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永夜之界（6）
“听说番薯耐旱易活，不挑地还产量高，完全可以当做百姓口粮，故而我准备在不同田里试种。如果真如陈振龙所言，若陕西旱灾再次来临，就会活人无数······”
“佩服，佩服，与章兄相比，我简直判若云泥。”
魏益韬起身深深一揖。
“魏兄自谦了，你教育学子才是儒士正道······”
章士泽忙还礼，魏益韬又道：“想起十年前的事，我仍佩服你的胆略，若是换做我当知县，连你一成事都做不到······你们可知，章兄本是一方知县，恰那年治下大灾，灾民遍地，章兄没有坐视不理······”
提及往事，魏益韬感慨万千，言语间流露出对章士泽深深的敬佩之意。
“面对奸商哄抬粮价，章兄震怒不已，强迫粮商平抑粮价，逼着大户捐钱捐粮。为此，他甚至斩杀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一时间士绅沸腾，怨声载道。”
“这还不算，魏兄还将征收的钱粮扣下，拒不上缴府衙，用这些钱粮救济全县灾民······可以说，他是用自己的命，挽救了无数百姓的命······”
章士泽想起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那次大胆的壮举，虽救下无数百姓的性命，却让他看清了官府不作为。
“我就没当官的命，实在狠不下心来漠视万千百姓饿死。我偷偷算了一笔账，用我的命保住万千百姓的命很划算，便豁出去了。谁知这买卖划算得厉害，我只是丢官，脑袋还在······现在想起知府那张气成驴粪蛋的脸，我还是觉得痛快，谁让他下令不救济百姓的，活该他政绩考核不合格······不过也害了魏兄，让你也丢了官······”
“嗨！提那干啥？”
魏益韬笑呵呵道，“一个县丞而已，与你一同救民出水火中，这可是积了大德，是能让子孙享荫福的好事，极为划算······”
二人相视大笑。
他们深知，党争不止，国无宁日。
在党争的大背景下，官员要么啥都别干，要么加入政斗，哪敢尽忠职守？
只要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绝不会独善其身。
是以，谁干正事，谁就死得快。
章士泽被逼到这一步，实在是最大的悲哀。
“我认为，要改变大明现状，推行教化，振作道德精神才是正途······”
又儒生再次高谈阔论，崇祯微微一笑。
有过模拟经历的他早不做这种幻想了。
过不了几年，陕西大旱，朝廷赈灾不及时，导致百姓揭竿而起。
百姓吃不上饭，人都饿死了，谁还和你讲道德？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道德和活下来之间，人往往会选择活下来，只有解决了吃饭问题，才能让百姓接受道德的教化。
“正本清源，倡导实学，天下士子，不可空谈，于国于民有利才是道，无益则为邪······我试种番薯并准备推广算是道······”
章士泽似乎听不下去了。
这些人都在空谈，听起来高大上，忧国忧民，为百姓着想，其实一点用都没有，顶多算是好听的话。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章士泽的话制止了高谈阔论，场面顿时冷淡。
“老爷、诸位先生，今日游武陵寺，小子突然冒出许多疑惑，请先生们解惑。”
崇祯突然想听听这帮儒生对庙产的看法，便躬身请教，“佛家既然讲究四大皆空，可为什么还拥有大量田产？不仅如此，还有商铺租赁，甚至还放印子钱······这是在救世，还是乱世？”
儒生情绪高涨，开始攻击和尚。
“我觉得寺庙就是大明身上的顽疾，和尚广积庙产，大兴土木，借佛法招揽信徒，就为囤积土地。这等作为，不但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心，反而像强盗一样掠夺扩张，戕害百姓。”
“打着收养孤寡，造福百姓的幌子，为寺庙谋取利益······囤积田地不交税，还放印子钱······真是一群无毛孽畜！”
“有无知百姓，借寺庙庇护，逃避徭役田税，把良田交给庙宇，导致赋税流失······不是我危言耸听，如果不改善这种情况，必重蹈前唐覆辙······”
“和尚不事劳作，个个红光满面，僧袍光鲜亮丽，和辛勤劳作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不行，我要上书陛下，取缔天下寺庙······”
“······”
听着听着，崇祯突然有了办法，用这些头铁的文人士子，完全可以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
清查田产，核定僧人数额，精简僧官人数，这也可以为朝廷创收。
然后让这些头铁的文人与政敌相互攻讦，逐渐削弱读书人的特权。
用文人士子的矛攻文人士子的盾，可谓一举两得。
“听君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小子受益匪浅。”
崇祯深深一躬道，“不过小子觉得，庙产也不能全收，留一定数量的地让他们种，自给自足，有口饭吃，但僧人的特权必须取消。”
“僧人的数量也要严控，出家为僧，必须向官府购买度牒。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充作官田。这些官田设为专款，专用于官学师生薪俸和补贴······嗯，僧人买度碟的钱，最好也划进去，用于官学，为朝廷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出好人才······”
众人听后大喜道：“太祖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等读书人自当努力，辅佐陛下创不世大明······”
不过崇祯对此不以为意，心想：你们不给大明添乱，朕就谢天谢地了，至于辅佐朕创不世大明，简直是笑话。
你们本就是大明的顽疾，特权免税，还兼并土地。
百姓失去土地无法生存，导致流民四起，爆发起义。
当然，他们不会认为自己家土地多有什么错，都是用钱买来的，你情我愿的买卖。
“徐策，你们这辈人要好好读书，大明振兴就靠你们这辈少年。你们记住，百姓能有口饭吃，能生存下去，这天下才能太平······”
听到章士泽鼓励，崇祯微微点头。
他说得很对，可若是让百姓有口饭吃，朕就得把你们手里的土地还给百姓。
这并不矛盾，却很难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