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多重调令

同治八年,朝廷授李鸿章湖广总督,兼署湖北巡抚,加太子太保衔。湖广地区曾是湘军名帅胡林翼治下,并且长达七八年之久,因此在湖广地区湘军的势力影响很深。胡林翼去世后,朝廷也一直在想办法,往这里增派满人官员,竭力肃清湘军一系的影响。所以现在在湖广地区的官场中,湘系与非湘系的派系争斗也很厉害。李鸿章知道自己被朝廷派到湖广来当总督,其实就是朝廷想要剥离他在两江地区的影响力,说白了,就是朝廷忌惮他,才故意这么做的。

现在淮军兵强马壮,淮军上下将士们,对李鸿章也是忠心耿耿,他虽然不怎么在意朝廷对自己的猜忌,但是他也不想和朝廷的关系搞得太僵。他虽然渴望权利,但并没有“黄袍加身”的狼子野心,举目现在的大清山河,可谓是内忧外患,举步维艰,如果自己的权利运用得当,那便是中兴名臣,如果权利运用不当,那便是乱臣贼子。

因此,李鸿章来到湖广地区任职湖广总督,他根本无意于插手这里的派系利益争夺,尽量避免自己陷,入权利争夺泥潭而难以脱身。他只想在这个九省通衢要地,打好工业基础,搞好洋务工作,便已足够。然而,身在官场,毕竟身不由己。李鸿章毫无声张地刚刚微服来到湖北首府武昌,随后立刻就来了两帮人邀他前去赴宴,为他接风洗尘。

这两帮人,一方是湘系官员,一方是满人官员。李鸿章去哪也不合适,于是他自己坐庄设宴,邀两方官员共同坐下来谈谈。这两派官员们,虽然各自看不顺眼对方,但他们自然不会拂了李鸿章的面子,自然是欣然赴宴。

在宴席上,湖广地区的主要官员们,纷纷在李鸿章面前自我介绍了一番,等到众人自我介绍完毕。

李鸿章微微皱眉,问道:“湖北的学政官员们,怎么一个也没来呀?”

每三年一度的地方乡试就要举行,李鸿章非常重视这次乡试选拔,他想利用这次乡试,选拔出来一批将来适合做洋务的好苗子。

听到李鸿章的问话,一名曾与他有过交往的湘系官员凑上前来,小声禀报道:“回大人的话,现在主持湖北学政的官员名叫张之洞,这个张之洞与当朝大学士翁同龢有师生之谊,他们那一帮人自称‘清流’,几乎不怎么参与与其他同僚的宴请聚会。”

“翁同龢的弟子?”李鸿章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呵呵一笑道:“原本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倒还真想见见这个自命清高的张之洞了。”

湖北总兵立刻自告奋勇道:“下官这就差人把他叫来。”

李鸿章招了招手,叫来自己的一名亲信随从,吩咐道:“还是劳烦你这个总兵大人,亲自去一趟吧,让我的随从跟你一并去,到那好好说话,好好把人请来。”

李鸿章以前并不怎么看得上翁同龢这种只会说空话、不会做实事的言官,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官场上已翁同龢为首的“清流”一派正在悄无声息中结党扩张。也许再经过几年发展,清流一派将会成为大清官场上,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过了半个多时辰,湖北学政张之洞才缓缓前来谒见新任湖广总督李鸿章。

李鸿章侧眼看去,只见张之洞此人三十出头,虽是文人出身,却又天生一副魁梧的武人像。一脸络腮的大胡须,遮住了其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具体表情,眼神略显桀骜的同时,也隐隐透着一丝圆滑。

张之洞持儒家礼节冲李鸿章拱手拜道:“下官张之洞,拜见总督大人。”

像张之洞这样没有在京城翰林院挂职的地方学政,最高也不过是正五品官衔,而李鸿章则是正二品地方封疆大吏,实权比朝廷的一些正一品官员还要更大。按照大清的官场规矩,在正式场合,张之洞见到李鸿章,是需要行跪拜之礼的。现在是私下宴会场合,张之洞不行跪拜之礼,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不过他的举动,在分外讲究尊卑有序的大清官场,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引人不快。

李鸿章看着这个对自己颇有敌意的年轻人,淡淡问道:“听说你是翁同龢的弟子?”

翁同龢是从二品的内阁大学士,官职地位也是很高的,李鸿章却直呼翁同龢本名,那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俨然就没将翁同龢放在眼里,就更别说他的弟子张之洞了。

张之洞不卑不亢道:“下官是同治二年的进士,与当时的考官翁大人确有师生之谊。”

李鸿章又问道:“你这几年都在哪里为官?”

张之洞答道:“下官先后做过翰林编修、浙江乡试副考官,再就是现在所担任的湖北学政了。”

听到张之洞一直活跃在负责科举选拔的职位上,李鸿章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对接下来的湖北乡试,有何想法呢?”

张之洞略一思忖,说道:“下官计划增添一些有关各国政治、地理、武备、农工、术算的内容,不过科举改革事关重大,需要上报朝廷同意后,才能最终确定今年的湖北乡试考题方向。”

李鸿章眼神一亮,显然对张之洞刚才的话很满意,他重新打量审视了一下张之洞,然后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道:“你先坐下,我们边吃边谈。”

经过在宴席上与张之洞的一番交谈,李鸿章对这个年轻人则是刮目相看。他看似迂腐,实则心思玲珑,自称清流,实际却也有一丝狡黠的小心思。当然,李鸿章更看中的其实是张之洞对兴办洋务的看法和见解。李鸿章用人一向敢于放权,因此他办洋务期间,只要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都任由手下人做主且放手去干。而张之洞则提出了兴办洋务应该“官督商办”,这一理论旨在强调上层统筹协调,尽量避免下层的恶性竞争和资源浪费。这一见解得到了李鸿章的极大认可,但同时李鸿章也看出张之洞此人极为自负,而且也很有野心,即便抛开他所在的清流一派,一向与自己不合,仅从张之洞个人心思来看他,也几乎不能甘心为自己所用。所以最后李鸿章,也就断了招揽此人入自己淮军一系的打算。

主政湖广几个月后,李鸿章又凭借自己的超强个人能力,迅速在这一带打开了局面,并很快又拉拢了一批人头靠自己。说来这也得益于李鸿章毕竟与湘军渊源颇深的缘故,比起满人官员、清流官员那两派,那些湘系官员派系的人还,是更愿意亲近李鸿章。不过这样一来,本就打算制衡李鸿章的恭亲王和慈禧太后不乐意了。见他有要将淮军势力,扩张到湖广地区的趋势后,朝廷的另一道圣旨很快就颁发下来,命他即可赶往贵州,督办贵州军务,率领贵州军民镇压当地叛乱。

接到圣旨后,李鸿章立可就明白了朝廷的真正用意。贵州当地叛乱规模并不大,让自己这个堂堂湖广总督亲自前去督军剿匪,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更何况,贵州地区山高林深,只有区区数百上千人的贼寇,只要见势不妙,就会钻进山林躲避官军围剿,他们都是从小生活在那片山林中的本地人,对于地形无比熟悉,而外来的官军想要剿灭他们则非常困难。

李鸿章甚至已经想到,如果自己此去贵州剿匪不利,朝廷多半就会以此为由,对自己进行名正言顺的打压。但是直接拒绝朝廷委派,又会落下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思来想去,李鸿章便给朝廷上书,先是客观提了贵州剿匪的难处,接着又说希望朝廷派两江地区的淮军数营,让自己带去贵州剿匪。

朝廷当然不肯让李鸿章真的带领淮军数营前往贵州,以淮军现在的强悍战斗力,慢说贵州境内那区区数百个乱党,就算是整个贵州官军也肯定压不住淮军。那样岂不就又等于将贵州一地,拱手让给了李鸿章和他手下的淮军一系?就贵州问题与李鸿章拉扯了一番后,朝廷见李鸿章始终找各种理由,不愿孤身前往贵州剿匪,自然知道他已经猜到了,朝廷调他入贵州剿匪的用意。但现在李鸿章手下的淮军势力强大异常,他已经有了听调不听宣的胆气和资格,对此无论是总理大臣恭亲王奕?,还是垂帘听政的两宫皇太后也,都没办法强令逼迫李鸿章必须去做什么。

无可奈何下,奕?和慈禧太后商量了一番后,于是又给李鸿章下了一道圣旨。言明,甘肃叛军已窜入陕西,陕甘捻军亦有死灰复燃之势。而已一直在西北镇压叛乱的西路剿捻统帅左宗棠,此刻却远在平凉,预防应对沙俄支持的边疆动乱,没有多余精力,顾暇陕甘这边乱局,因此朝廷特命李鸿章入陕主持剿捻大局。接到朝廷的这道圣旨调令后,李鸿章再次犹豫起来,他深知左宗棠性情孤傲无比,他断然不想让自己插手所负责的军务。再加上因为之前的种种事情,自己已经与左宗棠交恶,现在他实在不想入陕与左宗棠共事,以免再次引起左宗棠的不满,加深二人之间的矛盾。

为此,李鸿章一边找理由施展“拖”决,一边向朝廷举荐赋闲在家的湘军名帅曾国荃入陕援左。朝廷自然不肯让好不容易已经放权的曾国荃,再次重握军权了,但是看又难以调动李鸿章,于是便让曾国藩作为说客,亲自给李鸿章修书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莫要因为与左宗棠的私怨,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听从朝廷调遣,尽快前往陕西主持平乱,至于左宗棠那边,曾国藩也自会给他写信调解左李矛盾。

接到恩师的来信后,李鸿章这才动身前往陕西。到达西安后,李鸿章刚一接触左宗棠留在此处的嫡系军队,了解了他们现在的平乱现状后,就与左宗棠定下的平乱方针产生了冲突。

左宗棠定下的平乱方针强调杀伐果断,以雷霆手段震慑叛军。而李洪章则认为,平叛应该剿抚并行,只杀领头之人,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即可,对待大部分乱民,还是应以安抚政策为主。左宗棠的嫡系军队,自然不会听从李鸿章的建议,左李二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彼此间的矛盾,不但没有任何缓解,反倒又加深了很多。正在这时,朝廷的调令再次传来,命李鸿章马上放下现在的手中一切事务,火速去往天津,接手越闹越烈的天津教案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