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击朋党,强化君权

瓦解朋党

康熙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尚未正式即位的雍正便办了几件大事:任命贝勒允裸(雍正即位后,为了避讳,把其他皇子的名字中的“胤”下令改为“允”)、十三阿哥允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四人为总理事务大臣,他说居丧期间,心绪不宁,因此臣下“有所启奏诸事”,除藩邸事务外,“俱交送四大臣,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以便把各种事情有条不紊地办好。总理事务大臣,位尊权重,自应是新朝的核心人物,应是先朝的元老重臣和新君的亲信。雍正与允祥情谊最笃,而隆科多拥护其登基最为得力,命此二人为总理事务大臣,顺情顺理。任用政敌允裸及其追随者马齐,是一个大的战略决策。同日封允裸、允祥为亲王,允仍的儿子弘皙为郡王。十二月十一日,赐允撰爵号和硕廉亲王,允祥和硕怡亲王,允袍多罗履郡王,弘皙多罗理郡王。同月,命允裸兼管理藩院和上驷院,雍正元年(1723)二月改兼管工部。

雍正优待允裸的亲属,任用了一些他的支持者。除此之外,他还赐允裸的儿子弘旺贝勒衔,荣誉之高,在诸皇侄中,除弘皙外所仅见的。允裸的母舅噶达浑,康熙并未因允裸及其母良妃而把他放出辛者库,雍正为照顾允裸,削其贱籍,放为一般旗民,赏赐世袭佐领世职。被康熙指斥与允裸勾结的贝子苏努,雍正在其父死后的第三天,将他晋爵贝勒,不久把他的儿子勒什亨委署领侍卫内大臣。佛格,原系闲散宗室,与允裸关系密切,雍正元年(1723)年初,雍正用他为刑部尚书。阿灵阿的儿子阿尔松阿,康熙末年为领侍卫内大臣,雍正元年十二月,也命他任刑部尚书。贝勒满都护,雍正命他总理事务处协同行走。佟吉图,允裸管内务府广善库时的司官,因之交厚,后退职居闲, “自云藏器待时”,意在为允异日效力。雍正即位,说他“才具可用”,擢为山东按察使,很快升至布政使。允裸和他的一些追随者,在政敌当权下,反倒加官晋爵了,似比在先朝还要得意,部分人因而弹冠相庆。允裸晋王爵,他的妻子乌雅氏的亲戚来祝贺,乌雅氏说: “有什么可喜的?不知道哪一天掉脑袋哩!”允裸本人也对朝中大臣说: “皇上今日加恩,焉知未伏明日诛戮之意?”又说:“目下施恩,皆不可信。”当雍正任用阿尔松阿为刑部尚书的谕旨下达时,受命者怀疑用这个职务杀害他,固辞不敢受。允撰夫妇、阿尔松阿这些储位斗争的当事人很明白,雍正不会饶过自己,现在的“荣宠”,正是未来的开罪因由。他们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的。雍正在即位初期,采取的是拉拢允裸本人及他的集团中部分人的政策。

雍正对允褪是另一种态度。任用允裸为总理事务大臣的当天,令召允褪回京。雍正说,皇考的丧事,若允褪不能亲临,恐怕内心一定不安,为了他,还是让他急速回来吧,随即命辅国公延信驰驿赴甘州军营,管理大将军印务,行文川陕总督年羹尧协理军务,延信未到之前,命平郡王讷尔苏署理大将军事。十二月十七日,允褪到京,未到之先,行文奏事处,请示先拜谒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是先庆贺新君的登杉,雍正命他先谒梓宫,他径赴寿皇殿于其父灵柩前哭拜。那时雍正也在那儿,允褪望见了,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本来担当社稷重任大有希望,不想今日屈为臣子,只得含愤忍辱远远地给皇兄叩头,但情绪极为不好,无论如何也不向皇帝表示祝贺和亲近之意。雍正倒显大度,屈身向前将就他,他还不动弹,侍卫蒙古人拉锡见此僵局,连忙拉他向前。待到离开雍正后,允微不仅责骂拉锡,还到雍正面前,控诉拉锡无礼, “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乃掳获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允褪明是攻诘拉锡,实是向雍正抗议。雍正说他“气傲心高”,的确不假。雍正对他毫不容情,取消他的王爵。据在康熙六十一年(1722)朝鲜派到清朝贺冬至使李混,副使李万选的见闻所载,说宗人府与十四王有事置对,这件事的记录,由宗人府钤印公布过,当初的本子封面最高处,有朱笔写的“旨:胤祯削去王爵,仍存贝子”十一字。可见,雍正只给允褪保留了他最初所得的封爵。

雍正元年(1723)三四月之交,雍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景陵享殿,传旨训诫允褪,允褪不服,允裸怕事闹大,令允褪跪受,允褪才接受了。事毕,雍正返京,留允褪看守景陵,谕令副将李如柏,若允褪要去陵寝,除大祀外都不准行,实际上是把他囚禁了。雍正在送灵时,传问允褪家人:昔日允褪在军中,听说专好吃酒行凶?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回奏没有这些事,雍正为此十分恼怒,命将他们永远枷示,他们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也行枷号。在允微府中教书的天津监生徐兰,亦以其人不端,逐回原籍,交地方官收管。

雍正即位后,其生母德妃自然晋为皇太后。雍正拟给她上徽号“仁寿皇太后”,请她从原来居住的永和宫迁到皇太后的宁寿宫,她却以在丧中为由而不接受。她生有三子,即皇四子、皇十四子及皇六子胤祚,胤祚六岁殇逝,老四和十四子都有得皇位的可能,这是她的喜事,然而这两个又是誓不两立的冤家,使这个做母亲的也很为难。大儿子如此欺负小儿子,有心要照顾小的,大的不答应,小的又倔强,不妥协,恐怕她够伤心的了。遇此不可变易的境况,身体自然会出毛病。据《清世宗实录》载,雍正元年(1723)五月二十二日未刻(13~15时)得病,次日丑刻(1~3时)死亡。从病到死不过十几小时,实系暴卒。雍正以慰皇妣在天之灵为名,封允褪为郡王,仍囚系在景陵。不久,允褪的福晋患病故世,雍正给她指定葬地,允额以风水不好不高兴,允裸劝他才接受了。允褪遭此种种打击,悲愤交集,奏称“我今已到尽头之处,一身是病,在世不久”。仍是那种不甘心失败的劲头。

雍正对允糖更不客气。康熙驾崩时,允糖生母宜妃正在病中,急忙坐在软榻上奔向灵堂,她原受康熙宠爱,这时也顾不上多想,竟跑到德妃的前面,雍正见了很是不高兴。她见到雍正时还不识时务,摆出母妃的驾子,雍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那服侍允糖母子的太监出气。十二月初三日,雍正以宜妃的太监张起用违禁做买卖为由,发往土儿鲁耕种,允糖太监李尽忠发往云南极边当苦差,太监何玉柱发往三姓给穷披甲人为奴,籍没他们的家产,如果不愿往边地,就命自尽,但仍把骨头送往发遣之处。同月,将代替允糖料理家务的礼科给事中秦道然拿问,雍正说他仗势作恶,家产饶裕,命追十万两送甘肃充军饷。秦道然是无锡人,两江总督查弼纳秉命清查,他的所有家产不值一万两银子,因命监禁追究。雍正对允糖本人异常蔑视,说他“文才武略,一无可取”,是其父的“无足数计之子”,但也不放过他,就以允褪从前线回来军中需人为名,命允糖前往西宁。允糖知道这是发配,推说等过了父皇的百日冥辰前往,后又说等送了陵寝起程,雍正不容延宕,严令速行,遂于雍正元年(1723)到了西大通(今青海大通县东南)。命年羹尧将城内居民迁出,加派兵丁监视允糖,雍正指示他留意士兵动态,不要叫允糖收买了去。允糖到了西大通后,就奏请回朝,雍正批“知道了"三个字,不置可否,暗中指示年羹尧不放他回京。允糖遣人到河州买草,踏看牧地,本是寻常细事,宗人府却在雍正二年(1724)二月奏参他“抗违军法,肆行边地”,议将其贝子革去,实是欲加之罪了。

雍正对敦郡王允械很是厌弃。雍正元年(1723),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图到京师拜谒康熙灵堂,不久病死,雍正命允械送其灵龛到喀尔喀,并让他銮印册赐奠,允械不愿离京,先以无力准备马匹行李为由,拖延起程时间,而行到张家口外,不肯再走,宣称圣旨叫他进口,遂在张家口居停。雍正见此光景,故意刁难允裸,命其议处。允裸要求行文允械,让他继续前进,但责罚不行谏阻的长生额尔金。雍正说允械既不肯行,何必非要他去,额尔金的话他原不听,处分有什么必要,命允裸再议。允裸就请求把允械的郡王革去。而这时允械安然地住在张家口,也不差人请罪。雍正就将他革去世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又查抄他的家产,得金银六十多万两,金银器皿及土地房屋的价值,还不在这个数内。

雍正优遇允裸,囚系允褪于遵化,发遣允糖于西北,拘禁允械于京城,把他们分散各地,使他们联络不便,动辄得咎。给他们的待遇明面上不一样,实则都在雍正的股掌之中,日子都不好过。雍正重用允裸,是把他套在自己驾驭的马车上,不得脱缰。他是集团的首领,影响大,抓住他,就易稳定他的集团,使他们不至于起来造反。允褪也是首领,因他在康熙末年嗣位呼声远远高过允裸,雍正即位之初,他的影响也比允裸大,号召力强,雍正对他不能优遇,否则人们可以乘机向他靠拢,倒会使他发展势力,不好收拾,故以打击为妙。允糖之母健在,地位原尊贵,在宗室中有一定威望,她的儿子不能不防,否则母子结合,会导致政乱。允械不是该集团的最核心人物,严厉处置,既不会引起事端,倒可杀鸡吓猴,使那些非核心的人有所畏惧而不敢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们的首领。雍正对允裸、允褪集团采取的是分化瓦解,有打有拉,各个击破的策略,实行也较成功,在即位初期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获得初步胜利。

雍正对政敌只是拘禁或发配,并不像后来那样杀戮,这是他即位之初客观形势造成的,杀他们会对政权稳定不利。他经常责备兄弟们“任意妄行,惟欲朕将伊等治罪,以受不美之名” “廉亲王之意不过欲触朕之怒,必至杀人:杀戮显著,则众心离失,伊便可以希图侥幸成事”。雍正说他不上当,“断不使伊志得遂”,因而对他们曲加优容。这种顾虑,使他对政敌的处置不得不慎重,不敢恣意而行。如考虑处理允糖的女儿和外孙时,想拆散其母子,但小孩太小,容易夭折,他怕因此“招许多闲议论”,思之再三,决定不下,就暗中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就这样也招致了很多议论,说皇帝“凌逼弟辈”,惩治一些人是“报复私怨”。翰林院检讨孙嘉淦公开上书,要求皇帝要善待“亲骨肉”。雍正对善意的建言与恶意的攻击区别对待,提升孙嘉淦为国子监司业,以示鼓励,对攻击者大加威胁,说若再这样,将“启朕杀人之端”。

雍正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对待允裸一伙,占于主动地位,这是因为他是最高统治者。但这种位置也有不利的因素,皇帝在明处,要防止臣下的暗算,特别是雍正继位的特殊情况更易出事。雍正清楚地认识到,多年的储位之争,人们斗红了眼,为达到目的,不惜采取一切手段,他说以其父之“圣神,犹防允裸等之奸恶,不能一日宁处”,而诸兄弟与父皇是父子关系,同我只是兄弟关系,兄弟视父子相去甚远,昔年父子至情,兄弟们还恣意妄行,今处兄弟关系,他们活动不止,更当引起深虑。即位之初,大约出现过两次险情,一次是他出宫祭祀,隆科多说有刺客,遂在祭案下搜查。又一次他到东陵谒陵,隆科多说诸王变心,要防备。到雍正四年(1726)秋天局势完全稳定之后,雍正说明他不能像父皇那样秋狝的原因,不是把它看作游猎不应该做,而是因为允裸、允糖“密结匪党,潜蓄邪谋,遇事生波,中怀叵测,朕实有防范之心,不便远临边塞。”因自己去不成,而这事又重要,在前年(1724)就派皇子出口行围,以示训练讲武之意。他除了去过东陵,不敢离京城一步,正是怕允裸集团发动政变,不能镇压。

雍正在即位初年给年羹尧的朱谕,总说京师形势好。雍正元年初夏,他说亲送康熙灵柩到景陵, “一路平安,内外无事”“内外人情光景照春一样,又觉熟练些,总之一切如意,出于望外之次第顺遂也”。秋天又写道“入秋以来,朕躬甚安,都中内外一切平静”。次年春天,说他举行耕藉礼,诣太学临雍的那两日, “天气和畅,人情顺悦,诸凡如意,都中内外平静”。另一朱谕说“都中内外,尔合家老幼均平安如意”。这样说固然反映政局稳定,而之所以要絮絮叨叨,是因胸中有事,惧怕政敌发动事变。在政局可能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对政敌可以采取屠戮政策,以削弱对方力量,但这要有把握,不致激成事端;也可以采取稍微缓和的政策,使对方被逐渐吞噬而消亡,这也要有把握能绝对控制对方作为前提。雍正采取后一政策,并且获得成功,是在斗争中采取了谨慎态度,正确地把握了形势。

雍正对其他参与过储位之争的兄弟,亦根据情形区别对待,有打有拉。他认为允祉的势力在蒙养斋修书处,于是,在他即位不到一个月,就向该处人员动手了。他说陈梦雷是耿继茂叛逆案中罪犯,皇考从宽处理,命他在修书处行走,然而他“不思改过,招摇无忌,不法甚多,”因皇考既经宽恩,不再加刑,然应将他及其子发往远边,他的门生中有生事者也要严行惩治。刑部尚书陶赖、张廷枢执行谕旨不坚决,将陈梦雷的两个儿子释放了,雍正把他们降职。这是坚决拆散允祉势力的方针的体现。

雍正对废太子允初更是十分谨慎,康熙死时,准许允仍去哭灵,旋即禁锢如初。封其子弘皙为郡王后,将旧日东宫所有的服御金银及奴仆、官属赏赐给他。雍正二年(1724)十二月允仍死,雍正亲临丧所,令将他按亲王礼埋葬。对拥护允仍的人又是一个态度。雍正元年(1723)七月给官员磨子,九月给封典,代父军前效力的少詹事王奕清均不得授予,这是对王损谋复允仍耿耿于怀的表现。

大阿哥允褪,仍如康熙时一样严行禁锢。

雍正的打拉结合的策略,到二年夏天发生了变化,主要表现在对允馔态度上。在这以前,对他也有过指责,如雍正元年十一月,雍正在讲到丧葬不可过奢时,说允裸居其母丧,伪孝矫情,但这还不是专为允裸而发。雍正二年四月初七日,特为允裸谕诸王大臣,说自康熙四十七年以来,我的无知弟兄结党妄行,惹皇考之忧,朕即位后,不论允馔“从前诸恶,惟念骨肉兄弟”之情,但他不知痛改前非, “乃不以事君事兄为重,犹以同辈诸兄弟允糖、允被为伊出力之故,怀挟私心,由此观之,其大志至今未已也”。如此“肆行悖乱,干犯法纪,朕虽欲包容宽宥,而国宪具在,亦无可如何,当于诸大臣共正其罪”。因令诸王大臣对他据实揭发,不许隐讳。如此看来,这是对允裸展开了凌厉的攻势,往后就更为严重了。五月,以苏努、勒什亨父子党袒允糖、允馔, “扰乱国家之心毫无悛改”,革去苏努贝勒,撤回公中佐领,与诸子同往右卫居住。到七月,雍正发布《御制朋党论》,进一步打击朋党势力。所以从雍正即位到雍正二年七月,是他打击朋党的第一个阶段。

这种变化源出于政治形势的演变,雍正二年春天,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平定了,雍正统治地位因而得到进一步巩固。他说这件事“谁不诵朕之福,畏朕之威也”,因而减少了顾忌,大刀阔斧地向政敌杀去了。但进展得并不快,这中间又有年羹尧和隆科多的案件插了进来,使政事复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