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名片

孙浩天走进王克飞办公室,把董正源遗嘱的副本放在他桌上。他照王克飞的吩咐,偷偷联系了董正源在上海的律师,因为王克飞不希望在发现任何线索前,先激怒了周局长。

王克飞翻看了一遍遗嘱后,摁灭了烟头,道:“这么说,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董家强。信源银行的大部分股份,不少黄金和现在的董宅都是留给他的。”

“没错,这遗嘱看起来确实不公平。我听律师说,遗嘱是三年前立的。但这三年董淑珍和李欣同协助老头比较多,也许他的心思有所偏移,只是还没来得及更改遗嘱……”他在王克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可是王科长,我们难道应该怀疑董家强吗?如果是为了钱的话,他只要愿意回来替父亲打理生意,一切不都还是他的吗?”

王克飞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又读了一遍遗嘱。“董正源的死对董家文来说也未必有利。他每月和父亲拿开支,生活倒也稳定。父亲一死,就算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遗产到手,也很快会坐吃山空。再者,听说他和大哥关系不好,以后若再想伸手要钱,恐怕很难了……”

“那会不会是他缺钱用,跟父亲借,又遭到拒绝?”孙浩天问。

“你去调查下他最近的财务状况,会不会在哪儿欠了赌债,被人逼急了。”

“明白。”

“在董正源死前,有其他人知道这份遗嘱吗?”

“律师说没有,遗嘱的内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对了,他倒提起一句,说去年他曾经不小心把遗嘱信夹在了信源银行的文件中,他发现后立刻赶去李欣同的办公室找。幸好李欣同当时在开会,文件夹依然摆在桌上。他把遗嘱信拿了回来,只是并不确定李欣同是不是已经读到了内容。”

“假设李欣同在开会前已经打开文件夹,并读到了遗嘱,那他也不会希望看到目前的结局……”王克飞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向窗边,“你看,他的太太董淑珍只分到了一栋湖边的祖宅和一小部分股票,岳父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董家强现在回来接管家业,李欣同的经理职位能不能坐得舒服也不一定。而且董正源这两年和他们夫妇比较亲近,本来董淑珍也完全有时间可以打动他,让他更改遗嘱,现在却没有了机会……”

“王科长,你分析得有理。”孙浩天在他身后说,“这么说,这对夫妇是最没有作案动机的。也难怪,那天李欣同看上去心事重重。”

李欣同差人带来了董正源失踪当晚留在华懋饭店房间里的皮箱。这是一个浅棕色牛皮手提箱,配有先进的三位数密码锁。

李欣同特意在电话中叮嘱:“我们不知道密码是什么,一直没能打开……这箱子是岳父上大学那年他父亲给的礼物,还请不要使用蛮力。”孙浩天向他保证,他们不会损坏箱子,并会及时归还其余物品。

于是,当晚八点,刑侦科的所有人瞪着箱子发愣。

“试过他们全家人的生日了吗?”孙浩天问。

“试过了。他们的银行账户也都试过了。”周青玲说。

“不能用蛮力?这李欣同摆明了刁难我们。”章鸿庆道。

“打不开就用刀。”王克飞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克飞此刻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所有人。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四马路上的霓虹灯亮了起来,黄包车的铃声和小贩的吆喝声交杂在一起。

对面药铺的招牌上插了一面绸缎的四国旗,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把中国、美国、英国、苏联的国旗拼凑在一起,此刻它正在夜风中飞舞。

“你们说总共有多少种数字组合呀?”章鸿庆拨到了777,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一千种组合。”夏若生从门外走了进来,“如果你们老老实实按顺序,而不是这么跳着来,一个小时就可以把所有的密码试完。”

她走到王克飞跟前,往桌子上扔了一份文件。

在回头的那一秒,王克飞竟觉得夏若生与年轻时的萧梦有些相像……他垂下眼睛,问:“验尸报告?”

“不。这是麻绳上血迹的化验结果。”

王克飞坐下,打开报告读了几行,吃惊地抬头问:“你认为还有两具尸体?”他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新来的法医是女人,这让他觉得结论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四根麻绳上分别是两种血型,和董正源的都不一致,”夏若生强调,“是至少还有两具尸体,也可能更多。”

“董正源不是其中之一?”

“董正源的脖子上没有被勒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受害人先死于**,随后又被凶手挪到水井里?”王克飞点了一支烟。

“没错。凶手也许不希望后到的受害人看见之前的尸体,便把它们临时藏在了井里。”

“等等,我的问题越来越多。”章鸿庆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凶手后来是怎么处置那些尸体的?为什么他不对董正源这么做?既然死者有一个以上,也许董正源和凶手没有很强的社会联系,凶手也不一定有针对他个人的动机,我们是不是应该从其他方面下手?”

夏若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1294没有火烧或者腐蚀**的痕迹,尸体也没有沉入井里,没理由彻底消失,只可能是被转移了。我建议给其他分局发通知,打听最近是否发现可疑尸体。”

这时,身后传来啪嗒一声。他们回头,看到周青玲坐在箱子边,满脸讶异地看着他们。“我按顺序拨到735,锁就开了。”

孙浩天从手提箱内取出公司文件,突然从纸页间掉出一张照片。这应该就是董淑珍提到的那张全家福了。看来它没有被凶手拿走,而是董正源自己从皮夹里取了出来。

全家福拍摄于影楼,背面写的时间是民国十四年。

董正源坐在正中,穿着长衫。他的妻子坐在旁边,穿深色对襟棉袄,其貌不扬,一副老式妇女的打扮。三个孩子站在他们身后,老大董家强浓眉大眼,肩膀很宽,像父亲。老二董家文则苍白瘦弱,像母亲。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正斜着眼盯着母亲发上的头饰。也难怪,拍照片的时候正是他的发病期。董淑珍嘛,说不上更像谁,集合了父母的优点。

箱子角落里有一沓名片,大多是金融界人士的。

“看这个!”周青玲激动地举着一张米色名片。

名片淡雅精致,正面印刷着:

箬笠

仙乐斯舞宫

静安寺街76号

电话:53521

背面则是:

周一至周六 晚上8点至12点

恭候您的光临

更重要的是,有人在名片背后手写了一串数字:1294。

孙浩天一拍脑门叫起来:“不会错了!《民生报》记者说的和董正源跳过舞的仙乐斯当红舞女应该就是她!”

“这箬笠是什么来头?”王克飞问。

“你不知道箬笠?”章鸿庆笑起来,“自从那个任黛黛被日本宪兵队长捅死后,还没谁像她这么红过。听说她是仙乐斯老板邓中和的小情人。”

“章大哥真不愧为包打听!”孙浩天凑上前,笑嘻嘻地称赞道。

王克飞并不作声,他用手指夹着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薄薄的纸张上弥漫着一缕油墨和粉脂混杂的气味,唤醒了某些隐藏于他记忆深处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