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搭邮车来的

霜凝大地,满天星斗,夜空如洗,万籁俱寂。砰的一声,一个瓦罐摔到了大门上。啪的一声,迎来了新年。这是除夕之夜,时钟敲响了十二点。马蹄嘚嘚,邮车来了。那辆大邮车在城门外停了下来,车上载着十二个乘客,再多一个也坐不下了,所有的座位都有人坐。

“新年好,新年好!”家家户户都在高声叫喊,喜气洋洋地迎接新年的到来。此刻,人们高高举起斟满美酒的酒杯,为庆祝新年的到来而干杯。

“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幸福快乐!”他们这样祝贺道,“祝你有娇妻作伴,生活美满;祝你财源滚滚,金钱成堆;祝你消灾祛难,万事如意。”

是呀,人们都是有这样的心愿。酒杯叮当……那辆邮车正好在门口停住,车上有十二个陌生的乘客。

他们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呢?他们全都随身携带着护照和行李,他们还带着给你,给我,给城里每个人的见面礼。这些从异国他乡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们究竟想来干什么?他们又带了点什么来呢?

“早上好。”他们对在城门口站岗的哨兵说道。

“早上好。”哨兵回答道,可时钟已经敲过了十二点。

“您的姓名?您的职业?”哨兵问第一位下车的先生。

“看看护照好啦,”那位先生说道,“我就是我嘛。”他真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汉,身上披着熊皮大氅,脚穿高统雪橇靴。“我就是被人寄予许多希望的那个人,等到天亮以后来找我,你就会得到一个新年礼物!我会大把大把地撒出铜板和银币来,我会送出许多礼物来。是呀,我举行盛大的舞会,不过只能不多不少三十一个舞会,再多的夜晚我就没有了。我的船只常常被冻住,可是我的办公室里却是暖融融的。我是个批发商人,名字叫一月。我随身只带着账单。”

接下来是第二个。他是个经营娱乐行业的经理,凡是喜剧、化装舞会等娱乐活动都有他的份儿。他的行李是一只大桶。

“那是忏悔节才敲的,如今敲出来的可不止一只猫啦。”他说,“我想要让别人高兴,也要让自己开心。我是我们全家寿命最短的一个,只有二十八天。不错,有时候人们会给我加上一天,不过那也差不了多少。好哇。”

“您不可以如此大声喧哗。”哨兵说道。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那人说道,“我乃是狂欢节的嘉年华会上的王子,我用‘二月’这个名字到处旅行。”

第三位到来了,此人形销骨立,一副斋戒期禁食太久的模样,不过却鼻子朝天,架子不小,因为他同“四十骑士”沾点亲,又是个天气预言家——不过那并不是什么肥缺美差——所以只能满口称赞斋戒。他的装饰是在扣眼上插了一枝紫罗兰,不过花儿都小得可怜。

“三月,快走吧!”第四个喊了起来,并且推搡了一下第三个,“三月,快走吧!在看守的屋子里有一盆调好了的潘趣酒,我已经闻到了酒香。”其实这并不是真的,四月这家伙只不过存心骗他一下,他是以愚弄人开始的。他看上去机警狡黠,一副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模样,不过那个月份里节假日真是多得很。

“我的心情时好时坏,”他说,“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一会儿抬出来,一会儿又搬进去。我既是搬家行业的经纪人,又经营着殡葬业务。我的脸变化无常,又哭又笑。衣箱里有一套夏装,不过我要是现在拿出来穿上也太不合时令了。我来啦,逢到要着装的隆重场合,我会脚上穿着丝袜,双手插在裘皮手筒里的。”

现在,有一位女士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是五月小姐。”她说。她穿着夏装和雨靴。她的长裙是山毛榉叶那种翠绿色的,头发上插着一枝银莲花。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车叶草的清香,所以哨兵不禁嗅了又嗅。“上帝保佑你。”她说道,这是她在打招呼。她真美艳动人啊!又是个女歌唱家。可她不是站在剧院的舞台上演出,或者走街串巷在集市、棚屋里卖唱的那一类,她喜欢在森林深处一展歌喉,在清新、碧绿的林间一边走着一边纵情高唱。她的针线袋里有一本克里斯蒂安·温特的诗集《木刻》,那些诗篇就像山毛榉叶那样翠绿,还有一本理查德的《小诗》,那些诗篇就像车叶草那样清新。

“现在夫人该下车啦,年轻的夫人!”车上的人一齐呼喊道,于是夫人娉娉婷婷地走下车来。她年轻美貌,举止优雅,神情高傲。她生就一副慵困的模样,如同睡在“七个沉睡者”之日。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她在一年当中白昼最长的那一天举行宴会,这样人们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大嚼那么多美味佳肴了。她本来可以乘自己的马车来,不过还是和别人一起乘邮车来了,她想表明自己并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势利之辈。不过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出门旅行的,她有她的弟弟七月跟随着。

他是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穿着一身夏装,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他的随身行李很少,在炎热的天气里,行李多了未免太累赘,所以他就只带了一顶海滨浴场用的遮阳草帽和一条游泳裤,真不算多。

她们姐弟俩的母亲接着下了车。八月夫人是大宗水果交易的批发商,她有许多鱼笼,还经营那种有衬架支撑的裙子。她心宽体胖,为人热忱。她干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甚至自己扛着啤酒桶将酒送到田里去给干活的雇工们喝。“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她说,“《圣经》上就是这样写着的,只有在干好了活之后,才能举行林间舞会和欢庆丰收的酒宴。”她真不愧是妈妈。

在她的后面走下来一位男士,他是一名画家,是擅长调配色彩的大师。森林知道他一来到,树叶就要改变颜色,只要他愿意,那些叶子可以变成赤红、金黄、棕褐色,整座森林会显得分外好看,却也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这位大师吹着口哨,发出黑色欧椋鸟鸣叫的声音。他是一个干活利索的人,一会儿就把绿中带褐的蛇麻草蔓缠到了他自己的啤酒杯上,成了装饰的图案。他有眼光,善于装饰布置。现在他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颜料桶,这就是他的全部行李。

接着下来的是一个田地经营者,他一心想着的是在这个播种月份里耕耘播种,先要着手的是犁地翻土,是呀,还想着一点打猎的乐趣。他有猎狗,有猎枪,手提包里装着干果,嘎嘎地发出响声。他随身带的东西真是多得吓人,居然还有一把英国犁。他谈论着农业经济,不过大家没有听到多少,因为他的话被一阵咳嗽声和哮喘声打断,那是十一月来了。

他感冒了,患着很重的感冒,所以他用床单而不是手绢来擦鼻涕。然而,他还是不得不带领着女佣们满山遍野地转悠,去砍点柴火。他说,只要动手劈柴火,他的那一点点小病很快就会熬过去的。他是锯木行业的能工巧匠。到了晚上,他切削溜冰鞋的木头鞋底来消磨时光,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几个星期人们就会溜冰取乐,到那时这些木鞋底就派上用场了。

最后的那个也姗姗来到。这是一个随身带着取暖火钵的小老太婆,她瑟瑟地在发抖,一副抗不住冻的样子。不过她的双眼却像两颗星星似的闪闪发亮。她手上提着一个花盆,盆里栽着一棵幼小的枞树。“我要精心地照料它,保护它,这样它到圣诞节的时候就会长得很高大,可以从地上一直伸到天花板。树上挂满点亮了的蜡烛、金苹果,还有各色各样的剪纸。取暖火钵烧得四周暖融融的,同壁炉差不多。我从衣袋里掏出一本故事书来高声朗读,于是,房间里所有的孩子都安静下来了。圣诞树上挂着的那些玩具娃娃都变成活的了,树顶上的那个蜡制小天使扇动着他那对用金箔做的翅膀,从绿色的树上飞下来,亲吻房间里的所有大人小孩,是啊,也亲吻了站在屋外歌唱伯利恒上空的星星的那些穷孩子们。”

“行了,马车可以走了,”哨兵说,“我们的十二位乘客都已经下来了。让下一辆旅行车过来吧。”

“先让这十二位进来了再说。”值班的哨兵队长说,“每次只进一位!护照由我代为保存,人人都是如此。在这儿逗留的有效期为一个月。在那一个月快结束的时候,我会把每个人的表现都填写在护照上。请吧。一月先生,您先进来吧。”

于是,一月先生就迈步走了进去。

等到一年过完了,我会告诉你这十二个乘客到底带了什么见面礼给你,给我,给我们大家。现在我还不知道,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奇妙的时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