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可怜
魏永芳赶紧起身，去卧室里将曾夫人搀扶着走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曾夫人，先前只在唐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人，以为她是个比唐夫人大几岁的肥胖妇女。如今一看，哪里有半点衰老的痕迹。她披散着卷曲的头发，穿着睡袍，脚下一双拖鞋，面容虽有些憔悴，却依然保留着一个女人最端庄的一面。好漂亮的女人！人到中年，脸蛋却宛如青春少女，眼神里透出一股忧郁，就像画家笔下的青春女子。
她看了看我们，接着指着我，问魏永芳：“小芳，这是谁？”
我和蕊儿赶紧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曾夫人你好。”
魏永芳解释道：“这是……林先生，和他妹妹。”
曾夫人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不再看我们，眼睛盯着电视机，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林先生……我不认识。”
“曾夫人，这次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见我又一次开口，她终于回过头来，却没看我，只一个劲盯着蕊儿看，一边看，一边露出微笑。蕊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挽住了我的手，躲在我身后。
“这个小妹妹……”她笑道，“和我们萱萱长得好像。嗯……”接着又摇摇头，“不对，还是我们萱萱最漂亮，天底下没有比萱萱更漂亮的女娃子了。”
魏永芳赶紧岔开话题，“表姐，今天中午你爹爹打来电话了。”
曾夫人叹了口气，靠在沙发椅背上，“又有什么事？你告诉他们，我这段日子累得很，身上总没有力气。要是想见我，就让他们自己来。又或者，等到过年，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回去。”
“你老爹爹说，夏天天热，他在老家种了些去火降温的草药寄过来，让你泡水喝。”
曾夫人噗嗤一笑，“糊涂。这会还是秋天，马上都要立冬了，喝什么降温的药。”
魏永芳朝我使个眼色，我心里敞亮，曾夫人果然还活在三年前。她的记忆，她的认知，她的容颜，似乎都被锁在那个时间点。
“曾夫人，”我试探着开口，“下午没去打麻将啊？”
曾夫人掩嘴笑了笑，脸上浮出一团红晕，说道：“不打了，不敢打了。我那一回打麻将，惹了祸，我们家老曾还对我动了手。”她故作神秘，把身子靠近我，低声说道：“别往外传啊……那回我只顾着打麻将，没去接萱萱。结果萱萱她遇到车祸了！”
我便顺着她的话题说道：“哎哟，车祸可不得了！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她笑着摆摆手，“我家萱萱福大命大，一点儿伤都没有。她当时坐在车子后面，和那个……那个程家的儿子坐在一起，没受伤！反而是呀……哈哈，”她捂着嘴偷笑，“是程建生的老婆受伤了。她姓唐，比我小几岁，现在天天躺在**，生活不能自理啦。”
我暗自叹气，曾夫人的精神状态果然大有问题。她不仅不知道丈夫女儿已经去世，还故意扭曲了自己的记忆，把自己女儿的车祸遭遇嫁接到了唐夫人身上。心理学上说，人类都有一道心理防御机制，再遭遇了不能接受的事情后，会在脑海里自己想出一个谎言来安慰自己。久而久之，便会把这个谎言当真。
我大着胆子再次深入挖掘，问道：“你确定吗？受伤的不是萱萱？”
她愣住了，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傻笑道：“嗯……确定！很确定！我们家萱萱现在好得很，每天都去公园玩。她先是坐秋千，然后又坐滑梯，还有跷跷板，呵呵……每一回，她都让我带她去，才不让她爸爸跟着去……萱萱最喜欢她妈妈了，呵呵……”
“师叔，”蕊儿有些不忍，在我耳边说道：“她好可怜啊……”
我固然也明白这是可怜女人，但却不能放着正事不管。
“曾夫人，曾老板现在生意做得大啊，你这一辈子算是过上好日子咯。”
她呵呵直笑，“哎呀呀，别说，别说。快，小芳，给客人削苹果，给客人端茶。”
这是女人的软肋，吹捧她的家庭，往往能让她卸下防备。听唐夫人说，曾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格外喜欢和他人攀比，如今看来可见一斑，一点儿不假。
“曾夫人，曾老板每天忙不忙？”
“忙！忙得很。”她笑道：“不过嘛，男人家，总是要忙事业的。他晚上回来得晚，我也不怪他。”
我现在既像是个心理医生，又像是个讯问嫌疑人的警探，一点点抽丝剥茧，一步步靠近，问道：“我听说，他还参加了咱们C市的一个什么富豪俱乐部，有这事吗？”
“俱乐部？”曾夫人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听他讲过，嗯……记不太清了。啊！”她突然惊叫一声，“我记起来了！”
我和蕊儿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听她继续往下说。
“是有这么个地方，在北城区吧。老曾跟我说，是个很豪华、很漂亮的房子！哼，我还让他带我去呢，他可倒好，说我妇道人家，又不会打高尔夫，又不懂得怎么喝高档红酒，不能去。”
“那，曾老板他自己经常去吗？”
“也不是经常去。那里严格得很，必须要有内部人士邀请，才进得去呢。我记得……我记得有一天，他跟我说，要带萱萱去……”
我心头一紧。
“我还问他来着，带姑娘去那里干嘛？他说，是去见见世面。我想着，嗯，也好，说不定萱萱在那里能遇到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交上朋友了也说不定。将来她长大了，交际圈也大一点，你们说对不对？”
“……对，您考虑得周到。”
“你们说，我家萱萱将来长大了，高中毕业之后，进了大学，读什么专业？”她笑嘻嘻问我们，但不等我们回答，又自言自语说道：“我看啊，还是要读理科。女娃娃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要自立自强，不能跟我似的。嗯……以后嘛，她可以把她爸爸的公司接过来，当个女老板、女强人！哼，程建生两口子还想跟我们家结个亲家，我看这事就不合适，谁知道他那个儿子将来怎么样呢？”
曾夫人就这样笑谈自己的规划，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梦想里，用谎言一再麻痹自己的灵魂。
而屋外的天空更显阴沉，彷佛一场暴雨即将坠落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