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葬礼

周局长走进王克飞的办公室,把一个信封搁在他桌子上。“董正源明天出殡,我没空,你代我去。”

王克飞打开看了一眼。“我也没空。要不让章鸿庆去。”

周局长拿烟斗指指王克飞。“这参加的人的级别,降到科长就不能再降了。案子没破,面子更要给。”刚要出门,又回头道,“别忘了带个花圈去,署我的名。”

殡仪馆灵堂内装饰着黑色丝绒帷幔和白色纸花,董正源的遗像陈设在灵堂正中,两旁是一副挽联:完来大璞眼天地,留得和风惠子孙。

灵堂内人头攒动,多为浙沪的金融人士。王克飞见老二穿一件灰色长袍,独自站在角落里,用脚打着哀乐的节拍,若有所思。

王克飞走向李欣同夫妇。董淑珍着一袭黑色直筒裙,站在这黑色的帷幔前,仿佛隐去了身体的轮廓,只剩一张苍白的小脸。听到王克飞说节哀顺变,她只是微微叹息。

仔细回想一下,王克飞发现他此前从未参加过任何受害者的追悼会。他和他们见面时,他们已经死了,作为“人”的意义消失了,是永远不会再开口的尸体。这尸骨也许能说点什么,指出凶手,替自己报仇。但如果他们不能说,或者活着的人领悟能力太差,他们也只能安息,即便不能安息。

现在,他竟站在一个陌生人的灵堂里。

眼前遗像上的这个人,仪态威严,相貌却沉稳、慈善,让王克飞感觉仿佛生前便已熟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和上海的阴阳街发生了关系?难道造化弄人,他真的只是凶手随机挑选的牺牲品?

仪式说好十点开始,却晚了十分钟也未见动静。突然,人群纷纷向灵堂外张望,只见老大董家强刚从轿车上下来,李欣同疾步走下台阶相迎。

原来大家都在等长子上台发言。

李欣同的殷勤,或许可以理解为对信源银行新董事长的巴结。

这时,孙浩天朝站在董家强身后的司机努了努嘴:“这不是张猛吗?上回见他,他还说因为董正源的事自责,辞职不干了,这下又回来当司机了?”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本来落寞地站在角落里的董家文,突然像被摇醒,他冲出灵堂,指着大哥叫道:“杀人凶手,滚出去!”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挥舞着拳头冲撞上去,两人扭在一起。董淑珍慌忙叫张猛上前制止。董家强两三下便制服了瘦弱的老二,之后,他整了整衣服,若无其事地走进灵堂去了。

淌着鼻血的董家文拒绝用人的搀扶,撒腿离开。

王克飞轻声道:“看来这家伙不是一般地顽固。”

这时,董淑珍迎上前,流着泪拥抱了董家强,喃喃道:“大哥,我们没有父亲了……”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那传说中为了争家财钩心斗角或者剑拔弩张的气氛,是绝对没有的。

董家强在悼词中简短地回忆了董正源的一生,只在最后提及,父亲在上海遭遇歹徒,不幸遇难,希望警方能尽早抓获凶手。王克飞在台下,微微皱了皱眉头。

仪式结束后,李欣同向王克飞走来。“王探长,现在案子有进展吗?”

“有了一些头绪。”王克飞敷衍道。

这时,董家强也走了过来。董家强身高体宽,方头大耳,腰背笔直,一看就是军人的模样,和董家另两个兄妹截然不同。

“我正想问问两位,735,也就是手提箱的密码,能提醒你们什么吗?”王克飞问。

董家强摇头。“也许只是他随便想的三个数字。”

“据我们的经验,大部分人设密码时都会设一个和自己生活经历相关的数字。”王克飞说,“当然,我们也不会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性。”

李欣同似乎很想帮上忙。他背着手,看着天花板,寻思了一阵,道:“735……它不可能是个电话号码,也不是车牌号……对了,我想起来岳父原本有个保险柜,用的是圣约翰大学宿舍的门牌号。他似乎习惯用老地址做密码,这个735听起来倒也像是门牌号。可杭州的马路恐怕没有这么长,我印象中我们在上海的几个办事处也都不是这个地址……”

王克飞想了想,道:“我们回去后会查查带735的马路。”

随后,王克飞和孙浩天以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了丧宴的邀请,准备动身回上海。

他们站在后巷等车时,意外地发现董淑珍和一人站在远处的墙角说话。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张猛。

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看上去董淑珍神情激动,焦躁地踱着步,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张猛双手捂住脸,蹲了下来。董淑珍倒恢复了平静,拉张猛起来,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肩膀,似乎反过来在安慰他什么……

这时,董淑珍抬头,惊讶地发现了王克飞和孙浩天,立刻缩回了手。

既然目光已经撞上了,只好上前打个招呼。王克飞走向他们,对董淑珍道:“李太太,我们正准备回上海。”

他看看面色警惕的张猛,又道:“张师傅,我以为你不再给董家开车了。”

张猛还没开口,董淑珍已经抢先回答:“没错,张大哥辞职了,但又被我挽留了。他在上海还有一家四口人等着吃饭。父亲的意外毕竟不是张大哥的责任……现在董家人最期待的,还是由探长们揪出真正的凶手。”

她的声音依然柔弱,只是这口气中暗藏的敌意,谁都能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