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业的发展

由于种棉面积的增加,种植和纺织的技术需要总结和交流,元世祖至元十年(1273)司农司编印《农桑辑要》这部书,以专门篇幅记棉花的种植方法。纺绩的工具和技术由于各地方劳动人民的创造和交流,日益进步。据12世纪80年代间的记载,雷、化、廉州、南海黎峒的少数民族,采集棉花后,“取其茸絮,以铁筋辗去其籽,即以手握茸就纺”。稍后的记载提到去籽后, “徐以小弓弹令纷起,然后纺绩为布”。到13世纪中期,诗人描写纺绩情形说: “车转轻雷秋纺雪,弓弯半月夜弹云”。纺织工具已经有了纺车、弹弓和织机了。江南地区的织工,“以铁铤辗去其核,取如绵者,以竹为小弓,长尺四五寸许,牵弦以弹绵,令其匀细,卷为小篇,就车纺之,自然抽绪如缫丝状”。但是所织的布,不如闽、广出产的丽密。琼州黎族人民所织的布,上出细字,杂花卉,尤为工巧。黄河流域主要陕西地区的纺织工具和技术都比较简陋,只有辗去棉籽的铁杖和木板,棉花的用途只是拈织粗棉线和装制冬衣。一直到13世纪末年,松江乌泥泾的农民,因为当地土地桡瘠,粮食不够,搞副业生产,从闽、广输入棉花种子,但是还没有蹈车、椎弓这些工具,只能用手剖去棉籽,用线弦竹弧弹制,工具和技术都很落后,产品质量不高,人民生活还是很艰苦。

元成宗元贞年间(1295—1297),乌泥泾人黄道婆从琼州附海舶回到故乡,她从小就在琼州旅居,带回来琼州黎族人民的先进纺织工具和技术,教会家乡妇女以做造、捍、弹、纺、织之具,和错纱,配色、综线、絮花的技术、织成被褥带帨,其上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粲然若写。一时乌泥泾所制之被成为畅销商品,名扬远近,当地人民由于有了这样一种大受欢迎的农村副业,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靠纺织生活的有一千多家。诗人歌咏她:“崖州(琼州)布被五色缫,组雾纠云粲花草,片帆鲸海得风回,千柚乌泾夺天造。”当地妇女参加纺织生产的情形,诗人描写: “乌泾妇女攻纺绩,木绵布经三百尺,一身主宰身窝低,十口勤劳指头直。”到了明朝初年,不但江南地区的农村妇女普遍参加纺绩劳动,连有些地主家庭的妇女,也搞起副业生产,纺纱绩布,以给一岁衣资之用了。松江从此成为明代出产棉布的中心, “其布之丽密,他方莫并”。产品畅销全国,衣被天下。松江税粮,宋朝绍兴时只有十八万石,到明朝增加到九十七万石,其他杂费又相当于正赋,负担特别重,主要是依靠纺织工业的收入, “上供赋税,下给俯仰”。

黄道婆传入琼州制棉工具和技术之后二十年,王祯所著农书,列举制棉工具有一是搅车即蹈车,是去棉子用的。二是弹弓,长四尺许,弓身以竹为之,弦用绳子。三是卷筵,用无节竹条扞棉花成筒。四是纺车。五是拨车,棉纱加浆后稍干拨于车上。六是轻车,用以分络棉线。七是线架。到元末又有了檀木制的椎子,用以击弦。生产工具更加完备和提高了,为明代纺织工业的发展准备了工具和技术条件。

朱元璋起事的地区,正是元代的种植棉花中心之一。灭东吴后,又取得东南绵纺织业中心的松江,原料和技术都有了基础,使他深信推广植棉是增加农民副业收入和皇朝财政收入的有效措施。龙凤十一年,下令每户农民必须种木棉半亩,田多的加倍。洪武元年(1368)又把这一法令推广到政令所及的一切地区。由于这个法令是具有强制性质的,是符合农民发展生产,提高生活水平要求的,种植棉花从此成为全国性的事业,纺织技术水平也由于千百万人的实践而不断提高,到明代中叶以后,棉布成为全国流通的商品,成为人民普遍服用的服装原料,人不论贵贱,地不分南北,都以棉花棉布做衣服御寒,百人之中只有一人用茧绵,其余都用棉布。过去时代人穿的组袍,用旧絮装的冬衣,被用木棉装的胖袄所代替了。过去时代叫没有做官的平民为布衣,那布衣是麻布,现在却指的是棉布了。就全国而论,北方河南、河北气候宜于植棉,地广人稀,种植棉花的面积最大,是原料的供给中心。南方特别是长江三角洲一带,苏州、松江、杭州等地的农民纺绩技术较高,是棉纺织工业的中心。这样又形成了原料和成品的交流情况,原棉由北而南,棉布由南而北。商业市场也扩大了,棉花的普遍种植从经济上把南方和北方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了。

明初除了松江之外,另一棉纺织业中心是杭州。松江的棉纺织业只是农民的副业,主要劳动者是农村家庭妇女,是不脱离农业生产,也不离开家庭,个体、分散地进行生产的。这种情况可以概括其他地区,具有普遍性质。但是在杭州,却出现了新的生产组织,由于简单商品经济的发展,杭州出现了置备生产工具和原料的大作坊主,和除双手以外一无所有出卖劳动力的手工业工人。大作坊主雇用手工业工人,每天工作到夜二鼓,计日给工资。这种新的剥削制度的出现,正表示着社会内部新的阶级的孕育,这样,除了封建地主对农民的剥削以外,又产生了大作坊主对手工业工人的剥削关系。明朝初年曾经做过杭州府学教授的徐一夔所写的织工对一文,典型地记述了这种新现象:

钱塘杭州相安里有饶于财者,率居工以织,每夜至二鼓。老屋将压,机杼四五具南北向,列工十数人,手提足蹴,皆苍然无神色。日佣为钱二百缗,衣食于主人。以日之所入,养父母妻子,虽食无甘美而亦不甚饥寒。于凡织作,咸极精致,为时所尚。故主之聚易以售,而佣之直亦易以入。

有同业者佣于他家,受直略相似。久之,乃曰:吾艺固过于人,而受直与众工等,当求倍直者而为之佣。已而他家果倍其直。佣之主者阅其织果异于人,他工见其艺精,亦颇推之。主者退自喜曰:得一工胜十工,倍其直不吝也。

由此可见,元朝末年和明朝初年手工业大作坊的一般情况。值得注意的是:在同一里巷,有若干同一行业的大作坊;大作坊主同时也是商人;从个体生产到大作坊的集体生产,有了单纯协作;出品精致畅销,经营这种大作坊有利可图,大作坊主很赚钱;大作坊多了,付给技术高的工人工资虽为一般工人工资的两倍,但大作坊主仍可得到五倍的剩余价值。手工业工人虽然工时很长,很劳苦,但是因为别无出路,干运行业可以“不甚饥寒”,也就愿意出卖劳动力。更重要的是这些手工业工人的人身是自由的,可以从这一作坊转到另一工资较高的作坊作工,和过去封建制的工人,没有人身自由的有着根本的差别。从“日佣为钱二百缗”来看,工资发的是钞,二百缗数目很大,明朝初年大明宝钞的实值很高,这里指的一定是元钞,数目大而实值极小,文中所描述的情况虽是元朝末年的事情,明朝初年也应该是同样情况。

棉花棉布的生产量大大增加,皇朝的税收也随之增加了。以税收形式缴给国库的棉花棉布,成为供给军队的主要物资,和必要时交换其他军需物资的货币代用品了。洪武四年(1371)七月诏中书省: “自今凡赏赐军士,无妻子者给战袄一袭;有妻子者给棉布二匹。”每年例赏,如洪武二年(1369)六月以木棉战袄十一万赐北征军土。洪武四年七月,赐长淮卫军士棉布人二匹,在京军士十九万四百余人棉布人二匹。洪武十二年(1379)给陕西都指挥使司并护卫兵十九万六千七百余人棉布五十四万余匹,棉花十万三千三百余斤。北平都指挥使司卫所士卒十万五千六百余人布二十七万八千余匹,棉花五万四千六百余斤。洪武十三年(1380)赐辽东诸卫士卒十万二千一百二十八人,棉布四十三万四百余匹,棉花十七万斤。洪武十六年(1383)给四川等都司所属士卒五十二万四千余人棉布九十六万一千四百余匹,棉花三十六万七千余斤。洪武十八年(1385)给辽东军士棉布二十五万匹,北平、燕山等卫棉布四十四万三千匹,太原诸卫士卒棉布四十八万匹,等等。平均每年只赏赐军衣棉布一项已在一百万匹上下。用作交换物资的如洪武四年七月以北平、山西运粮困难,以白银三十万两,棉布十万匹,就附近府县易米,以给将士。又以辽东军卫缺马,发山东棉布贳马给之。洪武十三年(1380)十月,以四川白渡、纳溪的盐换棉布,遣使入“西羌”买马。洪武十七年(1384)七月诏户部以棉布往贵州换马,得马一千三百匹。洪武三十年(1397)以棉布九万九千匹往“西番”换马一千五百六十匹。皇族每年供给,洪武九年(1376)规定,亲王冬夏布各一千匹,郡王冬夏布各一百匹。在特殊需要的情况下,临时命令以秋粮改折棉布,如洪武六年(1373)九月诏“直隶府州和浙江、江西二行省,今年秋粮以棉布代输,以给边戍”。从这些具体史实,可以看到洪武时代棉纺织业发展的概况。

朱元璋对种植棉花极力提倡、推广,对采冶工业却采取听任人民自由开采的方针。磁州临水镇产铁,元朝曾在此地设置铁冶,炉丁万五千户,每年收铁百余万斤。洪武十五年(1382)有人建议重新开采,朱元璋以为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利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而且各地铁冶铁数尚多,军需不缺,若再开采,必然扰民。把建议人打了一顿,流放海外。济南、青州、莱州三府每年役民二千六百六十户,采铅三十二万三千多斤,以凿山深而得铅少,也命罢采。洪武十八年(1385)以劳民罢各布政司煎炼铁冶。洪武二十五年(1392)重设各处铁冶,到洪武二十八年(1395)内库储铁三千七百四十三万斤,军需后备物资已经十分充足,又命罢各处铁冶。并允许人民自由采炼,岁输课程,每三十分取其二。洪武三十一年(1398)以内库所贮铁有限,而营造所费甚多,又命重开铁冶。综计洪武时代设置的铁冶所,江西进贤、新喻、分宜,湖广兴国、黄梅,山东莱芜,广东阳山,陕西巩昌,山西交城、吉州、太原、泽、潞,共十三所。此外还有河南均州,新安,四川蒲江,湖广茶陵等冶,每年输铁一千八百四十余万斤。由于允许人民自由开采矿冶,明代的民间采冶工业有了蓬勃的开展,铁、铜、铅、锡等矿产数量增加了,对于其他工业起了推进作用。

宫廷和军队所需的一切物品,都由匠户制造。匠户是元明两代的一种特殊制度,元朝把有技艺的工匠俘获、征调编为匠户,子孙世袭,分为民匠、军匠二种,数量很大。明初匠户的户籍,依据元代的旧籍,不许变动。洪武十一年(1378)五月,命工部凡在京工匠赴工者,月给薪水盐蔬,休工者停给,听其营生勿拘。准许休工时期的匠户,可以自由经营生产,解放了一部分劳动力,对民间手工业的发展起了有益的作用。洪武十九年(1386)又制定工匠轮班的法令。原来工部议定,各地匠户,验其丁力,定以三年为班,更番赴京轮做三个月,如期交代,名曰轮班。商量好了,没有执行。这时工部侍郎秦逵又再次提出,量地远近,以为班次,编订簿籍,给予勘合(合同文书),匠户到期带勘合到工部服役,皇朝则蠲免应役匠户家里的摇役,以为补偿。这样一来,外地匠户每三年只须到京服役三个月,而且还可以免掉家里应服的徭役,匠户对皇朝的负担大大地减轻了,人人欢喜。洪武二十六年(1393)规定每三年或二年轮班到京役作的匠户名额为二十三万二千八十九名。由工部管辖。固定做工的叫住坐匠户,由内府内官监管辖。军匠大部分分属于各地卫所,一部分属于内府兵仗局,军器局和工部的盔甲厂。属各地卫所的军匠总数二万六千户。每户正匠做工,得免杂差,仍免家内一丁以帮贴应役。余丁每年出办(缴纳)工食银三钱,以备各衙门因公务取役雇觅之用。住坐正匠每月工作十天,月粮由公家支给。正匠每月有二十天可以为自己生产,比元朝一代的负担减去三分之二。在这个制度下,无论轮班匠还是住坐匠都只有一部分时间应役,大部分时间可以参加社会上的生产,二十几万有专门技艺的工匠以大部分时间投入社会生产,对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发展,无疑是起了巨大的作用的。

轮班匠包括六十二行匠人。后来又细分为一百八十八种行业,从笺纸、表背、刷印、刊字、铁匠、销金、木、瓦、油、漆、象牙、纺棉花,到神箭、火药等等,每种人数由一人到八百七十五人不等。内廷有织染局,神帛房,和后湖(今南京玄武湖)织造局,四川、山西诸行省和浙江绍兴织染局,规模都较大。留在地方的匠户除执役于本地织染局以外,如永平府就有银、铁、铸铁、锡、钉铰、穿甲等二十二行。

匠户人数多,分工细,凡是宫廷和军队所需用的手工业制造品,都由匠户执役的官手工业工场的各局制造供给。这种落后的奴隶制度的生产,使得消费量最大的宫廷和军队,不需倚靠市场,便可得到满足;同时,它所生产的成品,也不在市场流通,这样,就直接对社会上的私人手工业作坊的扩大生产起了束缚和阻碍的作用,延缓了社会的向前进展。并且,官手工业工场的生产,是不须计较成本的,因为一切劳动力和原料都可以向人民无代价征发或由全国各地以贡品的方式供应,不受任何限制,官手工业工厂的产品即使有部分作为商品流入市场,私人手工业作坊的产品也不能和它竞争。在另一方面,自元初以来,把技术最好的工人签发为匠户,子孙世袭,连技术也被宫廷垄断了,私人手工业作坊所能雇用的只是一般工人,技术提高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明初把匠户分作住坐、轮班两种,轮班的除分班定期轮流应役以外,其余的时间归自己支配,住坐的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归自己支配,制成的产品可以在市场出售,对于市场商品的扩大,技术的交流和改进,都发生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以此,明初对匠户生产力的解放尽管是不彻底的,但比之元朝的奴隶制生产,却是一个大大的进步,有其积极意义。另一方面,因为解放是不彻底的,还保留着部分的变相奴隶制劳动,这种无偿的强制的劳役,不能不引起匠户的反抗,除了逃亡之外,唯一可以采取的手段便是怠工和故意把成品质量降低。以此,匠户制度束缚和阻碍生产技术的不断提高;妨碍私人手工业工场的发展;隔绝商品的流通,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原始资本的积累都是起着扼制、停滞的消极作用,我国封建社会的长期停滞,止足不前,看来匠户制度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对于商业,朱元璋也十分重视,远在和张士诚对峙时期,便派遣专人到敌境做买卖: “西淮、浙盐场俱系张士诚地面,朱元璋以军民食盐难得,令枢密院经历司给批与将官家人,驾船往高驮沙界首,以货易盐,到京货卖军民食用。后得诸暨,于唐口关立抽分所,得处州于吴渡立抽分所,许令外境客商就两界首买卖。

于是绍兴、温州客人用船载盐于唐口、吴渡交易,抽到盐货,变作银两,及买白藤琉黄等物以资国用。”平陈友谅后,在江西、湖广设官办课(税),每年得谷一百余万石。平张士诚、方国珍后,在浙江及直隶府州设官店,设官收课。在江州设茶运司,抽取茶税。规定凡商税三十分取一,过此者以违令论。税收机构在京为宣课司,府县为通课司。洪武元年(1368)诏中书省,命在京兵马指挥司并管市司,三日一次棱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规定物价。在外府州各城门兵马,一体兼管市司。洪武十三年(1380)谕户部,自今军民嫁娶丧葬之物,舟车丝布之类都不征税。并大量裁减税课司局三百六十四处。南京人口密集,军民住宅连廊栉比,没有空地,商人货物到京无处存放,有的停在船上,有的寄放城外,牙侩从中把持价格,商人极以为苦。朱元璋了解这情况以后,就叫人在三山门等门外,盖了几十座房子,叫作塌坊,专存商货,上了税后听其自相贸易。并禁止对贫民负贩的科税。为了繁荣市面,洪武二十七年(1394)命工部建十五座楼房于江东诸门之外,令民设酒肆其间,以接四方宾客,名为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重译,等等。修好后还拿出一笔钱,让文武百官大宴于醉仙楼,庆祝天下太平。

棉花的普遍种植,棉布质量的不断提高,工资制手工业作坊的出现,新的蚕丝纺织工业区的开辟,轮班匠住坐匠的产品和技术的投入市场等,加上税收机构的减缩和轻税。保护商业政策的刺激,商业市场大大活跃了,不但联系了南方和北方,也联系了城市和乡村以及边远地区,繁荣了经济,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提高了人民的生活,进一步加强了国家的统一。

商品的生产和吐纳的中心,手工业作坊和批发行号的所在地,集中着数量相当巨大的后备手工业工人和小商摊贩,城市人口剧烈地增加了。明初的工商业城市有南京、北平、苏州、松江、镇江、淮安、常州、扬州,仪真、杭州、嘉兴、湖州、福州、建宁、武昌、荆州、南昌、吉安、临江、清江、广州,开封,济南,济宁、德州、临清、桂林、太原、平阳、蒲州、成都、重庆、泸州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