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着革命,可是革命的大浪还没有冲击到这个县城;盼望着红军早日回来,可是听赵叔叔说,红军正在前线打日本鬼子。就这样,我在这个米店里整整待了一年多……

又是一个春天。这年的春天,穷人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去年天早,稻子歉收,乡下的穷人愁着没有米下锅,城里的穷人愁着米价贵,没钱买米。

可是沈老板的米仓里却堆得满满的。

一天晚上,刘来子喊我到后门口去。茂源米店的后门紧挨着一条河,在河里停着一条船。这时,我见大师兄王根生和朱先生从船上抬下一麻袋东西,悄悄地从后门抬进院里去。刘来子喊着我也到船上抬东西,我和他一起上了船。我们两个人抬起了一个麻袋包,这包特别重,要比一包米重得多。我伸手摸了下,问刘来子:“这包里装的什么?”刘来子摇摇头,不要我问,叫我向院里抬。我只好吃力地抬着这包沉重的东西走进院里。我们一共抬了十麻袋,全放在米仓的门外。我很想知道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趁人们都走了的时候,我解开一个麻袋,伸手去摸了摸,里面装的全是像米粒一样大的东西,我用手搓了搓,又不是大米。我抓了一把拿到有亮的地方看了看,原来全是些和米粒大小一样的砂子。砂子!弄这些砂子做什么?等睡觉的时候,我问刘来子,刘来子说:“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往日,都是经理、先生们先睡,然后是大师兄睡下,最后,我和刘来子才睡。可是今天,经理和先生们还没睡,沈老板就叫我们三个学徒的睡了。我们三个人刚睡下,钱经理和两个先生就向仓房去了。大师兄头搁到枕头上就睡着,我因为要弄明白他们到底要弄些什么花样,所以不让自己睡去。停了一会儿,刘来子拉了我一下,我跟着他悄悄地起来。我俩轻手轻脚地走到离仓房不远的地方,见仓房里灯亮着,沈老板和钱经理正抬着一麻袋砂子向米堆上倒,两个先生就用木权子在米堆上搅。啊,原来是这样,是向米里掺砂子!要把这些砂子当大米卖给人吃。我更恨起沈老板:你做买卖赚钱赚得还少吗?为什么还要做坑害人的事呢?我想到跟前看看,刘来子忙拉了我一下,扯着我回到柜台里的地铺上,按着我,要我躺下来。我躺下来,睁着眼不能睡下去,我像是见到沈老板的那颗心,那心是黑的,乌黑乌黑的。我想,人家做饭时,向外一点一点地挑砂子,可是你们却整麻袋整麻袋地向米里掺砂子,你们这安的是什么心啊!慢慢地,我睡着了,做着一个一个的梦,全梦的是吃着带砂子的米饭,咯吱,咯吱,我的牙都快要硌碎了,好难受哟!

第二天天亮,我还觉得我的牙发酸,我眼前老出现那向米里倒砂子的情景。我觉得沈老板这些人像山里的狼一样,我不能跟这些人在一起。下午,我去替那女娃买冰糖时,转了个弯,去找赵叔叔。

赵叔叔正坐在小桌前刻图章,见了我,笑着叫我坐到里面的小屋里去。他进来问我:“能过惯了吧?”

我摇摇头,说:“过不惯。他们净办些坑害人的事……”

“怎么坑害人?”

“他们黑夜里,一麻袋一麻袋地向米里掺砂子!”我把昨晚上见到的事向赵叔叔说了。

赵叔叔听了后,气愤地沉着脸说:“天下最狠毒的是地主、资本家的心,他们明里抢,暗里坑,什么坏事都办得。”

我说:“我跟这些坏人在一起干什么,我再也不愿在米店干了,送我回游击队吧!”赵叔叔看了看我,没说话。我又说:“我已经十四岁了,跟着游击队,绝不会再添麻烦了!”

赵叔叔走了两步,摇摇头说:“现在革命形势发展很快,我们游击队大部分都转移到外省同日本侵略者作战去了”

听了他的话,我想现在就回游击队看样子是不可能了。后来我又想了一个法子,我说:“赵叔叔,我跟你在这里学刻图章吧!”赵叔叔笑了笑说:“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我已经接受一个新的任务,要离开这里。”

“以后我怎么办?”

“你就安心在这里当学徒,过几个月,我还回来。”

我更不愿留在米店里了,便说:“我跟你一起走。”

赵叔叔说:“任务不允许我带着你。”他拍拍我的肩:“你现在在这里比较安全,同时也能多见识见识这个万恶的社会。只要条件一允许,就让你离开这里,去参加自己的部队。”说着他从床下拿过一双鞋给我,说:“这双鞋是给你买的,你拿去穿吧!”

我接过鞋,心里热烘烘的,我想,在革命的队伍里,处处都有我的亲人。赵叔叔又从铺底下拿出一本书给我,说:“要利用晚上时间看点书,多懂点革命道理,多长点知识,将来干革命都是有用处的。”我接过书,塞在衣襟下,感激地看了看赵叔叔,又回茂源米店了。我刚回到茂源米店,听银房里有人谈话。我探头看了一下,原来是沈老板和警察局的孙局长。孙局长说:“你囤着这么多的大米不卖,老百姓买不到米怎么办哪?”沈老板说:“那活该,米价一个劲地看涨,我得等个好价钱。”孙局长又说:“你这是囤积居奇,老百姓要是知道了,闹起事来,恐怕不好办。”说着眯起眼睛看了看沈老板,沈老板赶忙说:“那就全靠你老兄帮帮手喽!有你这局长在,我还怕什么?”孙局长说:“你发了财了,我在中间给你卖力气。”沈老板说:“我请客,我请客……”说着把一包钞票塞在孙局长手里,两个人全笑了起来。

这时,我忽然听见前边柜上有孩子的哭声。我连忙跑到前柜,见柜台外边站着一个穿得很破的女人。她一手提着个小竹篮子,一手抱着个小孩子,柜台上放着两张钞票。她正向柜台里的几个先生苦苦求告:“先生,请你卖点米给我们吧,我家已经两天没做饭了。你看这孩子,饿得直哭。”我再看她怀里的孩子,只有两三岁,又黄又瘦,小细脖颈儿弯弯着,头向下耷拉着,直瞪着两只大眼,不住地啼哭。那女人又求告说:“先生,不管贵贱,你随便给我们点米就行。小孩的爸爸不在家,这钱还是借来的。你权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孩子吧!”柜台里的马先生看看朱先生,两个人脸上都表示出同情的样子。朱先生又看看钱经理,钱经理就向那女人说:“实在没有办法,米确实卖光了,连一粒也没有了。上面又没分配给我们,乡下我们又进不来米,这有什么办法呢?你到别家看看吧!”那女人还是不走,向钱经理说:“先生,你们这米店是个大米店,随便扫扫仓底,也够卖给我们的。你行行好吧,你看这孩子饿的。”那孩子嗷嗷地哭个不止。正在这时,沈老板从银房里出来了。他冲着那女人把眼一瞪说:“我这里又没死人,在我门口嚎什么?”那女人一面哄着孩子,一面说:“老板,这孩子是饿的,你卖点米给我们吧!”沈老板说:“快走吧,米早卖光了!”说着他把柜台上的两张钞票向外一推,转身又走进银房去了。那女人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钞票,抬起头来的时候,眼泪汪汪地向看柜台里的每一个人全仔细地看了一下,再没说什么,抱着那大哭的孩子,慢慢地走了。当她那满含着泪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好像两把刀子穿着我的心,我的心立刻疼了起来。

那女人走了,可是那孩子的哭声还在我耳边哇哇地响。我想起饿肚子的滋味,想到那孩子回到家去又吃什么呢?我的心疼得不好受,暗暗地骂着沈老板:你真狠心呀!为了自己多赚几个钱,别人饿死你也不管。你仓房里的米不是堆得满满的吗?

又过了好几天,沈老板还是按着米不卖。可是每天傍晚,后门口都有船送米来。仓房里囤满了,有些米袋子不得不放到后面的住房里。越是不卖米,买米的人就越多,每天一下门板,就有好多人在门口等着买米。老板只叫我们回答一句话:“现在没有米!”我经常看到那些买米人愤怒的脸色,有时,他们干脆就在门口骂起来。

一天下午,后门外面的河里又停下一只送米的船。我们三个学徒被叫到后边来卸米。我和刘来子刚从船上抬下一袋米,忽然听到前边柜上有人吵起来了。我们正在惊异,钱先生跑来喊我和刘来子快去上门板。我们跑到前边一看,嗬,门外站着黑压压的人群,喊叫着要买米。沈老板头上汗珠子像豆粒儿一样,不住地往下掉。朱先生、马先生一个劲地摆手向那些大声喊叫的人们说话。我一看,心里高兴起来了,忽然想起我们家乡打土豪分田地的光景。那时候人们闯进地主家里,打开米仓分了米,还把地主抓了起来。我多么希望门口这些人全冲进来,把米分了,把沈老板抓起来呀!想着想着,不由得咧着嘴笑起来了。

我光顾笑,也忘了上门板了。沈老板过来打了我一巴掌:“你笑什么,快上门板!”我转脸看看沈老板,他头上冒着青筋,脸色乌紫,脑袋活像一个猪头。我说:“他们堵住了门,我上不得呀!”他说:“你过去把他们推开!”我说:“哪儿推得动哟!”我慢慢走到外边的人堆里,一面喊着:“喂,让开了,我们要上门板了!”一个人力车工人过来推了我一下说:“为啥要上门板,太阳还没落,我们要买米哩!”我小声地向他说:“后门口正卸着米哩,到那里去!”那人听了我的话,就大声地问沈老板:“喂,老板,你说你到底卖不卖米?”

沈老板说:“我没得米,拿什么卖?”

那人说:“你说没有米,那让我们到店里面去看看。”

沈老板说:“你凭什么?”

那人又大声说:“你不卖,我们可要自己动手了!”

沈老板说:“你敢怎么样?”

那人说:“按牌价,我们自己给你卖!”说着他大声向围在那里的人说:“喂,大家听着,他茂源后门正卸着米,可是一粒不卖给我们,难道要饿死我们吗?我说,他不卖,我们自己卖。走!拿着篮子、口袋到后河沿去!”说罢,他先向后河沿奔去,所有的人呼啦一下也都跟着他向那跑去了!

这下子沈老板更急了,他说话都哆哆嗦嗦的:“哎……快,快到后边去把船上的米抬进来!”我故意气他:“这前边门板还上不上?”他瞪着眼说:“上!”我说:“顾哪头呀?”他说:“都得顾!”他叫我和刘来子在前边上门板,他带着先生们奔后门跑去了。

我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心里快活,忍不住一个劲地笑。刘来子问我:“你为啥老是笑?”我说:“这好嘛,放着米不卖,要抢喽!”他说:“你莫笑,老板看见了要揍你的。”我们俩还没把门板上完,又来了一个买米的。我说:“老板不让卖,叫上门板了。”那人问我:“你们到底有没有米呀?”我说:“老板等着涨价。”那人说:“你卖点给我们吧!”我说:“我当不了家。”刘来子四下看看,小声向他说:“你们多来些人闹,他就得卖。”那人说:“好,我再喊人去!”那人一走,我向刘来子说:“我去喊老板去,就说前边又有人闹了!”

我到了后门的河边,一看那里好热闹!一大群人围在河岸上,大声嚷着不让从船上往下卸米。从来不抬米的沈老板和钱经理,两个人也抬着一包米,还有马先生和朱先生也抬着一包米,全都让人围住了。人们七嘴八舌,乱哄哄的。那个人力车工人指着沈老板说:“你说没有米,这是什么?”沈老板说:“有米也不卖!”那人说:“你囤积居奇,抬高物价。”沈老板说:“你管不着!”那人说:“你让我们挨饿,我们就得管!”又向周围的人说:“他不卖,我们大家自己动手!”人们一听,轰的一下挤过来了,有的人伸手去扯麻袋口。沈老板一看可急坏了。他把米包向地上一放,一下子把身子扑在米包上,嘴里喊着:“谁要动我的米,我跟他拼命!”他趴在米包上,小短腿乱蹬,圆脑袋乱晃,活像一只乌龟,我不由得又哈哈笑起来。

忽然,听得河里“扑通!扑通!”两声,船上的冯先生大声喊起来:“他们把米掀到河里去了!”原来人们都愤怒极了,几个人爬到了船上,把米包往河里掀。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沈老板一听,慌忙从米包上爬起来,杀猪似的喊着:“抓住他,谁掀下去的谁赔!”他回身往船上跑,地上的米包丢在那里,人们呼的一声挤过来,一下子把米袋撕开了,雪白的大米撒了一地。拿口袋的,提篮子的,全拥过来了,人人伸手去抓地上的米。

沈老板这时像猴子吃了辣椒,抓耳挠腮,团团乱转。一些挤不到这米袋跟前的人,又去撕马先生和朱先生的那袋米,很快那袋米也散开了,人们又围着去抢那一袋米。这时还有一些人挤不到跟前,他们就呼呼隆隆往船上涌。沈老板一看不好,也跟着往船上跑。船上上去那么多的人,又互相拥挤,一个人高喊:“船要沉了!”一些人又都往船头跑,就听到忽通一声,那只船悠地下翻到河里去了。

那边一翻船,这边岸上更乱了。有些会水的人忙跳下河去救人,人们到处乱喊乱嚷。一会儿,沈老板从河里冒上来了,他是个矮胖子,双脚够不着地,冒了一个泡,又沉下去了。我看着他挨淹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心想,淹死你吧,叫你往米里掺砂子!叫你囤着米不卖!那些跳下水救人的,一会儿从河里捞上一个来,一会儿又从河里捞上一个来,就是没有捞沈老板的。有一个下去捞人的,让沈老板抓住了,沈老板硬扯着那个人,想让那人把他拖上来的。可那人一看是沈老板,一甩手又把他甩掉了。沈老板像一只落水的肥母鸡,一冒泡儿,咯的一声喝了口水又沉下去了。后来还是马先生脱了衣裳下河把他捞上来。他上了岸,浑身水淋淋的,也说不出话来了,往地上一躺,嘴里一个劲儿地吐黄水。他本来肚子就挺大的,这一回喝足了水,肚子就更大了,躺在那里,活像一只鼓足了气的癞蛤蟆。

落水的人都上了岸,可是船上的米全沉下去了。沈老板睁开眼看了看河,指着向马先生说:“米!米!快捞!”马先生说:“我们捞,你快回去换衣裳吧!”沈老板又吐了几口黄水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要往家走。我忙跑到他跟前说:“不好了,前边来了一些人,也要抢米!”他一听,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钱先生过来把他架起来,他伏在钱先生耳边小声说:“快去请孙局长,就说这儿发生了抢劫。”钱先生答应一声就去了。我看着沈老板浑身又是水又是泥,真想笑,可是当着他又没有笑出来。他问我:“你看那个领头的人在哪里?去跟着他。”我四下里看了看,见那个人力车工人正从河边拉着一个浑身透湿的小孩向东走。我向沈老板说:“那个人没有了,大概是跑了。”沈老板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说:“我饶不了他,得跟他算账!”他又向我说:“你坐在这河边上看着,别让人下河捞米。”说罢他走进后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岸边撕开的两袋米全让人抢光了,船上的米又都翻到河里去了,人们觉得这事情闹大了,一些拿口袋、提篮子的人都走开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空着手走来看热闹的人。忽然,我见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我一下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个没有买到米的穷苦女人。她也认出我来了,走了过来说:“小兄弟,你看那米多可惜,全掉河里去了。”我说:“掉下去,老板省事了,捞上来再卖,就不用往里使水了。”她向我笑笑。我见她怀里抱的那孩子,还是那么黄,那么瘦,两只大眼滴溜溜的,像是才刚哭过。我再看她手里提的篮子,还是空空的,没有一粒米。我问她:“刚才米包让扯开,你没抢一点米呀?”她说:“我抱着孩子,没敢往跟前挤。”我说:“前边又有人闹了,闹开了头,老板说不定要拿点米出来卖的。”她脸上露出怒气,说:“老板太黑心了,囤着米,光顾自己发财,不顾别人死活。你看,这孩子饿得哭呀!”我看看那孩子,他果然又哭了起来。忽然,前边传来呼喊的人声,那女人说:“前边闹起来了,也许真能买到点米。”说着转身奔前边去了。我也不再管那翻到河里的米,跟着那女人奔前边去。

我们绕到了前边,见米店门前围着很多人。门板已经上得严严的了,人们就在外边拍打着门板,高声地喊叫。这时我见那个人力车工人又来了,他向大家说:“老板心狠,囤着米不卖,看着我们挨饿,我们今天一定要打开门,让他把米按牌价卖给我们!”说着,他就用力敲打着门板。他这么一打,人们都劈里扑通地敲打起门板来。他们这样做,我真高兴,这真像我们柳溪攻打胡汉三家门的情形一样啊!这时我想起沈老板的样子,我想他每听到一声敲门声,准震得身上胖肉一哆嗦。我也想到瘦老板娘的样子,她必定是躲在后房里拉长了脸叹气,说不定她要给那个墙上的财神爷烧一炷香哩!我正想着,忽然见到两个年轻人抬着一根大木头桩子来。他们两个抱着那根木头桩子“咚!咚!”地向门板上撞去。那门板让撞得一闪一闪的,眼看就要被撞倒了。人们都愤怒地高喊着:“快开门!开门!我们要买米!我们要吃饭!”

在那门板快被撞开的时候,忽然有人说:“警察来了!”我向西一看,果然来了一二十个警察,他们全端着枪,冲着人群走过来。孙局长在头里领着,他腰间别着一把手枪,肋下还挎着一把小剑。人们见警察来,有的走散了,可是大部分人还围在米店门口。孙局长满脸凶气地向人们面前一站,大声地问道:“谁领头闹事的?扰乱社会治安,都给我滚开!”他叫嚷了几声,走开了几个人,可是那一大堆人还是站在米店门前不动。孙局长又高嚷着:“滚开!谁再围在门口,我把他抓起来!”他叫得挺凶的,可是人们就是围在那儿不走。孙局长见人们不听他的话,便向警察们说:“把他们赶走!”警察听了孙局长的指挥,就要用枪来赶开围在那里的人群。这时那个人力车工人走了出来。他走到孙局长跟前说:“这个米店的老板,囤积居奇,抬高米价,弄得老百姓都吃不上饭,请你把他带到警察局治罪,让他把米卖给我们。”孙局长把眼一瞪:“你是干什么的?”那人说:“我是买米的。”孙局长说:“米是他米店里的,卖不卖这是他的自由,你跑这捣什么乱!”那人说:“我们不是捣乱,我们要吃饭,要买米,他开门把米卖给我们就没有事了。”

那人和孙局长论理的时候,店门板上的一个小小的方窗子打开了。沈老板隔着小窗子向孙局长说:“孙局长,请你把这个人抓起来,他是个强盗,带人把我的米抢了!”孙局长马上就向警察说:“把他抓起来,带走!”那人说:“为什么抓我?”孙局长说:“你聚众闹事,抓起来!”那人一听,一下跳到门台阶上,大声地向围在那里的人说:“喂,大家看看,囤积米的人不犯法,我们要买米的人倒犯法了,这公平吗?”大家一齐说:“不公平!”

“不能抓他,要抓,先把米店老板抓起来!”

孙局长更恼怒,大声喊着:“抓!抓!”

那人说:“他警察局光保护有钱的大老板,不替我们穷老百姓说话。不听他的,我们还打门,买米!”说着他拾起那根木桩,又“咚!咚!”地向米店的门板撞起来。门口的人们见警察不说理,还要抓人,全都愤怒起来,围着门猛敲。

孙局长一下子把手枪拔出来了,大喊着:“谁再打门,我就开枪了!”那个撞门的人转过脸来,向孙局长说:“饿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要开枪,你就朝我这儿打吧!”说着他拍了拍胸膛。孙局长气急败坏地命令警察:“快抓,快!”两个警察上前刚要动手,那人用力一推,一个警察倒在了地上。孙局长脸上的肌肉**了一下,举起了手枪。这时站在我身旁的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她见孙局长要开枪打那个撞门的人,丢掉篮子,飞一样跑到孙局长身边,伸手去挡凶恶的孙局长,一面高喊着:“不能开枪,他是好人!”孙局长一见是个女人,转过身来就开了一枪,子弹飞出来,正打在那女人怀中孩子的头上。血顺着那孩子蜡黄的小脸流下来,流到他妈妈的怀里,滴在米店门口的街道上。那个人力车工人一下跳到门口石台上,大声说:“大家都看见了,他们囤积,他们杀人!要和他们算账!”人群沸腾起来了,愤怒地呐喊着,和那女人一起要向孙局长扑去。这时孙局长又怕又恼,一闪身躲在一群警察身后,命令警察开枪,一面喊着:“把那个讲话的人抓起来!”三四个警察奔向那个人力车工人。人力车工人还要说什么,人们怕他被抓去,便紧紧地围着他。几个满面悲愤的穷苦人急忙扶着那愤怒的痛哭的女人

这时,米店的门打开了,沈老板趁机把孙局长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