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告别

兰兰被带走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箬笠,算是做了告别。箬笠倒不如兰兰平静,夹烟的手有些颤抖,抬起头迎向兰兰的目光,这眉间似有埋怨也有不舍。

箬笠回忆了那晚的争执。兰兰走进仙乐斯的房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烦躁地整理着箬笠衣架上的衣服。箬笠发现她在流泪,便问她怎么了。兰兰却只是一味地说她受够了,接着又对箬笠冷嘲热讽,说她无法像箬笠一般向每个男人卖弄风情。

箬笠也生了气,以为兰兰遇到了哪个舞客的骚扰,莫名地迁怒于她。两人争执了几句,箬笠便索性任由兰兰一个人哭泣。她怎么会想到,兰兰的苦恼是因为偷偷读了马先生的信呢?

后来两人坐车回家,一路也无话可说。箬笠回家后虽然服了药,却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当听到兰兰开门回家,她便披上外套查看,只见兰兰穿一身黑衣黑裤,面色惨白地爬上楼梯。

她问兰兰到底发生了什么,兰兰说她本可以替箬笠除掉那位“像苍蝇一样的马先生”,却失了手。突然间,她紧紧抱住箬笠哭泣起来:为什么箬笠总要让她去收拾残局?为什么她不能忠于自己的爱人?……

箬笠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兰兰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房间。

那一刻她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人寂寞时曾相拥而眠,同池而浴,女孩间的亲昵,带着若即若离的欲望,却并没有让她去深究背后沉重的感情。你把另一人当作什么,有时候是连你自己也无法说了算的。她知道,她从此失去了一个不会争风吃醋的姐妹,一个随叫随到的玩伴,或者,一个真正忠诚的爱人。

一年多的美好时光结束了,她又变得孤独,而这一切全因该死的爱情。

这不过又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

他们在审讯兰兰时,以为她会说自己是被迫的,只因无法违背“养母”迪瑟的意愿。可兰兰却平静地说,把那些死者带给迪瑟,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从主人家逃出来后,被一位重病的舞女收留,也正是在那里遇见了迪瑟。

她第一次见到迪瑟,就觉得她与其他人不同,她仿佛没有灵魂,只剩一副躯壳。她不懂悲伤和怜悯,说她自私也好,邪恶也罢,她活着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实现她的计划,尽管兰兰并不清楚这计划是什么。她并不爱迪瑟,认她做养母,只是为了在无家可归时有一个屋檐。

而箬笠……说起箬笠,她又甜甜地笑了,箬笠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对她好的人。

迪瑟让她找一些小白鼠,她便想到了纠缠箬笠的男人们。她给他们写信,把他们约到了1294。至于董正源,迪瑟早已叮嘱她,那一天他会出现在仙乐斯,她只需要把地址和时间告诉他即可。

她总是提前在1294的客厅等候。看到是箬笠的跟班,男人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好运,以及将要拥有的艳福。她给他们喝下红酒,片刻后又把他们引入迪瑟的卧室。至于他们临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再也没有人知道。

夏若生记得王克飞的话。他说,那一夜,他知道她是谁,并没有把她当作别人。

或许是用量不够,所以对他并没有起作用。也或许,他认为这是他欠她的答案。

“那么,箬笠是真的爱上我了?”童海波问。他身着浅棕色羊绒大衣站在码头,脚边是两只大皮箱。

“如果是,你是不是就不走了?”夏若生问。

“对,我赶紧把船票退了啊。”他笑。

“原来你们男人也可以是祸水。”夏若生道。

“错了,最大的祸水是你们这些警察、法医。本来是个好结局,却被你们在追求所谓真相时破坏了。你没想过,有时候你们失败了,也是成全另一些人的人生?”

“不,她的人生是被她自己一手破坏的。”夏若生不以为然,“如果她没有失手杀了她的爱人,也许真的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当然,也只是对两位主人公而言。至于每个故事的配角们,剧本总是更残忍。”夏若生想到了董淑珍,她最后枯萎的模样,叫谁看了都会心疼。

“这会儿,我倒想起了漏掉的一个细节:芫菁这种小虫子是栖息在忍冬上的,而暖房外的那几株忍冬自有其寒夜挺立的道理。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这破案的功劳大概不会被你抢了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尖叫声,有人开始燃放鞭炮。

“又要过年了。”童海波看着欢呼雀跃的人群。

“下次何时再见?”

“来了趟上海,仿佛专程是为了给你破案。这一来一回路上就要一个多月,人生有几个月呢?再见时,你会不会和迪瑟一样老了?”

夏若生抿着嘴,没有说话,心底却有点酸楚,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时,检票口开了闸门,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渡轮拥去。

“好啦,你也该走了。”夏若生说。

童海波提起两只箱子。“我要感谢你让我的脖子受了伤,这下两旁的美人风景都看不了,只能专心看我的研究报告。”

夏若生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他,在他耳边道:“真的再见了。”

她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个子真高。

两人松了手。“再见啦!”他挥了挥手,提起行李转过身。

“再等一下,”这时,夏若生却叫住了他,“我有问题要问你……”

童海波放下皮箱,无奈地叉着腰。“又是关于这个案子?你确定想把这个问题留作我们最后的道别吗?”

“为什么带着玻璃球,我给你的那个?”

这问题似乎把反应灵敏的童海波给难倒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原本以为我可能不会回法国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应该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装在这两个箱子里。”

“像是挪亚方舟?”

“对。像是挪亚方舟。”童海波笑。

这一丝暧昧的温暖竟是头一次从夏若生心头爬起。她明白,他们两人站在人群中,看上去是多么般配和幸福。可他却要走了。也许后会无期。

她摆摆手。“这次,真的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