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情绪小怪物是谁呢？情绪小怪物是谁呢？

心理学家荣格曾经说过：“人不能在对光明的想象中等待启蒙，直面阴影中的意识才是觉醒之路。”那么什么是“阴影”呢？当我们说到“内心的阴影”时，我们所指的又是什么呢？被我们每个人藏在内心深处，为我们所否认、批判和逃避，甚至被我们试图隐藏和舍弃的那部分自我和人格是什么呢？或者说，住在我们每个人心底的“小怪物”到底是什么？20世纪80年代，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非常喜欢一部美国的情景喜剧《合家欢》。我每天都看，一集也不肯落下。

剧中的主角是三个小男孩。在某一集的故事中，其中一个小男孩交了一个朋友，那是他想象出来的朋友—— 一只叫作阿图罗的小熊。这只想象中的小熊，却让男孩的叔叔寝食难安。他忧虑侄子的心理状况，甚至去咨询了心理医生。

后续情节及故事的结尾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看到主人公竟能拥有一个想象的朋友时，我内心的惊讶：为什么我不能也有一个想象出来的朋友呢？

于是，我在脑海中勾勒着：我的朋友得比我高得多，他的身体健硕而柔软，还要有蓬松的皮毛；在我的设想中，他来自一个住在星星上的大家族。我还在秘密日记里给这个家族中的每个成员都取了名字，并记下了他们家的地址—— 伽勒泰亚之星路1号。

这个家族里除了我的朋友阿图罗，还有阿图利诺、阿图拉、阿图莉娜、阿尔贝托、阿尔贝迪诺、阿尔蓓塔和阿尔蓓蒂娜等，但我只喜欢阿图罗。因为他们之中，只有阿图罗肩负着一项特殊使命—— 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到地球上，来到我身边。

我知道我的朋友不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对于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来说，这一点并不重要。阿图罗就在那儿，这就够了，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能够想象到，当我伸出手时，他会立刻用柔软的爪子握住我的手。这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我感到非常满足。

理查德·巴赫在《弥赛亚手记》一书中曾经明确地指出：“如果你坚持不懈地刻意锻炼自己的想象力，一段时间后你会发现，想象中的人物有时甚至比现实世界的人更为真实，即使现实世界的人拥有真实的身体和心跳。”谁能知道他说得对不对呢？

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的朋友阿图罗也被我慢慢遗忘了。我的日记本里不再有写给那个住在星星上的朋友的信，而是逐渐写满了我暗恋的男生的名字、我只告诉好朋友们的秘密，以及我用伤感又热烈的语言记录下的内心的不安。而我越是长大，内心的混乱对我的影响就越是深刻。

实际上，自从童年时代结束后，我的内心世界就彻底变得嘈杂而混乱。我常常感到痛苦，却又完全不知痛苦从何而来。

我也常常绘画，但每每下笔时，刻意或随意勾勒出的线条，描绘的都是我心底无法驱散的阴暗。

我能感觉到，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我身上好像有一部分变得奇怪。我实在厌恶这种状况，但又不知如何改变。

总而言之，我的青春期就是在不间断的绘画中，伴随着压抑的情感和难以言明的苦闷结束了。随后我到罗马读大学，主修通信工程专业，此外，我还在课外报名了漫画培训班。那个时候我还梦想着成为迪士尼的签约漫画家，并且坚信梦想一定可以实现。不过我完全没料到，在之后的三年里，我彻底陷入了心理危机。

起初是在漫画方面，画院里天赋异禀的同学太多了，他们的绘画风格迥异，画技精湛，出色的作品令我惊叹不已。我总是忍不住拿自己与他们比较，以至于我渐渐对自己的绘画能力失去了信心。当然，此时回忆起来，当时的想法实在不明智。

大学的前几年里，我过得很艰难。直到我做了一个对人生影响深远的决定—— 我放弃了通信工程专业和漫画绘画，走上了心理咨询从业之路。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得顺利了。我圆满完成五年的学业，通过了心理学专业国家职业资格考试，走上了心理咨询从业之路。这是我快速成长的几年，我挖掘出了自己在心理学专业上的潜力，也发现了潜藏在内心的阴影。我也曾经试图逃避内心的阴影，但是混乱和令我不安的那部分自我越来越不容忽视，最终我选择直面它。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学的专业知识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当然，环境和经历的影响也不可忽视。此外，我还重新拾起了画笔。

毕业后，我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在心理诊所为患者做心理治疗。多亏了这份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我放下了一定要成为专业漫画家的执念。长久以来，这个曾经的梦想已经变成我给自己设下的束缚，但从那时起，我终于摆脱了曾经压倒我的自卑感，可以重新开始漫画创作。我在Instagram（国外流行的一款运行在移动端、电脑端上的社交软件）上建立了个人主页，以便在社交网络上向大家分享我的作品。

社交平台上常常有面向画家发起的“绘画挑战”，我有时会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而参加。有一次绘画挑战的主题是，在当月的每一天都根据给定的词语画一幅插画。

那是2019年的7月，我决定参加这次绘画挑战，根据这些词来创作一个故事。于是，偶然的灵感与情景引发的感触产生了交集，我漫画的主人公——小怪物和小女孩诞生了。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非常特别的创作体验，因为我既是漫画的作者，也是漫画的读者。这个漫画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大纲，即使是我自己，在每天落笔前，也不知道在当天创作的漫画中，故事会怎么发展。但我看到，两个主人公的形象一天天生动起来，他们的互动越来越频繁，性格也越来越鲜明。

漫画中，小女孩总是穿着红白条纹的T恤，小怪物则总是出现在她身边，没有原因。小怪物表现出了矛盾的性格，他有时体贴、温柔又友善，有时暴躁、自私又爱嫉妒。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代表什么，直到故事快要结尾时，小怪物和小女孩之间的一段对话才突然揭示了他的身份，于是我在惊讶中恍然大悟。

这个我画了一个月的小怪物，这个仿佛受到命运指引，被我创作出的角色，实际上正是我内心的阴影—— 我一直以来厌烦而且竭力压抑的那部分自我的投射。直到今天，我仍未真正地与这部分的自我和解。但同时我也意识到，小怪物的意图并不像我曾经以为的那样，他要破坏我，给我添乱，或者成为我人生道路上的阻碍，恰恰相反，他想要帮助我！反而是我一直把他拒之门外，一直试图把他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忽视了他。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内心陷入危机的根源并不在于小怪物—— 那一直存在于我内心的阴暗面—— 而是因为我不敢面对他、不能正视他，以至于我无法看清完整的自己。

正如荣格所说的：“压制内心的阴影就像是通过把头砍掉来治疗头痛，是最糟糕的处理方式。”这句话十分有道理。我们内心的阴影，或者说我们内心的小怪物，虽然令人感到不适，有时甚至令人厌恶，但他是我们完整人格的一部分，与其他部分一起构成了最真实的自我。我们内心的小怪物所代表的不只是我们人格中的负面部分，还包含了我们自己没意识到的、没有表现出来的、尚且没有自我实现的那部分。

只有把内心的小怪物和其他部分看作一个整体，我们才有可能更加了解自己，才能认识更完整的自己。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故事的主人公、承载我创作灵感的，是小怪物和小女孩两个角色。

小女孩代表了走在人生路上遇到问题和困难、处于逆境中的我们。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然后把生活弄得一团糟。她一边和小怪物对话，一边不断地为自己混乱的人生找寻答案和意义。

而她身边的小怪物，就像她称呼他的那样，是潜藏在我们内心的怪物，他代表了我们难以接受的那部分自我，代表了我们厌恶的、想要舍弃的、不愿面对的内心阴暗面。但面对起起伏伏的人生，小怪物会引导我们发现为人处世、勇敢前行所需要的智慧和启示。

所以，即使直面内心的阴影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沮丧、不安甚至恐惧，但就像罗伯特·勃莱在《关于人格阴影的小书》中所说的那样，“只有停止逃避自我，一个人才能有所成就”；《星球大战》系列电影中卢克·天行者和达斯·维德的相遇和冲突也告诉我们：只有勇敢直面自我的阴暗面，我们才能真正认清自己。

让我们想象一下，也许每个看起来可怕又令人讨厌的小怪物，他们背后都有一个被遗忘的朋友阿图罗，他一直渴望有一天能重新牵起我们的手，带我们去发现关于自我的秘密，看清那看似阴暗但并不与光明相对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