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帅说,没有军衔是不行的

1979年4月9日,中共中央副主席、军委副主席叶剑英元帅出现在秦俑发掘工地。这是中国领导人首次来到被誉为世界奇迹的秦俑坑发掘工地视察。

尽管叶帅已是80高龄,但从他行走的姿态和面露笑容的脸上看得出,仍有宝刀不老的风采。

此时一号坑大厅正在兴建,陶俑被回填土覆盖,无法参观,在陪同人员的导引下,叶剑英直奔正在发掘和清理的二号坑。当他看到坑中有近百名解放军指战员在翻土、拉车时,不解地问博物馆筹建组负责人杨正卿,“怎么这里还有军队?”

“是驻军的一个连在帮助我们搞考古发掘,他们在这里已有一段时间了。”杨正卿解释。叶帅转过身对陪同前来的驻军首长笑了笑,“想不到你们还参加了考古工作,干得好啊。”

叶剑英在兵马俑坑发掘现场参观

站在坑边的一个土坡上,叶帅望着这支以步、车、弩、骑四个独立兵种组成的地下大军阵,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共和国元帅,他是深知诸兵种如此组合排列后,投之于战争将意味着怎样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和变化无穷的奥秘。他在为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的陶俑雕塑艺术所折服的同时,更为古代杰出的阵法和战术思想赞叹不已。假如在自己的戎马生涯中能有这样一个集古代兵法之大成的军阵,也许会使自己的战绩再添荣光。可惜,战争结束了30年他才看到,不能不感到些许遗憾。

但是,战争虽在自己这一代人的努力下渐渐远去,但还有可能在下一代中死灰复燃,只要战争恶魔没有从人世间完全消失,战争时刻都会发生。能够亲眼目睹这支古代大军并领略其中的奥秘,对每个军人都是有益的。

将要走下高土坡,叶帅两眼放着激动的光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陪同的军队将领们说:“我看这个秦俑坑是我国最大的古代军事博物馆,这里面有学不完的东西,希望今后我军的高级将领都要到这里看一看。”

由于博物馆尚未建成,筹建人员只好把一间破砖房当作临时陈列室接待贵客。因屋子小、空间窄,陈列的文物也较简单,除了几件陶俑,就是十几件兵器,叶帅来前,才又加了几件陶马、骑兵俑等文物。

叶帅走进陈列室,望着刚出土不久的刀、矛、剑、戟、戈、殳、弩机、铜镞等完好无损的实战兵器,禁不住叹道:“两千年的埋藏还这样光亮,真是个奇迹。”他顺手拿起最引人注目的秦剑,反复看了几眼,又好奇地用手指摸摸刃锋,轻摇了下头,赞叹道:“想不到古代的剑这般锋利,冶金工艺如此发达,简直像神话里说的那魔剑一样,了不起啊,古人了不起啊!”

来到陶马前,叶帅眯起眼睛瞅瞅马头,随之打量了一下陶马那颀长的身子,有些不解地问:“我和战马打过不少交道,这样长脖子、长身子的马却没有见过,这是什么马种?”

“从马的形体来看,与当代甘肃河曲马种有共同之处,由此可以推断秦代马多产自于中国西北地区,俑坑的陶马尽管不完全相同,但仍可肯定为甘肃河曲马种。”陪同的考古人员回答。叶帅用手扶着鞍马,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才有马镫呢?”

身旁的杨正卿回答:“从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来看,两晋时才有马镫。”

叶帅点点头:“这么多良马都来自西北,我们的西路军却很少得到它。要是西路军配上这些良马,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的。”他边走边说,声音很小,只有近旁的几个人听清并隐约地感到这声音的颤栗和叶帅面部表情的变化。

遥想当年,中共西路军兵败西北沙漠和河西走廊地带,几乎被马步芳[1]的战刀杀戮殆尽,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假如那时他们配有这精良的战马,谁能断定不能成功?

可惜这个假设没有成为事实,无数将士的热血洒在无垠的沙漠戈壁上,作为共和国元帅,触景生情,对那段历史悲剧不能不扼腕叹息。

叶帅在高大的陶俑前停下,指着铠甲上明显突出的花穗问道:“为什么这件陶俑的铠甲、装饰和那边两件不同?”

“这是个将军俑,铠甲上的花穗是代表等级的。秦代军队不仅兵器精良、战斗力强,而且各种军事制度也比其他六国完善,这代表等级的花穗就是一个例证。”杨正卿回答叶帅提问的同时,又做了简单的补充。

“秦代军队有多少等级?”叶帅抬起头询问。

“据史书记载,有20个等级[2],这些等级在秦俑军阵中已做了明确而真实的反映。”杨正卿对答如流。

叶帅将右手放在额下沉思片刻,轻声说了个“噢”字,然后转身走出临时陈列室,面对高大秀丽的骊山山顶,自言自语道:“看来没有军衔是不行的。”

这声音极小,似是即兴说出的话语,在场的接待人员和考古人员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领会其背后的真正含义。但叶帅身边的几位军队高级将领却感到了这句话的分量,并以军人职业的敏锐,预感到中国军队一次大的变革就要来临了。

尽管这场变革在叶帅来秦俑馆参观的8年之后才最终付诸实施,但这几位军队将领此时的预感并没有错。变革的源头正可以追溯到1979年,起因则是1979年2月17日中国对越进行的自卫反击战争。

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中国军队向高平挺进

中越战争正式打响后,这天清晨,集结在中越边境上的17个师,共22.5万人的中国军队,以12个师的兵力,在国境线上对越南6个省11个县开始进攻。其中高平正面投入的兵力是6个师,谅山方向3个师,老街正面3个师。

2月18日午后,中国军队在老街、高平、同登等地的进攻,受到越南军队的抗击而一度停止。19—20日,谅山正面加强了1个师及40辆坦克,高平正面加强了1个师及40辆坦克,老街正面加强了2个团及40辆坦克,再度展开攻击。在大炮的呼啸和坦克的隆隆进击中,中国军队终于将敌击退,于20日占领老街、包围同登。其后,中国军队猛攻同登、高平,于24日占领同登,27日再占高平。中越双方在谅山展开了激战,双方不断增加兵力和武器,中国军队在陆续投入8个师的兵力之后,于3月4日占领谅山。此时的中国军队距越南首都河内只有130公里之遥了。

3月5日,中国军队全部撤回境内。为期16天的对越反击战,在充分反映了中国军队有较强战斗力的同时,也暴露了在现代战争背景下存在的问题。

老帅们通过卫星反馈到电视屏幕上的图像,惊奇地看到中国军队在进攻途中出现的混乱现象。当几路素不相识的军队在通过同一座桥时,由于互不相让而挤成一团,长达40分钟未有一支部队能够顺利通过。战场上也时常出现因指挥员官衔不明而导致指挥失灵、贻误战机的情况……在严峻的事实和新形势面前,老帅们蓦然想起了一个与军人密不可分的制度——军衔制度。

于是,中国军队已取消14年的军衔制度,再度在最高军事决策者的心中萌发、酝酿。叶剑英来秦俑馆参观,无疑加快了这项制度的确立。1988年8月1日,中国党、政、军领导人正式决定在人民解放军行列里恢复军衔制,从此,中国军队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叶帅参观完毕,上车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招招手示意杨正卿走到自己的跟前。

“秦始皇为什么要用兵马俑从葬呢?”叶帅问。

“他凭借武力统一了六国,死也不忘兵马,这就叫视死如事生。”杨正卿答。

叶帅点点头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馆?”

“今年国庆节。”

“好啊,可是要快!要快!要快噢!”叶帅一口气说出了三个快字,看得出他对兵马俑倾注了很深的感情。眼看叶帅就要离开了,杨正卿才想起了一件对博物馆来说很是要紧的大事。原来,早在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筹建组成立不久,杨正卿等人就开始琢磨请谁来题写馆名的问题。由于此前大家知道建国后郭沫若对名胜古迹的题词、题名比较多,就提议找郭老题写这个馆名。此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虽年老体衰,又重病在身,但为了满足秦俑馆的愿望,还是坚持在病中写就了馆名。1978年初,当博物馆筹建处收到郭老的手迹后,从字里行间已看出郭老病情已十分沉重,笔迹已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只能作为珍贵的收藏品,不宜镌刻并作为馆名展出。1978年6月12日,郭老与世长辞,不可能再为博物馆题名了,筹建处的杨正卿等人再度琢磨题写馆名较合适的人选。正在这时,听说叶帅来工地参观视察的消息,大家一合计,干脆就请叶帅来题写馆名吧。于是杨正卿在这个时候急忙提出:“叶帅,我们想请您为博物馆题写馆名。”

叶帅沉思片刻,谦虚地说:“我的字可是写得最丑。”

“这是兵马俑博物馆,您是元帅,题字最合适。”杨正卿说着叫人拿来事先准备好的馆名递了上去。

叶帅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下,让秘书将纸叠起放入公文包内,说:“主席三周年前我不题字,这样吧,三周年后我再写好寄来好吗?”说完握着在场工作人员的手同大家告别,随后乘车而去。

注释:

[1]马步芳:1903—1975年。字子香,教名呼赛尼,甘肃河洲(今临夏)人,回族。马家集团的父叔兄弟俱依附冯玉祥,分任西北军政长官。1936年10月,马步芳任西北第二防区司令兼第五纵队司令官,曾率军拦截中共红军西路军,使其蒙受重大损失。

[2]商鞅变法时,曾将秦国官兵的身份划为“二十等爵”。军队中地位最低的兵叫小夫,无爵位,往上则有二十等级,包括:公士、上造、簪袅,不更(以上四等相当于士卒)、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以上五等相当于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以上九等相当于卿)、关内侯。彻侯(以上二等相当于诸侯)。秦国规定,不论官、兵,立了军功,爵位就逐级递升。按爵位的高低,可享受各种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