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尘见日:结1 一些碎片信息

付延契在一跃而下之前,在从他13岁开始抚养他的覃家人看来没有一点预兆。

原名付延契,后改名覃得悦的年轻男性,留下了一张抑郁症诊断书,然后在炎热夏季的黄昏,他从覃家大平层的阳台上跳了下去,即使当时家里有人也来不及阻拦他,从地面的状况来看,根本不用抢救就知道肯定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把自己想死这件事隐藏得很好,他只暗示过林隽。

覃山海得知养子死亡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确定他有没有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

“电脑全部都被没有意义的图片和视频填满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恢复的信息。手机刷机了。”覃山海的秘书仔细检查了覃得悦的电脑,手机,平板电脑,手表,任何可能产生联络的电子设备,全部没有了覃得悦为覃山海“工作”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对外联络迹象。然后要找有没有纸质的。

看秘书和覃山海本人到处搜寻的样子,覃山海的妻子张绚心里很难受。

“你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除了利用就是利用。”

“感情?你有感情你给他不就够了么?我给他钱,难道钱不重要?”覃山海在忙碌中反驳。

张绚摇摇头,她该准备葬礼的事情了。

张绚告知了付延契以前所在的福利院的老师,老师问她要不要告诉付延契的妹妹,张绚有些惊讶地问老师,“现在能联系上?”老师的回答是“只能说试试看,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这个对话张绚没有告诉覃山海。关于要不要告诉付连歧,她内心是动摇的。

张绚知道自己依存于覃山海,根本已经与他一样,没再做过什么心安理得的好事了。

所以告诉这个姑娘她哥哥自杀这件事,也不是好事。

然后就是覃山海想知道他突然自杀的原因。

抑郁症的诊断报告只可能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些原因是需要从他交往密切的人那里得知。

他开始像一个父亲一样,带着一点崩溃后的歇斯底里,到处询问覃得悦交往过的人,知不知道他自杀的原因。

有些人被他这个状态搞得厌烦,从而表现出了“我跟他不熟,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去”的冷漠姿态。

覃山海也问到了林隽,林隽的表示也差不多,“我就是跟他出去玩玩而已,没听他说过什么心里话。这年头谁还掏心掏肺啊?”

虽然他是这么表现的,实际上他听到付延契跳楼那天,他把自己关进房间断断续续哭了三个小时。

覃山海的骚扰持续了没多久,当时林隽的重心更多的是放在付连歧身上。当然葬礼的时候覃山海也没有见到付连歧。

这场葬礼,或者说追悼会,是他自杀后数天才开的。当时有人报警了,警察调查清楚确认是自杀,他们才着手准备葬礼的事情。或者说,是先清理因为他死亡而出现的麻烦,再准备了葬礼。

覃山海知道他的养子有个妹妹,但忘记了是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有些可笑,自覃得悦发现端倪时,覃山海就时不时暗示自己的养子不要企图反抗他,不然就不能保证他的妹妹安全了。

所以这名养子一直很安分。

覃山海觉得是时候掌握他妹妹的情况时,联系到了福利院,却发现就连福利院的老师都不知道,她从高二开始去了哪里。那本来就是一所寄宿学校,她似乎转学了。

她过年的时候会回来,她与福利院都是单方面联络,她想来的时候才会来,她没有说自己到底在哪里读书。

对于覃山海来说,这些消息没有用。

如果一直没有动静地话,那也没有问题。

但也不对,为什么她已经能让人不知道她在哪里了?

覃山海在等动静。过年的时候她没有去福利院。

没有老师有她的联系方式。应该是说,她当时留下的联系方式全都失去了作用。

大半年过去了,覃山海没有感觉到有针对他的动静,他渐渐放松了。虽然他心里有这个疙瘩,但他已经把这个疙瘩放在了角落里。

给付连歧提供消息的老师实际已经不归属福利院了,她所得到的消息,那个联系方式实际上是付延契给老师的,他在自杀之前特地去了一次。

这个老师是听到了福利院的其他老师告诉她的葬礼时间,才把这个时间告诉付连歧的。

如果付连歧不知道葬礼时间和地点,她就不会出现那里。付延契其实把林隽禾余店的地址留在了老师那里,以某种相对简单暗号的形式。不过当时老师告诉了葬礼信息后,那张地址没了作用。

林隽和付延契的关系非常好,超出两家父母的想象。

覃山海本来对他这位养子看得很严,但也不是不能出去玩,只是不让与别人单独出去,如果单独出去,那么司机必跟去。

所以他出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几个人一起叫他,并且次次报备。

这时,付延契就会找林隽说些事情。比如最近和妹妹联系上了,她好像过得还可以。她又学会了什么技能。比如最近覃山海采取了什么措施,让他取现金有点困难,他在思考用什么方式去兑。又比如,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林隽通常会给他出主意,梳理现状,或者附和他关于他妹妹的话题。

林隽虽然还记得当年那个8岁的小女孩,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忘得差不多了,更别说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大概是到她初二之后,林隽偶尔能看到付连歧的照片。

朴素清秀的姑娘。还没长开。

到她高中的时候就见不到她的照片了。

“我很想她,但我不敢让她传照片了。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翻我手机电脑,有时候他还会开共享。很可怕。”

确实很可怕,林隽光想想就觉得可怕。只要不是不顾一切,“覃得悦”就是逃不出覃山海的。

一段时间后,付延契和林隽商量着什么时候与她见上一面。

刚毕业的林隽为了表达不继承家里工厂的决心,他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剧本杀的店。这样“覃得悦”写的案子可以用来改编,让覃山海不能再拿走。

创业初期很忙碌,比林隽一开始以为的要忙碌很多。他连找付延契的次数都减少了。

佘铭华对他的要求是五年内回本。在江括这个城市创业收益与风险并存,竞争压力也大,他让这个小店大约较稳定地运作已经是三年后了。

他们终于可以实行见面计划。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付连歧到底在哪里读书,他们只是想办法约了一个折中的地点。

那天是带他出去玩的名义,送他到那个地点的,甚至为了保险,他常用的手机都交由别的朋友保管。

在这之前,付延契已经有快一年没有见林隽了。

最终定在一个偏郊区地方的新开的餐厅。

这个姑娘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她一直在看窗外,观察着哪个才是她的哥哥。

现在比初中时好看了。灰色格子衬衫,米白色外套,深蓝色牛仔裤,简单普通,不难看。

背包倒是用了好几年的样子,洗得发白的浅粉色的尼龙包,挂了一个当季有点流行的玩偶,可能是吃快餐得到的。

付延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邀请林隽一起过去,林隽不愿意,就远远地看着。

那个姑娘认出了付延契,她当时就飞奔出来,两人拥抱了一会。

本来说好的速去速回,两人还是聊了两个钟头,一直到林隽计算的最晚返回时间。最后两人分开的时候都哭了,林隽有些感叹。

付延契后来问林隽“我妹妹可爱不?”

“你这问得我怎么说,你转头漏给我女朋友我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漏给你女朋友?”付延契有点生气。

也确实。林隽意识到他说话不过脑子了。“如果打扮打扮就更好了。”他说。

“嘁。”付延契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个花姐姐,不想换换口味的吗?”

“那你等我成熟点吧。”林隽笑着回答。他那个时候确实对付连歧没有什么想法,他还在跟别的女性恋爱。但后来一想,也许付延契是在试探他。

没过多久,是林隽正式开店的两周年。

这天也是9月难得的阴天。两人在天台吹风。

“不瞒你说,我觉得睡不好的日子变多了。”付延契肉眼可见的疲惫。

“天太热了吗?”林隽调侃着。

“我又发现了。”

“又……”

付延契点点头,“是,我又发现了。用的是以前写的。”

林隽一时语塞。

两个人就在天台上任由风吹得凌乱。

“林隽,我把妹妹让给你,怎么样?”

“你这什么意思?你家的还能变我家的?”林隽听出了不对劲,但保持着还算正常的语气。

“也是。”付延契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反正你也不能泡她。”

“我哪敢啊,你送到我面前我也不敢。”林隽仍然装着笑意说。又过了一分钟。“今天我开店两周年,你不要想些不应该想的事情。”林隽略低沉着声音说。

“可以,不想。就是有件事要拜托你。”付延契抬起头,语调略微轻快些。

“什么事?”

“再开一家店,开到禾余。”

付延契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

“我这家还没开始回本呢!”林隽有点着急。再开一家,他不知道会要投入多少钱。

“不能开吗?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林隽当时觉得,如果真的拒绝了,事情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能……但我要想想理由……问家里要钱的理由。”林隽回答。

“我希望你能帮我。以后不会有这么大的忙了。”

林隽先听他的需求,然后发现他要的“店”所需的面积一点都不小,会比在江括这里的大很多。

林隽鼓起勇气向佘铭华要钱开分店这个想法说出来之后,佘铭华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样子,比如觉得他异想天开。

“你决心做大的话,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是禾余?”佘铭华是认真提问的。

林隽给了一些理由,比如人文,地理环境之类的。

佘铭华说想想。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再跟林隽说:“那就当做投资吧,把这幢楼买了。”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佘铭华的大手笔也超过了林隽的想象。买一幢即使不大的楼,不可能他不用考虑这个钱。

“投资归投资,我们家也不可能眼都不眨就拿出几千万。你肯定是要还的。赚钱的本事就看你了。哦,我可以给你减轻点压力。”

她指出的减轻压力的方式就是林隽并不直接还钱给银行,而是还给她。

这幢楼一共四层,不大,比较旧,在市区较边缘的位置,但好在未来这块有发展规划,交通即将便利,现在价格便宜。

买楼的消息被付延契知道后,他开始了那几个剧本的各方面策划。

既然买了楼,他又要考虑在禾余短时间住的地方。不知道佘铭华是出于什么目的,让他在禾余买了个小房子。

又是钱。

从此,林隽只能成为一个正经的商人。

只是做自己的商人还不够,他不得不多参加一些对家里工厂有用的聚会。

佘铭华似乎认为这就是“成长”。只有林隽自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他没想到,这个忙原来是付延契遗愿的一部分,他说的把妹妹让给自己,也是真的。

佘铭华本来不确认林隽是不是真的恋爱了。只是对他一诈就诈出来了。林隽读书时和前期创业的时候确实谈过好几个,把他一步步从一个普通不懂事的少年变为一个会理解、会换位思考,不胡乱发脾气的人。

其中确实有佘铭华喜欢的女孩子,只是最终各种原因他们分手了。

付连歧不是不好。作为一个人,佘铭华觉得她是不错的,只是,她把林隽栓得死死的,让他几乎没了其他可能性。

这当然是作为母亲,或者说他的“缔造者”不想看到的局面。

林隽还能更进化,还能以自由的单身身份,变成离完美更进一步的人,当然也是能替她解决一部分工厂发展的难关。

可惜了。为了这个女孩子的命运他选择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把付连歧当成妹妹就完美了。可惜了。

佘铭华一直是这么想的。

佘铭华并不想当真正的“恶母”,当一个明确的坏人对她和对自己儿子们都无益,暗示他们做什么会更好,才是她擅长的。

但这次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