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消魔长1

三年前,“毒手”干罗和“盗霸”赤尊信先后暗袭怒蛟帮,在“覆雨剑”浪翻云剑下无功而退。“毒手”干罗吃了暗亏,潜返北方“干罗山城”养伤,“盗霸”赤尊信折兵损将,还要立下只要怒蛟帮主上官鹰在世一日便不再侵犯的誓言。而同一时间向浪翻云挑战的“左手刀”封寒,负伤败走。一夜间,“覆雨剑”浪翻云跃登“黑榜”第一高手宝座。

“黑榜”十大高手的第二把手,有谓仍应以“盗霸”赤尊信居之为宜,此人为威慑西陲的黑帮“尊信门”门主,博通天下各类型兵器,当日于怒蛟岛上,尽展绝艺,虽未能挫败浪翻云,却见机忍辱求和,未曾真败,不减其无敌威名,论者仍予他极高评价。干罗本在“黑榜”里位列前茅,该夜因误判敌情,猝不及防下,为浪翻云所伤,功力能否恢复旧观,尚在未知之数,兼且先施诡计,有欠光明,因而声望大降,排名跌至榜末。封寒两败于浪翻云剑下,是否仍可跻身黑榜十大高手之列,当属疑问。其他剩下的“黑榜”人物,是“矛铲双飞”展羽、“独行盗”范良极、“十恶庄主”谈应手、“邪灵”厉若海、“逍遥门主”莫意闲和“毒医”烈震北。此六人和先前的黑榜高手从未交锋,论者只能根据间接资料,推断其成就高低,故此众见纷纭,莫衷一是。谁先谁后,只能待时间验证。

“黑榜”十大高手外,还有地位超然的“魔师”庞斑,此人二十年前退隐秘处,潜修魔道中古今从未有人修成的魔门大法,带有玄秘的宗教色彩,跻身宗师级的地位,隐隐然凌驾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虽不入“黑榜”,却像神一样受到天下黑道的尊崇,白道的畏惧。此人天性邪恶,喜怒难测,众人都知,当他再涉足江湖时,将是噩梦开始的时刻。

高崖下的长江,活像一条张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龙,带起汹涌波涛,绵延无尽地向东激冲奔去。这截江流被两旁蓦然收窄的崖壁紧夹,和江底许多暗礁阻遏下,不甘屈服的激流奋起挣扎,形成一个个择人而噬的急漩,凶险万象。风行烈立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急流,心内却找不到丝亳豪情壮志,只想着自己英雄了得,自负平生,当年叛出“邪异门”,大破“邪异门”十三夜骑于明月之下,又娶得艳绝武林、来历神秘的美女靳冰云为妻,彗星般崛起于武林,成为可与“黑榜”上十大名人颉颃的白道传奇人物,竟然落得眼前这般田地。

冰云!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没有人能明白他对冰云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像一朵彩云的飘现,忽而间占据了他的天地,将它化成美丽的桃源,把火热的爱流,注进他从小由“邪异门”训练出来那冰冻的心田去。轻言浅笑,流波顾盼,无不牵动他的心。但十日前她已不告而别。厄运并不止于此,在冰云离去后的极度颓废里,最可怕的事蓦然降临到他身上,在一次入定时,毫无先兆并且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天上白云悠悠,江水怒吼咆哮。风行烈长叹一声,往崖边走去,以了结悲惨的命运。一声冷哼,自身后传来。风行烈耳鼓发麻,愕然回首。一先两后,三名男子,赫然卓立三丈开外,当中站在前面的华服男子,身形雄壮至极,一看便知是领袖人物,其他两人衣服一黑一白,予人非常怪异的感觉,明显的是随从身份。华服男子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样貌近乎邪异的俊伟,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其皮肤晶莹通透,闪烁着炫目的光泽,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分中而下,垂在两边比一般人宽阔得多的肩膀上。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飞扬,如若电闪,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看一眼便令人毕生也忘不了,配合着有若渊停岳峙的身材气度,确使人油然心悸。风行烈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人物,他还是第一次遇上。活像魔王降世的男子,身上的紫红绣金华服一尘不染,外披一件长可及地的银色披风,腰上束着宽三寸的围带,露出的一截缀满宝石,在阳光下异彩烁动,只是此带,已价值连城。风行烈猛地想起江湖上一个类似属于神话的人物来,全身袭过一阵冰冷。男子眼内寒意结凝,仰首长笑,回音轰传远近崖岸峭壁。

男子笑声倏止,淡然道:“辛苦你了。”风行烈大为不解。对方续道:“风兄有大恩于我,请受庞斑一拜。”

“庞斑”二字入耳,风行烈虽早已猜到,仍忍不住凛然大惊。看着正要下拜的庞斑,风行烈哪敢受魔君此礼,尤其连自己究竟对他做过什么好事都不知道。他急着避过一旁,刚欲移动,一股奇异的劲气,已封死移路,欲动不能。庞斑微一躬身,算行过了礼。

风行烈身体一轻,知道对方收回劲气,如此强迫别人受礼,也算奇行,不禁沉声道:“前辈无敌天下,风行烈只是江湖小卒,何德何能,怎会有恩于前辈?”

庞斑恢复冷漠的神情,冷眼扫了风行烈一遍。他的眼光利若鹰隼,风行烈感到自己的衣服一点蔽体的作用也没有,身体内外的状况完**露在他的观察下,知道这是魔门秘传的一种“观人察物术”,失传已久,想不到又在魔君身上重现。庞斑负手缓行,悠闲地在风行烈身旁走过,直至高崖边缘,转过身来,眼神像利剑般刺在风行烈背上。

庞斑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入风行烈的耳内道:“风兄对我的大恩,我已拜谢过,现在轮到算算我们之间的大仇。”

风行烈愕然转身,迎上庞斑燃烧着仇恨的目光,道:“前辈!”

庞斑截断他道:“休说废话,冰云乃庞某女人,你盗她红丸,不啻我之死敌,可惜你死到临头,还似在梦中,如蒙鼓里,可笑呀可笑!”他虽说可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风行烈只感手足冰寒若水,靳冰云来历神秘,即使是对她夫婿,也不肯泄露半点家世派别,庞斑如此一说,其中当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庞斑缓缓踱步走回原处。风行烈不敢相信此时眼睛所见,一方面他清楚看到庞斑踏行的每一个动作,但他对时间的感官却更清楚地告诉他,所有这些看似缓慢的动作,都是在一眨眼间的工夫内完成,这两种彻底在时空里对立的快慢极端,竟然在庞斑身上出现,怎叫他不大惊失色。

庞斑回至原处,转身微笑道:“冰云确是媚骨天生,人间极品,令我过去数天乐得浑忘一切,差点连对你的仇恨也忘记了,风兄你我都可算艳福齐天。”

“轰!”悲愤的火焰直冲上顶,风行烈全身抖动,双目尽赤,哪管冰云是何来历,爱妻受辱,他怎能无动于衷?

庞斑对风行烈的悲愤露出快意,摆手哂道:“风兄有何资格激动?若非庞某为了修炼神功,因缘巧合下,风兄岂能得此造化,先我一步拔冰云的头筹?”

他盯着风行烈续道:“当然,这代价自是高昂至极,风兄有幸也是不幸的,成为庞某修炼大法的踏脚石,若非利用我因冰云而对你产生烧心的嫉恨,庞某如何能闯过魔门这古往今来从没有人闯过的一关。可笑我魔门自古人才辈出,不乏智慧通天之士,竟全是闭门造车之辈,不懂这假诸外求的不二法门,一一含恨而终,实属可悲。”山风把庞斑的长发吹得拂飞后舞,有种难以形容的邪异,背后黑白二仆,脸容冷漠,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感情。

风行烈强压下自己波动的情绪,他本身也是智慧圆通的人,面对压力下,自然生出反抗的意志,脑筋连忙活跃起来。他沉声道:“前辈智比天高,语含玄机,恕我并不明白。”

庞斑脸色一寒道:“明白与否,已是无关重要,此游戏至此而止,庞某破例让风兄了此残生,于庞某来说,已是施予你的最大恩典。”

风行烈不怒反笑道:“庞兄好说,阁下岂会如斯客气,开出你的条件吧!”他对庞斑的称谓,由“前辈”转作“庞兄”,显示出他誓抗到底的决心。

庞斑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风兄果是不凡,能在本人面前侃侃而谈,足见英雄了得,这次庞某来,实有一事相询,若得坦诚告之,便让风兄得个痛快。”顿了一顿,双目精电暴闪,冷然道:“否则我在世一日,便保你一日之命,要你尝遍天下惨事。”

风行烈哈哈一笑,欣然道:“如此风某更要洗耳恭听了。”直到此刻,得知庞斑有事求他,才算争回一点主动。

庞斑城府深沉,毫不动怒,傲然道:“本人所习武道,上承百年前‘魔宗’蒙赤行一脉,专讲以精神驾驭物质之道,而本人二十年前已成魔门第一人,天下难寻百合之将,为求能更上一层楼,由魔入道,故进军从无人能修成的‘道心种魔’大法。”

风行烈心中一震,庞斑在江湖上属于无人敢提的人物,所以地位虽高,对其出身来历却知之不详,这时才知他是百年前贵为蒙皇忽必烈老师,被誉为可与同时代两个已是大地游仙级的人物,无上宗师令东来和大侠传鹰相埒的蒙赤行的继承者。

庞斑道:“‘道心种魔’大法,顾名思义,最关键的历程,就是要找个天资卓越、禅心坚定的正义之士,作为练功的‘炉鼎’。”说到这里,上下扫视了风行烈一遍,微笑道:“风兄道心晶莹洁净,乃千年难遇的上佳‘炉鼎’,至于练功细节,不提也罢,修此功者,必须潜进对方心灵深处,历经种种变异,播下魔种,由无至有,大法始成。”

风行烈呆了起来,这魔王现在所说之事,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与之对抗?

庞斑续道:“人的心灵虽有层次高低之分、广窄之别,但俱是在茫不可测中,风光无限,有如大自然无穷景象,时而天晴和风,日照月映;时则阴云密雨,雷电交加,七情六欲,变幻难测。修炼大法者,譬之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炉鼎’情风欲潮的狂击,舟覆人亡,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故古往今来,先辈虽人才迭出,凡修此法者,均落得败亡身死之局。”高崖上刮起一阵狂风,乌云忽至,似为庞斑所述说的魔门大法,鬼号神哭。

庞斑傲然道:“庞某不才,悟出‘以情制情’之法,首先本人破天荒钟情于一女,待情根深种后,巧妙地安排她成为你的妻子,以激起对风兄疯狂之嫉恨,成为我潜入风兄心灵内怒海操舟的凭依,指示方向的罗盘。即使如此,这三年来仍是历尽千般险阻,直到我下令冰云离你而去,你的心灵露出空隙,使我有机可乘,播下魔种,修成大法,成为魔门古今第一人。”

远方一阵电闪,闷雷暗响,仿佛感应到人世即将来临的灾劫。风行烈只觉脑内一片空白,难以作正常运作,叹道:“庞兄神功既成,大可任意纵横天下,肆意作恶,不知还有何事下问于我?”

庞斑道:“那是因为风兄仍能活得好好的。”

风行烈愕然道:“这又有何关系?”

庞斑仰首望天,沉吟片晌,道:“种魔大法,每代只传一人,更只限于口口相传,不立文字,据‘种魔诀’所云,若能播下魔种,身为‘炉鼎’者,必会精枯血竭而亡,可是现今风兄只是功力大幅减退,所以其中当有一定之因由。”

风行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如此死去,确是令人凛然震惊。

庞斑冷笑道:“其实早在我施展精神大法,潜进风兄道心内时,已感到风兄除了本身精纯的功力外,还另有股潜藏的奇异力量,此力量与风兄本身内劲迥然有异,显然是在某一种特殊情形下,由外人输入风兄体内,故能在风兄本身的护体真气崩溃之际,猛然而起,救了风兄一命,嘿,亦使我的种魔大法不能得竟全功,唯一补救之法,就是要将此人找出来,还望风兄告知。”

风行烈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像,沉声道:“庞兄难道以为风行烈竟是如此出卖朋友之人,尤其此人更有大恩于我。”

庞斑冷然一笑道:“庞某既亲自来此,还由得你做主吗?”

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凌厉锐利,紧锁在一起。长江怒哮的声音,在高崖下隆隆轰响,天地变色,雷暴将临。庞斑眼神精芒闪烁,比天际的阵阵电闪更慑人心魄。这邪道的不世高手,与此白道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关系奇异复杂,局外人即使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弄清楚他们之间交缠的恩怨。

风行烈蓦地露出一个诡异奇怪的笑容,道:“天下事若每一件都由庞兄做主,岂非不公平之至?例如冰云,你先是失去夺得她童贞的机会,现在又失去她的心,虽然得回她的躯壳,又有何用?”

庞斑面无表情,令人不知这番话是否命中他的要害。对风行烈来说,这番话实是一石二鸟之计,要知魔王心智武功,均无隙可寻,唯有对他的嫉恨,却是他自己本人多年来蓄意地培养,蒂固根深,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风行烈正是要撩起他的妒火,方可趁他盛怒下浑水摸鱼,寻出死里求生之道。其次,他故意指出冰云的心并不向着他,假如庞斑确为此勃然大怒,便可反证冰云仍深爱自己,她的离去只是被迫的,否则这番话只会适得其反,引来嘲辱。一旦探出冰云仍是真的深爱着他风行烈,若他能逃生,将不惜一切,也要救回爱妻。

当他仍紧张地等待庞斑的反应时,蓦地人影一闪,庞斑欺入十尺之内。风行烈连欢喜亦来不及,巨大无比的力量,当胸压至,使他呼吸立止。庞斑黑发像火焰般在头上飞卷狂舞,眼神凝聚成两盏可照耀大地的光灯,在盛怒下一时失了理智。风行烈巧计收效,同时亦把自己投入九死一生的险地,但他又岂能不行此险着?他的功力虽大幅减退,但眼力及反应仍在,庞斑才逼近,他即往后疾退,岂知背后竟另有一股大力逼来,像有两个庞斑同时向他前后夹击,这魔君一击之威,包含了前逼和拉扯的正反两种力道,魔功秘技,确是惊人。

风行烈无奈下拼尽剩余的三成力道,双拳击出。“魔师”庞斑嘿然一笑,双掌化爪,往双拳抓去,若给他抓中,风行烈拳头休想有一块完整的骨头。眼看庞斑白皙修长的手要抓上拳头,风行烈做了个不啻自杀的动作。他收拳转身,由面对面变成以背向着庞斑的魔爪,这是从没有高手在决战时施展的身法,即使以庞斑的机变,仍呆了一呆。这时庞斑双爪,离风行烈的背脊只有一寸的距离,若保持原势,肯定可以把风行烈的背脊抓两个洞出来,甚至掏出对方的脏腑,以泄其妒恨之愤。庞斑毕竟是庞斑,风行烈异常的动作,使他妒火中烧的神经猛地一醒,他何等样人,若就此杀了风行烈,他要知道的事岂非永无答案,为了对魔道的探讨,他不惜任何手段也要达到,否则也不会爱上靳冰云,又将她送人为妻,强去忍受那烧心的妒恨。

一寸的距离,足够这威慑天下的魔师,悬崖勒马,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速,完成很多动作和变化。庞斑手指一挺,化抓为掌,同时收回九成魔功,双掌按实风行烈背上。风行烈惨啸一声,随着口中狂喷天上的鲜血,乘势借力向前冲出。庞斑暗呼不妙,身形发动。风行烈刚跃出高崖之外的虚空,庞斑不见动作,但已追至高崖旁,一手往风行烈抓去。岂知风行烈一个倒翻,加速了前冲之势,“嗖”的一声,庞斑撕下了一条布料,眼睁睁看着风行烈高大的身形由大变小,再化作一小点,没入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滔滔江水,滚滚东流,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庞斑挺立高崖上,神色出奇凝重,望着下方滚动的江水,沉声道:“你们两人立即去追他,不论用任何手段,务要将他生擒回来,否则我的‘种魔大法’将功亏一篑,不能超越‘人天之界’。”背后黑白二仆跪下连叩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迅速远去,剩下庞斑一人。

庞斑仰首望天,忽地长笑起来。“轰隆!”一个惊天裂空的闪雷后,暴雨倾盆洒下。这成就前无古人的魔师狂喝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江湖的噩梦,终于由他带来。

岳州府。“抱天览月楼”是岳州府最有派头的酒家,酒席均须预定,兼且非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般人要预定酒席还不受理呢。该楼位于长江之旁,附近艺社妓院店铺林立,笙歌处处,只要肯花钱,保君乐而忘返,大叹人生若此,虽死何憾。此刻是入夜戌时初,抱天览月楼灯火通明,所有厢座摆满酒席,虽闻杯盘交错的响音,却不闻喧哗叫嚣,这里客人品流高尚,故少尘俗之态。在该楼最高的第三层一个特别华丽的大厢房内,筵开两席,每席十二人,精美丰盛的菜肴流水般由美丽的女侍奉上,众人举杯劝饮,气氛欢洽。此时恰好当地色艺双全的名妓楚楚奏毕琵琶,施礼告退,众人报以礼貌的掌声。

近窗主家席一名华服中年大汉,以主家的身份,意态豪雄地向座上各人敬了酒后,脸孔微红,三分酒意下向一位方脸大耳,容颜俊伟,约二十五、六的男子道:“上官帮主,怒蛟帮在你统领下,声势更胜从前,天下敬服,果真虎父无犬子。敬你一杯!”

这男子竟是与西陲尊信门、北方干罗山城并称天下三大黑帮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上官鹰饱经变故,已非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加上这些年来潜心苦修,气度迥然大变,淡笑道:“叶真前辈过誉了,上官某只是上承父荫,帮中之事,全赖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位大叔和一干兄弟把持,才不致出乱子,这一杯,让我代众叔辈兄弟喝了。”说罢一饮而尽,席上各人慌忙陪饮。

另一面目精明,年约五十的老者道:“侧闻贵帮‘覆雨剑’浪翻云,最近忽起远行之念,飘然而去,未知是否还有保持联络?”

各人不约而同露出关注表情,“覆雨剑”浪翻云名满天下,除了至尊无上的“魔师”庞斑外,声势无人能及,如果他离开远去,不知行踪,那怒蛟帮无论在声势和实力上,皆削弱一半不止。

上官鹰表面从容自若,心中却在咒骂发问的陈通,此老乃以洛阳为基地的黑帮“布衣门”门主,这回已金盆洗手的黑道元老叶真摆的两围酒席,便含有化解怒蛟帮和布衣门积怨的含意,是决定黑道势力划分的“解争酒”。

他正要答话,他的首席谋士翟雨时代他答道:“浪首座确有事出门,但只是暂时性质,一待事了,便会归来,多谢陈门主关心。”这几句话答似非答,模棱两可,但浪翻云不在怒蛟帮内,却给肯定下来。

不知怎的,众人都似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连叶真也不例外,翟雨时最善观人于微,大感不妥,连忙思索其中因由。

一个面目阴沉的彪形大汉沉声道:“听说‘盗霸’赤尊信为了专心武事,三个月前让位与师弟‘人狼’卜敌,未知上官帮主可有所闻?”

这发言的梁历生曾是横行洛阳一带的黑道大豪,五年前惨败于“左手刀”封寒刀下,声望大跌,暂时归隐潜修,但仍有极高地位,是黑道父老级的人物,此次宴会,由他和叶真联名邀约,否则上官鹰也不会亲来赴会。

上官鹰不敢怠慢,道:“梁老所言,敝帮十日前才有所听闻。”眉额间闪过一丝忧色,这“人狼”卜敌外号虽吓人,指的却只是他性好女色,人却生得风流潇洒、一表人才,武功逊于赤尊信,但狠残狡辣处,则连赤尊信也瞠乎其后。

桌上另一个三十多岁,一身文士打扮,面目颇为俊俏,但眼角却满布鱼尾纹的男子道:“听说这次让位,可能并非赤尊信本人自愿,内中怕有别情?”

这人叫“狂生”霍廷起,是个介乎黑白两道的人物,谁也不卖账,是“布衣门”门主陈通的生死之交,一向对怒蛟帮带有敌意。

上官鹰瞿然动容道:“以‘盗霸’赤尊信的武功威望,谁能逼他做不愿做的事?”

一直没有发言,坐于上官鹰右侧的艳女燕菲菲美目水溜溜地转动,未语先笑道:“上官帮主如此在意,妾身倒有秘密消息提供参考。”接着却停了下来,卖个关子,恨得众人牙痒痒的,真想捏着她娇嫩柔滑的粉颈,硬逼她快快如实吐出。当然没有人敢如此做,撇开她一身武技不说,只以她身为“黑榜”高手之一“十恶庄主”谈应手情妇的身份,便没人敢惹她。

各人都是老江湖,故意不动声色,也不追问。燕菲菲知道不主动说出,没有人会出言请求,忽而娇笑起来,她喜欢成为众人注意目标的感觉。其他人见她笑得娇态横生,烟视媚行,心中都大叫可惜,因为她已是谈应手的禁脔,名花有主,谁敢弄她上手?燕菲菲笑声倏止,轻描淡写地道:“各位知否‘人狼’卜敌,两年前已入了方夜羽门墙,成为‘魔师’庞斑的徒孙,有了这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赤尊信怕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呼风唤雨吧?”

上官鹰再也按不住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脸色一变,同桌各人也神色有异,连隔桌的人也停止了一切动作,好像末日刚好在这一刹那降临。要知方夜羽乃“魔师”庞斑亲传三徒的二弟子,庞斑潜隐后,“魔师阁”的一切便由他主理,俨然庞斑的代表,天下黑道无人敢拂其意,幸好他一向极为低调,从不理江湖之事,但假若卜敌真在他支持下向赤尊信夺权,那便代表庞斑开始将魔爪伸向黑道了。

翟雨时脸色沉凝,道:“方夜羽虽得‘魔师’真传,但恐仍未能奈何赤尊信,若卜敌确能坐上尊信门门主的宝座,恐怕非要‘魔师’亲自出手不可,只不知燕小姐消息从何而来?赤尊信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燕菲菲又是一轮娇笑,道:“我还有另一消息,未知翟先生是否亦有兴趣?”不知可是天性使然,她总爱吊别人的瘾。

上官鹰无奈道:“燕小姐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燕菲菲美目由翟雨时飘向身侧的上官鹰,道:“据我所知,天下三大黑帮,除尊信门落入卜敌之手外,‘干罗山城’城主‘毒手’干罗亦已向魔师表示效忠,你说这消息是否惊人之至?”

上官鹰这时反而神情镇定,假若魔师庞斑真的打破二十年来的闭关不出,踏入江湖,天下凶邪归附,是必然的事,燕菲菲的男人是“十恶庄主”谈应手,位居“黑榜”,地位显赫,当是庞斑招揽的对象,消息自然由其中辗转而来,只不知谈应手是否已加入了庞斑的阵营?

翟雨时念头一转,假若庞斑一统黑道的第一个目标是三大黑帮,那一向被称为“黑道里的白道”的怒蛟帮,现在将成为庞斑仅余的眼中钉,他会怎样对付他们?他的眼光同时掠过同台的其他人。主人身份的叶真神色有些微紧张,“布衣门”门主陈通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面有得色,梁历生和霍廷起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上官鹰身上,反似对燕菲菲要说什么毫不在意。翟雨时沉思其故,燕菲菲现在说的关乎武林生死荣辱,这些人怎能置身事外,漠不关心?除非他们早知道答案,想到这里,登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以智计著称的高手,联结起众人之前对浪翻云外游的态度,已得出了一个结论。今晚的宴会是个对付怒蛟帮的陷阱。

刚好这时燕菲菲说道:“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

翟雨时知道刻不容缓,双手一合,穿在左右手腕的两只铁镯猛地相碰。“叮!”清响震彻全场。这是早先约定的警号,自从知道卜敌出掌尊信门,怒蛟帮一直处在最高警戒,因当年赤尊信曾立下誓言,只要上官鹰在世一天,尊信门便一天不犯怒蛟帮,所以尊信门若要来攻,首先须取上官鹰性命。这时除隔台十二人中有六名是怒蛟帮的精锐外,厢房外还有另十八名帮主的随身铁卫,警号正是要通知各人立时护驾。

上官鹰正留心燕菲菲说的每一个惊心动魄的语句,当她说到“那告知我此事的人是……”时,语音忽地细了下去,似乎深恐被上官鹰以外的其他人知道。上官鹰下意识地侧倾往这美丽的黑道艳女去,恰在这时,“叮”一声警号清响,他的反应是一等一的迅捷,真力立时贯满全身。便在这刹那,一股尖锐寒冷的杀气从燕菲菲处直袭腰眼,同一时间,背后劲气压体,自然是身旁的梁历生施以暗算,此人精擅掌功,若给他拍实背上,十个上官鹰也要送命。上官鹰等怒蛟帮后起之辈,自三年前与尊信门一战后,知己不足,于是刻苦练武,此时早非吴下阿蒙。他暴喝运劲,座下的酸枝椅禁不住强大压力,寸寸碎裂,“喀嚓”一声坐往地上,同时弓背蹲身,左右开弓,掌拍燕菲菲刺来的淬毒匕首,拳迎梁历生的铁掌。

在上官鹰身形由坐变蹲的突变下,主客形势大转。左手刚好拍在燕菲菲持着匕首的手腕上,借力横拖,带得这具有美丽外表的蛇蝎身不由主地侧撞向大台的边缘处,这时形势混乱,也不知是谁一脚把大台连酒菜踢翻,大台侧倾,燕菲菲收势不住,整个人随着桌面和酒菜滚在一堆,俏佳人立时变作丑夜叉,但梁历生便不是那样好对付了。化解燕菲菲淬毒匕首的致命一击,上官鹰已分去了一半力道,而梁历生的一掌却是蓄势全力暗算,所以一碰上上官鹰的拳头,掌劲吐实下,上官鹰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立时喷出,吃了大亏。幸好上官鹰反应敏捷,不敢硬撑,借着掌劲侧滚,一方面化去梁历生刚猛的掌力,另一方面争取一隙重整阵脚的时间。刚才还是言笑欢洽的宴会,瞬间已变成你死我亡的仇杀屠场。

梁历生跃离座椅,蝙蝠般在豪华大厢房的空间滑翔,追击仍在地上滚动的怒蛟帮年轻有为的帮主,若能搏杀此子,今晚便大功告成,所以方夜羽特别拣选了自己这擅长室内近身搏斗的高手,来负起最具决定性的任务。如能成功,自能得方夜羽的青睐,想到这里,梁历生更是雄心万丈。上官鹰向着无人的墙角继续翻动,手中分成两截的救命长矛连接起来,准备与这如猛虎般扑来的黑道前辈决出生死。

此刻厢房内成混战之局。翟雨时和其他六名怒蛟帮的超级精锐,都是在翟雨时发出警号的刹那间同时发难,反而争取了主动,此六名好手均曾得当今黑道第一剑手——“覆雨剑”浪翻云三年来亲身指点,实力惊人,否则上官鹰又岂敢如此大胆赴会。翟雨时不愧是怒蛟帮后起一辈中的第一谋士,从各人的微妙表情里,当机立断,抢了先手,大出敌人意料之外,对方几个武功较差的立时落败身亡。警号才鸣,一股烟火从翟雨时手上射出,穿窗而去,在黑夜的天空爆出一朵白炽的光云,这是召援的讯号,岳阳位于怒蛟帮势力范围之内,翟雨时算无遗策,早在附近隐秘处埋了伏兵,以作后盾。

厢房内血肉横飞,敌我双方的鲜血不断溅激墙上地下,厢房外亦是喊杀连连,显然外面怒蛟帮帮主的“十八铁卫”和敌人动上了手。身为主人的叶真展开杖法,与翟雨时的长剑战在一起,却丝毫讨不到半点便宜,怒蛟帮这些人的真正实力,远在他们估计之上。

梁历生凌空向地上的上官鹰扑下,劲气把上官鹰的头发和衣服刮得倒飞向下,显示这一击全无保留余力。这批人中以他武功最是强横,否则也不配成为“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的对手,兼之上官鹰又受伤在前,心想这一下还不是手到擒来?上官鹰蜷曲仰躺,全神贯注梁历生声势逼人的扑击,手中五尺钢矛一振,寒芒闪动下,标射梁历生面门。他的矛技得自有“矛圣”之称的父亲上官飞亲传,岂可小觑,无论速度角度,均无懈可击,攻的又是对方必救的致命点。

梁历生怪叫一声,硬往后翻,乘势一脚蹴踢矛尖。钢矛应脚**开。上官鹰中门大露。梁历生想不到如斯容易,暗忖这小子定是伤得极重,趁他长矛不及回旋护持,再次回扑,硬抢入中宫,一双手幻出满天掌影,无孔不入地俯击而下,只要逼得对方埋身搏斗,以己长攻敌短,哪怕上官鹰不立毙敌于当场。对于上官鹰的矛,他确有三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