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留遗憾的人生

“柊子啊啊啊啊——!”

我惨遭夏海嫌弃,带着哭腔冲进自己的病房。

完全没想到比我小了一轮都不止的中学生竟会对我抱有敌意,我趴在柊子床边,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柊子看呆了,拍拍我的后背。

“请先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了?”

“就是,就是啊……”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哼哼唧唧,把刚才与夏海母女来往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夏海”二字的瞬间,柊子的表情明显僵住了。

沉默浮**在病房中。终于,柊子开口了。

“……这样啊,您碰到了夏海。”

她的语气就像机器人,干巴巴的。

我越来越费解,不由皱眉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个局外人实在是看不懂事态进展。自从我与柊子交换身体以来,夏海的嫌弃是我遭遇到的最大的冲击。

“夏海的妈妈说:‘柊子是夏海最好的朋友。’可夏海的态度实在不像这么回事啊。柊子,你是跟夏海吵架了吗?莫非她不去上学也与你有关?”

再好的朋友也一定会吵架。不过,就算从这个假设出发,夏海的冷漠也太不寻常了。

柊子也是,索性转过脸去,固执地不肯吐露详情。

“这是我跟夏海之间的事,不值得说给您听。”

“话不能这么说吧……”

即使柊子跟夏海一样冷淡,我仍顽强地劝说:“夏海那样的态度,我实在放心不下。现在,你跟我交换了身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换回来。时间一长,再想跟她和好可就难了。你要是肯跟我说说,我说不定就能想个好办法帮你们重归——”

“您是在多管闲事。”大概是被我的纠缠弄烦了,柊子锐声直言道。

我不由噤声。柊子冷冷地看向我。

“您也有可能害得我们关系更差吧?你我交换了身体,原因仍然未知,这种时候就该集中精力处理眼前的事才对,不是吗?”

“是没错啦……”

见我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柊子甚至懒得再看我,望向窗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反正夏海不会去上学,维持现状也没问题。”

她说得完全正确,我无法反驳。面对眼下的状况,柊子一个中学生竟比身为社会人的我更能冷静地判断形势。

可是,她的态度太决绝了,堪称冷酷,这莫名让我一阵胸闷。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人就必须冷静、合理地思考,必须把这样的态度摆在真正的感受之前吗?

“唔……”

——我有点儿难以接受。

我不情不愿地离开医院,回到了户张家。

到了上桌吃晚餐时,我还是难以释怀。大概是心情都挂在了脸上吧,柊子的妈妈开口了。

“柊子,你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堆出笑脸,端起碗。

“没事没事!今晚的土豆炖肉很入味,超好吃!”

我举高碗,笑容满面地夸赞。顺便说一句,这话完全属实。

我夸张的举止十分滑稽,柊子妈妈扑哧笑了。

“你这两天心情很好呀,是碰见什么好事了吗?”

“咦?啊……对!我在学校过得很开心!”

柊子妈妈的话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她肯定要质问“你怎么怪怪的”。幸亏我马上回神,顺着她的话头糊弄了过去。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说话为好,免得她对“女儿”心生怀疑。

妈妈听了我的话很高兴,徐徐点头。

“那就好。最近见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随后她没有再多追问,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总有几分担忧挥之不去。

自从意识交换以来,我不得不扮演成柊子,光是应付日常生活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因此,我实际的外在表现一定相当生硬,对此我是有所知觉的。换句话说,柊子在跟我交换之前,恐怕比我眼下生硬的表现更加地——多半就是因为夏海——钻牛角尖。

——由此可见,与夏海闹翻对柊子来说有多严重。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不过,我也不可能跟柊子妈妈商量这件事。柊子说得没错,目前最重要的是我能举止自然地扮演好“户张柊子”的角色。

晚饭后,我洗澡、刷牙,着手准备明天上学的东西。一个不小心,橡皮从笔盒里掉了出来。

橡皮在地上一弹,意外地跳进了床底深处。我竭力伸长手臂,指尖一碰到某个东西就拼命往外拖。

“……嗯?”

指尖的触感不太对劲。我一看,从床底拖出来的不是橡皮,而是一张折叠的纸。

纸张展开,一幅可爱的肖像画跃入眼帘。画是用彩色铅笔画的,画技稚拙。可画中人那张灿烂的笑脸深富感染力,让我不由得体会到作画者有多用心。

画中人应该就是户张柊子。作画者将她的特征抓得很准,描绘出了柊子柔和的眼角以及那对标志性的双马尾。从长相和画功判断,这幅肖像画大约是在她小学三四年级时画成的。

画既然在柊子的房间里,应该就是她自己画的——吧?

但是,这幅画又是怎么折叠起来,沦落到床底下的呢?

也许只是一不留神才滑到了床下面。

然而,我忍不住又盯着肖像画仔细看起来。

画中少女的笑容天真无邪,毫不掺假,却在我心中翻搅起一阵阵莫名的不安。

一夜过去了,我纷乱的心绪不仅没有平复,反而愈演愈烈。

柊子说我是在多管闲事……不过,柊子与挚友失和的事情,真的跟目前的谜之互换现象无关吗?意识交换以来,两天过去了,还不见一点恢复的迹象。那么,哪怕希望不大,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去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地等待呢?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冥思苦想。这时,淡河真鸨笑着走来。

“早上好啊,户张同学。”

大好机会找上门了。我猛地抬起头。

“啊,早上好,淡河同学。对了,我能问你件事吗?”

“当然了,请说。”

果然,随波逐流、啥都不干不符合我的天性。

既然真鸨答应得爽快,我也就直接问了。

“昨天你提到的雾岛夏海,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学校了吗?”

顿时,真鸨僵住了。

她脸上仍挂着温和平静的笑容,可看在我眼里,她更像是失去了变换表情的能力。她试图寻找合适的说辞,最终却只短促地反问了一声:“咦?”

“咦?”我不知道她在迷茫些什么,不觉也发出了同样迷茫的声音。

片刻,真鸨谨慎地挑选着字眼,询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嗯?当然是因为担心她了。夏海是我的朋友,要是除了病情还有什么在困扰她,我也想帮帮忙啊。”

当然,我也心存一线希望,觉得这件事没准能成为解决交换现象的线索。但是,即使与交换现象无关,我也不忍心对难过的小朋友视而不见。

真鸨终于理解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将黑发拂到身后。

“容我忠告你一句,别跟雾岛同学扯上太多关系。这是为了你好。”

她的声线虽然沉静,却暗挟着不必以音量表达的压力,无形地向我迫近。

接着,她夸张地摇摇头,一脸无语,叹出一口气。

“雾岛那样的学生,成天沉迷绘画,玩物丧志,还满嘴豪言壮语,说什么‘要成为画家’,实在是配不上优秀的你。人要是总与和自己不相称的人来往,早晚会惹祸上身。你也是明白这一点才疏远雾岛的,不是吗?”

这一席发言做作得像在演戏。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甚至都忘了愤慨。

我压低嗓门免得被周围听见,飞快地追问真鸨。

“这、这么说,夏海不来上学真的是因为我?”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我的举动一定很怪异吧,就像对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一样。

眼前的真鸨也不例外,困惑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稍、稍等一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我总算恢复了冷静。虽说我恨不得抓住真鸨一路问到底,可再纠缠下去绝对会惹人怀疑的。

夏海是隔壁班的学生,我记得她妈妈提过她隶属于美术部。那么,接下来还是去找美术部部员打听情况更为稳妥。

“抱歉,我忽然想起来还有急事!回头见!”

说干就干,同时也是为了混过眼前的场面,我飞奔离去,剩下真鸨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目送我。

“……什么情况?”

早晨的美术教室空无一人,结果还是得等到放学后才能过来打听情报。

我挨到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觑准时机跟美术部部长搭话。部长一脸意外地回过头。

“你问雾岛?的确,我听说她在空教室里晕倒了,可那时候跟她在一起的不就是你吗?你应该了解得比谁都清楚啊。”

我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挠着脑袋,暧昧地掩饰。

“这、这个嘛,确实,可她为什么会晕倒呢,之前是不是有一些异常的表现?诸如此类的,如果您有什么头绪,不知能不能告诉我……”

部长指尖按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唔……夏天的比赛雾岛落选了,当时她确实很沮丧,但她没有消沉,而是鼓起干劲说,冬天一定要获奖。”

“比赛?”

“嗯,她才一年级就上进心十足,给美术部所有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

部长态度稳重,旁边却传来了泼冷水似的话。

“不过啊,雾岛她的考试成绩总是吊车尾。”

开口的是一名部员。我跟部长交谈时,她一直在旁边画画,现在说着话,眼睛也不往这边看。

猝不及防地被插话后,部长没再出声。那名部员逮着机会,说得更加难听。

“她呀,是跟不上我们学校的进度,终于厌烦啦。”

部长目光锐利地瞪她一眼,厉声责备:“三崎!无凭无据的,少说这种话。”

“对不起喽。不过,凭据嘛,我没准还真有。”名叫三崎的部员不见一点畏怯,用唱歌般的声调说道。

她的话似乎隐含深意,我不由得询问:“可以详细说说吗?”

“哦哟,户张同学,你可是雾岛的好朋友,居然不知道吗?”

三崎把画笔往笔架上一靠,露出无赖的笑脸,说了下去。

“雾岛不来上学那天,我负责倒垃圾,看到了揉成一团丢掉的水彩纸。学校可是严格规定了的,画坏了的画必须归入资源垃圾。我还寻思到底是谁乱丢的呢,展开一看——嚯,这不是雾岛为冬季比赛画的画吗?而且,画纸被撕得七零八落。看那样子,不只是对画不满意,根本是打算放弃画画了嘛——”

“真的吗?”没等三崎说完,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逼问。

三崎被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眨了眨眼。

“你、你干吗?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啊?我、我话说在前头啊,弄坏那幅画又扔掉的人可不是我……”

三崎嘀嘀咕咕地辩解,先前从容不迫的姿态一扫而空,整个人就像缩小了一圈。

我松开手,没抱什么希望地问:“那幅丢掉的画,你还留着吗?记得上面画了什么吗?”

“我、我才没留呢,内容也不记得了。我既然负责倒垃圾,就得负起责任丢掉啊。而且那种东西留着多瘆人……”

“这样啊……”

我重振精神,继续追问。

“再问你一件事。夏海有没有说过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跟她又不熟。”

三崎不快地背过了脸,没想到一旁的部长回答了我的提问。

“她加入美术部自我介绍时说,以前没有上过美术班,认真开始画画是升入中学以后。虽然如此,但她画得比一般的高年级学生还要好,我是相当钦佩的。”

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情报。我笑容满面,握住她们的手,传达谢意。

“太感谢了,部长,还有三崎同学!你们帮大忙了!”

不等两人再开口,我匆匆离开了美术教室。

剩下的两个人一时哑然,呆呆站在原地。

“嗯……嗯?”

“不……不客气?”

结束了美术部的调查后,我没有立刻赶往医院,而是先回了一趟柊子家。

我的目标是昨天发现的肖像画,还有柊子的小学毕业相册。后者让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总算在壁橱深处成功寻到。我把它抽了出来。

相册封面印着校舍照片和校徽,看上去很眼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柊子毕业的小学正是我的母校。我当初第一眼看到户张家的地址就隐约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从小学读到大学,上的全是国立、公立学校,此前一直没有往深处想。

相册翻开,我马上找到了目标人物。“雾岛夏海”的名字和照片,与“户张柊子”排列在同一个班级。

照片上的夏海笑得无忧无虑,与我昨天碰到的她判若两人。

我合上相册,闭上眼睛梳理一番情报,下定决心站起身。

我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与躺在病**的柊子四目相对。

不等她出声,我开口直奔主题。

“柊子,我在学校稍微调查了一下夏海的事。”

顿时,柊子脸色大变。

恼火与焦躁混杂,她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您为什么要——”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可我就是没法坐视不管。”

我如此强调,打断柊子的抗议。

柊子似乎意识到为时已晚,老实地陷入了沉默。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从头开始询问柊子。

“夏海是美术部部员,本来正为了能在冬季的比赛上获奖而努力。可是,她为冲击奖项而画的画,在她停止上学前丢在了垃圾桶里。我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况,但我听说,丢掉的那幅画损毁很严重,不仅仅像是画得不满意。这件事,跟夏海回避你是有所关联的吧?”

“……”

柊子一语不发,没有点头,也没有断然否定。

我一面小心窥探柊子的反应,一面将从家里带来的肖像画展开在她面前。

霎时,柊子显而易见地慌了神,呼吸都是一滞。我看着她,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件事。夏海认真开始绘画是在升上中学以后。你房间里的这张肖像,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自己画的,可这其实是小学时夏海画来送给你的礼物吧?”

柊子眉头微微一动,淡淡反驳我。

“您在说什么?画在我的房间里,当然就是我画的。”

“柊子,你喜欢画画吗?那为什么没有加入美术部,而是去了园艺部呢?”

“加入哪个社团是我的自由吧?而且,又不是每个喜欢画画的人都能成为画家。”

柊子答得毫不客气,不过,她的回答有一点不自然之处。

对于选择园艺部的理由,她一个字也没有提。我看出她在故意回避这一点,于是紧追不放。

“是你的自由没错,可你没理由不加入美术部啊。毕竟,你喜欢画画,最好的朋友夏海也去了美术部。然而,除了这张肖像画,你身边再没有一点绘画的影子,连笔记本边角的涂鸦都没有。”

病**,柊子掀起眼帘,投来无言的责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停止追问。

别看我这样——不对,看我这副样子就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具体经过我不知道,但我推测,小学时代,由于这幅画,夏海成了你的好朋友,进入中学后还决定加入美术部。现在,你特意将画藏了起来,应该是因为和夏海吵架后不想再看到这幅画,对吗?”

美术部的部长提到,夏海当初一入部就崭露头角。她现在的作品我还无缘得见,仅看我手头这幅肖像画,即使用最宽容的标准评判,完成度也很一般,不可能让前辈另眼相看。如果这真是夏海的作品,应该是她小学时完成的了。

柊子背过脸去,有气无力地反驳:“请不要再信口开河了。缘小姐,您说的这些全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夏海画了这幅画。”

“嗯,的确没有。不过,如果你现在也能画一幅肖像出来,我就能判断个大概了。你的手是能动的吧?”

柊子眼睁睁看着她自己的身体递来本子与笔,明显有些慌了。

“这个……”

她踌躇良久,终于完全沉默了。

其实,正如柊子所说,我手头没有半点证据,只是在凭空猜测。可就算猜错了,我也不在意。最重要的是让柊子明白,我是真心想要帮她与夏海重归于好的。

终于——柊子攥紧被子,声若蚊蝇地呢喃道。

“为什么要做这些?”

声音中透出困惑、泄气与些微的期待,柊子眼瞳微润,抬眼凝视着我。

“缘小姐,您为什么这么想介入我跟夏海的事呢?明明全是麻烦,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隐隐察觉,她想要把我推开的话语不过是一种试探。

为了拭去她的不安,我飞快地回答:“这事儿跟我也有关系。你看,我现在就是户张柊子啊。”

“我不是在说这个……”

由于我故意跑偏的回答,病房内的气氛稍微缓和。

我放松肩膀,仰望纯白的天花板。

“我不想活得后悔。”

不用说,我是第一次与别人互换身体,可眼下萦绕心头的感情于我并不陌生。

我回顾起迄今为止的人生。

“柊子,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我之所以会选择一种‘明天死了也没关系’的生活方式,就是因为我生病了。不过啊……‘生活方式’什么的,要是不加以留意的话,马上就会忘记。我之前上班的公司是一家所谓的黑心企业。我每天都为了手头的工作焦头烂额,不知不觉就自私地伤害了很多人。回过神时,我不禁质问自己‘我都做了些什么啊’,也太没出息了吧……”

那时,我不仅仅直接伤害了业务对象,他们周围的人、他们的家人,一定也或多或少都遭受了池鱼之殃。

终于,我禁受不住罪恶感,向上司和前辈吐露了心声,得到的回答却是“社会跟工作就是这么回事”。可是,我的人生太短了,由不得我像他们那样豁达。

“那个时候,我又一次意识到了,生命短暂,挽回的机会稍纵即逝。一件事发生了,如果我心里有疙瘩,那就不能拖延到以后再解决。死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可不管它什么时候来,我都希望能够抬头挺胸地迎接那一天。”

不知多少人说过,我这样的想法天真得像个小孩。但如果所谓的“大人样”就是不讲道理地欺压别人,那就恕我不能从命了。

毕竟,要是一长成大人就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因如此,我才能挺身而出救下柊子。我时日无多,剩下的每一天都不想留下遗憾。

“我纯粹是个外人,理解你不愿意跟我谈论敏感问题的想法。不过,犯下过错的痛苦,孤身一人的寂寞,我都曾体会过。所以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跟夏海就这样走散了。柊子,如果你是因为有什么苦衷才没法去跟夏海和好,你可以让我帮忙的。”

我直视柊子双眼,认真地诉说。

一阵沉默后,柊子像是屈服了,垂下了头。

“……好吧。反正这么下去您迟早都会知道的。”

短短一句话令我不禁展颜。

不用说,我现在才算站到了起跑线上。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柊子终于肯相信我一点点了。

柊子挠挠脸颊,瞥我一眼,低声开口:“其实我想过的,可能还是全部告诉您比较好。”

“是、是吗?”

“嗯。您奋不顾身地跳下铁轨救了我,还是个社会人士,跟我不一样。更何况……”

柊子说到一半,停住了。

我有点儿纳闷,追问下文。

“更何况?”

“不,没什么。对了,关于夏海。”

柊子轻轻摇一摇头,言归正传。

“缘小姐,您的推测基本准确。小学时,我与夏海一起完成过学校的作业,以此为契机成了好友。我跟她性格不同,曾经有一段时间相处得不温不火。不过,当我遭到班上同学的欺凌时,是夏海挺身而出保护了我……那之后我终于能够对夏海敞开心扉了。我们彼此赠送手工制作的礼物当作友情的证明。夏海梦想成为画家,因此送了我亲手画的肖像。我则怀揣着一个成为植物学研究者的梦,送了她一个发饰。我们约定,一定要支持彼此的梦想。”

柊子语调柔和,饱含着对夏海的深厚情谊。

因此,我越听就越不理解后来的事态走向。

“那……为什么现在会闹得这么僵呢?”

听了我单刀直入的询问,柊子抿紧了嘴,一口气说完:“我否定了夏海的梦想。”

她低垂着头,就快要哭出来了。

微微颤动的嘴角,一言一语,吐露出痛苦的心声。

“我对她说,她梦想看到的风景绝不可能抵达,再努力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因为,在那之前我因为一点误会生了她的气,便自以为是地觉得夏海也在否定我。结果……”

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一样,柊子的叙说断断续续,声音逐渐低下去,终于消没。看她痛苦的神情,恐怕正饱受罪恶感的折磨。

我窥探着柊子的模样,手指抵着下巴,问:“你用她对待你的方式报复了她?”

柊子闻言,默然低下了头。

我合上眼帘,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这样啊。也是,无论画家还是研究者,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当上的。”

——话又说回来了,虽说我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夏海,但我当时的发言也太糟糕了吧……

昨天的失言没准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不过,做都做了,懊丧也没用,不如想想今后该怎么去挽回,然后付诸行动。

良久,柊子总算又张开口。

“不过,夏海竟会突然晕倒,这是我没想到的。症状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所以我第二天就去找她道歉了。可她听不进我的话,当着我的面毁掉了为比赛准备的画……现在,她对外是说受不了比赛的压力,需要在家静养,其实应该只是不想见我而已。”

故事讲完了,漫长的静默浮**在病房中。走廊上,患者、护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响亮。

我在脑海中将情报整理一番,睁开眼睛。

“柊子,你说的这些事,真的只牵扯到你跟夏海吗?”

听我这么一问,柊子突然夸张地喊出声。

“什么?”

我竖起食指,随口说出我的猜测。

“你看,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做了坏事,却让你背了黑锅?以你跟夏海的关系,突然闹得这么僵,实在有点儿难以想象。”

一时间,柊子视线游移,像是拿不定主意。

终于,她发出了蚊子般细微的声音。

“……外部的影响,确实存在。”

病房非常安静,可要是不竖起耳朵,基本就听不清柊子的话。

“第二学期时,我们班的淡河同学当上了学生会会长,那之后学校的气氛就变了。竞选班长或者学生会干部的条件里,加上了学习成绩优秀这一条,同学间还因为成绩而分出了三六九等……第一学期时,明明大家关系都很好的,现在却到处都是反目成仇的人。”

“啧,淡河同学竟然是这样一个‘暴君’啊。”

我眉头紧蹙,虽说柊子说的事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据我调查,淡河真鸨是日本一流的IT企业“淡河集团”的社长千金。我上班的公司用的就是淡河集团的云服务。学校里,不少学生的双亲都供职于这家企业旗下的子公司。家庭的影响力,个人的卓越能力——真鸨坐拥这两大优势,就算成为学校的实际支配者也不足为奇。

这时,我回想起了真鸨说过的话。

“这么说来,淡河同学说你是能与她比肩的友人,其实也……”

“……回绝她的代价太大了。其实我们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这句话轻到像要消散。随后,柊子坚定地摇一摇头。

“不过,外部的影响并不重要,会跟夏海闹僵全都是我的错。我要是再清醒一点,就不会变成这样……”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全是自责,听不出庇护他人的意图。

我点点头,为了让柊子安心,面露微笑。

“明白了,我会尽力的。当然,最终去跟夏海和好的还得是你,但我说不定可以为你们创造一些契机。”

“还请不要太勉强了。要是因为这件事惹出什么麻烦,再想收拾就难了……”

柊子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看来是发自内心感到不安。

一个中学生竟然担心我惹麻烦,这状况多少有点儿滑稽。我用食指点一点自己的头,嬉皮笑脸道:“啊哈哈,没事的啦。别看我这样,姐姐我活得可有你两倍长哦。”

柊子多半是以为我得意忘形了,耷拉着眼皮投来鄙视的一瞥。

“您第一次见夏海时,不是阵脚大乱吗?”

“才、才没有阵脚大乱呢!……可能是稍微乱了一点!但那是因为事情突然发生,我吓了一跳,只是这样而已!”

我突然被击中软肋,气鼓鼓地望向一旁。

过了一会儿,我恢复认真的表情,再次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

面对一脸困惑的柊子,我说出了在学校思考过的假说。

“你跟夏海闹僵的事,也许跟我们这个交换现象有关。”

这才是我执意要介入柊子与夏海之间的最大理由。

瞬间,柊子周身的气氛凝滞了。不过,她并未显得有多意外,看来已经考虑过这一可能性了。

我注视着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娇小手掌,将它不断紧握又张开。

“你和夏海是好朋友,那边刚吵了架,这边就意识交换,不像是纯粹的偶然。目前还不明白这一切背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又为什么偏偏是跟我交换,但两件事肯定是有关联的。说不定让你俩和好就是我们换回身体的关键。你说呢?”

听完我这一通猜测,柊子干巴巴地简单附和:“……有可能。”

随后,我向柊子报告了近况,又打听出夏海的住址,离开了医院。

穿过医院大门时,日渐凛冽的寒意迎面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近来白昼越来越短,现在才刚过四点,太阳已经西沉了。

我眺望着被染成红色的地平线,回想起刚才的提问。

——柊子,你说的这些事,真的只牵扯到你跟夏海吗?

当时,柊子一听到我的话就目光游移,我印象很深。她如此动摇,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还在隐瞒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她正在隐瞒的事才是本次事件的核心所在。

虽说我的最终目的是换回身体,但事关柊子的感情,我还是想尽量避免强硬的逼问。而且,比起她隐瞒的事,我更在意的其实是——

柊子究竟为什么要隐瞒呢?

*两年前的起始*

上小学时,有一回留的课堂作业是:选择一件喜欢的艺术作品,谈谈感想。

学校三楼的走廊设有一个学生作品展示角,大多数孩子都选择了那里的作品。主要理由有二:一是特意去美术馆很麻烦,二是就算看了优秀的艺术作品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价值。相形之下,作品展示角利用休息时间就能轻松前往,还陈设着许多很好写感想的作品。

雾岛夏海也跟其他人一样,决定利用展示角来完成作业。只不过,她的理由有所不同。

那条走廊里悬挂着夏海最喜欢的一幅画。画从很久以前就在那里了。对夏海来说,那幅画比任何知名的艺术作品都更加耀眼,更具价值。

作品名叫《冬天盛开的花》,出自十几年前就已毕业的前辈之手。

漫天飞雪中,一树樱花盛开。仅仅就是这样的画面。画中使用的色彩乍一看很少,可正是因为这样,在满墙鲜艳色彩大乱涂的儿童画中间,那幅画显得尤为醒目,画功也出类拔萃,宛如作者曾亲眼见识过那幕梦幻般的景色后,又描绘在了画纸上。

为了完成作业,放学后,夏海前去观看《冬天盛开的花》。若选在课间过来,这里一定挤满了吵吵嚷嚷的小孩子,无法静下心来。夏海不希望被打扰,想要从容地欣赏这幅久违的画。

谁知当她到达画廊时,竟发现那里已经站着一名少女。少女似与夏海一样,也是为了《冬天盛开的花》而来。她立在画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像是看得入了神。

夏海不禁心生亲近之情,试着上前搭话。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少女吃了一惊,回过头,一脸畏怯。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含混的声音,慌乱的模样像是要马上逃跑。

“嗯……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啊,没事啦没事啦,我们一起看吧。”

少女被夏海叫住后,过了好一阵仍像在犹豫是否该离开,但最终,她还是顺应内心留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眺望那幅画。

然后,夏海向画靠近,走到隔离绳前,细细观赏画的细节。

“这幅画真棒啊,我特别喜欢。每次一看到它,我就觉得心中涌出了勇气,好像只要努力去做,世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夏海在自带的笔记本上写完感想,悠悠转向少女,说道,“你叫户张柊子,对吧?我叫雾岛夏海。以后请多关照啦。”

这就是柊子与夏海的相遇。

柊子是慢热的性子,回应得结结巴巴。

“请、请多关照,叫我柊子就好。”

“好,那你也叫我夏海吧。柊子,你也选了这幅画交作业?”

见柊子点头承认,夏海又朝那幅画投去憧憬的目光。

“一次也好,我好想看看这样的景色啊。”

“看不到的。”

与夏海不同,柊子的答复一板一眼。

她淡淡地向夏海解释:“自然老师说过,为植物传粉的昆虫和人类不同,无法调节体温。对樱花来说,冬天开花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大雪中樱花盛开的景色只可能出现在画里。”

一席话说罢,柊子注视着《冬天盛开的花》,寂寥地微笑起来。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这幅画。就像夏海你说的,看着这幅画,感觉就像被什么拯救了。嘿嘿,也许这不过是我的错觉……”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吧?”不自觉地,夏海插嘴道。

柊子说话被打断,又眼睁睁看着夏海迫近,有点儿慌了神。

“咦,等等,那个……”

“老师也不可能了解世上的一切吧?教我们的知识大多是从书上看来的。就算日本没有冬天盛开的樱花,说不定世界上别的什么地方就有呢?就算樱花不行,说不定别的花就可以呢?花朵在雪中怒放,那景色一定美极了。”

种种假设,几乎全是夏海临时想到的。因为柊子哀切的模样映在眼中,让她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柊子想象起那样的景色时,眼睛都在闪闪发亮。

夏海抓起柊子的手,欢声提议:“我说,回头我们一起去探险吧。说不定这附近就有冬天盛开的花呢?”

迎着夏海连珠炮似的一大通话,柊子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柊子个性内向,不善表达感情。其实这一刻,她心中正充满了温热的喜悦。

随后一段时间,柊子与夏海时常来往。柊子性情内向,面对爽朗的夏海,一时间很难敞开心扉,不过她心里其实很为夏海时常来找自己玩而喜悦。至于夏海,只要柊子愿意回应她的日常问候,她就非常高兴了。

两个人因《冬天盛开的花》而相知,并且都发自内心地珍视这段关系。

她们的关系发生质变是在某一天,柊子被班上的男生弄哭了。

柊子不爱说话,在班上几乎是被孤立的,经常遭到同学的捉弄。她身边也没有能为她撑腰的可靠友人,对她来说,那些半开着玩笑、说话伤人的同班同学是很大的威胁。

“哎呀呀,户张哭啦。”

“怪得了谁?那么奇怪的狐狸,谁看了都会笑的嘛。”

“才不是狐狸……是小狗……”

“哈?狗?就凭这?别了别了,你打死我算了。”

“我们是为了你好才直说的嘛。”

“就是就是,光知道哭可没法进步哦。”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好事?!”

夏海刚从洗手间回来,一看到男生们围着柊子,立刻冲他们怒吼。

几个男生吓了一跳。夏海推开他们,扶住柊子的肩膀。

“柊子,没事吧?”

“夏、夏海……”

夏海凌厉地瞪过去,几个男生有点儿怕了,试图辩解。

“也、也太夸张了,我就随便说笑了几句……”

“就、就是,户张就是个哭包,动不动就哭,我们是想让她打起精神才……”

夏海单手一拍桌子打断他们,放声怒吼:“柊子要是哭包,你们就是些草包!下次再敢惹柊子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几个男生都不说话了,在夏海的注视下纷纷作鸟兽散。见到他们走开后,夏海这才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时,教室里仍是一片安静。

夏海的警告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天之后,柊子再也没有遭受过欺凌。

然而,新的祸根已经埋下。那群男生中有一个在班上很受欢迎。他那天在教室里当众丢了大脸,结果,一些对他怀有好感的女生开始联合起来排挤夏海。

班上的变化没能瞒过柊子。可她害怕自己再次遭到敌视,鼓不起勇气去支持夏海。反正夏海也不像是在意的样子,装作没看见就好。她一面这样自我安慰,一面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嫌恶。

但是,终于有一天,一个女生说的话点燃了柊子心中闷燃的怒火。

“喂,户张同学,你知道吗?”

来搭话的是两个女孩子。她们勾着嘴角,一看就是正在打什么坏主意。

两个人故意瞥一眼夏海,压低嗓门,凑到柊子耳边。

“雾岛她啊,说你又阴沉,又无趣,只会死读书。她这种人就知道背后说人坏话,差劲得要死,你不觉得吗?”

一通告密完全超乎柊子预料,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咦,夏海是这么说的?”

柊子难以置信的反问正中那两人下怀,她们马上打开了话匣子。

“对啊对啊。她之前装了那么大一通蒜,其实就只是把你当成个软柿子跟班。”

“你还是小心点吧。大家都说,雾岛同学就是个见风使舵的……”

“少给我胡说八道!”柊子大声吼道。

柊子本人比她们还要吃惊。可她豁出去了,任由愤慨之情驱驰,怒涛般叫嚷:“夏海才不会说那种话!才不会像你们一样随便说话伤人!少糊弄我了!”

那可是夏海啊。是欢声谈论《冬天盛开的花》的夏海,是一次次主动找她玩耍的夏海,是在她哭泣时轻轻抚摸她肩膀的夏海。那样的夏海,绝不会用言语伤害她。

夏海原本正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听到柊子的叫喊,不禁回头——四目相对。一瞬间,夏海抽噎一声,哭了出来。

柊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迄今为止,不管遭遇怎样的对待,夏海总是那么坚毅,她此刻的模样是柊子从未见过的。但柊子仍然拉起她的手来到走廊,朝着僻静的屋顶楼梯走去。

夏海还在抽噎,平日的坚强连影子也看不见。

柊子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夏海,你没事吗?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夏海摇摇头,用细小的声音回答:“没……不是的。我,好高兴的……”

说话间,夏海情绪平复了一些,一吸鼻涕,红肿的眼睛望向柊子。

“其实,班上那些女生跟我说:‘柊子私底下说你是个学习差劲的笨蛋。’”

“咦?我才没说过那种话呢!”

凭空捏造的谣言闯入耳朵,柊子既吃惊,又气愤,声音都变调了。

夏海点点头,话语断断续续。

“嗯,我知道她们在骗我……可我又忍不住想,万一呢?结果一直都不敢去找你确认。平时你和我在一起时好像也不是很开心,我害怕你会嫌我烦……”

听着夏海的声音越来越弱,柊子胸口一阵刺痛。

“……这样啊。”

柊子绝不是讨厌夏海的接近。只是,她说话声音小,也不擅长与周围的人保持一致,一想到要与人亲近便总有些胆怯。没想到,她踌躇不决的态度竟然害得夏海产生了这么多没必要的不安。

沉默之中,走廊上传来了上课铃声。

“啊,铃响了……”柊子不由得抬头。

夏海抬起哭肿的眼睛,坏心眼地笑了。

“嘿嘿,要翘课吗?”

柊子才刚在教室里吼了同学,正觉得就这么老实回去有点儿尴尬,听了夏海的提议不禁有些难为情。

夏海不顾地面冰凉,在连接屋顶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搓着手取暖,率先开口。

“柊子,我呢,以后想成为职业画家。”

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倾诉,柊子睁圆了眼睛。

“真的?还挺意外的。”

若非要给夏海贴个性格标签,她应该属于活泼的室外派。夏海本人对此有所自觉,为了掩饰害羞,挠挠脑袋。

“对吧?连我爸妈都还不知道呢。《冬天盛开的花》让我很感动,我也想画出那样出色的作品,成为一个能感动别人的画家。”

“我觉得你的梦想很了不起,我支持你。”

“谢谢你。不过,我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夏海脸颊微红,展颜而笑。

见了夏海这副模样,柊子也决定吐露一件深埋内心的事。巧合的是,与夏海一样,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其实,我未来想成为植物学研究者。”

听了这句话,夏海不由得定定地看向柊子的双眼。

“植物学……难道你……”

柊子抱紧膝盖,接着夏海的话往下说。

“我想去研究现实中存在的‘冬天盛开的花’。那时你对我说‘说不定世界上别的什么地方就有呢’,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夏海仰头望向空****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可思议啊。契机明明都一样,我们两个却追逐了完全不同的梦想。”

“嗯。不过,我觉得能这样朝着不同的未来前进非常棒。”

然后,柊子重新转向夏海,端正坐姿。

“对不起,夏海,我之前不该对你那么冷淡。要是我能早点信赖你,说不定你就不会有那些糟糕的回忆了。”

夏海干脆地摇一摇头,驳回柊子的道歉。

“别在意,我也有点儿太自来熟了。”

“可是……”

见柊子还要再说,夏海明快地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要不这样,我们互赠一件亲手做的礼物当作友谊的证明吧!”

骤然听见这么一个方案,柊子连眨了好几次眼睛。

“行倒是行……但是做什么好呢?”

“是啊……这样吧,你就做那个好了,平时用串珠做的闪闪发光的那个。我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呢。”

“那种东西真的好吗?我做得那么差劲,男生都笑话我……”

“我就是想要,所以好得不能再好了!男生怎么想有所谓吗?”

夏海气呼呼的,果断打断柊子的自卑发言。

柊子折服于她的气势,答应了。

“好吧,我会努力做的。你也要做一样的东西吗?”

“唔,也不是不行……不过机会难得,我想送一个更有我个人特色的东西。”

夏海没有明言,可柊子想到了她指的是什么。

“你的个人特色,该不会就是……”

柊子探究的眼神似乎让夏海害羞了。她稍微背过脸,态度与刚才大不相同,嗫嚅着说:“……别笑我啊,我才刚开始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