极力挡架躲避,但传鹰脚法精妙,踏破该蒙人的刀幕,鞋底硬是踏在他的头上,蒙兵立时身亡。

传鹰借力一跃,离岸边更远。

刚才白刃天一剑刺来,祁碧芍感觉一股寒风袭体,暗叫:我命休矣,又不想惊扰传鹰,下意识把身体紧向传鹰挤去,只觉从传鹰身体输入一股真气,与自己的内力融合运行,刹那间体力恢复了大半,鼻中嗅着传鹰男性的气味,浑浑噩噩,再也记不起身处险境,就在此时,传鹰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知怎的,祁碧芍在这男人的虎威下,高傲顿失,心甘情愿地听他吩咐,唯恐漏了一字。

卓和见传鹰似欲逃进民房密集之处,冷笑一声,挥手命众高手四散拦截。

传鹰自知刚才搏杀白刃天那一刀,耗用了极多真力,若不能于短时间内逃出,实是有死无生,敌人高手除了白刃天外,全未现身,自己现在虽然纵横不可一世,好景却是难以长存,敌人的战略实在高明。

传鹰身法极快,转眼间还有四丈便可跃上最接近湖边的一所民居,待要全力蹿上,眼前精芒忽现,三枝劲箭,从非常巧妙的角度射来,刚巧把自己所有前进之路封死,而且箭和箭相差的距离,看似无甚道理,但在传鹰这等高手大行家眼中,便知若避开第一箭,第二箭射至的时间,刚是旧力未消新力未发那刹那的空隙。

传鹰暗赞一声,从蒙兵的头上倒翻下去,暗忖若不能杀此射箭的好手,今晚休想生离此地。

脚刚触地,一把长枪、两柄巨斧疾袭而至。

蒙方的高手亲自出击,传鹰顿陷险境。

攻来的长枪在一个色目人手中挥舞,此人五短身材,精悍至极,一枝长枪刺扫之间,劲气飞旋。

另一蒙古大汉形相威猛,瞧模样乃是勇不畏死之士,两柄各重上百斤的大斧,在他手中使出来轻如无物,手法细腻至极,使人在心理上已感到难以对抗。

传鹰知道这两人均是敌方好手的顶尖人物,虽未及卓和与毕夜惊之辈,比之白刃天却是大致相若,容或只差一线,但这次两人已有白刃天作前车之鉴,自己真力又大为损耗,故两人虽被自己的刀法攻得左支右绌,传鹰一时三刻还未能杀敌脱身。

突然间杀气扑面而来,卓和一对铁锏,迎面攻至,传鹰顿陷苦战,刚才一路杀来,祁碧芍并不成为一个问题,在这等高手交锋下,传鹰被人利用她来加以牵制,形势立转危殆。

传鹰肩头鲜血飞溅,被一个在旁虎视眈眈的瘦削汉人,一矛建功。

在场蒙人一齐喝彩,这还是传鹰第一次受伤,伤势虽无甚大碍,对蒙方士气却有极大激励作用。

传鹰一声长啸,决意全力突围,暗吸一口气,长刀迅速劈出,这几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线条,在旁观者眼内,刀法优美自然,但落在现场与传鹰血战的四大蒙方高手眼中,长刀在兵器的空隙间穿行无阻,自己便像赤手空拳一样,手中兵器丝毫起不了阻挡的作用。

首先是那使长矛偷袭的汉人惨叫一声,胸前鲜血四射,当场倒毙,跟着使双斧的蒙古大汉右手齐肘而断,使长枪的色目人的斗大头颅,整个飞上丈许的高空,断颈处喷出一股鲜血,直达两丈开外。只有卓和功力最高,迅速退入蒙军人丛里,避过此劫。

传鹰再杀入蒙军中,全身已呈乏力,暗幸方才一刀,镇住蒙方高手,一时间没有人敢跟来。传鹰迅速移近最接近的那所民房,心想只要闯入民居,自己虽可利用房屋免受蒙军波浪式的进攻,但对蒙方高手攻击自己,反更为有利,况且对方有个技艺惊人的神箭手在高处虎视眈眈,极可能成为致命的因素,形势于己大为不利。

传鹰杀至那民房的大门前,当下使出刀法,迫开身边蒙兵,一脚震开大门,冲了进去。

轰天动地的一声大喝,门内前院的天井站了十数个蒙古大汉,全体精赤上身,运气扬声,把手上的铁矛,像十多道闪电一样向传鹰掷来。

十多个人动作一致,喝声一致,便如一人大喝般,同时掷出十多枝长矛。

每一枝长矛,贯注了每一名壮汉全身之力,即使以传鹰的盖世武功,也不敢硬撄其锋锐,何况在这力战身疲之时,他却又势不能退后,皆因背后蒙军如狼似虎,高手如林。

这一下移动纯靠一口真气,传鹰一阵心跳,知是真气耗尽的先兆,其实若非他在《战神图录》悟得阴阳互易、循环不息的大法,早已在白堤处力尽而亡。

传鹰本来是要向这十数个矛手进攻,使他们没有机会作第二轮投掷,但真气运转不灵,只好提气踢开一道侧门闪了进去。

这次反而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原来十几个矛手后涌出无数手持铁盾穿有重甲的刀斧手,这等战士最擅坚守,正是针对传鹰不能再消耗内力的缺点,但在室内,却是难以发挥所长。

传鹰这一避,刚好躲过这批重甲手的锋锐。传鹰穿门入室,门内是个偏厅,布满了如狼似虎的蒙古悍兵,见他进来,不顾生死地扑至。

传鹰提气跃上屋梁,“哗啦”一声,撞破屋顶,跳了上去。

只见一弯明月之下,一人提矛卓立,身穿蒙古皇服,赫然是蒙古三大高手之一的思汉飞。

思汉飞道:“传兄今日能闯至此处,足可名留史册,本人也来凑兴,何不先放下背后美人,如此月夜之下,你我一决雌雄,岂不痛快?”

传鹰哈哈一笑道:“这又有何不可?”缓缓解开身上长索,一边运功内视,知道自己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这一战实是有败无胜。

传鹰将祁碧芍慢慢放好,只见她一双美目,深如大海,内中贯注深刻无边的感情,好像要在一注目间,完全传达给自己。两人其实整晚共进共退,出生入死,到现在才是第一次正式照面。

传鹰泛起刻骨铭心的感觉,实在不舍得让这动人的女子离开自己。

祁碧芍经传鹰输入内力,加上自己本人一番调息之后,几乎尽复过来,她遵照传鹰吩咐,依然假装软弱无力的样儿。

她现在成了他最后一着棋子。

传鹰提刀立在屋脊上,下面火把密布,附近几个屋顶,稀稀疏疏站满了卓和、毕夜惊等高手级人物。

整个湖畔民房区域,给照得明如白昼,思汉飞负矛而立,雄伟如山,确是大家风范。

思汉飞道:“传兄人中之龙,为我生平仅见,可惜各为其主,不能握手言欢,确乃人间憾事。”

传鹰一边借机调息,一边道:“思先生这等情形下,仍给传某放手一搏的机会,传某甚为感激。”

思汉飞道:“若不能与传兄一较高下,本人岂能心息,誓将成终生憾事。”

他见传鹰绝口不提力战在前,自己挑战在后,占了莫大便宜,使自己更有颜面,足见传鹰广阔的胸襟。

传鹰虽在这等生死关头,依然予人满不在乎的印象。

思汉飞长矛在头顶挥舞出万道光芒,在火光闪耀下,忽又化成一矛,横在胸前。

天地忽然陷入一片肃杀之中,虽是夏末秋初时分,却仿似严冬忽至。

四周围着上万的蒙古精兵,却听不到丝毫声音,只有火把的松油给烧得“噼啪”作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十丈许外一个屋脊响起道:“传兄弟别来无恙。”

随着声音,一名神态威猛的壮汉在屋脊出现,展开手中双拐,挡者披靡,原本布满屋顶的蒙兵纷纷跌下街上,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下,一个高大的蒙人在左边高楼直跌下来,随他同时下坠的还有一把大弓。

然后高楼现出一个高瘦的身形,手执双尖长矛,竟是“矛宗”直力行。

跌下来的正是颜列射。

传鹰内心欢呼一声,除去此君,便如去其眼中之刺,此人箭术盖世,对自己逃走有莫大的威胁。

直力行立于高楼之上,夜风把他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脚下七、八丈处颜列射伏尸街头,心下百感交集。

能为好友韩公度报却一箭之仇,仍是大快。

“当!”一声大震,碧空晴电疾的身形掠空而过,直往传鹰所立的屋脊扑来,卓和跃上半空迎击,半空中拐、锏相击,碧空晴继续扑来,卓和斜向下坠,显然吃了暗亏。

碧空晴的武功比之当日惊雁宫之役时,又更上一层楼。

蒙方高手,纷纷拦截。

传鹰大喝一声,长刀缓缓向思汉飞划去,附近的气流随刀势逐渐加强旋转式的对流,压力骤增。

思汉飞长矛虚刺,化去长刀带起的气流,心下奇怪,因为传鹰这种打法最是耗力,以传鹰目前的状态,更是不宜,传鹰此举,无异于自杀。

思汉飞感到刀气愈来愈凝聚,传鹰这一刀,达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全无痕迹,自己除了后退避其锋锐外,着实再无他法。这后退亦是大有学问,必须封死敌人的下招变化,否则敌人受气机带动乘势前击,自己势将难逃当场败亡的命运。

传鹰一刀去势未尽,突然一声长啸。

躺着不动的祁碧芍从屋边一跃而前,传鹰向后急退,刚好退到跃高的祁碧芍脚下,双掌齐拍,全力击在祁碧芍脚下。

祁碧芍像一只红色小鸟般冲天飞起,越过蒙军筑成的人墙,直向二十丈外的黑夜投去,转瞬不见。

传鹰横刀立在屋边,状如天神。

思汉飞正要扑前,刚才传鹰那一刀带起的刀气,有若实质,久久不去,自己便如和一个隐形的刀客决斗,难作寸进,心下骇然。

就在这时,碧空晴跃落屋脊,双拐横胸,挡在传鹰之前,一阵大笑。

蒙方高手之众,竟然拦他不住。

传鹰暗呼碧空晴你来得及时,原来他油尽灯枯,几乎连站直身体也感到困难。碧空晴语声传来道:“田过客即将出现,你务要随他而去,这处让我俩应付。”

毕夜惊一声长啸,隔着一间屋顶向思汉飞躬身道:“思皇爷!毕某受你礼遇一生,无任感激,但望能赐准毕某与此人单打独斗,则毕某再无憾事。”

思汉飞略一沉吟道:“毕老师必能杀敌取胜,谨此先贺。”

蒙人最重英雄,若毕夜惊缩头不出,着实再无他容身之地,思汉飞不能不答应。

毕夜惊掠起,扑往高楼,众人一齐喝彩,才知此老阴沉至极,平日总收起几分功夫,保留实力。直力行一代宗师,连忙退至一角,丝毫不占毕夜惊阵脚未稳的便宜。

毕夜惊展开架式,双爪遥罩直力行,一时成对峙之局。

卓和突然厉喝道:“传鹰!刚才祁碧芍是否带走了《岳册》?”这一句话立时轰动全场,使人觉得路转峰回,摸不着头脑。

传鹰沉声道:“一点不错,传某终不负韩公度大侠之托,已成功将《岳册》由祁女侠交予龙尊义。”

全场登时哗然,有人估到传鹰必已先将《岳册》觅地收藏,只要他将藏册之所,告知祁碧芍,再由祁碧芍告知龙尊义,便大功告成。

思汉飞仰天长笑道:“尽管有神兵利器,若用者不得其人,施行不得其法,神兵利器,与废物何异?宋室百年积弱,气数已尽,我大蒙如日中天,纵横千万里,未尝一败,乱臣贼子何足道哉?”

卓和把握时机,将这番话用蒙古话大声向四周密布的蒙兵讲了一遍,众蒙人一齐欢呼喝彩,声震屋瓦,天地色变。

思汉飞寥寥数语,争回失去《岳册》的声威。

碧空晴和传鹰对思汉飞的气度颇为心折,两人英雄了得,并不会因与思汉飞对立而故意贬低他。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呼喝,蒙人立即乱成一团,原来是十几只蛮牛,拖着一辆烈焰冲天的牛车,以惊人的速度,从长街的一端,直向传鹰和碧空晴立足的屋脊下狂冲而来。

牛车上放满木材,倒满松油,火势强猛,声势骇人。

一名胖子执着一柄长约三丈的大旗,在急奔的牛背上来回纵跃,挥舞得虎虎生风,挡路者无不给他撞得东倒西歪。

牛身上虽插有长箭,但牛群受伤后更是疯狂,将蒙人撞得倒飞而起。

田过客这一手漂亮至极。

转瞬间,狂牛和牛车冲破了蒙军的重围,来到传、碧二人脚下。

碧空晴一掌拍在传鹰后,跟着反手一拐,把攻来的思汉飞扫开。

传鹰只觉碧空晴掌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凌空扑出,一直跃至离田过客还有两丈许远,其势已尽,急往下跌,传鹰浑身乏力,暗叫我命休矣。

田过客大喝一声,大旗卷来,接过传鹰,连旗带人,冲破了蒙人铁筒般的围困,带着满天火焰,往西逃去。

田过客把传鹰放在一只狂牛的背上,他心知逃过蒙军容易,要甩掉卓和等高手,却是绝无可能。

田过客跃下街心,十多名以卓和为首的高手已在十丈外迅速追来,田过客耳中听到牛车带着传鹰奔去的足音,当下稍觉安心,一挥手中大旗,决意死守此地。

碧空晴和思汉飞两人的形势亦是千钧一发。

思汉飞似乎半点也不把传鹰的逃走放在心上,一振手中长矛,长笑道:“能与碧兄一决高下,亦是人生快事。”

碧空晴发髯根根直竖,把气功运至极尽,腰背俯前,双拐反而收后,喝道:“思兄名列蒙古三大高手,不知可有胆量与本人单打独斗,否则我将全力突围。”

思汉飞暗赞碧空晴,这人看来豪迈不羁,其实思考细密。

因为即使他能战胜思汉飞,亦必然元气大伤,眼下蒙人千军万马,兼之高手如云,他如何能闯出重围?

所以思汉飞若不许下诺言,碧空晴唯有趁现在的最佳状态下,拼命逃走。

思汉飞乃不世之雄,断然道:“碧兄无论胜败,只要不是当场败亡,我以蒙古大汗之名,保证无一人拦阻你。”

他不说以思汉飞之名,而说蒙古大汗,是怕不幸他落败身亡,蒙人情急违命,显示出他的自负和诚意。思汉飞又以蒙语向四周的蒙人说了一次。碧空晴暗暗心折。

思汉飞长矛缓缓划动,生出一股股利如刀刃的气流。

碧空晴一声暴喝,轰动全场。四周传来瓦碎的声音,可见这一喝之威。

思汉飞在他第二声暴喝前,长矛飞刺。

这一矛像波浪般起伏飙前,每一次沉下、每一下冒起,矛势反而更趋缓慢。

没有人再觉得那是一枝死物的钢矛,而是像条有生命的毒龙,随着无形的滔天巨浪,一起一伏向两丈外的碧空晴扑攫而去。

高楼上的直力行和毕夜惊则是全无声色,便像融入了黑夜里。

远方传鹰逸去的方向,隐约传来激烈的恶斗声,田过客已与敌人动上了手。

思、碧两人立身的屋顶下,站满手持火把的蒙人,火光“噼啪”烧闪。

碧空晴闭上双目,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感觉长矛击来的路线。

到长矛离开他只有六尺时,矛势更缓,但带起的劲风,却摧得他的头发和衣衫向后飘飞,惊人的压力,更使他呼吸不畅。

碧空晴又大声暴喝,名震天下的双绝拐,趁弹前之势,几乎不分先后痛击在矛尖上,然后整个人借势弹开。

思汉飞双腕一震再震,碧空晴这两下重击一刚一柔,恰好把他的力道化去,再向后弹起,避过了他借势以矛尾挥打的后招变化。

这确是了不起的对手。

思汉飞不进反退,恰好这时碧空晴回扑而来,刹那间,拐、矛重重互击了数百下。四周旋起激烈的气流,屋顶上的碎瓦不时激飞半天。

高楼上的直力行和毕夜惊,也到了生死立决的边缘。两人双目如鹰隼般凝视对方。

直力行卓立不动,著名的双尖矛以右手收在身后,一截在头顶露了出来,另一只手作刺劈状,遥指高楼另一边的毕夜惊。

毕夜惊不断运转体内真气,两手屈曲成爪,一上一下,准备全力一击。

这两人因韩公度的死亡,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毕夜惊一声长啸,终于结束冗长的对峙,作破釜沉舟的一击。

他跃往高楼的上空,双爪化拳,痛击在下的直力行。

直力行背后的双尖矛弹飞半空,洒出万道白光。

毕夜惊嘿然一笑,拳化为刀,向矛尖削去。他的手上功夫有超过六十年的功力,确是非同小可。

倏地矛影消去,变成一道白光,向毕夜惊腰腹处插来。

毕夜惊大奇,直力行这下不是顶门大露吗?

不过此刻岂容多想,腰劲猛运,整个人再凌空弹起,变成头上脚下,避过矛尖,两手化拳,向直力行顶门重击而下。

直力行仰起长脸,当毕夜惊看到他眼内坚决的神色,心中骇然大震时,已来不及改变即将发生在他两人身上的命运。

双尖矛断开,变成两枝短矛。

直力行整个人炮弹般跃起,头顶撞上毕夜惊的铁拳。

毕夜惊双拳痛击在直力行头上,听到他头骨碎裂的声音。

同一时间毕夜惊头颅两边锥心钻肺般狂痛。

直力行撞上他双拳的同时,举手把双矛左右插入毕夜惊的头内。

毕夜惊明白了,直力行自知今夜必死,找了他来陪行,那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高楼上一声狂嘶,两个人形翻滚而下。

“砰!砰!”两人齐齐掉在街心。

两大高手同归于尽。

碧空晴连叹息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思汉飞的长矛在两丈外的屋顶变幻无常,准备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

长矛开始向自己推来。

他又感到长矛带起的惊人压力。

那边厢的思汉飞收摄心神。

他就是长矛,长矛就是他,再也分不出彼此。

碧空晴的武技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强大,绝对可以代替横刀头陀的位置。

他蒙古国势如日中天,水涨船高,出了“魔宗”蒙赤行、国师八师巴和他思汉飞,正是上应天运,但不解的是宋朝覆亡在即,居然仍能冒出像传鹰和碧空晴这两位绝世豪雄,令人费解。

何况尚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上宗师”令东来。

远方的碧空晴发出一声低吟,初时微细难闻,仿似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倏忽后占据了整个天地。

思汉飞像在狂风呼号中,逆流而上,他知道碧空晴已把他独门的气功,融入啸声里,向自己展开最狂猛的硬攻,自己的心灵稍露空隙,立时受制,现出破绽。

碧空晴双拐向刺来的长矛缓缓击出。

矛和拐以奇怪的缓慢速度不断接近。

又似乎快若奔雷。

双方都清楚对方的意向。

矛和拐都变成了有性格、有感情、有志向的异物。

两人同时发觉了一件事,惊骇莫名。

就是照目前的发展,当长矛贯穿碧空晴的胸膛时,恰是双拐击碎思汉飞头颅的一刻。

没有人敢作少许改变,气势和速度已伸展到极致,任何一丁点的变异,只会加速对手的速度,增强敌人的气势。

此消彼长。

无论愿意与否。

箭已是在弓弦上。

两大高手一步一步走向同归于尽的末路。

在这生死的边缘。

碧空晴闷哼一声,硬生生把双拐收回,一个倒翻向后。

在思汉飞的全力攻击下,这样化攻为守,不啻自杀。

思汉飞一声长啸,不进反退,把长矛收于身后。

碧空晴长笑道:“思兄果为真英雄。”

思汉飞微笑道:“碧兄以身试法,临崖勒马,免去我们同归于尽的绝路,思某岂能负起不义之名,趁危出手?”

碧空晴道:“这一仗还要继续否?”

思汉飞豪情万丈道:“这一仗作和论,碧兄可随意离去,不过,下次再见时,思某必然不择手段,务求置碧兄于死地。”他已知道碧空晴的可怕,再不会给他公平拼斗的机会。

碧空晴见他丝毫不虚伪作态,一连叫了几声好,眼睛转往直力行伏尸之处,口中却道:“未知田过客和传鹰生死如何?”

卓和的声音在右手的屋顶响起道:“田兄不幸战死,传鹰已经逃去无踪,碧兄可放下一件心事。”

碧空晴悲啸一声,越过屋顶,消失在黑暗里,果然没有一个蒙人拦阻。

思汉飞仰望天上明月,心想,真正最可怕的敌手,还是要数传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