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孩

从前,有两个贫穷的樵夫,正穿过一片很大的松林往家里赶路。冬天的夜晚冷极了。地上的雪积得很厚,树枝上也挂了不少冰柱。两个樵夫正走着,两边不断有些细小的树枝被这严寒冻折。当他们来到山涧前的时候,山涧的瀑布已经给冻住了,一动不动地挂在空中,因为冰大王吻过了它。

天真是太冷了,连鸟兽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嗷——”老狼嗥叫了一声,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走过灌木丛,“这天气可真是怪透了,政府怎么也不管一管。”

“唧唧,唧唧!”绿色的朱雀嘀咕着:“年迈的大地死了,它穿着一身白色寿衣,都已经准备好出殡喽!”

“那是它的结婚礼服,大地是要出嫁啦。”斑鸠一个个咬着耳朵说道,它们的粉红色小脚给冻得够戗,可是它们觉得此情此景,应该看得罗曼蒂克一些。

“胡说,”老狼咆哮着说道,“我告诉你们,那全是政府的错。你们要是敢不信,我就把你们给吃了。”老狼头脑可实际了,而且总也不缺个好的理由。

“嗯,就我而言,”天生的哲学家啄木鸟开腔了,“我不喜欢原子理论式的解释。如果一件事情是这样,那它就只能是这样,而现在呢,那就是天气太冷了。”

天气的确是够冷的,那些住在高高的杉树上的小松鼠,一个劲地互相蹭着鼻子,想暖和暖和。兔子在窝里缩成一团,连往外探探头都不敢。就只有猫头鹰倒好像挺喜欢这天气。尽管它们的羽毛蒙了层霜,硬邦邦的,可是它们倒并不在乎,又大又黄的眼珠骨碌骨碌直转悠,还隔着林子相互怪叫:“嘟——呼!嘟——呼!嘟——呼!多可爱的天气呀!”

两个樵夫走啊走啊,拼命往手上呼气,穿着包了铁钉的大靴子的两只脚也在结块的雪地里猛跺。

有一回,他俩陷进了一个挺深的大雪坑,出来时浑身白得就像正在磨面粉的工人;又有一回,在水给冻住的沼泽里,两人在又硬又滑的冰上摔了跤,连捆好的柴都给摔散了,只好一根根地又给拣起来,再捆到一起;还有一回,他们觉得像是迷路了,真把两人给吓坏了,他俩可知道大雪对那些睡在它怀里的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

不过,他俩信赖那个保佑所有出门人的好心的圣马丁。他们掉头沿原路打转回去,十分小心谨慎地走着,最后总算到了森林的边上,远远地看见在下面的山谷里,闪着他们村子的灯光。

他俩乐坏了,大笑了起来,总算是脱险喽!这时,在他俩看来,大地好像一朵银花,月亮好像一朵金花。

可是笑过之后,他们又悲伤起来,因为他们想起了他们的贫穷,其中一个说:“咱俩乐什么呀?有钱人才配活着,像咱们这种穷光蛋,倒不如在森林里给冻死,给野兽扑上来咬死算了。”

“是啊,”他的同伴说,“有些人得到的太多,另一些得到的又太少,世界已经被不公平瓜分了。什么东西分起来都不平均,倒只有忧愁是不偏不倚,人各有份。”

可是正当他们相互诉苦的时候,出了怪事:天上掉下了一颗星星,又明亮又美丽,它打天边滑落,一路掠过些别的星星。他俩惊异地望着,望见它好像是掉到紧挨着小羊圈边上的那丛柳树后头去了,那地方不过一箭之遥。

“哇,那儿有罐金子,谁找着归谁。”他俩嚷着跑了起来,他们太想得到金子了。

其中一个樵夫的手脚利落些,跑到了前头,闯进了那丛柳树林,又从另一头冲了出来。瞧!白雪上面还真有样金光闪闪的东西。他赶紧跑了过去,弯下腰,用双手去摸。那是一件金丝斗篷,装饰着许多精巧的星星,折叠着包了许多层。他朝他的同伴呼喊着,说他已经找着从天上掉下来的财宝了。他的同伴跑了过来,两人就坐在雪地上,解开了那件折叠着的斗篷,准备把金子平分了。

可是,唉!里面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实际上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都没有,只有一个熟睡的婴儿。

此时,只听到其中一个人说:“真是白高兴了一场,太不走运了。一个小孩对男人有什么用?咱们还是走吧,就由他在那儿得了。咱们是穷人,自己也都有孩子,可不能把自家的面包再分给人家一口了。”

可是另一个人却回答说:“不行,把这个孩子丢在雪地里冻死可是罪过啊!虽然我和你一样穷得叮当响,有好几口子要养活,锅里的东西也并不多,可是我还是要把他带回去,让我妻子来照顾他。”

说着,他疼爱地把孩子给抱了起来,拿斗篷把孩子的身体裹住,以免他被这冷天冻着。接着他就往山下的村子走去,他的同伴对他的傻脑壳和软心肠大感惊奇。

他们到村子时,他的同伴对他说:“你得了那个孩子,把斗篷给我吧。咱们该平分才合适。”

可是他回答说:“不成,这斗篷可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这孩子的。”接着,他又祝他同伴好运,然后就走到自己家门口,敲了敲门。

他的妻子开了门,看见她丈夫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便搂着他脖子吻了他一下,又从他背上卸下柴捆,把他靴子上的雪抖掉,叫他进来。可是他在门口没动,对她说:“我在树林里找到样东西,带回来让你照顾。”

“是什么东西?”她叫道,“给我瞧瞧!家里空****的,缺的东西太多了。”他把斗篷拉开,妻子一看是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哎呀,当家的,”她咕哝着,“咱们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多吗?还要你给抱回个让仙女给撇下了的孩子?没准他还会让咱们交上厄运呢!而且我们拿什么来照料他呢?”她对他发火了。

“这可是个星孩啊!”他答道,接着又对他妻子讲了发现这孩子的奇怪经历。

可是她的怒火并没有消下去,气呼呼地冷嘲热讽着:“咱们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还有能力养活别人的孩子吗?有谁会关心咱们呢?有谁会给咱们吃的?”

“不能这么说吧,就连麻雀上帝也会照看它的孩子的,它会喂食它们。”他答道。

“麻雀冬天不也会饿死吗?”她问道,“现在不正是冬天吗?”

男人没答话,只是站在门口不进来。

树林里吹来的一阵冷风溜进了门,她打了个哆嗦,说:“你不把门关上吗?冷风灌进来了,我冷啊!”

“那些往硬心肠的人家里吹的,不正总是冷风吗?”他问道。

女人没答话,只是往炉火挪近了些。

过一会儿,她转过身来望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丈夫快步走了进来,把孩子放在她怀里。她吻了吻那个孩子,把他放在一张小**,他们自己最小的孩子也睡在那儿。

第二天,樵夫把那件奇特的金丝斗篷放进了一个大柜子,他妻子取下孩子脖子上的一串琥珀项链,也收了进去。

于是,男孩就和樵夫的孩子们一起被拉扯长大,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在一起游戏玩耍。他一年比一年长得更漂亮,村里所有人对此都很惊奇。他们自己都是黑皮肤,黑头发,可是这孩子却白净秀气,像锯开的象牙似的。他的鬈发也像是打卷的黄色水仙花;他的嘴唇像是红色花瓣;他的双眼有如清水河边的紫罗兰;他的身体则仿佛那没有人采割过的田野上玉立的水仙草。

可是他的漂亮却让他变坏了,他变得又骄傲又冷酷又自私。樵夫的孩子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他都瞧不起,说他们出身卑贱,不像他,可是来自一颗星星,尊贵着呢!

他以主子自居,把其他人都称做他的佣人。他对穷人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也从来不怜悯那些瞎子或是有什么别的残疾痛苦的人。相反的,他向他们扔石头,还把他们赶上大路,命令他们到别的地方去要饭,结果弄得除了歹徒、逃犯等坏人之外,谁也不会第二次到他们村子去乞讨。

说真的,他太沉迷于美貌了。他净拿那些弱小或丑陋的人开心,还取笑他们。而他爱他自己。一到夏天,只要没风,他就趴在神父果园的那口井边,瞧着水中映着的他那漂亮得出奇的面容,为他所拥有的美貌而乐个不停。

樵夫夫妇常常责备他,对他说:“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待那些孤苦无助的人?我们当年待你可不像你这样啊!你对那些需要同情的人怎么能那样冷酷呢?”

老神父也常常把他找去,想试着教会他爱一切生物,对他说:“苍蝇是你的兄弟,别去伤害它。在森林里飞来飞去的野鸟也有它们的自由,不要只为了自己高兴,就把它们给抓住。蛇蜥和鼹鼠是上帝创造的,都各有其位,你是谁?怎么可以给上帝创造的世界带来痛苦呢?就连在地里干活的牲畜也需要人们赞美啊!”

可是星孩却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还摆出一副不高兴和不在乎的架势。接着就又跑回他伙伴那儿去当头儿了。他的伙伴都跟着他,因为他既漂亮,又活泼,会跳舞,会吹奏,而且会唱好听的歌。

星孩带他们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星孩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星孩拿一根尖芦苇扎进鼹鼠那昏花的眼睛里时,他们都笑了起来;他拿石头扔麻风病人,他们也都直乐呵。他们什么都听他的,心地也变得跟他一样狠。

一天,一个穷叫花婆子路过他们村子,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两脚给坑坑洼洼的路面磨得直流血。累了的她,就在栗树底下坐了下来,想歇息一会儿。

可是星孩一看见她,就对他的伙伴们说:“瞧,那个臭叫花婆居然坐在一棵那么漂亮的栗树下!来,我们去赶她走,她太难看了。”

于是他就走过去,用石头扔她,还不停取笑她。她看着他,满眼流露着惊恐,可是双眼却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樵夫正在旁边的草场里劈木头,看见星孩的所作所为,就跑过来斥责他说:“你心肠真是太狠了,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怜悯。这可怜的女人哪儿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待她!”

星孩气得脸都红了,跺着脚说:“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我又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说的没错,”樵夫答道,“不过我在森林里找着你的时候,我可是有颗慈悲为怀的心啊!”

那女人一听到这些话,就大叫一声,昏倒了过去。于是樵夫把她背回家里,由他妻子照顾着。等她苏醒以后,又拿来吃的喝的摆在她面前,让她只管随便用。

可是她不吃也不喝,只是问樵夫:“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孩子是你在森林里捡到的吗?那请问是不是正好在十年前的今天呢?”

樵夫回答说:“是啊,我是在林子里捡到他的,那时正好是十年前的今天。”

“在他身上你还找到什么信物没有?”她叫了起来,“他脖子上是不是挂着一串琥珀项链,他是不是给包在一件绣着星星的金丝斗篷里?”

“没错,”樵夫答道,“正是那样。”

于是,樵夫把斗篷和琥珀项链从柜子里取了出来,拿给她看。

那女人一看到那两样东西,就高兴得哭了起来,说:“他就是我在森林里丢失的小儿子啊!我求求你们,快把他叫来吧,为了找他,我已经走遍了天下啊!”

于是樵夫和他的妻子赶紧跑出去,把星孩找了回来,并对他说:“快进屋去,在那儿你会见到你的妈妈,她正在等你。”

星孩又惊又喜地跑进屋,可是一看见那女人在那儿等他,就轻蔑地笑了起来,说:“嗬,哪有我妈呀?这儿只看到个脏叫花婆子。”

女人回答他说:“我就是你的妈妈啊!”

“你疯了,说这种话!”星孩气呼呼地嚷了起来,“你是个要饭的,长得又丑又一身破烂,我才不会是你儿子呢!给我快滚,别让我再见着你那张脏脸。”

“不,你的确是我的小儿子,是我在森林里生的。”她叫着跪了下来,向他伸出双手,“强盗把你从我身边偷走,又把你扔在森林里不管你死活。可是我一见到你,就认出你了,还有那些信物,金丝斗篷和琥珀项链,我也都认出来了。我求你了,跟我走吧,为了找你,我走遍了天涯海角。来吧,孩子,我需要你的爱啊!”

可是星孩却一动不动,对她的哭诉无动于衷,屋子里只听得见他母亲痛苦的哭声。

最后他对她说话了,声音又生硬又尖刻。“如果你当真是我妈妈,”他说,“你就早该离远点,也免得到这儿来让我丢人现眼。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星星的小孩呢,万万没想到会是个叫花子的孩子,你还是快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啊,我的儿子,”她叫道,“在我走之前,你不能亲我一下吗?为了找你,我可是历尽了千辛万苦啊!”

“不行!”星孩说,“你太难看了,我宁可去亲蛇或是癞蛤蟆,也不会去亲你的。”

女人站起来,伤心地哭着跑进森林。星孩见她走了,心里挺高兴,就又跑回他伙伴那里去,要和他们一起玩。

可是小伙伴们一见他过来,就挖苦他说:“你跟癞蛤蟆一样讨厌,跟毒蛇一样残忍。快滚开,我们可不愿你跟我们一起玩。”说着他们就把他赶出了花园。

星孩皱起了眉头,心想:“他们对我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我要到水井那儿去看看,水井会告诉我,我是多么漂亮。”

他走到井边,往里一看。瞧!他的脸跟癞蛤蟆的脸似的,身上也像蛇那样布满鳞皮。

他一下子扑倒在草地上,哭了起来,心想:“都是因为我自己的罪过,才会这样啊!我不肯认自己的母亲,还把她给赶走了,对她这么傲慢又这么冷酷。所以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她,找不到她我绝不罢休。”

这时,樵夫的小女儿走了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说:“你现在不漂亮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留在我们这儿吧,我不会笑你的。”

星孩对她说:“不,我对我妈妈太冷酷无情了,这不幸是给我的报应。所以我非走不可,我要到全世界各个地方去找她,直到我找到她,并得到她的宽恕为止。”

于是他就跑进了森林,叫喊着要妈妈回到他身边,可是没有回应。

整整一天,他都在呼喊着她。等到太阳落山后,他就躺下来,睡在叶子铺成的**。鸟啊、兽啊都连忙跑开,它们可都记得他的残忍。他孤孤单单的,只有癞蛤蟆在守望着他,毒蛇从他身边慢慢爬过。

清晨,他起了身,从树上摘了些苦浆果吃了下去。接着,他又在大森林中穿梭,一路伤心地哭着。不管碰见谁,他都要打听一下是不是看见过他妈妈。

他对鼹鼠说:“你在地底下行走,能告诉我,我妈妈在哪儿吗?”

鼹鼠答道:“你弄瞎了我的眼睛,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又对朱顶雀说:“那么高的树你也能飞过它的顶端,你能瞧得见整个世界。告诉我,你能看见我妈妈吗?”

朱顶雀回答说:“你光为了自己高兴,把我的翅膀给剪了,我哪儿还能飞得起来呢?”

他向孤零零地住在杉树上的小松鼠问道:“我妈妈在哪儿呢?”

小松鼠回答说:“你已经把我妈妈给害死了,难道你还想杀死你妈妈吗?”

星孩哭着低下了头,乞求万物的宽恕。接着又继续穿梭在森林中,找寻着那个讨饭的女人。到了第三天,他走到森林的另一边,来到了平原上。

他走过一个村子的时候,孩子们都取笑他,还往他身上扔石子儿。他实在太脏了,村里人就连牛棚也不让他睡,生怕他让贮存在里头的玉米发霉,村里的雇工也赶他走,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当然也得不到一点儿他母亲——那个叫花婆的音讯。

三年了,他踏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常常好像都已经瞧见她就在前面的路上了,他喊着、追着,双脚被尖石子碰得鲜血淋漓。可是他总是追不上她,住在路边的人都说没见过她,也没见过跟她相像的人,还都拿他的悲痛来取乐。

三年来,他浪迹天涯,在这个世界上,他得不到爱,得不到怜惜,也得不到仁慈。可是这正是他自找的,想想他曾是多么的妄自尊大啊!

一天晚上,星孩来到一个城门口,这座城修在河边上,城墙挺结实。他那时已经很累了,脚又一直发痛,可是他还是打算进城去。不料两个站岗的士兵把长矛往门口一横,不客气地问他:“进城干什么?”

“我在找我妈妈,”他答道,“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也许她就在城里呢。”

可是他俩却看笑话似的,其中一个摇了摇他那把黑胡子,搁下他的盾牌,嚷着说:“其实你妈妈就是见着你也一定不会高兴的,你长得太难看了,连泥潭里的癞蛤蟆和在沼泽里爬来爬去的蛇都比你强。快走开!你妈妈不可能住在这城里。”

另一个手里拿着一面黄色旗子的士兵问他:“谁是你妈妈,你找她干吗?”

他答道:“我妈妈跟我一样,也是个要饭的,我以前待她太坏了,我求你们让我进去,如果她真的在城里的话,也好让她饶恕我的罪过啊!”可是两个士兵还是不让他进城,还拿长矛扎他。

星孩哭着转过身正要离去,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铠甲,铠甲上嵌着镀金的雕花,他的头盔上蹲着头长翅膀的狮子。他问那两个士兵是谁想要进城。

他们说:“是个叫花子,而且还是个叫花子的孩子,我们已经把他赶走了。”

“那又何必,”他笑着叫了起来,“把这个难看的东西卖去做奴隶,还可以卖到一碗甜酒的价钱呢!”

一个满脸凶相的老头正好走过来,一听到这话便叫了起来:“我出那个价买他。”说着话他就把钱付了,然后就拉起星孩的手,把他带进了城。

他俩在城里穿过了许多街道,来到了一个小门口,这扇小门开在一面石榴绿叶掩映的墙上。老头用一枚雕花的碧玉戒指往门上碰了一下,门就打开了。他们走下五级黄铜台阶,跨进一个园子,里头长满了黑罂粟,还摆着许多绿色的陶土罐子。老头从头巾里取出一条提花丝巾,蒙住星孩的眼睛,赶他走到前头。当丝巾给摘下的时候,星孩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点着牛角灯的地牢里了。

老头往他眼前搁了一个放着些发霉的面包的木盘,说:“吃吧!”

又拿来一杯发臭的水,说:“喝吧!”

等星孩吃完喝完,老头就走出去,锁上了门,又拿一根铁链把门拴牢。

这个老头其实是利比亚巫师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他的法术得自尼罗河坟墓里的一个巫师的真传。

第二天,他走进地牢,恶狠狠地对星孩说:“这个城市的城门附近,有一片树林,里面有三块金子,一块是白金,一块是黄金,一块是赤金。你今天去把那块白金给我取回来,要不然我就要抽你一百鞭子。快去吧,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会在花园门口等你。你可千万要把那块白金给我取回来,不然你就准备倒霉吧。你可是我买来的奴隶,我花了一碗甜酒的价钱呢!”

说着他又用那条提花丝巾把星孩的眼睛蒙上,引着他穿过屋子和那个黑罂粟园,又上了五级黄铜台阶,用他那枚戒指打开了小门,把星孩放到街上。

星孩出了城门,来到巫师跟他说过的那片树林。

从外头看上去,这个树林好美好美,好像里头满是鸟语花香。

星孩于是就高高兴兴地进去了,可是这树林的美丽对他却一点好处也没有。不管他走到哪儿,都有无情的荆棘打地底冒出来把他围住,狠毒的荨麻戳着他,蓟也拿刺扎着他,痛得他难以忍受。

尽管他从早晨找到中午,又从中午找到晚上,却哪儿都找不到巫师说的那块白金。太阳下山了,他一边转身往家走,一边伤心地哭着,他知道他就要遭受什么样的命运了。

当他来到树林边上的时候,听到灌木丛中像是有谁痛苦地叫喊了一声。他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伤心事给抛到了脑后,连忙跑回到那里。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兔子,给猎人设下的夹子逮住了。

星孩挺可怜它的,就把它放了,对它说:“我自己也只是个奴隶,不过但愿我能还给你自由。”

兔子答道:“你当然已经把自由还给我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星孩对兔子说:“我正在找一块白金,可是哪儿也找不到。如果我不把它带回去给我主人的话,他会打我的。”

“跟我来,”兔子说,“我带你去找那块白金,我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还知道它为什么要给藏在那儿。”

于是星孩就跟在兔子后面走着。

瞧啊!在一棵大橡树的树缝里,他看见了他正在寻找的那块白金。

他乐坏了,忙把它拿到手里,对兔子说:“我不过是为你做了一点小事,你却加倍地来报答我。”

“不,”兔子回答说,“这无非是你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罢了。”说完之后兔子就一溜烟地跑了,星孩也就往城那边走去。

城门口坐着一个麻风病人,他的脸给灰色的黄麻头巾遮着,透过头巾上开着的两个小洞,他的眼睛像烧红的煤块那样灼灼发光。他一看见星孩过来,就敲起木碗,摇起铃铛,对他说:“给我一块钱吧,不然我就要饿死了。他们把我赶出城外,没有一个人可怜我。”

“哎呀,”星孩叫了起来,“我自己袋子里也只有一块东西,而且如果我不能把它带回去给我的主人,他就会打我,我可是他的奴隶啊!”

可是麻风病人又乞求又哀告,最后星孩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把那块白金给他了。

星孩回到巫师的家门口,巫师开了门,把他带进屋,问他:“那块白金你弄到手没有?”

星孩答道:“没有。”

于是,巫师就扑上去揍了他一顿。然后在他面前搁了一个空木盘,说:“吃吧!”

又拿来一个空杯子,说:“喝吧!”接着就又把男孩投入地牢。

第二天,巫师又来了,对星孩说:“今天如果你不把那块黄金给我弄回来,你就非得给我继续当奴隶不可,我还要抽你三百鞭子。”

于是,星孩就又来到那片树林,整整一天,他都在找那块黄金,可是他还是哪儿也找不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正当他哭的时候,他从夹子里救出来的那只小兔子跑了过来。

兔子对他说:“你为什么哭呀?你在树林里找什么?”

星孩回答说:“我在找藏在这里的一块黄金,如果我找不到它,我的主人就要打我三百鞭子,还要让我继续当他的奴隶。”

“跟我来!”兔子叫了一声,接着它就跑着穿过树林,来到一个水池边,那块黄金就在池底。

“让我怎么谢谢你呢?”星孩说,“你看,这是你第二回帮我了。”

“别那么说,是你先对我起了同情之心的。”兔子说完,又一溜烟地跑了。

星孩拿起那块黄金,把它放进袋子,匆匆回城。可是那个麻风病人一见他进来,就跑着迎上去,跪下来叫道:“给我一块钱吧,我就快要饿死了。”

星孩对他说:“我袋子里只有一块黄金,而且如果我不把它带回去给我的主人的话,他就会打我,还要让我继续当他的奴隶。”

可是那个麻风病人却只是悲伤地哀求着他,所以星孩又起了怜悯之心,就又把黄金给了他。

然后他又回到了巫师的家门口,巫师打开门,把他带进屋,对他说:“黄金弄到了没有?”

星孩答道:“没有。”

巫师又扑上去把星孩打了一顿,然后给他戴上链子,把他扔进了地牢。

第二天,巫师又来对他说:“今天,你如果把赤金给我弄回来,我就放了你,不然的话,我就一定要把你杀掉。”

于是星孩又来到树林里,整整一天,他都在找那块赤金,可是他还是哪儿也没能找到。傍晚的时候,他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小兔子又跑来了。

小兔子对他说:“别哭了,高兴点,你要找的那块赤金就在你身后的山洞里。”

“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星孩叫了起来,“你看,这是你第三回帮我忙了。”

“哪里话,是你先对我起同情之心的。”兔子说完,又一溜烟地跑了。

星孩进了山洞,在最里头的角落里,他找到了那块赤金。他把它放在袋子里,匆匆忙忙地回城去了。

城门附近的那个麻风病人一看见他过来,就站在大路当中喊了起来,对他说:“把那块赤金给我吧,不然我一定会死的。”

星孩又同情起他来,就把赤金也给了他,对他说:“你比我更需要它。”不过这次他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因为他知道他将面临什么样的厄运。

瞧啊!当他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卫兵都向他鞠躬行礼,说着:“我们的王子是多么漂亮啊!”

一群市民也跟在他后面,喊着说:“的确是漂亮得举世无双啊!”

星孩却哭了起来,心想:“他们都在笑话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多么痛苦。”

可是人群还是越来越多,弄得星孩都迷了路。最后,他发现他已经来到一个大广场,在那儿有座漂亮的王宫。

宫门打开了,城里的教士和大臣们都跑上前来迎接他,一个个对他躬身行礼,说:“您就是我们正在恭候的主人——我们国王的儿子。”

星孩回答他们说:“我不是国王的儿子,我只不过是一个穷苦的讨饭女人的孩子。你们怎么说我漂亮呢?我知道我长得很难看。”

那个铠甲上嵌着镀金雕花,头盔上蹲着一头长翅膀的雄狮的人拿起一面盾牌,喊着说:“我们的王子怎么会说他长得不漂亮呢!”

星孩往盾牌上一看,瞧啊!他的面容又跟从前一样了,他又恢复了他的美貌,他还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过去不曾看到过的东西。

教士和大臣们都跪了下来,对他说:“从前有过这么一个预言,说是在今天,统治我们的人将要降临。所以,请您接受这王冠和权杖,以您的公正和仁慈来治理我们吧!”

可是星孩对他们说:“我不配治理你们,因为我不肯认我的亲生母亲。如果我不能找到她,求得她的宽恕,我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你们还是让我走吧,我还要再次走遍这世界去找她。就是给我王冠和权杖,我也是不能留在这儿的。”说着,他就掉头走向通往城外的大路。可是你瞧,在士兵周围挤来挤去的人群中,不正有他的妈妈——那个讨饭女人吗?她身边站着的,不正是坐在路边的那个麻风病人吗?

星孩嘴里迸出一声欢呼,跑了过去,跪下来吻着他妈妈脚上的伤口,他的眼泪滴落在上面,将它们打湿。他把头俯到地上,抽泣着,好像心都要碎了。他对她说:“妈妈,在我狂妄自大的时候,我不认您做母亲,我现在变得谦恭了,让我做您的儿子吧。妈妈,我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您现在还能爱我吗?妈妈,我过去拒绝您,现在,您愿意认您这个儿子吗?”可是讨饭女人却一句话也不回答。

星孩又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麻风病人那发白的脚,对他说:“我对你发过三次善心,你能劝我妈妈跟我说一句话吗?”可是那个麻风病人也是一句话也不回答。

星孩又抽泣起来,说:“妈妈,我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了,宽恕我吧,让我再回到森林里。”

讨饭女人把手放在他头上,对他说:“起来吧!”

麻风病人也把手放在他头上,对他也说了一声:“起来吧!”

他站了起来,向他们看去。瞧啊!他们是国王和皇后。

王后对他说:“他是你父亲,你曾经救过他。”

国王对他说:“这是你的母亲,你曾经用泪水打湿过她的脚。”

他们上来搂住了星孩的脖子,亲吻他,把他带到宫殿里,给他穿上华丽的衣裳,又让他头上戴着王冠,手里拿着权杖,治理这个河边的城市,做它的主人。

他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公正,那么仁慈。他赶走了那个巫师,又送给樵夫夫妇许多厚礼,对他们的儿女们也很尊敬。他不允许任何人虐待鸟兽,他教人们爱、怜悯和仁慈。他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吃得饱,穿得暖,他的领地呈现一片安宁和富足的景象。

可是他并没能治理多久,因为他受过太多的苦,他经过太严酷的磨炼了。

三年后,他去世了,而他的继任者的统治却很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