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室诡计的逻辑解释

那天夜里,聚集在食堂的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因为密室之谜被破解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尽管凶手还没有被抓住,案件尚未解决,不过大家都暂时忘记了这一点,享受着短暂的和平。

在平和的气氛中,只有探冈一个人闷闷不乐,时不时地向蜜村投去愤恨的目光,看起来对她刚才解开密室之谜的行为相当不满。

吃饭时,我注意到一件事,于是在吃完饭后询问迷路坂。

“对了,社先生怎么样了?”

酒店的住客都在食堂,唯独看不见贸易公司社长社先生的身影。听了我的问题,迷路坂回答:“啊,社先生已经回去了。”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皱起眉头问:“你说他回去了,可是桥不是还断着吗?”

“是的。”她点了点头,“他是穿过森林离开的。就在今天中午,远早于蜜村小姐的推理前。我和诗叶井劝了他很多次,可是一转头,他就冲到森林里去了。我们马上追了出去,可是他已经不见了。如果继续深入,我们自己也会有危险,所以没办法,我们两个就放弃搜索,回到酒店了。”

嗯,换句话说,社先生现在——

“几乎可以确定他已经遇难。”迷路坂平淡地说,“因为在这座山里,外行如果没有地图是不可能下山的。就算我们想联系警察,也找不到方法。”

“因为电话线被切断了啊。”

这算什么事啊?我想。没想到登场人物会以这样的方式减少。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社先生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逃走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说不定他掌握了什么线索?”

“线索?”

“他觉得自己会被杀掉。”

听了这句话,我浑身一凛。社先生认为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杀人事件吗?

“对了,”我改变话题,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一会儿可以让我看看监控录像吗?就是大门入口处的那一台。”

雪白馆四面有二十米高的围墙,要想进入馆内,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大门,而且大门旁边设有监控。

迷路坂疑惑地问:“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呢?”

“为了排除凶手来自外部的可能性。”

因为桥断了,这座酒店已经成为暴风雪山庄。虽说如此,但凶手并不一定就在我们之中。说不定有人潜伏在酒店周围,杀害了神崎。不过只要看过安装在门口的监控,就能排除凶手来自外部的可能性。如果不经过大门,凶手就无法进入酒店杀害神崎。如果凶手是外部人员,就必须通过大门,从而在监控上留下影像。因此只要监控视频里没有出现其他人,就能确定凶手一定在我们之中。

我解释过后,迷路坂强词夺理地说:“可是凶手也有可能在很早以前就躲在围墙里面啊。”

她是这样想的,监控录像似乎只能保存一周,如果有外人一周前就躲进了围墙中,那么此人的影像就已经被覆盖删除了。所以凶手可以在围墙里潜伏一周,然后杀害神崎。

虽然迷路坂的说法荒唐无稽,但我却没办法否定这种可能性,实在很难受。见我表情严肃,迷路坂说:“请放心。自从酒店开业以来,我连续两年每天都会检查监控视频,就连休假离开酒店的时候,我也会在回来后一并检查。如果有可疑的外人从大门进入,我一定会发现的。”

原来如此,我想。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有可疑的外人吗?”

“幸运的是没有。”她告诉我,“我已经检查过昨天的录像了。”

“这样啊,那么就可以彻底否定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了。不,等等,说不定凶手在酒店开业前就潜伏进来了。”

“强词夺理。”

“不过确实有可能吧?”

迷路坂摇了摇头:“不可能,潜伏两年以上需要两年的食物对吧?如果酒店的食品库里每天都会减少一人份的食物,我一定会注意到的。”

“可是凶手也有可能一次性将两年的食物从外面带进来啊。”

“如果是那样,食物一定是相当大的分量吧?”迷路坂一刻不停地反驳,“院子里没有地方能藏那么多食物,所以凶手一定要把食物藏在酒店里的某个地方。可是我和诗叶井每年都会对这座酒店做一次大扫除。每年春天,我们会将酒店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如果凶手带来了两年份的食物,大扫除的时候一定会被发现。”

“嗯,原来如此。”我嘟囔道。这样一来,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就被彻底否定了,这就意味着凶手在我们之中。

接下来,我问了一个刚才与她谈话时想到的问题:“迷路坂,昨天晚上的监控录像里拍到了谁?”

“什么意思?”

“你看,昨天晚上桥被烧断了对吧?要想给桥点火,就必须走出围墙。我觉得监控录像里可能拍到了凶手。”

迷路坂思考片刻,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录像里没有拍到任何人。”

“嗯,这样的话。”

凶手到达酒店前,在吊桥上安装了定时点火装置,用它点的火吗?这就意味着此次杀人是计划好的。因为如果是**杀人,凶手无法事先在桥上安装点火装置。

“是不是带计时器的机械性点火装置呢?”迷路坂说。

我回答:“也许是吧,不过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比如使用装有黄磷的点火装置。黄磷遇到空气就会燃烧,所以平时保存在水里,可以利用这种性质制作定时点火装置。比如用含水的脱脂棉包住黄磷,一段时间后,脱脂棉中的水分蒸发,黄磷接触空气燃烧,即把黄磷当成火种。”

“原来如此,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没有专业的技术和知识也能完成。”迷路坂说着点了点头,“那么,任何人都可以烧断桥吗?”然后,她用手撑着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早上五点,我睁开眼睛,在被子里翻滚了五分钟,依然没有再次进入梦乡。我只好换了衣服来到酒店大堂,其他人应该都没有起床,不过比起在房间里发呆,我打算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可是等我来到大堂后,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是梨梨亚和她的经纪人真似井。让我吃惊的是,连夜月都在,她明明不喜欢早起。

“喂,香澄,我跟你说,不得了啊。”夜月兴奋地冲我招手,然后看着真似井说,“真似井先生说他以前做过占卜师。”

我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往桌子上一看,那里摆着塔罗牌,于是我多少弄清了情况。夜月是在请真似井为她用塔罗牌占卜吧,而且真似井的本事让她大吃一惊。

“仆人,你也坐。”梨梨亚说,然后说了句过分的话,“真似井会为你占卜你无聊的未来。”

我叹了口气,听她的话坐下。

“你有什么想占卜的事情吗?”真似井问我。

我思考片刻,说出了第一个从脑子里冒出来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这次案件的凶手是谁?”

结果梨梨亚踢了我的小腿一脚,冷冷地说:“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仆人,老老实实地问恋爱运之类的事情啊。”

“是。”

“那就测恋爱运,可以吗?”看着行为乖张的梨梨亚,真似井急急忙忙地说。虽然梨梨亚从昨天开始就放弃装作乖小孩了,不过踢我这个普通民众的腿的行为,经纪人看见还是会提心吊胆吧。

真似井熟练地切牌,能听见唰唰的声音,然后一边在桌上摆放塔罗牌,一边说着“逆位”“塔”之类的词,最后对我说:“努力的话,能成。”

真是粗略,非常敷衍的回答。

“既然香澄的占卜结束了,我们继续来玩大富翁怎么样?”

夜月说着,在桌子上摆起了大富翁。听起来在真似井开始占卜前,三个人就在玩大富翁。夜月只是偶尔——真的是偶尔早起,来到大堂时,梨梨亚和真似井已经起床了,两个人在玩大富翁,于是夜月也加入进去。

“不过,是谁把大富翁这种东西带来的?”我问。

“不知道,就放在大堂里。”梨梨亚说,“好像是酒店的东西。还有平衡塔、麻将、宾果游戏等,甚至还有多米诺骨牌。是不是以前大学多米诺兴趣会的人来住酒店时忘记带回去的啊?”

听到梨梨亚惹人发笑的推理,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啊?”梨梨亚瞪了我一眼,然后用危险的声音宣布,“从现在开始,我要在大富翁里让你一败涂地。”

在我们玩大富翁时,其他住客渐渐聚集在大堂里。迷路坂也起床了,正在为大家分发饮品。

芬里尔问:“饭还没好吗?”

迷路坂指着大堂和食堂栋之间的门说:“抱歉,早餐从八点开始。”

那扇门就在我们的桌子旁边,前面摆着一块禁止通行的板子,上面写着“晚上十一时至早上八时禁止入内”。

“真遗憾。”石川慢条斯理地感叹。

不一会儿,蜜村也起来了。她看着我们几个热衷于游戏的人问:“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答说:“在玩大富翁。”她应了一声。

结果,蜜村也加入进来,包括我、夜月、梨梨亚和真似井在内,一共五个人一起玩游戏。玩着玩着就到了八点,迷路坂撤走了通往食堂栋的板子。我用手使劲儿按了按肚子,也许是因为玩游戏太耗费脑力,我饿了,蜜村似乎也饿了。

我们打开连接大堂和食堂栋的门鱼贯而入,短短二十米左右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门。我们穿过那扇门走进食堂,然后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儿。

首先,食堂里没有准备自助早餐,面包的香味被强烈的铁锈味取而代之。我自然而然地看向气味的来源,那里放着一个单人沙发,应该是从大堂搬来的,深深陷在沙发里的是一具尸体,死者是诗叶井。

死者旁边放着一张扑克牌,是红桃10。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诗叶井的尸体。她上衣的胸口处被鲜血染红,似乎被锐器刺了好几刀。凶器就滚落在诗叶井所坐的沙发前面。那是一把像长刀一样的长柄斧头——一种被称为戟的武器。戟是斧头背面有尖锐刺刀的武器,诗叶井被刺刀数次刺穿胸部。尖锐的刺刀垂直于手柄,像长枪一样尖锐。蜜村见到凶器后,慢吞吞地说:“凶手为什么不用斧头,而是用刺刀杀死诗叶井呢?”

只有我听见了她的疑问,当然,我没办法回答。

诗叶井的尸体靠近食堂南侧的墙边(食堂入口一侧的墙壁)。坐在沙发上的尸体面朝东,对着出入口的方向。另外,南侧墙壁——尸体右侧放着餐具架。架子距离尸体两米远,有少量血迹溅在上面。

作为凶器的戟滚落在诗叶井所坐的沙发前,柄头(没有刀刃的一侧)朝向墙壁。柄头上有蓝布装饰,和戟的大小相近。我用手一摸,发现布被水淋湿了。蜜村也摸了摸蓝布,头侧向一边。

我亲手拿起戟后发现,它非常轻,似乎是舞台上使用的道具,大部分零件都是塑料制成的。既然如此,男女都应该可以使用,只有刺刀的部分被换成了金属刀刃。

“所以凶手才要用刺刀杀人。”蜜村说,“因为斧头是道具,无法用来杀人。”

调查完凶器,我看向诗叶井的尸体,医生石川和芬里尔开始验尸。

“死因果然是刺杀,胸口有五处刺伤。”石川说。

“推测死亡时间在一到两小时之前吧?”芬里尔说。

“嗯,我的判断也差不多,就是在今天的六点到七点之间。”

“我看过厨房了。”迷路坂说,因为诗叶井被杀,总是一脸平静的她看起来也有几分不安,“诗叶井没有准备早餐,可她总是会在前一天完成准备工作,早上需要做的事情本身并不多,一般会从六点到七点开始。”

“与推测的死亡时间吻合。”石川说。

我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在脑海中整理信息。诗叶井在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从自己住的西栋来到食堂,在开始准备早餐前被杀——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确实与推测的死亡时间吻合。不,等等。

正好相反,全都是不吻合的地方。

“迷路坂。”我说。

她歪着头问:“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下,食堂栋没有后门吧?”

迷路坂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不只是食堂栋,整栋建筑都没有后门之类的东西,窗户也是嵌死的。”

食堂北侧的墙是整片的落地窗,不过确实是嵌死的,无法开合。食堂西侧墙壁的角落——西南角的部分也有窗户,不过同样是嵌死的,无法供人员出入。

“因此只有经过中央栋的大堂才能去食堂吗?”

“对,之前已经说过,无法在不经过大堂的前提下进入食堂栋。”

我嘴里嘟囔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眼前的情况——

夜月拉了拉我的衣摆。

“香澄,怎么了?”她担心地说,“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不,没关系,我只是在思考。”我说完这句话,看着所有人接着说,“我注意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反问的人是石川,“究竟是什么?”

“我是早上五点醒来的。”早早醒来后就再也没能睡着,“所以起床后就来到了大堂,见到夜月、梨梨亚和真似井在玩游戏,就加入了他们。”

“嗯,确实是这样。”梨梨亚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玩游戏的桌子就在唯一一扇通往食堂栋的门旁边。”我说,“我是五点多到的,而梨梨亚和真似井在那之前就已经占据了这块地方。尽管偶尔有人会离开去上洗手间,不过我从五点多开始,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八点,迷路坂撤走了通往食堂栋的门前的板子,在此之前,我始终没有离开过。可以说,尽管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从早上五点到八点都在监视这扇门。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去过食堂栋。”

“这就是说,”芬里尔说,“食堂栋是某种密室?”

“对,就是所谓的‘广义密室’。”

自从这个国家密室杀人案开始频发以来,法务省[17]就将密室分成了三种——“完全密室”“不完全密室”,以及“广义密室”。“完全密室”和“不完全密室”也被合称为“狭义密室”。

“完全密室”的定义是室内发生杀人事件,而房间的所有门窗都上了锁,这就是所谓最标准的密室。

与此相对,“不完全密室”的定义是在室内发生杀人事件,房间的所有门窗都相当于上锁的状态。比如向内开的门前由于有障碍物的遮挡而无法打开,或者尽管窗户开着,可是房间位于高层,任何人都无法进出等。这种类型的密室就属于“不完全密室”。

而“广义密室”的定义与“完全密室”和“不完全密室”的定义均不相符,比如以雪地密室为代表的,没有足迹的杀人事件。另外,现场在广场,进入广场的所有路线都有监控的情况同样属于“广义密室”。不过“广义密室”与“不完全密室”的边界并不清晰,比如在开着窗户的房间发生了杀人事件,窗外有积雪,只要经过就会留下足迹,所以人无法进出。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因为窗户开着而归于“不完全密室”的范畴,还是应该因为属于雪地密室的变种而被定义为“广义密室”呢?这种情况难以判断,专家们的意见会发生分歧。

“总之,这次的犯罪现场食堂栋从五点到八点都属于‘广义密室’。”我说,“这就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凶手,包括被害人诗叶井自己都无法进入食堂栋。尽管如此,诗叶井还是在早晨六点到七点之间在密室中遭到杀害。那么,凶手究竟是如何杀死诗叶井的呢?”

“这个嘛,”石川陷入了沉思,“果然凶手应该是五点前进入食堂栋杀人的吧?食堂栋成为‘广义密室’的时间是早晨五点到八点,尽管如此,在五点之前是可以进入食堂栋的。凶手可以在五点前将诗叶井叫到食堂栋中杀害。”

“可是我觉得早晨五点之前把人叫出来实在太早了,诗叶井为什么会答应呢?而且就算诗叶井那时已经来到食堂,可是她被杀害的时间至少在一个小时之后,是早晨六点到七点之间。那段时间里,食堂已经成为‘广义密室’,就会出现凶手无法离开食堂的问题。”

听了我的话,石川无言以对。接下来迷路坂加入了我们的对话,“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离开食堂的,可是我知道诗叶井为什么早晨五点之前就在食堂。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诗叶井的房间在西栋,不过食堂栋里也有休息室。诗叶井如果晚上准备食材准备得太晚,有时也会在休息室里睡觉,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是说,昨天也是这样的情况?”

“对,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这样,确实可以解释诗叶井在食堂的原因。这样一来,谜题就只剩下凶手离开食堂的方法了。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发声了:“啊,难道是这样的?”

说话的人是芬里尔,石川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于是问她:“芬里尔小姐,怎么了?”

“不,就是觉得,嗯,”她清了清嗓子,像银制工艺品一样顺滑的头发晃了晃,“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起案子的重点在于早晨五点到八点之间,唯一一扇通往食堂栋的门由葛白他们监视着。”芬里尔说,“所有人无法出入密室。就算凶手在五点前就进入了食堂栋,可是凶手在杀害诗叶井之后,依然无法离开食堂。其实能成功脱身的方法只有一个。这个诡计——可能称不上诡计吧,只要在食堂栋解除‘广义密室’模式后离开就好。”

“解除‘广义密室’模式后再离开食堂栋?”我问。

“对,在门被监视期间,凶手无法离开密室,不过到了早晨八点,监视就解除了对吧?那时,食堂栋不再是‘广义密室’,所以从那以后,凶手就可以离开了。凶手一定是躲在食堂的桌子下面之类的地方,趁我们的注意力被尸体吸引,离开食堂回到大堂的。”

确实,当大家看着尸体时,全都背对着食堂的入口。如果是在那段时间里,凶手确实有机会离开食堂栋。

“原来如此。”我说,渐渐明白了芬里尔想说的话,“这样一来,能实施犯罪的人就很有限了。凶手在早晨八点之后才能离开食堂栋,那么早晨八点之前,在食堂栋之外的地点出现过的人都自动解除了嫌疑。”

“你说得没错。”芬里尔点了点头。大家都摆出一副努力回忆的表情,我也在整理思路。这座酒店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加起来原本有十二个人,其中诗叶井和神崎被杀,社先生已经下山,现在只剩下九个人。其中有谁能证实自己在早晨八点之前不在食堂栋呢?

“首先是我。”我说,我早晨八点之前就在大堂,“然后和我一起玩游戏的夜月、梨梨亚和真似井也被排除了。”

嫌疑人一下子减少了四个人,还剩下五个人。

“我也在大堂。”迷路坂说,“我在给大家送饮料。”

的确没错,那么还剩下四个人。

“我也在大堂。”蜜村说,“我中途加入了大富翁游戏。”

没错,还剩三个人。

“我也在。”石川说。“我也是。”芬里尔也举起手来。我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很模糊,他们似乎在,又似乎不在。

“嗯,他们两个真的在大堂。”蜜村说,“我有印象。”

“是吗?”

那么,还剩下一个人,剩下的是——

“是探冈先生吗?”我说着环顾四周,然后注意到一件事,“说起来,探冈先生去哪里了?”

我没有看到他,不对,我今天看见过探冈吗?

“我没看到他。”夜月说。“梨梨亚也是。”梨梨亚说。其他人都纷纷表示没有看到他,在场的人今天都没有见过他。

“这就是说,”我看向芬里尔,她点了点头,“只有探冈先生有可能犯下这次罪行。换言之,杀害诗叶井的是探冈先生。”

我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那么必须尽早找到他。

“探冈先生的房间在东栋一层。”迷路坂说,“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他在那里。”

迷路坂带头,石川、芬里尔、真似井依次离开食堂,夜月和蜜村紧随其后,我也跟着大家离开了食堂。走在连接食堂栋和中央栋的二十米长的走廊上,我听见背后传来抽泣声,回头一看,是泪眼婆娑的梨梨亚。

她双手抱着头说:“讨厌,我想回家。”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东栋一层没有铺地毯,而是铺着米黄色的木地板。我们快步踏上光滑的地板,探冈的房间在一层中间。来到他的房门前,我们不由得沉默了,探冈的房门上贴着一张红桃7。

“难道探冈先生也?”夜月疑惑地说。迷路坂转动门把手想要开门,结果听到了锁舌(锁门时从门边滑出的门闩)卡住的声音。

“门上了锁。”迷路坂说,然后用手背敲了几下门,“探冈先生,您在吗?探冈先生。”

“没有回答。”石川说,“他果然已经——”

“怎么办?又要破门吗?”真似井提议。

迷路坂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从院子绕到窗户旁边吧。这里是一层,说不定透过窗户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我们点了点头,所有人再次回到大堂所在的中央栋,然后通过玄关走到室外,穿过积雪的庭院来到探冈房间的窗外。接下来,大家都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透过嵌死的窗户看着房间里的样子。

那里倒着一个男人,是探冈,和走廊一样的米黄色地板上有一摊血迹。

为了进入房间,我们打破了窗户。拿着拖把把柄一次次敲击玻璃后,玻璃碎了,露出能供人通过的洞,然后我们跨过窗框进入探冈的房间。我和石川一起走近倒在地上的探冈,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探冈的额头被手枪击穿。他穿着睡衣,上衣的扣子掉了一个,可能和凶手扭打过。地板上掉了一颗空弹壳,凶手恐怕用的是自动手枪。因为左轮手枪会自动退弹壳,在现场留下空弹壳的可能性很小。

我点了点头,看着迷路坂问:“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我听说隔音效果很好。”迷路坂回答,“因为这个房间本来是雪城白夜的影音室,所以我想就算在房间里开枪,枪声也不可能传到外面。”

听了迷路坂的说明,我说了句“原来如此”,这样就没办法根据听到枪声的时间锁定犯罪时间了吧?虽然不知道凶手是否事先知道这间房子隔音好,不过探冈说过这次来是为了接受杂志采访。既然如此,为探冈订房间的人很有可能是杂志社的记者。如果记者是凶手假扮的,很容易故意将探冈安排在这间隔音效果好的房间里,只需要在预约时说“我想预约东栋某某号房”就可以了。

“啊。”

我听到有人发出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是夜月的声音。她站在液晶电视前,指着电视柜说:“钥匙。”

夜月的手指的前方放着一把钥匙。

“是这间房子的钥匙。”迷路坂拿起钥匙说,“上面刻着房间号。”

我点了点头,看着大家说:“在夜月靠近电视柜前,有其他人靠近过那里吗?”

大家听了我的问题,都摇了摇头,夜月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我含糊地回答。我觉得说不定会有人趁着发现尸体时的混乱把钥匙放在了电视柜上。可是如果没有人靠近过电视柜,就可以不用考虑这种可能性了。由此可见,在我们进入房间前,钥匙始终放在那里。

我得出这个结论后,来到房间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是房门前。大家进入房间后,还没有人靠近过房门,可是这扇门确实从里面锁上了。

“是密室吗?”

门上了锁,窗户是嵌死的,无法打开,而且唯一一把钥匙在房间里。

“是完全密室。”芬里尔说,然后她走到门口看着门下,“而且门下面没有缝隙,密室自身的封闭性甚至超过了神崎被杀的第一起杀人案。”

她说得没错,门下面没有缝隙,不能使用从门下将钥匙送回房间的方法。

芬里尔挠了挠银色的头发,看着石川说:“石川先生,开始验尸吧,说不定会发现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石川疑惑地问。

“嗯,有趣的事情,跟尸体的推测死亡时间有关。”

芬里尔说完,便开始检查探冈的尸体,她验尸结束后就轮到石川了。两人推测出的死亡时间为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于是我明白了刚才芬里尔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中的含义。

“这样啊。”我小声说。夜月听到了我的话,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对所有人说:“诗叶井的推测死亡时间是今天早晨六点到七点之间,如果探冈在两点到三点之间已经死亡,那么他就无法杀死诗叶井。”

“就是说,”夜月说,“杀死诗叶井的另有其人?”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梨梨亚歪着头说,“能杀掉诗叶井的人只有探冈吧?如果探冈不是凶手,那么究竟是谁杀了诗叶井呢?”

梨梨亚说得没错。食堂栋是一间巨大的密室,而我们所有人都身处密室之外。

“‘广义密室’又复活了啊。”芬里尔开心地说,“而且探冈被害的房间同样是完美的密室。一夜发生两起密室杀人案,真是太好了,我来这间旅馆是来对了。”

因为兴奋,她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红晕,之后她便开始用手机为现场拍照。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好痛。”芬里尔皱紧眉头。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我就飞上了天,直到背部摔在地板上,我才明白我被她扔出去了。

“香澄,你没事吧?”夜月帮我揉了揉后背。

“扔得真漂亮。”蜜村也在担心我?

把我扔出来的芬里尔别过头哼了一声,看起来完全没有歉意。

我呻吟着从地板上站起身来,试着整理如今的状况。诗叶井和探冈被杀,两个不同的密室状态。其中,我对诗叶井被害的现场有一些想法,于是问了问石川。

“诗叶井的推测死亡时间有没有可能出错?”

因为连接大堂和食堂栋的门被监视,所以诗叶井被害时,现场处于密室状态。如果诗叶井是在门被监视前被害的,那么现场就不是密室状态了。

“刚好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石川说,“可是我认为验尸结果没有出错,而且芬里尔和我对死亡时间的推测一致。”

“不过,也有可能两位都出错了。”

石川沉思片刻,耸了耸肩膀说:“那就再检查一次如何?这样一来大家就能接受了,而且我现在也有些不安。”

我们所有人回到食堂,再次检查诗叶井的尸体。不一会儿,进行验尸的石川抬起头露出苦笑。

“没有变化,推测死亡时间仍然是今天凌晨六点到七点。”

于是,现场确定是“广义密室”。我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来到酒店后才三天,已经发生了三起密室杀人案。就算现在社会上密室杀人案件频发,可是这个速度多少有些异常。

“石川先生,能让我也看看诗叶井的尸体吗?”

说话的是迷路坂。石川疑惑地问:“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在意。”迷路坂说完,在尸体旁边蹲下,然后碰了碰诗叶井的尸体,从她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是西栋的万能钥匙。”迷路坂说。

对了,与神崎和探冈被杀的东栋不同,西栋是有万能钥匙的。

“这把钥匙我来保管。万能钥匙只有一把,丢了就麻烦了。”迷路坂说完,把万能钥匙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正打算起身,却在中途停住了。

“嗯?”她歪着头说,“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是信封吗?”

迷路坂看着距离尸体五米左右的桌子下方,那里确实有一个信封,因为掉在桌布的阴影里,之前没有被发现。

我走到桌子旁边,蹲下身子捡起信封。信封外面什么都没有写,里面有一张折好的纸。

我取出那张纸看了一遍,是诗叶井的遗书,她坦白了杀人的罪行。

诗叶井的遗书上写着,她是扑克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她杀死了神崎和探冈。她为自己犯下的罪而后悔,于是选择自杀。这就是大概内容。遗书是用电脑打出来的,不过末尾有署名,是手写的“诗叶井玲子”。

“没错,是诗叶井的字。”迷路坂看过遗书后说,像是陷入混乱一样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相信诗叶井是凶手。”

“是啊。”真似井也说,“而且说什么自杀,诗叶井不是被戟上的刺刀刺穿了身体吗?”

“我想这一点没错,”石川耸了耸肩膀,“可是不能说一定是他杀。比如用手拿着靠近柄部刺刀的部分,是可以自己把刺刀刺入身体的,不过柄部很长,应该相当难。”

没错,戟的柄部有两米长,作为用来自杀的锐器实在太长了。为了搬运方便,戟的柄部是可以分开的,就算要自杀,选择短柄的戟显然简单得多。

“可是结果就是自杀吧?”梨梨亚说,“现场是完美的密室,而且还发现了亲笔签名的遗书,如果不是自杀,凶手是如何杀死诗叶井,又是如何准备遗书的呢?”

她的话让现场陷入了沉默。可是不一会儿,迷路坂开口了:“可能的确是自杀吧。”

“虽然感觉很不痛快,可是只能这样想了吧。各位,诗叶井给大家添麻烦了。”

迷路坂紧紧握住围裙下摆,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次,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梨梨亚慌慌张张地说:“迷、迷路坂不用道歉的。”

这时,有人拉了拉我的上衣下摆,是夜月,她轻轻拽着领口扇了扇,皱起眉头对我说:“我说,这间房子是不是有些热?”

听她这样一说,我觉得房间里的温度确实相当高,就像盛夏一样闷热,是暖气太好了吧。

“那个,空调遥控器。”夜月在食堂里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了遥控器,急忙走了过去。遥控器在食堂北侧窗边的桌子上。夜月拿起遥控器,不由得“嗯?”了一声。

“设定温度很正常啊,为什么这么热呢?”

用来杀害探冈的手枪在诗叶井的房间中被发现了,是自动手枪,没有装消声器。谨慎起见,我们决定将手枪和弹壳分开保管,弹壳由迷路坂保管,不知道为什么,手枪交给了梨梨亚。梨梨亚表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梨梨亚最信任的人就是梨梨亚自己。”真似井劝她:“不,梨梨亚小姐,太危险了,还是交给别人吧。”可是梨梨亚顽固地坚持:“梨梨亚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梨梨亚自己。”

因为诗叶井自杀,事情已经解决,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迷路坂为我们做了简单的早餐,吃完后,大家纷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除了午餐和晚餐时间外,一直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不过在洗完澡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打算去看看探冈的房间。虽然凶手自杀了,案子已经结束,可是依然留下了尚未解决的谜题。扑克牌连环杀人案在五年前发生了三起,包括诗叶井自杀在内,在这座酒店又发生了三起,加起来一共六起。现场发现的扑克牌全都是红桃,数字零零散散,可我觉得这些扑克牌上的数字应该存在某种规律。

接下来,案件在这座酒店中再次发生,神崎被杀时留下了红桃A,诗叶井的自杀现场留下了红桃10,然后,在探冈被害的现场找到的扑克牌是红桃7。诗叶井的遗书中完全没有提到这些数字代表的含义。和这个房间的密室之谜一样,扑克牌之谜尚未解决。是某种暗号,还是被害人之间隐形的联系,或者意味着案件中缺失的一环?

我抓了抓头发。

再次回到发现探冈尸体的地方查看。尸体已经被搬到了别处,为了避免尸体的损坏,我们把尸体搬到了食堂栋的酒窖里。现在,发现尸体的地方用白色尼龙绳圈出了人形轮廓。探冈倒在墙壁旁,两腿伸向墙壁,脚与墙壁之间只有十五厘米宽,双手伸展,与墙壁平行,摆成了一个“大”字。探冈的腿对着的墙上安装了小夜灯,案件发生时,应该是点亮了的。不过小夜灯的光线很暗,只有站在灯的正下方才能看清书报上的文字。

我还调查了与小夜灯相对的墙壁。上面有弹痕和血迹,就在探冈背后正对的位置。子弹没有穿过墙壁,而是嵌在了里面,应该是贯穿探冈后威力减弱了。

“吓我一跳,你干什么呢?”

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蜜村站在房间入口。我耸了耸肩膀回答:“如你所见,我在调查密室。”

“案子已经解决了。”

“没错,可我还是在意,我这个人只要面前有未解开的谜题就会在意的。”

“什么叫‘有未解开的谜题就会在意’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蜜村无奈地说,“那你的人生里不就净是些在意的事情了吗?”

“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很精彩。”

“虽然精彩,可是没有收获,因为你遇到的挑战与能力不符。”

她的嘴还是像平时一样毒。我的表情苦涩,然而还是逞强地说:“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有靠得住的朋友。”

蜜村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脸说:“朋友?”我点了点头回答:“对,朋友。”

我对这位朋友说:“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帮我,解开这个密室之谜。”

她立刻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又想把我卷进来吗?”

“说什么卷进来,你已经身在其中了,无论是这起案子,还是暴风雪山庄。”

“说什么暴风雪山庄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蜜村皱着眉头看我,“而且总是要别人帮忙,你难道没有一点靠自己解决的气概吗?”

“不巧,我是那种做习题的时候一旦卡住,就会马上看答案的人。”

“你说这种话,只是因为没有自信吧?没有解开这个密室之谜的自信。”

我看出这句话让她有一瞬间的急躁。她盯着我说:“难道你在挑衅我?”

“嗯。”

“你觉得我是每次被挑衅都会上钩的贱女人?”

“嗯。”

“不巧,我已经是大人了,不打算成为每次都上钩的侦探小丑。”

侦探小丑是什么?

蜜村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稳重的语气说:“不过一直被认为解不开谜题,我也会生气,所以我接受挑战。”

我说,结果还是接受了啊!这不是完全没有成长嘛!

她不顾我内心的波澜,环顾着房间,然后目光停留在象征探冈尸体的白线上。

“探冈先生的尸体是双腿冲着墙壁的啊?”

“嗯。”

“脚距离墙有十五厘米左右。”

“嗯。”

“空弹壳掉在地板上。”

“没错。”

“并且墙上有小夜灯。”

“小夜灯。”

“发现探冈先生的尸体时,那盏小夜灯是亮着的。也就是说,犯罪发生时,小夜灯已经点亮了。”

蜜村说完,转身朝对面的墙壁走去。她盯着墙壁说:“子弹留在了这边的墙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否把这件事当作理所当然,正是解决这次案件的分叉口。”

她挠了挠长长的黑发,然后对我说:“我大概知道了,看起来凶手没有用什么了不起的诡计。”

我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已经知道了?”

“嗯。”

“这也太快了吧?”

“对我来说是标准速度,不过对你来说可能是光速吧。”

确实是光速,她是光速侦探小丑[18]。

“那么,我的想法大概是——”蜜村说完,跪在地板上观察床底下,“啊,果然是这样。”她把手伸进床下的缝隙。

“你看,掉了这个东西。”

她得意扬扬地展示给我的,是一颗挂着线头的小纽扣。

“那颗纽扣是什么?”

“是探冈先生睡衣上的纽扣吧?”蜜村说,“你看,探冈身上的睡衣不是少了一颗纽扣吗?大概就是这一颗。”

“这是探冈先生和凶手扭打时,掉下来滚到了床底下的纽扣吗?”

“是这样吗?”蜜村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膀。

我等得不耐烦了,对她说:“那么凶手用了什么样的诡计呢?”

“你想让我告诉你?”她不怀好意地说,嘴角带着浅笑,“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告诉你,而且会用到逻辑思维,保证条理分明。”

“这次的案发现场留下了很多线索。”蜜村说,“我们将这些线索结合,凶手使用的诡计就会自然出现。”

听着她装模作样的台词,我脑中一团乱麻,用抗议的语气对她说:“你说得再简单点,侦探小丑。”

她若无其事地为我捏造出一段莫须有的黑历史,不过算了。

“那么线索是什么?”

“第一,探冈先生死时腿朝向墙壁,而且脚和墙壁之间的距离只有十五厘米。”

“啊,没错,那么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呢?就是说探冈先生是在距离墙壁很近的地方被打中的吧?”

“这个嘛。”

我看向表示尸体位置的白线,觉得没有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对,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与下一项事实结合的话,就能看到有趣的事情。”

蜜村指着小夜灯正对的墙壁,也就是与探冈双腿朝向相反的墙壁。

“击中探冈先生的子弹嵌入了对面的墙壁里。”她说,“能看出什么?”

我歪着头,老实说,不知道,只能看出子弹射出的方向。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蜜村,结果她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没错,能看出子弹的方向。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就能发现这个密室中存在很别扭的感觉。”

“很别扭的感觉?”

我环顾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别扭的感觉,看来是我的别扭传感器坏掉了。

“就是这么回事,有没有什么能写字的东西?”

见蜜村四下张望,我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笔递给她。蜜村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一张简图。

“位置关系是这样的。”

“这图也太简单了吧?”

“我很有绘画天赋吧?”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正常考虑的话就是这样。凶手举着手枪,背对‘小夜灯所在的墙壁’击中了探冈先生。子弹穿过探冈先生的身体,嵌入了墙壁中,墙上有子弹留下的痕迹。”

我小声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一点都不理所当然,因为凶手绝对不可能背对墙壁射杀探冈先生。”

她的话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怪异感。绝对不可能?为什么绝对不可能?凶手背对墙壁将手枪对准探冈,然后扣动扳机,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做不到。

“就是做不到,要问为什么,”蜜村靠近墙壁,轻轻靠墙,然后摆出举枪的姿势,“这是很基本的道理,背靠墙壁射击别人的时候,射击的人必须站在目标与墙壁之间。”

她将枪口对准了我,然后保持这样的姿势对我说:“那么,葛白,你试着靠近我。”

我被“枪”指着,按照蜜村说的那样向她走去,停在距离她大约三步远的地方。

“再近一些,要再走近一些。”

我又走了两步,蜜村说:“再近一些。”

我惊讶地看着她:“究竟要靠多近才行啊?”

“是啊。”她笑了,“大概要走到距离墙壁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吧。”

靠得那么近会撞到她的,准确来说是会紧紧压上去,人的身体的厚度本来就要大于十五厘米。只要她站在那里,我就不可能靠近到距离墙壁只有十五厘米的地方。

“啊。”我终于明白了蜜村想说什么,“难道是这么回事?”

“对,没错。”她说,“探冈先生倒在了距离墙壁十五厘米的地方。所以如果凶手想要击中他,就必须站在墙壁与探冈先生之间——只有十五厘米的缝隙里。但是那不可能吧?这就意味着凶手不可能背对墙壁射击探冈先生。”

听了她的话,我点了点头。可是与此同时,新的疑问出现了。既然凶手不可能背对墙壁枪杀探冈,那么凶手是如何完成犯罪的呢?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凶手是从隔壁房间透过墙壁射击的?”

凶手从隔壁房间开枪,子弹射穿墙壁,打进了探冈的脑袋里。这样一来,凶手就不需要钻进墙壁与被害人之间的狭窄缝隙,而是可以站在靠近墙壁的地方射杀被害人。

“可是,”蜜村看着探冈的双腿朝向的墙壁说,“墙上任何一处都没有子弹穿过的痕迹。”

“你这样讲我就没话说了。”

“没话说了吧?”

“可是既然如此,凶手究竟是如何——”

我再次陷入混乱。凶手不可能背靠墙壁射杀探冈,同样不可能穿过墙壁射杀探冈,那不就相当于凶手不可能完成用手枪射杀探冈这件事了吗?

我把想法告诉蜜村,她说:“对啊,实际上正是如此吧?就像你说的那样,凶手不可能用手枪杀死探冈先生,所以只能这样想了,凶手没有用手枪杀死探冈先生。”

她的话让我目瞪口呆,因为探冈的头确实被击穿了。

“真的吗?”她笑了,“探冈真的是被手枪射穿了头部吗?就算不使用手枪,也可以让子弹穿过探冈先生的头不是吗?”

我绞尽脑汁思考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蜜村点了点头。

“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子弹走火,贯穿了探冈先生的头。凶手设下的是子弹走火诡计。”

“子弹走火诡计?”

我说完,蜜村点了点头,然后竖起食指说:“我觉得方法有很多,比如,凶手不是用过黄磷吗?”

“黄磷?”

“对,黄磷容易与空气发生反应后燃烧,平时会保存在水中对吧?因此可以利用黄磷易燃的性质。比如用湿润的脱脂棉包裹少量黄磷,与干燥剂一起放进一个一厘米见方的塑料袋里。脱脂棉中的水分会逐渐蒸发,黄磷接触空气后燃烧——也就是利用时间差,将黄磷作为引火的火种。接下来,将火种放入弹壳内,时间一到火种燃烧,引燃弹壳内的火药,导致走火。”

我在脑海中想象蜜村口中的特殊装置,不用手枪就能射出的特殊子弹。这就像一种“门顶陷阱”,同时可以简明地解开密室之谜。探冈为什么会在成为密室的房间里被射杀?这是因为他自己锁上了房门,在密室状态的房间中被凶手设计的子弹夺去了生命。

可是与此同时,她的推理让我不禁有一种不协调感,我觉得其中有无法解释的破绽,于是我问她:“这个诡计真的可行吗?”

蜜村耸了耸肩膀说:“你的意思是?”

我回答:“这是概率问题,探冈是头部中弹的。可是只要是用黄磷制成的限时点火装置,凶手就无法得知子弹射出的准确时间吧?若凶手要想击中探冈的头部,就必须知道子弹射出的准确时间,在确定的时间将探冈引到设置了子弹的墙壁附近。”

然而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换句话说,蜜村所说的诡计本身不可能实现。

不过蜜村的情绪并没有动摇,只是回了我一句:“嗯,是啊,所以一定正好相反。”

“相反?”

“对,相反。凶手不知道子弹射出的准确时间,正因为如此,子弹才射中了探冈的头。”

听了蜜村的话,我皱紧眉头,总觉得很有哲学意味。

“你的意思是?”

“线索是掉在床下的纽扣。”

“掉在床下的纽扣?”

“凶手大概是将子弹藏在了床底下。”蜜村说,“子弹直立在床下的地板上,圆柱形的子弹保持与地板垂直的状态。然后凶手调节包裹黄磷的脱脂棉的含水量,只要子弹在夜里射出,就能穿透床板直接击中躺在**的探冈的后背。虽然不用手枪无法保证子弹保持直线前进,不过地板与床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总不会射偏,因此凶手设下的诡计应该是完美的。可是由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预估错误,子弹以凶手意想不到的方式夺去了探冈的性命。”

“凶手意想不到的方式?”我疑惑地问。

“对,因为探冈的睡衣扣子掉了。”蜜村把刚才从床底捡起来的扣子递给我看,“夜里,探冈先生大概是因为起夜下了床。这时,解开的睡衣上的扣子掉到了地板上,而且滚到了床底下。探冈先生钻到床底下找扣子,于是他发现了——为了杀掉自己而设置的机关,立在地板上的子弹。”

我想象着当时的景象,探冈一定忘记了扣子,伸手去拿子弹。

“可是当时是晚上,房间里没有开灯。”蜜村说,“虽然小夜灯亮着,不过房间还是一片昏暗。探冈先生应该不太清楚自己捡起来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个像子弹一样的东西,于是他举着子弹来到墙上的小夜灯旁边。可是小夜灯的亮度太低,只有站在灯的正下方才能看清文字,于是探冈先生来到了小夜灯的正下方,距离墙壁十五厘米左右的位置,子弹暴露在小夜灯的灯光下。然而就在这时,不幸的巧合发生了。就在探冈先生举起子弹时,子弹射穿了他的头。”

所以探冈没有在**被击中,而是在墙边被击中。结果造成凶手使用手枪射杀探冈的假象不成立,给蜜村留下了发现真相的线索。

可是重重巧合叠在一起,最终改变了结果。

我频频点头,按照蜜村的推理,确实能解释现场留下的所有信息。

我坦率地接受了,可同时又想到了几个新的疑问,于是我打算一个一个解决。

首先,我问了她一个我注意到的事情:“凶手是什么时候把子弹放在床底下的呢?”

蜜村用手撑着下巴说:“尽管我不知道准确时间,不过应该是在某个时机骗探冈先生离开了房间吧。可能是昨天晚上,也可能是前天白天。不过从诡计的性质来说,从安装子弹到发射之间的时间越短,诡计越容易实现,因为更容易计算黄磷点燃的时间。由此推断,凶手昨天晚上安装子弹的可能性更大。”

我听了她的回答后频频点头。比起“三十小时后发射子弹”,“三小时后发射子弹”应该更容易实现。就像蜜村所说的那样,凶手昨天晚上来到探冈的房间,趁机安装了子弹,这种想法显然更合理。

我接受了她的说法,继续询问:“关于子弹上留下的线条状痕迹,你是怎么想的?子弹通过手枪的弹道时,膛线会在子弹上留下划痕。按照你说的诡计,杀死探冈先生的子弹没有经过手枪就直接发射了,这样一来子弹上不会留下划痕,事后警察调查时,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子弹不是用手枪射出的啊。”

面对我的疑问,蜜村耸了耸肩膀说:“这算什么问题啊?”

然后她像事先准备好了答案一样流利地回答:“这种事根本不成问题吧?凶手用的不是新子弹,而是用过的子弹,弹壳也是用过的,因为雷管部分有扳机碰撞时留下的痕迹。”

我情不自禁地说了句“确实如此”,这样解释之后,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了。这位光速侦探小丑的辩论能力非常强,说不定她不是光速侦探小丑,而是光速辩论小丑。

“可是如果凶手使用这个诡计,留在现场的弹壳里应该有黄磷的痕迹吧?”

“不,警察不会检查弹壳里面吧?”蜜村立刻回答,“只要不是在知道诡计的前提下倒推,警察就不会分析弹壳的化学成分,凶手可能打算事后找机会将留在现场的弹壳换成别的弹壳,换成普通的弹壳。这里是暴风雪山庄,在警察来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对凶手来说,弹壳里的黄磷痕迹几乎没有什么风险了。我心下佩服,心中的疑问快要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于是我问她:“这是最后的问题,凶手是如何将这颗特殊的子弹带进酒店的呢?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射的子弹太危险,没办法随身携带吧?”

“在酒店里?”

“对,进酒店的时候,弹头和弹壳是分开的。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特意冒着危险随身携带加入了黄磷的子弹,不需要在坐车的时候担心子弹随时会发射。啊,如果凶手真的是诗叶井,本来就没必要带着子弹在外走动,一开始就不需要担心走火。”

我恍然大悟,同时注意到蜜村刚才的话里混入了让我在意的内容。

“你说‘如果凶手真的是诗叶井’,也就是说,你觉得凶手不是她吗?”

我说完,蜜村露出“糟糕”的表情,似乎说错了话。

她苦着脸继续说:“不是这样的吗?如果在暴风雪山庄里凶手自杀了,那他就不是凶手,真凶另有其人。大部分推理小说不都是这样的套路吗?”

确实如此,我想。虽然确实如此——

“可是现场有诗叶井的遗书。”

现场留下了她亲笔签名的遗书,她毫无疑问就是自杀的,这是我的想法,然而——

“那种东西不重要。”蜜村果断地否定了我的想法,“凶手可以打印出一份遗书,然后将有诗叶井亲笔签名的另一张纸——比如她以前写过的信盖在上面,用圆珠笔用力描一遍签名。这样一来,铺在下面的遗书上就有了诗叶井签名的痕迹,接下来再用圆珠笔仔细照着痕迹描一遍就好,于是打印出的遗书上就留下了‘诗叶井的亲笔签名’。如果用科学方法仔细分析,或许可以看出那是伪造的签名,不过用肉眼是不可能识破的。”

听着她流畅的解释,我只觉得佩服。如果用这种方法,确实可以伪造签名。可是这就同时意味着诗叶井的自杀是伪装的,凶手还活着,就藏在我们中间。

那么,杀人案还会继续。

“不,肯定不会的。”蜜村否定了我的猜测,“酒店里不会再发生杀人案了。虽然我不知道真凶是谁,不过他(她)已经留下伪造的遗书,把罪行推到诗叶井身上了。不会有杀人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就让别人顶罪的笨蛋,因为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我点了点头,认为她的见解很有道理。

蜜村看着我露出微笑,“差不多该休息了,晚安。”

我一边对着她的背影挥手一边想,她竟然这么轻松就解开了谜题,她果然是被密室宠爱的人,无论是作为侦探,还是作为嫌疑犯。

第二天早晨,我被敲门声吵醒,时间还不到七点。我打开门,芬里尔站在门口。

“我昨天把你扔出去了,对不起。”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回答说:“啊,不用在意。”其实真的很痛。不过被女孩子扔出去的痛并不能影响我这个男子汉,我决定现在就和芬里尔和好。

“不,我来找你是为了其他事。”芬里尔说,“我早上去散步,发现了一具尸体。”

她的话让我陷入混乱。

因为蜜村明明说过不会再发生杀人案了,可是我面前的银发少女却用银铃般的声音说:“真似井被杀了。当然,是在密室中。”