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军压境

十七艘鼓满风帆的船只,在洞庭湖天边的水平线上出现。赤尊信终于在黎明前出现。众人感到喉焦舌燥,紧张的情绪攫抓着每个人的心灵,使他们濒近于崩溃的边缘。

上官鹰喝道:“将所有人集中在这里。”命令被传下去,除了必要的守卫,巡逻的队伍均被召回。上官鹰发出第二道命令:“准备一切。”凌战天当年曾对怒蛟岛的防卫,下了一番工夫,现在仓皇之下,派上用场。箭已搭在弦上。

战船迅速逼近。这些帆船体积远逊于怒蛟帮的战船,若以每艘可坐二百人计,实力可达三千多人,比之目前怒蛟帮总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何况对方向以凶狠善战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煞神莫不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况还有从未曾败过,被誉为古往今来,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盗霸”赤尊信。众人手心冒汗。十七艘敌船缓缓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开。号角声从船上响起,传遍湖面。不改西域马贼的进攻阵仗,敌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长形快艇,不断有人跃入艇去。数百快艇,片刻聚集在敌船前面,显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敌人以坚攻坚,准备一战以定胜负。另一声长号响起,数百快艇,溅起无数水花,破开湖面,直逼过来。月夜下杀气腾腾,快艇上载有过千凶狠的敌人。洞庭湖上战云密布。

怒蛟帮这一边也是蓄势待发。他们现在退无后路,唯有背城一战。若让这批马贼得胜,他们的妻子儿女,将无一幸免。快艇像蜂群般汹涌而来。上官鹰大喝一声:“放箭!”霎时间洞庭湖面上的空间密布划空而过的劲箭,向着敌艇飞去。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号角响起时,浪翻云靠椅安坐,闭上双目,意态悠闲。反而干虹青霍地立起身来,向浪翻云道:“赤尊信来了,你还不出手相援?”

浪翻云双眼似开似闭,漠不关心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生死胜败,于我何干?”

干虹青为之气结。事实上浪翻云说的不无道理,你不仁我不义,还有什么好说?只不过干虹青的两个身份,一是干罗养女,一是帮主夫人,都习惯把赤尊信视作敌人,故而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

干虹青又说道:“怒蛟帮创于你的手上,难道你这样坐着看它烟消云散吗?”

浪翻云似笑非笑道:“你这个帮主夫人早被革职,来!让我派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跟着指了指背后,道:“给我推拿肩背,让我过一下做帮主的瘾。”干虹青为之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为上官鹰按摩的事,竟然传到他的耳内,这人并不如他表面的无知。但她心中却是欢喜,欣然走到浪翻云背后,一双手尽展所长,提供服务。

便在这时,一个平淡冰冷的声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临头,还懂得如此享受,确是有福。”

干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觉察不到屋外有人,吓得停了下来。浪翻云轻喝道:“不得停手。”干虹青醒悟过来,浪翻云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后,加以保护。是什么人能令浪翻云紧张起来?干虹青一双手继续工作。浪翻云宽阔雄厚的双肩,使她心中温暖,尤其难得的是浪翻云对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语声继续传来:“浪兄要小弟入屋谒见,抑或浪兄出门迎客?”这人的语声,令人泛起一种冷酷无情的感受。

浪翻云笑意盈盈地道:“封兄贵客远来,若不入寒舍一叙,不觉可惜吗?”

干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全身如入冰窖,双腿几乎发起抖来。终于明白浪翻云要她站到他背后的真正原因。封寒和浪翻云,一刀一剑,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封寒初时的排名,尤在浪翻云之上。两人结怨先因凌战天与封寒的情妇、名震黑道的女魔头龚容悦的冲突。其中因由,错综复杂,非是当事人难知来龙去脉。只知一次龚容悦与凌战天交手,惹出了浪翻云,龚容悦在覆雨剑下当场身亡,引发了封浪两人的决斗。结果是封寒败走遁退,并声言要杀尽浪翻云的女人。浪翻云要干虹青站在他背后,正是怕封寒“误会”。

一名男子,在门前出现,背上斜插着把长刀。此君高瘦修长,却丝毫不给人半点体弱的感觉。整个人像以钢筋架成,深藏着惊人的力量,使人觉得他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必是万分迅捷灵巧。他面孔长而削,颧骨高起,两眼深陷,双睛神采异常,光华隐现。而且他神色无忧无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样。

两人目光利如锋刃,立时交击缠锁在一起。浪翻云笑道:“封兄来得及时。想不到以封兄的自负,仍要听命于赤尊信。”这几句话明说封寒和赤尊信同时到来,目的是由封寒来此牵制浪翻云,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战场。

封寒冷笑一声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动我?不过凡是可以令浪兄伤心难过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过,加以此事对我有利无害,落得捡个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两年来龟缩不出,小弟不知近况,只听得些风言风语,很为浪兄担心,所以一有机会,便来探望。”他的语气充满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云神态悠然,没半点烦急,微笑道:“多谢封兄关注。”

封寒略一皱眉,他本来以为浪翻云必然心挂外边的安危,致使他心烦气躁,心不定则气逆,露出破绽。岂知他比自己还不在意,顿然使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这些年来他苦练刀法,自觉远胜从前,颇有自信,现在一见浪翻云,感到他的精神气度,大异从前,可是又不知不同处是在哪里,有点无从捉摸的感觉。

浪翻云闭上双目,像是正在专心享受身后美女的服侍。干虹青浑身不对劲,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断散发出慑人的杀气,使她心胆俱震,不知首当其冲的浪翻云,为何可以这般泰然自若。犹幸封寒电芒般眼神,眼角也未曾瞥过她一眼,由始至终罩定在浪翻云身上,否则她更不知如何是好。封寒目空一切,眼也不眨。相反地浪翻云闭上双目,好像著名的“左手刀”封寒,并不在他身前一样。

远处传来阵阵号角的响声和喊杀声,大战展开。封寒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云你不急,看你能假装到何时。浪翻云安坐椅上。干虹青战战兢兢地站在后面为他按摩。前面八九尺处是虎视眈眈的“左手刀”封寒。三人便是这样子耗上了,离天明还有大半个时辰,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上官鹰大喝道:“火箭。”千百支燃点着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敌艇射去。天空中划过连绵不断的星火,煞是好看。上官鹰登上码头旁的高台上,以灯号和擂鼓,指挥怒蛟帮全军的进退。敌艇高速冲来,尽管战艇已着火,仍企图在焚毁前冲到岸边。头戴红巾的敌人,不断以盾牌武器,封挡射去的劲箭火器。他们武功高强,火箭对他们没有多大伤害。敌艇愈来愈近,最快的数艘敌艇,进入了十丈之内。戚长征等一众人在码头上枕戈持戟,静待近身肉搏的时刻。

上官鹰表现了出奇的镇定,直到几乎所有快艇都逼至十丈许的距离时,大喝道:“擂石!”高台上的战鼓一阵雷鸣。岸上忽地弹起成千上万的石弹,每个石弹其大如鼓,重逾百斤,霎时间漫天向敌艇飞去。这一着极为厉害,石弹以机括发动,因石弹要达到某一重量方可造成杀伤力,故不能及远。所以上官鹰待到敌人进入射程,才发出号令。这些石弹加上冲力,几逾千斤,非是兵刃能加挡格,在惨叫连天中,红巾盗纷纷中弹落海,大部分中弹的快艇,即使不断开两截,也不能行动。这一招令尊信门伤亡惨重。上官鹰暗道:“凌大叔,多谢你。”原来这都是凌战天的设计,怪不得如斯厉害。这些红巾盗凶狠异常,仍纷纷泅水过来,十丈的距离,绝对难不倒他们。

一阵鼓声又在高台上响起。怒蛟帮众将一桶又一桶的松脂油,倒在沿码头的湖面上。红巾盗愈来愈近,看来离岸只有丈许。上官鹰一声令下,火箭燃起。再一声令下。千百支火箭,正对泅水而来的数百红巾盗,电射而去。这一招避无可避。火箭一下子燃点起湖面上的松脂油,红巾盗顿时陷进火海里,无数人全身着火,在湖水中烧得噼啪作响,惨叫和痛嚎声混在一起,尊信门的先锋部队惨遭挫败,未沉没的敌艇和离岸较远的敌人立即撤退。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面血红一片,有若地狱。怒蛟帮众一齐欢呼,士气大振。翟雨时和戚长征两人兴奋得互拍膊头,同时想到:这都是凌战天精心的设计,一到这生死关头,发挥出惊人的威力。甫一接触,尊信门至少损失了六百多人。翟雨时、梁秋末和戚长征三人站在伸出海的一端尽处的码头,享受着初步胜利的成果。

敌船中号角传来,组织新的攻势。湖面的火势略减,松脂油烧得差不多了。便在这时,哗啦水声,从码头左侧的水面响起。惊呼传来,翟戚梁等三人霍然望去,一个头扎红巾,身材短小精悍,面相凶恶的人,手中双斧翻飞下,己方的弟兄纷纷浴血倒地。原来他自恃武功高强,竟潜过火海,独自一人扑上来拼命,凶悍至极。翟雨时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杀神之一的“矮杀”向恶。这人向以不怕死著称,凶名颇着。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飞溅,三人眼也红了,不约而同一齐扑去。向恶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进退快如闪电,在怒蛟帮的战士中便像只灵巧狡猾的箭猪,触者无不或死或伤。三人中以戚长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群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过众人,直往向恶背上横削过去。这招颇有心思,因为向恶背向着他,背后的动静全凭双耳监察,横削带起的风声最少,最难提防,戚长征不愧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向恶凶性大发,这些年来战无不胜,刚才初攻不利,使这凶徒怒火如狂。这下劈飞了两个斗大的头颅,又划开了一个人的肚皮,忽感背后有异,一道劲风割背而来。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转身,竟在原地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双斧凌空向戚长征猛力劈去。利斧划过两人间窄小的空间,左手斧劈向戚长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长征的眉心。

戚长征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显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当”的一声大震,勉力挡开向恶力逾千斤的一斧;跟着刀把倒撞,刚好在斧锋离眉心前一寸时,硬把利斧撞歪,贴肩而过。

向恶被激起凶性,一声暴喝,身形再翻,又一个筋斗,双斧再攻向戚长征。戚长征双臂酸麻,知道退缩不得,喝一声好,大刀化作一道长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恶劈去,带起呼呼破空声,气势强劲。翟雨时刚好赶到,也不理先前为浪翻云踢剑所伤的肩膀,双手持剑跃起,由向恶左侧直插其腰。向恶一声狞笑,一脚踢正翟雨时刺来长剑,双斧原封不动,迎向戚长征的大刀。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戚长征倒跌向后,头上连皮带发被削去一大片。翟雨时侧跌一旁,落地时脚步踉跄,几乎翻倒,旧伤口立时爆裂,血染衣衫。向恶虽无损伤,但在两大年轻高手合攻下,亦侧跌落地,还未站稳,梁秋末的长戟,已闪电从后背刺来。向恶身体失去平衡,大叫一声,迫不得已乘势滚在地上。梁秋末乘势猛追,长戟水银泻地般向地上翻滚的向恶疯狂急刺。四周的怒蛟帮战士奋不顾身,刀枪矛戟,死命向这凶人攻去。

向恶先机一失,双斧挥舞,正好抵敌住加诸他身上狂风暴雨式的进攻。锋芒一闪,一支长矛像从天际刺来,“当”的一声刺在向恶左手斧上。长矛的力道沉雄无匹,连向恶也禁不住斧势一顿,严密的斧网露出了一丝空隙。梁秋末见机不可失,长戟甩手直刺,对着向恶的胸前要害飞去。向恶左脚弹起,一把踢飞袭来的长戟,刚要借腰力弹起身来,长矛再次袭体而至,同一时间,一把大刀当头劈下。向恶刚想运斧挡架,大腿间一股剧痛直入心脾,原来翟雨时乘他踢开梁秋末的长戟时,露出了大腿的内侧,翟雨时长剑乘虚而入,长剑穿过这凶人的大腿,在另一边露出剑尖。长矛和利斧绞击在一起,向恶全身一震,利斧险险脱手,刚要变招,面颊一凉,惨叫一声,一柄大刀嵌入脸颊,一代凶人就此了结。

周围所有动作一齐停顿。上官鹰手持长矛,刚才全力出击,使他虎口震裂,渗出鲜血。戚长征把嵌于向恶脸上的长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喷三尺之遥。翟雨时倒在地上,手上还紧握着洞穿向恶大腿的长剑。梁秋末跪倒地上,长戟跌在两丈开外。怒蛟帮年轻一辈最著名的四大好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铲除这个凶人。四人毫无欢喜之情。

敌人的号角又再响起,第二次进攻即将来临。天际露出鱼肚白色。黎明。洞庭湖上,无数快艇逼来,这次进攻将更为激烈。松脂油倒尽,石弹不剩一颗。他们除了以他们的血肉,还能以什么抵挡敌人的猛攻?绝望降临到每一个怒蛟帮战士的心头。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撤退的号角传入浪翻云和封寒两人的耳中。尊信门初战不利。封寒神色诧异。这怎么可能?赤尊信一生刀头舐血,群战独斗,无不出色,又有压倒性的兵力,居然吃了亏,看来有对怒蛟帮重新估计的必要。

封寒沉声道:“凌战天是否仍在岛上?”

浪翻云缓缓睁开双目,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封寒心中一沉,他并不是惧怕凌战天是否在此,而是他发觉浪翻云真的处在非常松弛的泰然状态里,比之自己像条拉紧的弦线,截然相反,相去千里。在自己蓄势待发的气势侵逼下,他居然能保持休息的状态。久等不利,封寒决定出手。浪翻云眼中寒芒暴闪,全神贯注在封寒身上。杀气弥漫室内,干虹青感到一股股劲气,来回激**,不由自主停下手来,运功全力抵抗,幸好浪翻云生出一道无形的气墙,抵消了封寒大部分的压力。纵使这样,干虹青还是万分难受,全身肌肤像是被千万枚利针不断椎刺。

浪翻云一双锐目,正在仔细地审视封寒,没有一点细节能漏出他的法眼。他思绪的运转,比常人快上百倍,以致对常人来说是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击,在他的瞳孔内变为缓慢不堪的动作。在他的视域里,首先是封寒的双脚在轻轻弹跳着,使他的身体能保持在随时进攻的状态。跟着封寒的瞳孔放大,射出奇光,这是功力运集的现象。他甚至看到封寒露出在衣服外的毛孔收缩,颈侧的大动脉和手背露出的血管扩大又收缩,血液大量和快速地流动,体能发挥到极致。

封寒出手了。同一时间浪翻云的手握上了“覆雨剑”冰冷的剑柄。封寒右肩向前微倾,左脚弹起,右脚前跨,整个人俯冲向浪翻云;左手反到背后,这时右脚刚踏前三尺。浪翻云“覆雨剑”离鞘。封寒威慑黑道的左手刀从背上划出一个小半圆,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浪翻云的咽喉,右脚弹起,左脚闪电飙前,活像一头饿豹,俯扑向丰美的食物。他的“左手刀”不啻虎豹的利齿锐爪。浪翻云眯起双目,他看不到封寒,他的精神集中在封寒直飙急劈而来的左手刀上。刀尖有若一点寒星,向着他咽喉奔来。一阵低啸有若龙吟,室内顿生漫漫剑雨。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法”,全力展开,生死立决。成功失败,变化于刹那之间。干虹青什么也看不到,只觉眼前尽是刀光剑影,耳内满贯剑啸刀吟。

尊信门的快艇比初攻时增加了一倍有多,实力增至近二千人。赤尊信终于下了主攻的命令。三百多艘快艇扇形散开,像渔翁撒网一样,向怒蛟岛合围。这次敌人蓄意将战线拉阔扩长,避免再被集中消灭。要知怒蛟帮的沿岸线绵长,只要有一个地方被冲破缺口,整条防线等于完全崩溃。快艇进攻的范围,除了东岸的码头外,还包括东南、东北和偏北的浅滩。上官鹰站在码头上,心胆俱丧,对手实在太强,刚才若非利用凌战天留下来的装备,他们早已全军覆没。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位于主峰下的怒蛟殿,正是凌战天的设计,易守难攻。现下与敌人硬拼,必无侥幸,何不退守殿内,凭险而守,远胜在此遭人屠杀。上官鹰想到这里,喝叫高楼上的鼓手道:“撤回怒蛟殿!”身旁数十手下,一齐愕然以对。

撤退的鼓声敲响。准备死守沿岸的两千多精锐,潮水般倒流回岛内。怒蛟殿位于矗立岛心的怒蛟岭下,只有一道长约三百级的石阶,迂回曲折地伸延上大殿的正门,其他地方或是悬崖峭壁;或是形势险恶的奇岩恶石,飞鸟难渡。昔日凌战天亲自督工,聘尽当地匠人艺工,经营十年之久,才大功告成。怒蛟殿前有一个广场,广场的入口有两条张牙舞爪的石龙分左右卫护,一条蛟龙回望正殿,另一条蛟龙血红的双睛,俯视着通上来的石阶,负有监守的职务。它们是怒蛟帮荣辱的象征。

室内光点散去。浪翻云覆雨剑还鞘。封寒左手刀收回背上。一坐一立,似乎并没有动过手。干虹青虽然身在当场,但双目为浪翻云剑雨所眩,其他事物一点也看不到。有一刹那她甚至听不到剑刀触碰下的交鸣声。两人交手的时间,似乎在瞬息间完成,又像天长地久般的无尽无极。那是难以形容的一刻。封寒面色霍地转白,跟着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才恢复先前模样。干虹青知道封寒受了伤,表面上却是全无伤痕。浪翻云依然大模大样坐在那里,眯起双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他是喜是怒。

封寒双目寒光掠过,盯着浪翻云道:“浪兄剑道上的修为大胜往昔,令小弟觉得非常怪异,要知宇宙虽无极限,人力却是有时而穷,所以修武者每到某一阶段,往往受体能所束缚,不能逾越,难求寸进。”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说话的用辞,续道:“浪兄现今的境界,打破了体能的限制,进军剑道的无上境界,成就难以想象,未可限量。”眼中射出欣羡的神情,仿似世间能令他动心的,只有武道上的追求。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过是比封兄走快半步,岂敢自夸?不过方才封兄运功强压伤势,可要使你最少多费半年时间,方能完全康复。”

两人娓娓深谈,仿似多年老友,没有刚才半点仇人见面的痕迹。干虹青给两人扑朔迷离的表现,弄得头也大了好几倍。

封寒缓缓答道:“早先我以一口真气,由赤尊信船上潜泳来岛,故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里,现在兵荒战乱,我要安然离岛,怎能不压下伤势,事实上乃不得不如此。”他说来神态自若,似乎不是述说本身的问题。比之方才交手前,像换了另一个人,现在始具大家风范。

浪翻云张开双目,精芒透射封寒,正容道:“封兄,小弟有一个问题,多年来悬而不决,希望由封兄亲自证实。”

封寒嘴角一牵,露出了一丝罕有的笑容,似乎对浪翻云的问题,早了然于胸,道:“浪兄请指教。”

浪翻云道:“上次和今番交手,封兄都是只有‘杀势’,却无‘杀意’,封兄有以教我。”

干虹青的兴趣被引了出来,封浪两人第一次决斗,是因为封寒的情妇龚容悦为浪翻云所杀,所以成为死敌,故而封寒欲杀浪翻云而后快,怎会对浪翻云毫无杀意?但浪翻云既有此言,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封寒道:“我也知这事不能将你瞒过。龚容悦和封某早便恩尽义绝,况且她所作所为,凶残恶毒,若非封某念在一点旧情,早已出手取她性命,浪兄将她除之,封某不但不怨恨,反而非常感激。”

干虹青感到两人对答别有含意,她不禁好奇:既是如此,封寒为何又苦苦相逼?

封寒续道:“对手难求,尤其到了我们这个层次的高手,等闲不想无谓争斗,所以今日之前,除了你我之外,十大高手中,从没有人切磋比试,遑论以命相搏。我亦不能厚颜逼人决斗,何况这并不是可以逼得来的事。”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好一会才道:“故当日我将错就错,诈作报仇,故而得到与浪兄两次决斗的良机,痛快呀痛快!”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干虹青心想,就是这种对武道的沉迷,使他跻身这等刀道的境界。

远方一阵阵鼓声传来。浪翻云咦了一声,奇道:“上官鹰这小子绝不简单,居然有进有退。”干虹青也感愕然,心想这不正是撤回怒蛟殿的讯号。鼓声提醒了三人,外面世界正有另一场生死争逐。

浪翻云道:“封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封寒爽快应道:“但说无妨。”

浪翻云一扬下颔,翘向背后的干虹青道:“此女背叛干罗,生命危在旦夕,此处亦无她容身之地,还请封兄不怕麻烦,把她带离本岛,送到安全地点,那小弟就安心了。”

干虹青眼圈一红,浪翻云的确设想周到,自己实在不宜留此,有封寒护送,胜比万马千军,可是心中依依,又不想离开这特别的男子。

封寒道:“小事而已,浪兄放心。”短短两句话,决定了干虹青的命运。干虹青欲言又止,终于将话吞回肚里。

浪翻云望向窗外。天色开始发白。黎明终于来临。白昼驱走了黑夜。

清新的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长长向上蜿蜒伸展的三百多级石阶上,满布敌我双方的尸体和残肢。最少有三百多人倒在石阶上的血泊里。攻击才刚刚开始,尊信门在赤尊信座下仅余的六大杀神率领下,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像刺刀檑木一样冲破了怒蛟帮近百级距离的封锁,攻至百级之上,怒蛟殿在望。到了这里,进展放缓起来,这处山势收窄,石阶的宽度只有五尺,比之山脚处宽达十五尺的石阶,窄了三分之二,仅可容二至三人并肩而过。长驱直上变成逐尺逐步争取的血战。喊杀声震撼着整道登山通往怒蛟殿的石阶。这怒蛟殿利守不利攻,若非尊信门尚有高手若“蛇神”袁指柔、“怒杖”程庭、“透心刺”方横海、“大力神”褚期、“暴雨刀”樊杀及“沙蝎”崔毒这六位著名的杀神轮流主攻,红巾盗早被赶落石阶战况。缓慢但却仍进展着,尊信门威震西陲的红巾盗,推进至石阶的中段约一百五十多级处,鲜血从双方战士的身上流出,顺着石阶流下去。红巾盗踏着死人的身体,疯狂向上死攻。怒蛟帮的战士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借着以高压低的威势,奋不顾身地向攻上来的敌人痛击。空中长箭乱飞。双方便像两股相互冲激的潮水,一方倒卷向上,一方反撞向下,在石阶的中段溅出血的浪花。

赤尊信在山脚下,背后一列排开十二名汉子。每名汉子身上都有几种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这都是预备给赤尊信随时取用的。赤尊信每次对敌,都拣取最能克制对手的武器,故能事半功倍,杀敌取胜。赤尊信高大威武,双目神光如炬,长发垂肩,身披黑袍。一轮肉搏急攻下,红巾盗又推进至第二百一十级石阶处,还只有一百多级。

目睹己方仍难尽占上风,赤尊信眼中凶芒隐现,道:“好!上官飞有子如此,已是无憾。”

旁边的谋臣“毒秀才”夏云开急忙应道:“门主所言极是,在我们原先算计中,怒蛟帮凌战天已经离去,现在又有封寒牵制浪翻云,这批后生小辈,还不是手到擒来,岂知如此难缠。”

赤尊信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他今夜折损了不少人手,向恶的阵亡更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大大不利日后一统黑道的发展。干罗若然知晓,当在暗处窃笑。可是这条争霸之路已走到中段,无论向哪一头走,前进或后退,都是这么遥远和费力。

红巾盗又推进了二十多级石阶,现在离怒蛟殿前的广场,只剩下八十多级的石阶,喊杀更激烈。石阶顶的石蛟龙,两眼冷然地俯视着石阶上的恶斗。上官鹰和一众手下大将,和石蛟龙望着同一方向,监察着敌我双方的形势,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喷发着仇恨的火焰。

敌人很快会攻上殿前。上官鹰大喝一声:“布阵!”殿前金铁声一齐响起。千多名怒蛟战士,手持长矛,在殿前的空地排开战阵。这些战士的足踝上,手肘上都缚有尖锐的呈半圆的尖刺,鞋头又缚了一支尖刺,一副近身搏斗的装备。千多支长矛尖都是蓝汪汪的,显然在剧毒内浸过。这是怒蛟帮的秘密武器“毒矛”阵,当年凌战天根据怒蛟殿前广场的环境,特别设计,远攻近搏,非常厉害。矛尖的毒液,是以十八种毒蛇的唾液制成,共有十二大桶,平时密置怒蛟殿的地下室内,一到生死存亡之际,只要把矛尖浸入毒液里,便成厉害的杀人凶器,既方便又容易,使杀伤力迅速加强一倍不止。

一直以来,上官鹰和翟雨时都不将这种借助毒物的战术看在眼里,认为非是大帮会所为,岂知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间,才知凌战天思虑周到,大派用场。这个战阵在凌战天的指导下,排演了千百次,那时只用未染毒的尖矛,真正染上剧毒,还是第一次。上官鹰等见矛阵摆开阵式,心中稍定。接着上官鹰还情不自禁道:“如果凌大叔在这里就好了,只有他能把矛阵的威力发挥出来。”

翟雨时笑容苦涩,无奈点头道:“若有凌副座和浪首座在,赤尊信纵有六臂三头,我们何惧之有?”

梁秋末沉声道:“我有一个很奇怪的直觉,就是一直不相信凌副座会肯听命离开怒蛟岛,虽然根据眼线,他的确是在远离这里的路上。”他提出的疑问和浪翻云的想法大同小异,不同处只是浪翻云坚决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则在存疑的阶段。

上官鹰陷在沉思里,似乎在努力追寻一些久被遗忘的记忆。戚长征道:“岛上属于凌副座系统的心腹手下,全部失去踪影,若说不是有人在暗中主持大局,令人难以相信。”他们的语气间,重新建立起对第一代怒蛟帮的英雄人物,真正的尊重。

上官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了身后的怒蛟殿一眼,沉声道:“记得当年父亲临终时,曾提及怒蛟殿有一条密道,可从山脚直通殿后,细节可问凌大叔。”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容,续道:“父亲死后,我一直忙个不停,到我想要问这件事时,大家的关系已非常恶劣。”

众人脸上都现出明白的神情。正要再说,山下喊杀声大增,尊信门的凶徒又再推上数十级,离开守护山路的石蛟龙,剩下十多级石阶的距离。上官鹰面色一变,下令道:“准备接应。”毒矛阵中立时冲出一队近百人的战士,蓝汪汪百支尖矛,一齐指向冲杀上来的敌人,准备接应己方撤回的战士。

尊信门剩下的六大杀神,轮番攻向怒蛟帮死守石阶的战士。这六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每次全力出手,必有人溅血倒下,加速了红巾凶徒的推进。这次轮到“大力神”褚期。这凶人一身功夫,尽在一对铁拳上。只见他运气开声,一个筋斗翻过在前猛攻的尊信门凶徒,像只向下扑杀猎物的恶虎,跃进怒蛟帮战士的封锁内,拳劈膝撞无所不用其极,怒蛟帮的战士虽是奋不顾身,死命阻截,仍被他连杀十多人,他才安然退回红巾盗人丛中,使他们又推上了几级。他才退后,“怒杖”程庭手执精铁打成的铁杖,硬地抢前,杖出如风,忽左忽右,使人无从捉摸他的杖势。一会儿便有四人给他撞裂胸骨,血染石阶。他全力施为后,“暴雨刀”樊杀又立即补上,杀得怒蛟帮帮众惨嚎连天、血肉横飞,令人不忍目睹。

尊信门这个战术非常成功,六大杀神蓄势待发下,轮番全力出手,很快杀到石阶的尽头。这次轮到“沙蝎”崔毒,他一振手中长戈,大喝一声,霎时间挑飞了两人,忽然敌人潮水般退回山上。“沙蝎”崔毒经验丰富,一看机不可失,身形闪电冲上,正要跟着敌人的队尾穷追不舍,杀个痛快。五六支蓝汪汪的长矛,从不同的角度疾刺而至,他何等了得,长戈闪动,几支长矛被他一齐拨开,但长矛的角度非常巧妙,把他前冲的势子完全封着,兼且矛尖显然含有剧毒,他不敢犯险,一个筋斗倒翻入己方之内。

其他人一声喊杀,待要冲上,适在这时一阵强劲的箭雨射来,把他们硬生生挡着,难有寸进。当他们再要冲前时,怒蛟帮一方安然退走,通上石阶顶的道路杳无一人,只有两条守护阶顶的石蛟龙,巍然坐镇。“蛇神”袁指柔最是性急,一马当先,抢上阶顶,眼前现出一个可容数千人的大广场,千多名怒蛟战士手持长矛,全副武装列成矛阵,在广场另一边严阵以待。矛阵前立着四个年轻男子,神情坚决,矛阵背后是气势恢宏的怒蛟殿。这种阵式,连恶胆包天的袁指柔也不禁犹豫了一会,在她背后的其他杀神和红巾盗蜂拥而上,很快填满这边的广场,形成对峙的局面。

红巾盗这边排列开一个缺口,一个高大粗壮、气势威猛,身披黑袍的大汉排众而出,身后跟着十二名凶徒,带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利器,紧随而上。正是名震西陲的黑道霸主,“盗霸”赤尊信。六大杀神,一字排开,列在他身后。决定胜负的时刻,就在眼前。赤尊信冷哼一声,连说了几声好。

上官鹰道:“赤尊信你终于亲自出手。”

赤尊信向天一阵长笑道:“凌战天果然一代人杰,久闻他精通行军布阵之术,今日一战,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尔等虽败犹荣。”

上官鹰道:“凌大叔今日若然在此,定叫你死无葬身之所。”语气透露出对凌战天的敬意。

赤尊信道:“好!虎父无犬子。今日尔等若有人能挡我十合不败,我赤尊信掉头便走。”他原本打算一上来立即骤下毒手,杀尽此地生人,以泄心头愤恨,眼前一见这等阵式,知道虽能必胜,毒矛亦能令己方元气大伤,故而从战略入手,先以威势寒敌之胆,再从容定计。他能称雄黑道,自有手段。

戚长征叱喝一声,提刀大步踏出,众人想要阻止,已来不及。赤尊信两眼射出两道寒光,扫视了戚长征上下数眼,冷然道:“对付你空手便可以。”身后众凶人一齐发笑,充满轻视。

怒蛟帮人感同身受,愤慨万分。戚长征心中狂怒,可是今晚敌势凶顽,使他早收起傲心,知道这关系到己方生死存亡,敌人愈是轻敌,对自己愈是有利,一声不响,身子弓起扑前,大刀直劈赤尊信。赤尊信寂然不动,冷冷望着敌刀攻来的轨迹,直至刀锋离开面门三寸,双脚一移,闪到戚长征右侧刀势难及的死角。戚长征大骇,正要转身运刀,赤尊信左脚踢出,扫向他的左腿,原来戚长征的刀势走狂猛的路子,最着重下盘坚稳,所以进退间,总以一脚拄地,一脚变动,一虚一实,支持重心,赤尊信眼力高明,这一脚正是扫向戚长征左脚作为重心的刹那,时间拿捏得无懈可击。戚长征魂飞魄散,无可奈何下迅速将重心转移右脚,变成侧跌开去,反刀护着要害,优势全失。赤尊信喝道:“第三招!”乘势抢入戚长征的刀光里,一拳打在刀背上。戚长征只觉刀身有一股如山洪暴发的大力传来,大刀脱手当啷落地,口喷鲜血,打着转跌往十步开外。翟雨时、梁秋末一齐冲出,加以援手。赤尊信负手而立,毫无追击的意思。红巾盗方面欢声大笑。怒蛟帮人人面无血色。戚长征被扶回矛阵内,虽无性命之忧,但已失去作战能力。这被誉为怒蛟帮后起一辈的第一高手,竟不是赤尊信手下三合之将。

赤尊信沉声道:“还有谁要再试试看?”

上官鹰脸上忽红忽白,不知应否亲自上阵。他的武功和戚长征只在伯仲之间,何能讨好?赤尊信不愧名列黑道十大高手榜上,这时上官鹰只想到“覆雨剑”浪翻云。只有他才能对抗这魔头。

红巾盗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六大杀神中的“透心刺”方横海道:“何用门主出手,光是我方横海的透心刺,足可以保他们没有二十合之将。”他特别将二十合以尖声说出,充满了轻蔑的态度。其他尊信门的人一齐发笑。形势决定一切,怒蛟帮受尽凌辱。

一个怒蛟帮人深感熟悉的声音,在阵后响起道:“方横海,我们来个赌约,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二十合,我让你保留全尸,你看可好?”全场之人一齐愕然。

一个人从殿里大步踏出。怒蛟帮众一齐欢呼。赤尊信面上第一次露出慎重的神色,沉声道:“凌战天!”

浪翻云估计无误,他果然未走。怒蛟帮的矛阵让开一条通道,让凌战天通行无阻,直至阵前,上官鹰神情激动,大步迎向凌战天。凌战天高举左手,和上官鹰的右手紧握在一起。眼光相交。通过紧握的双手,所有误会恩怨,瓦解冰消,代表着新一代与旧一代重建起新关系。

凌战天道:“帮主,你当之无愧。”上官鹰神情激动,不能成声。

赤尊信道:“凌兄,久违了。”

凌战天松开紧握的手,回身望了身后众人一眼,转向上官鹰道:“帮主,请让右先锋凌战天出战方横海。”

上官鹰闻弦歌知雅意,连忙大声道:“如你所请。”心想不愧是凌战天,打蛇随棍上,先逼方横海决战一场,胜似硬向赤尊信挑战。

赤尊信知道这与方横海面子有关,难以推卸,挥手示意方横海出战。方横海狞笑一声,提起著名的“透心刺”,大步走往广场中心。凌战天神情无惊无喜,一拍缚着腰间的长鞭,他借之成名立万的“鬼索”,忽然飙出。方横海暴喝出声,手中利刺像劲箭般向冲来的凌战天射去,破空声大作,那种速度,确是惊人。凌战天左手一动,一团黑光漫天升起,又化成一缕乌光,向着方横海射去。方横海急退向后,凌战天黑索的破空声,已在他身前身后响起,这时他才知道厉害。透心刺从不同的角度刺出,眨眼间刺索交击了十多下。凌战天鬼索神出鬼没,站在场中,把方横海逼得在场中打转,满场鼠窜,如此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他。尊信门众贼寂言无语,反之这次轮到怒蛟帮欢声雷动。

“鬼索”名不虚传。赤尊信心念电转,凌战天虽不及浪翻云,也是难得的高手,远胜己方的六大杀神,自己虽能稳胜,亦要费一番艰辛,今日形势并不乐观,幸好浪翻云尚未现身,不知是否已和封寒两败俱伤,甚或同归于尽,那就非常理想。场中打斗的声音停止,形势大变。凌战天的长索顺着方横海的水刺,像毒蛇一般,缠卷上去,直到他的肩膀。长索拉紧,两人正在比拼内力。长索不断抖动,显示出通过长索,两人的内劲在激战。此刻比之刚才动手拼斗,更为凶险,败的一方动辄身亡。全场鸦雀无声,静待结局的来临。方横海脸上现出吃力的神情,蓦地一声断喝,一个惊人的情景出现,他的手臂竟然整条断出,带起一蓬血雨,连着缠紧的透心刺,向凌战天电射而去。长索便像拉紧后放松了一端的弹簧,反弹向凌战天。凌战天面容肃穆,吐气扬声,右手掣出一把匕首,一下把射来的透心刺和着手臂一齐击落,发出一声当然大响,至此大获全胜。方横海自封穴道,制止鲜血流出,面上神情狰狞可怖。他非常了得,借着自断手臂,一方面避免被凌战天内劲震毙,另一方面试图伤中求胜,将断臂借着凌战天的拉劲,倒激回去,可惜未能成功。怒蛟帮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凌战天一扬双眉道:“赤兄你我一战势在必行,早点解决,不是更好?”

赤尊信仰天狂笑,连说几声好,喝道:“取护臂。”登时身后奔出人来,躬身呈上一对短刃,闪闪生光,非常锋利。

凌战天心下叹服,赤尊信选取这对护臂短刃大有学问。首先这护臂运转灵活,利于应付他出没无常的鬼索,以短制长。因为纵然赤尊信用上丈八长戈,仍及不上他鬼索远达三丈的长度,所谓物性相克,极短往往能制极长,这种道理,巧妙异常。其次,只要赤尊信能抢入鞭势,作近身肉搏,便是凌战天末日到临的时刻,为此凌战天一定要把赤尊信逼在远处,这种打法,最是消耗体力,所以几乎还未动手,凌战天已知道这一局有败无胜。可是己方只剩下自己一人,尚有可战之力。浪翻云!你究竟在何方?

赤尊信摆开架式,天地一片肃杀。凌战天手按腰际,鬼索待势行事。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太阳在远方的湖东升起,大地光明。这是决定两帮人命运的一战!

另一个声音响起道:“凌兄弟,这一战留给大哥吧。”一人大步循凌战天的旧路自殿内踏出,不是被誉为当今最可怕的剑手覆雨剑浪翻云还有谁?

赤尊信收势后退,第一次脸上变色。凌战天退回本阵,这等硬仗,自然是让浪翻云出马为宜。凌战天与错身而过的浪翻云互望一眼,曾共过生死的交情,在这一刹那表现无遗。

浪翻云大步走到离赤尊信前两丈处站定,嘿嘿笑道:“赤兄不在老家享清福,却劳师动众,来动我帮的根基,一个不好,还落得个全军覆没,何苦来哉?”

赤尊信仰天长笑,还未答话,尊信门这方一人闪跃而出,直向浪翻云攻去,一边喝道:“别人怕你浪翻云,我袁指柔丝毫不怕,看我取你狗命。”

浪翻云眼角并没有望向手舞“蛇形矛”冲来拼命的“蛇神”袁指柔,眼神罩定赤尊信,防他乘机出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兼且事起突然,怒蛟帮一方的人连喝声都来不及,袁指柔的蛇矛离浪翻云只有五尺。矛劲把广场上的沙尘带起,双方的战士都感到一股使人窒息的压力,逼体而来,他们离开广场中心的浪袁两人最少有五丈的距离,仍感到这一矛的凶威,身在攻击核心的浪翻云所受的压力,可以想见。长矛离浪翻云只有四尺时,袁指柔那半男不女的声音又一声大喝,运集功力,全速击去。这是袁指柔一生矛技的精萃。“她”成名多年,在七大杀神中被尊为首席高手,知道浪翻云的覆雨剑至灵至巧,自己若在这方面和他比高低,无疑自寻死路,所以化巧为拙,这一矛以硬攻硬,纯以速度、角度、气势取胜,非常凌厉。天地变色,广场上的人停止了呼吸,只有数千颗紧张得忐忑跳动的心。浪翻云这才动作。

浪翻云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望向赤尊信,微笑道:“请!”两大顶尖黑道高手,到了不能避免的决战时刻。

赤尊信漠然道:“好!让赤某领教高明。”向身后拿兵器的手下打个手号。他和干罗一样,力图避免与浪翻云正面冲突,可惜事与愿违。他成名江湖数十年,这一刹那立时收拢心神,准备力抗强敌。一个手下大步踏出,双手抬着一个高可及人的大铁盾,盾上满布尖刺,乍看起来像只弓背的刺猬,形状怕人。从这人捧起铁盾的吃力模样,铁盾重量绝对不轻。赤尊信一把取过铁盾,左手紧持盾后的手把,把他的身体自颈以下完全遮盖着。这时另一大汉奔出,抬来一支长达两丈的大铁矛。赤尊信一矛一盾,配上他高达七尺的身形,垂地黑袍,满面虬髯,形状威武。

赤尊信向着两丈外的浪翻云,一阵长笑道:“痛快呵痛快!三十年来赤某手下从未曾有十合之将,浪兄,请!”

红巾盗得见门主意态豪雄,不禁重振战意,一齐呼叫喝彩,声震广场。反之怒蛟帮见到赤尊信这种强横的形象,一时目瞪口呆起来。试想两人功力相若,浪翻云一支长剑,如何对抗这守可如铁闸的大盾,攻可击裂金石的大铁矛。赤尊信在选取兵器上,的确心机独到。浪翻云气定神闲,剑在鞘内。赤尊信大喝一声,登时把喝彩的声音盖过,跟着运腕一振,大铁矛化作一连串的寒芒,在身前两丈内的空间狂飞乱舞,左手持盾,一静一动,双脚一步一步向浪翻云推进。他借着手下喝彩声助阵,乘势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发动攻击。两丈距离在眨眼间越过,大铁矛化出重重矛影,罩向浪翻云身上每一个要害。铁矛破风声,震**全场。每一矛都贯满赤尊信无坚不摧的惊人气功。红巾盗如痴如狂,大喝助威的声响,震耳欲聋。怒蛟帮人人紧张得张口无声,连凌战天也在为浪翻云担心,盛名之下无虚士,赤尊信多年来纵横不倒,确是技艺超群,先声夺人。

赤尊信一边保持强大的攻击,一边暗暗叫苦,重武器只利攻坚,却是不利久战,若果自己始终被逼在这距离外,不出百招,当要力竭,只要稍露空隙,被浪翻云乘虚而入,主攻之势一失,将会处在挨打局面,心中一动,决定改变战术。赤尊信一声大喝,大铁矛大力打横一扫,浪翻云大奇,这种硬扫最是损耗功力,赤尊信必有后招。大铁矛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把他全身吹得猎猎作响,浪翻云运剑一带,待要卸去大铁矛的重击,剑锋拍上铁矛,蓦感轻飘飘的毫不着力,眼前人形一闪,原来赤尊信弃矛强抢上来。长矛当啷坠地,扬起一地尘土,浪翻云眼角感到一片黑云劈面撞来,覆雨剑连忙出手,一撞上黑云,全身有如触电,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黑云迅如轻烟,横撞而过。这时才看清楚赤尊信双手舞动那高达六尺,盾面满布尖刺的大铁盾,盾边四周银光闪闪,锋利之极,有如利斧。这个大铁盾在赤尊信手中轻如无物,有如毫无重量的黑烟乌云,可以从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发动攻击,有时平推如轮,有时却似泰山压顶,招式千变万化,直看得双方目瞪口呆。浪翻云一连退了七步,才能站稳阵脚,覆雨剑法再全力展开,阻挡着敌手水银泻地的攻击。赤尊信大喝一声,全力再击出几招,身形忽地退后,他似占尽上风,要走便走。众人大惑不解,不知赤尊信为何舍下苦战才得的优势,只有明眼人才看到赤尊信虽占上风却不能胜,这种打法最是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时先退走,以免泥足深陷。浪翻云并不追击。

赤尊信退回己阵,心内一阵犹豫,不知要选取哪种兵器。浪翻云的剑势可柔可刚,可拙可巧,已经超越了长剑的限制。赤尊信是以天下武器为己用,浪翻云却以手中一剑尽天下兵器的变化,一个由博入简,一个由简达博。在无数的战斗,赤尊信都能迅速决定用最佳的兵器,但这次面对可怕的覆雨剑,他第一次犹豫起来。赤尊信心中忽然醒觉自己已经输了,浪翻云专心一意,以剑制敌,自己却要在选取武器上,三心二意,甚至还不知道应要选取什么武器,以致气散神弛。全场鸦雀无声。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赤兄有手有脚,又不是有人逼你前来敝岛,这样可笑言辞,亏你说得出口。”

赤尊信老脸一红,自己这次前来偷袭,本就不安好心,是要乘隙覆灭敌人。当下坦言道:“浪兄且莫见笑,事已至此,再死拼下去,你我必两败俱伤,致干罗坐享其成,对你对我,皆是不利。”他所言句句有理,因为赤尊信并未真败,所余四大杀神均有完整的战斗能力,手下红巾盗除去战死者外,仍达两千多人,实力强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兼且黑道三分天下,均势一失,弱肉强食,干戈大起,永无宁日。

凌战天插口道:“非也非也,赤兄你虽有再战之力,却绝无取胜之望,山脚下我部署了精锐之师,由我手下大将“穿山虎”庞过之亲自率领,断你后路,不可不知。”

赤尊信哂道:“纵使我们全军尽没,怒蛟帮亦将元气大伤。当今天下,谁不想取你我之位而代之,必乘势崛起,怒蛟帮的灭亡,比之我尊信门,不过早晚间事,不知凌兄以为然否?”这人辞锋厉害,把后果分析得淋漓尽致。凌战天若还狡辩,便显得有欠风度。因赤尊信坦承怒蛟帮有使他兵败人亡的力量,态度诚恳。

浪翻云淡然道:“上官帮主,是战是和,现在由你一言决定。”

上官鹰全身一震,忽地醒悟到自己的帮主身份已被真正承认,心中感激,知道浪翻云利用这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踏前几步,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赤尊信射来的灼灼眼神,朗言道:“这次全因你们挑衅突袭,致令我帮损兵流血,若就此容你从容退身,怒蛟帮必为天下之人所笑。”顿了一顿续道:“除非门主能划下本帮可以接受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

赤尊信仰首望天,天上晴空万里,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自己要是坚持再战,则此仗之后不知还有多少尊信门人,可以得睹月圆的景象,一时沉吟起来。全场不闻一点声音,静待这威震西陲的“盗霸”决定将来的命运。秋阳挂天,大地一片静穆。

赤尊信目光扫过敌我双方,突然道:“好!我赤尊信从此退回西陲,只要上官鹰你在世一日,便不再进犯。上官帮主尊意如何?”这不啻当众认输。

上官鹰目光扫向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人均毫无表示,知道他们尊重自己,任由自己决定,大声道:“好!赤门主快人快语,一言九鼎,就这样决定吧。”

赤尊信举起右掌,上前和上官鹰击掌三下,黑道的两大巨头,立下了互不侵犯的誓言。怒蛟帮众欢声雷动。尊信门方面的红巾盗亦松下一口气。有浪翻云和凌战天在,这场仗打下去与送死何异。

凌战天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怒蛟帮经此一劫,以后当会上下一心,重振帮威。

赤尊信望向浪翻云,道:“浪兄天下第一剑手之名,当之无愧,他日驾临西陲,小弟必尽地主之谊,共谋一醉。”

浪翻云淡然自若,道:“赤兄客气。”心中却在想,两日后,是惜惜的忌辰,到时他**舟洞庭,先谋一醉!

赤尊信率众退走。怒蛟岛恢复和平。

《覆雨翻云》故事至此告一段落。但覆雨剑浪翻云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