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

你第二次见到她,是两年以后,在金龙剧院门口。

你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她倒先认出了你。她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远远地挥着手,叫着:“哎!等等!哎!”

你停下来,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她新烫了卷发,穿着灰斑色狐皮短袄,里面是桃红丝面袍子,手上是一副考究的皮手套。她往昔那张殷勤的笑脸还在,只是掺杂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你认出了她。

她叫你老朋友,连声道:“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我们居然能在这里遇到。”

不远处有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等她,你看他们点头低语的神态,便知道是日本人。她让你稍等一会儿,跑去和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们朝你的方向瞄了几眼,继而走远了。

这时,你才知道她叫朱韵丽。

朱韵丽把你带去黑猫舞厅喝一杯。她说她在这里伴舞已经快一年了。即便她不说,你也知道她不仅仅是伴舞。她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住进了黄河路的高级公寓,前不久购置了一台冰箱,夏天可以喝到冰水。她说话时,手腕上的玉镯子滑上滑下,好像在焦虑不安地等待你的嫉妒。

但随后,她又叹了口气,道,虽然现在日子表面上风光了,但她反倒总担忧有些人看不起她,也没结交到什么好朋友,还是感觉和你很有缘分。

你猜想她对每个人都说过这句话,因为你实在想不出,你们在火车上萍水相逢,算得上什么缘分?

她想找个人说说她的苦闷,就从你们分别开始说起。

那天下了火车,已是深夜,她身无分文,又提了那么多行李,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同车厢的男人提议,他那开出租车的亲戚会来接他,可以顺道送她去东新村的地址。她满心感激地上了车。

可一路上,男人的手却绕过他们中间的行李,摸向她的大腿。她开始只是忍,但他却越来越放肆。她大声叫“停车”。司机刚一刹车,她就提了一个箱子跳下车,也因此摔破了膝盖。可还没等她爬起来,司机已经踩油门飞驰出去。

她愣在原地,想想留在车上的那一箱子里装的都是她最宝贝的衣服和给父母捎的竹笋,心疼地哭了半晌。她不认识路,便只好一边问路,一边步行,走到后来,双脚磨出了血泡,她索性脱掉了那双该死的皮鞋。

可当凌晨敲开1294的大门后,她才发现信中的一切都是谎言。她从未见识过的、比鞋尖的血泡疼痛许多倍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